书名:好吃公子

好吃公子第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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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恶狠狠地瞪了枫红一眼,像在埋怨他的多事。

    “其他的菜名是否要我一一为两位公子介绍?”孟姑娘面无表情,言谈之中毫不将枫红放在眼里。

    行歌的右手平伸,“先不用著急,孟姑娘请坐,我有件事想和姑娘商量。”

    正专注于“攻陷”面前一道烧猪肘的枫红看似心不在焉,眼角余光却始终放在两人身上。

    “在下有位亲戚是京城吴王府的管家,听说吴王最近要过大寿,正在广招天下名厨,若是做得好,还会推荐到皇城的御膳房做事。孟姑娘这么好的手艺,难道甘心屈就在这小小的城镇之中?”

    枫红干笑了一声,“你就别费心了,她对升官发财没兴趣。”

    “多谢行歌公子相助,若不怕如练手艺拙笨丢公子的脸,我愿前往一试。”

    筷子骤然一顿,枫红双眸微眯地盯著眼前这个女人。不是惊讶于她第一次说出自己的名字,而是吃惊于她答应得如此痛快,答应得如此……顺理成章,似乎她一直在等待这一刻,似乎她来到这里的原因,就是在等待这个机遇。

    等待?他心下顿时明白。莫非她所说要等的那个人,竟然会是——

    第四章

    “为何会答应他?”从踏歌别馆回来后,枫红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单独和孟如练说话,此时已近深夜。

    刚才宋老板听说她要走,如遭受青天霹雳,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好说歹说想留她下来,但最后看她意志坚决,明白自己这座小庙留下住她这尊大神,只好叹气离开。

    对他有此一问,孟如练并不惊奇,她平静地做完手上所有的事情,最后一次整理好厨房的食具,关上门,上了锁,方才转身看他。

    “我为何不能答应?”

    “你拒绝了天下第一楼的邀请,却答应他入王府,我本以为你是个视功名利禄如浮云的女人,却没想到你心中想钓的,原来是吴王这样的大鱼。”

    不知不觉,他竟说得尖酸刻薄起来,这样的口气连他自己都听得陌生。

    神情微凛,他续道:“就当是朋友劝你好了,你听著,无论是天下第一楼还是这间小店,都不过是市井场所,菜做得好、做得坏,也没什么大碍。然而一旦入了王府,那就大不相同。

    “王府与皇城,都是生死一线的地方,也许只因为今天的菜有点咸,不合王爷的口味,你就会被打入牢狱,甚至因此枉送了性命。这样的日子你不会乐见吧?”

    孟如练的眸子清亮,静静地投注在他脸上。这是她第一次用这么平静淡然的目光看他,只是在这份平静淡然的背后,还有一缕淡淡的哀伤让他心绪浮摇。

    “这也许是我唯一的机会,我必须抓住。”她低下头,从他身边走过。

    枫红忽然提高声音说:“十七、八年前,有抹颜氏一族得罪朝廷,全族株连,当时那抹颜一族早已改姓为孟,全家一百六十一一口中,除为官者被斩首示众外,其余皆被流放至关外,据说连横褓中的婴孩也没能逃过一劫。”

    身形顿住,她瞳眸中赫然闪过一道寒彻人心的杀气,月光下,她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匕,刹那间刺向他的咽喉,动作之快超乎他想像。

    向旁侧身一让,他避开锋芒,反手抓住了她握著短匕的手,“女孩子拿刀拿枪的,可不好看。”

    虽然这一刀很吓人,但看得出来她并不会武功,之所以能有这般气势,一定是因为心中憋著怒气骤然爆发出来,这样的人比起会武功的人其实还可怕许多。

    “要是说错,你大可叫我闭嘴。”夺下她手中的匕首,丢在远远的墙角。“你在这里等了这么久,是在等行歌,还是任何一个可以将你带进宫廷的机会?”

    “你敢说出去,我要你死!”孟如练的眸子冷冽盯著他。“你想做什么?阻止我吗?”

    “我已经说了,我不希望你进京去,因为那摆明了你在送死,别说接近宫廷为你全家报仇,就是在王府中想出类拔萃、引入注目,也并非易事。”

    “没做过的事怎么知道不可能?”既然被他猜出了身分,她也不再隐瞒。“你不是我,你没经历过满门被灭的惨剧,也不知道我这十几年来究竟是如何生活。皇上欠我家一百多条人命,凭什么我要让他安稳过活?”

    枫红的眼眉抽搐了一下,她的话像是划到他心底的一处隐痛,但他还是直视著她,耐心地问:“那你父母呢?他们会同意让你做这些危险的事情,靠你一人之力为全族报仇?”

    她的眼中出现更深的痛,“我的父母……我的父母……”那惆怅哀怨的眼神,是他以前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

    他不用再问了,答案已在心里。会猜到她的出身只因为他的大胆联想,原本他心中最不希望的结果,就是自己的猜测成真。

    “太聪明的人经常会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而枫红你,就是最爱给自己惹麻烦的人。”

    许久之前,行歌也曾经这样说过他,但是什么才算是“麻烦”?

    “你去过京城吗?”他问。

    “十年前,曾经去过一次。”孟如练苦涩一笑,‘我对自己说,若不能了却心事,绝对不再返回此处。“

    “看来这一次你是想破釜沉舟了。”枫红点了点头,吁了口长气,忽然露出笑容,“也好,我正要回京城一趟,你我同路,旅途上有说有笑也不错。”

    她脸色一变,“你说什么?”跟他这么啰唆的人同行?

    “是啊,你孤身上路多有不便,我陪你去不是挺好的?否则,这一路上豺狼虎豹、强盗小偷,坏人著实不少,没人保护,你未必能顺利到得了京城。”

    “不用你费心,我会和行歌、初舞两位公子同行。”她摇头拒绝,“你该不会连他们都不放心吧?”

    “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他们。”他的笑意古怪且深刻。伸了个懒腰,大叹道:“可惜啊,等了这么多天还是吃不到你做的水晶鸡,真是没缘分呢。”

    “若是你能成为吴王的座上宾,就未必吃不到。”她绾起鬓边的一缕散发,难得的笑容在夜色下妩媚生姿,倒让枫红顿时看得愣住。“你看什么?”

    孟如练背过身,避开他灼热的注视。

    惊觉自个儿举止太过唐突,令姑娘羞恼,枫红摆了摆手,不想打草惊蛇。

    “天色不早了,姑娘好睡,明天一早我在门口等你。”走出几步,他又回头说:“对了,千万别想提早开溜甩掉我哦,踏歌山庄的别馆我是能找到的,我的轻功虽然比不了初舞,但是要追马车还是绰绰有余。”

    孟如练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这个人总是能说中她的心事,她确实存著几分“逃跑”的念头,如今被他说破,她也不好实施了。

    “粘豆包都没有你粘。”她嘀咕一句,自以为声音很轻,结果还是被他听到。

    他回身笑道:“我喜欢吃粘豆包,明天早点你要做吗?”

    “去喝西北风吧!”她怒气冲冲地顿足,转身回房,将房门重重地甩上。

    笑容在枫红的嘴角凝住。回京城去……这本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但孙将军的事又不能坐视不管,既然得走这一趟,陪她同去也算是好人做到底,因为他还是不相信行歌邀请她到吴王府下厨的真正目的,会有他口中说的那么简单。

    “你不是我,你没经历过满门被灭的惨剧,也不知道我这十几年来究竟是如何生活。皇上欠我家一百多条人命,凭什么我要让他安稳过活?”

    她刚才问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咄咄逼人。但是,他真的不能理解吗?百余条的人命,十几年颠沛流离,不知姓名的生活,他真的不知道不曾度过?

    苦涩的笑伴著淡淡忧伤,划过心底。真正的痛只有深埋于心才不会伤人,他知道要人人都做到如他这样洒脱放手,并不容易。

    孟如练嘴角的那丝倔强和坚强令他动容,而她的固执和冲动又让他实在放心不下。这样如飞蛾扑火的计划,明摆著是要将她自己送入危险之中,他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著她跳进这个火坑?

    一定要拉住她!

    对于他的随行,行歌并不吃惊,只淡淡一笑,“枫红做护花使者还真是少见,看来孟姑娘的安危对枫红来说,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孟如练并不窘迫,微微颔首,“多谢行歌公子的照顾。”她并未将枫红的好意挂在嘴边,迳自坐上了马车。

    行歌斜睨道:“不知你要来,也没为你备马,要劳烦你稍等一下了。”

    “无妨,徒步也好。”他轻轻笑道。

    牵了匹马,初舞把缰绳交到他手上,“你骑我的马吧。”

    “那怎么行,行歌会心疼的。”他怪异地戏谵,却手握缰绳,反观行歌,“要不然你俩同乘一骑如何?”

    初舞的脸颊抹上一层红晕,“你别老拿我们开玩笑,我坐马车。”

    枫红纵身一跃挡在他面前,笑道:“马车颠簸,还是我来好了,你和行歌骑马去。”他跳坐在车辕上,回头问道:“孟姑娘不会厌烦在下吧?”

    “厌烦又能如何?”孟如练的声音听来著实有些郁闷。

    他哈哈一笑,扬起马鞭,喊了声,“驾!”那马儿便达达地向前出发了。

    “堂堂枫红公子,没想到也是个赶车好手。”行歌揶揄著,并未立刻上马,待看到马车渐渐走远些,才对初舞低声问著,“还在生我的气?和我联袂就那么不情愿?”

    “孙将军的事情真的没有转圜余地吗?”

    “没有。”

    初舞甩头上马,如轻云一朵,毫无声息。

    猛然拉住马头。行歌仰起脸看他。“你不会背离我吧?”

    他嘴唇嗫嚅了下,声音几不可闻,“不会。”

    行歌悠然淡笑,但只有他能够察觉在那片温柔的眸光中,全是深藏不露的——杀机。

    “你就这样走掉,富老板那边没事了吗?”

    或许是受不了枫红吹著口哨的那份轻浮惬意,孟如练隔著车帘主动开口。

    “富大人已经快被我气疯了。”他哈哈笑著,“不过应该无大碍,我给了他几个北江有名厨子的地址,他花下重金租借几匹快马,大概天内就能将那些名厨找来肋阵。”

    “既然如此简单,你当初……”

    她顿了顿。枫红接话道:“我当初为何对你纠缠不清,是吧?我只是好奇这名不见经传的女厨,到底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又有著怎样一身让人垂涎三尺的厨艺还没展露?”

    垂涎三尺?她皱了皱眉。明知道这是他在夸她的手艺,但听来怎么怪怪的?

    掀开车帘一角,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他正在哼唱著也不知道是哪个地区的民歌小调,听起来荒腔走板的,他却很自得其乐。

    “你一天到晚都这么悠闲吗?除了吃吃喝喝,没别的事情可做?”

    枫红回头咧嘴笑道:“这算是你开始对我有兴趣了?”

    车帘刷的一声又被放下。

    他说:“我就是闲人一个,吃吃喝喝别无所好,在外游山玩水累了,就回我那间小草房住上几日,或者再约几个好朋友喝酒谈天,人生不过如此。”

    孟如练在车内问:“当初是谁把你选进四大公子之列,真是……”

    “瞎了眼?”他哈哈笑道:“我猜你定然是这么想。其实,我也想知道这谣言到底是谁传出来的?打算当面去问个清楚。否则被‘公子’这头衔压在脑袋上,还真叫人累得很。”

    “若不想做,没人会强迫你做。”她略带嘲讽地说,“武林大会的时候,你可以公开宣布放弃这虚名,就不用再抱怨为名所累了。”

    “本来我也想啊,不过后来渐渐发现,当‘公子’也不是没好处。起码走到哪里人人都尊敬,报上名号后,再客满的饭馆都能让出张桌子来,不必费力等位,这就是有所失便有所得。”

    “你那么喜欢吃,为什么不自己开间饭馆,或者干脆就住在天下第一楼里,免得跑来跑去那么辛苦?哦,不对,我竟忘了,你有这把可以移形换影的剑,所以无论去哪家厨房都方便得很。”

    “我是喜欢吃,可不是喜欢偷吃。”枫红识透她的意思,“只是我的手很笨,连个简单的炒菜都不会,所以只能寄望于吃尽天下名菜了。”

    “你就这么蹭吃蹭喝混大的?”

    他沉默了一会,又笑道:“难得你会有这么多话主动和我说,大凡一个人在顷刻间性情大变,无非有两种原因,一种是遭逢重大变故,一种是有求于人。你是哪一种?”

    许久没有得到回音,他反手掀开车帘,还是笑嘻嘻地问:“怎么不说话?又被我气到了?”

    “我怕你的下巴太累。”她眯著眼睛,看不出是倦了还是真不想理他。

    “看来你真的开始关心我了,但愿这是我的福气。”扬起马鞭,高声呼喝,枫红重新赶路了起来。

    车内的孟如练不习惯马车颠簸,紧紧握住车厢内壁的扶手,紧咬牙关不肯低头呼求一声。

    天近黄昏时,马车终于来到一座不大的县城,这里距离京城还有两天路程。枫红将马车停在路边,跳下车辕,远远看见行歌与初舞也已纵马赶到。

    “骑马的居然会慢过坐车的,我还是头一回见。”他拍了拍行歌的坐骑,“马儿啊,你老实说,是你故意偷懒还是你的主人让你走得慢些,方便监视我啊?”

    行歌在马上微笑道:“天色不早了,这里距离三清观不远,今晚我们到观里借住一夜如何?”

    “怎么?堂堂行歌公子拥有踏歌别馆无数,这真竟然会没有你的府第吗?”枫红问道。

    “我的钱并不如你想的那么多。”行歌看向初舞,“你说呢?”

    “你的钱有多少我怎么知道。”他别过眼睛不去看他。

    “他是问你今晚要不要住三清观。”看到初舞脸色微变,枫红又是古怪地笑问:“你们俩是不是在闹什么别扭,怎么今天初舞扭扭捏捏的不对劲?”

    “他偶尔会闹点小孩子脾气。”行歌淡笑回答,眸光闪烁,“好了,初舞,再闹别扭就让枫红看笑话了,你说的事情我都记住了,我会尽量按你的意思去办,如何?”

    初舞看他一眼,轻轻吐出两个字,“但愿。”

    枫红笑看两人,眼光来回梭巡,似乎明白什么却不急于说出口。

    “三清观的易名道长我倒是认识,上次和我猜枚赌输了,赖著我两坛三清酒没给,正好上门去讨要。”他得意地扬起下巴,“我们现在就去吧。”

    对著车内的孟如练,他高声问了句,“孟姑娘,去道观住你没意见吧?”

    “随便。”车内丢出两个字。

    “那就好,找牛鼻子要酒去!”枫红兴高采烈地赶起马车前行。

    三清观的易名道长一听说行歌和初舞来到道观门口,便亲自出门迎接,“两位公子远道而来,贫道未曾远迎,得罪了。”

    “道长太客气了,我们突然造访,多有打扰,还要请道长见谅。”依然是行歌主动开口寒暄,初舞随他同时拱手还礼。

    易名道长还想再客气两句,一旁有两根手指不知从哪里冒出,猛地夹住他的鼻子,“牛鼻子,你眼里只有他们,没看到我?是真的没看到,还是装做不认识,想逃过你欠的赌债啊?”

    一听到这声音,易名道长惊诧地拨开那只手,望著眼前那张神采飞扬的年轻面孔,“枫红?你怎么也来了?”说著,回头瞪了一眼守门的小童,似在埋怨他刚才没有把枫红到来的事情先行通报。

    这其实是樱红故意调皮,没向门童报上自己的名号。

    看门童愁眉苦脸地瞪他,他一把揽住易名道长的肩膀,“牛鼻子,别东问西问的了,你欠我的两坛三清酒呢?今天要是不还,我可就赖著不走了。”

    说完,就硬拉著易名道长往道观里走,连行歌和初舞都被丢在后面。

    行歌缓住脚步,回头看向正在下车的孟如练,“三清观还算干净,若是姑娘觉得不习惯可以告诉我,我为姑娘另换住处。”

    “多谢公子关心,如练穷苦惯了,不是讲究吃住的人。”走过他身边时,忽然感觉自己手心里被塞进一张纸条,抬起眼,看到的依旧是行歌的笑容。

    她的心,陡然一沉。

    月光清冷,三清观的后园有几株梨树,此时并未到梨花绽放的季节,只有新芽初吐蕊,更显枝上嫩叶美得凄凉。

    孟如练来到后园时,梨树下已站著一人,他气息静幽、身形优雅、美如月光。

    “公子,我来了。”她低声唤道。

    那人转过脸,优美的五宫上没有平日温柔的笑意,凝起一丝冰冷的威严,淡淡地问:“进展如何?”

    “公子说的没错,枫红看似粗枝大叶,其实心思细密,他对我有所怀疑,但尚未发现我的来历与他有关。”

    “要想得到他那把剑,看来还得再费些时间。”低吟的声音如泉水流淌,凉凉的,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王府那边我已经安置妥当,你随时可以进去,王爷也会尽快帮你进入王宫。至于能不能接近皇上,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我能帮的只有这些。”

    “公子帮了我这么多忙,我就是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孟如练低垂著眼眸,感恩地说:“若不是公子,我可能还在边疆做苦力,若不是公子调教,我也不可能学到这么多做菜的手艺,更不可能有机会帮我全家报仇雪恨。”

    “你只要记住,我帮你,是因为你的身世实在可怜可叹,感动天地,而当今皇上也的确有众多不仁不义之举,帮你就等于是在帮天下百姓。但我因种种不便,不能自己动手……”

    “我知道,公子名震天下,这件事若是失败,定会给公子带来天大的麻烦,我会保密到底,请公子放心。至于答应公子的事,我绝不会忘,请公子再等等,不出三个月,我一定把枫红的宝剑交到公子手上。”

    “我信你。你先去吧,别让人发现我们单独在一起,以免不必要的麻烦。”

    孟如练才刚离开,另有一条人影淡淡投在地上,与原先那道身影合成一体。

    “这件事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吧。”插入的声音似有几分嘲讽,“我早说过,要你别打他的主意,枫红不是好惹的,那把剑也不值得你费这么大的心思,你要它真的有用吗?”

    一片乌云正好飘来,遮蔽了月亮的光芒,致使地上影子模糊不清,原本明丽的面容也沉入黑暗之中。

    “他呢?”

    “喝醉了,还在和易名道长划拳。”后来者回答。

    “其实枫红这个贪吃贪喝的嗜好就是他最大的弱点,我本不应该花这么多心思算计他。”他轻笑道。

    “但是你不放心他,你担心他的聪明会高于你的想像,你担心别人会像你算计他们一样,也在暗地里算计你。”来人声音更冷了。

    修长的手指抚上面前那张如玉般晶莹的面庞,呢喃的轻语,“初舞,我说过,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真正了解我的人,所以,我的身边不能没有你。”

    那双明眸闪烁,是震动,也是伤感。

    “别再拿这种话来束缚我,你知道,我们之间不可能永远相守。”

    “我的人生中从没有‘不可能’三个字。”乌云飘摇,一丝月光投在他略带笑意的嘴角上,将那丝笑意拉得更深更长……

    孟如练在回自己的厢房时,偶然听到两个小道士的对话——

    “怎么办?师父喝醉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啊。”

    “醒酒汤呢?”

    “没有了,材料还没有买,厨房里剩下的东西也不多。”

    “那就只好把师父抬回房间,等他明天自己醒过来啦!”

    “可是师父不是说过,夜凉宿醉对身体有害?”

    两人的谈论让孟如练停下脚步,并且转至厨房门口,问道:“请问厨房里还有多少可用的食材?”

    “嗄?”两个小道士对视一眼,“你要做什么?”

    “如果你想让道长酒醒,或许我能帮个忙。”一提脚,她已进了厨房门口。

    从没有闻过这么重的酸味!

    枫红捏住自己的鼻子,不得已地睁开酸涩的眼睛,“什么东西馊了?”

    “把这碗汤给他喝了。”好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眯起眼睛看过去,只看到一道蒙眬的影子。

    他于是笑道:“是不是被我烦到受不了啦?怎么不亲自下手灌汤?”

    “公子误会了,”一个小道士笑答,“这是孟姑娘做的醒酒汤。”

    捧著碗,将那难喝的汤一饮而尽,神智果然慢慢清醒过来。眼看那条身影已经走出门口,枫红挣扎著站起身,追了过去。

    “等一下!”拦在她面前,不意外看到她皱起的眉头。

    “还有什么事?”她开始埋怨自己一时好心救了这个醉鬼,“要说感谢就请明天再说,我不喜欢酒味儿。”

    他嘻笑地问:“你这道汤叫什么?虽然很难喝,但的确有效。”

    果然是个贪吃鬼,即使下喜欢,遗要问个来由。

    “斋上汤。”孟如练只好赶紧告诉他名字,好快快走人。

    “怎么做的?”他继续追问。

    “用酸菜、米醋和鱼肉放在一起熬煮。”真的受不了这冲天的酒气,她几乎是夺路而逃。

    而枫红看起来已经歪歪斜斜的身体,却在她逃离后忽然直立起来,连混沌的眸子都顿时清澈见庄。

    世上有这么神奇的醒酒汤吗?还是他原本就不曾醉过?

    他只是静静地看著她消失的角落,若有所思,眉宇轻皱。

    第五章

    当行歌等人隔天从三清观离开时,易名道长忽然感叹地说:“如今朝纲混乱,j臣当道,乱臣贼子得势,忠诚良将反而遭难。听说孙不老将军忽然被召回京,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行歌公子既然要去京城,可否多多留意,我真担心十几年前宁丞相的事情会再度重演。”

    行歌蹙眉回应,“孙将军的事情我已有耳闻,此去京城多半原因也是为了这件事。道长请放心,我虽然无意参与朝政,但若遇颠倒黑白、逆行倒施的事近在眼前,我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易名道长听了,方才展颜,“有公子这番话贫道就放心多了,若有需要贫道出力的地方,公子请飞鸽传书,贫道自当竭尽全力。”

    枫红在那边敲著车板,哈哈笑了几声,“牛鼻子,你为何不求我帮忙?烧香得烧对地方菩萨才肯保佑,你去拜托他救孙将军,恐怕会事与愿违哦。”

    他睇了他一眼,“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啊,整天嘻皮笑脸,只知道吃吃喝喝。这件事若行歌公子管不了,我就不信天下间再有第二人可以出手。”

    行歌幽幽道:“道长的谬赞行歌承受不起,但,定会尽力而为。”

    离开三清观,初舞好奇地问枫红,“我刚才看你往车厢里藏了什么东西?”

    “你的眼睛真厉害,居然被你看到了。我藏的是三清酒,易名那个牛鼻子抠门得很,昨天假借和我拚酒,竟用别种酒调换了他的宝贝三清酒,我难道会喝不出来吗?既然他这么抠门,我就干脆不仁不义一回,偷了一坛出来,也算是对他的小小惩戒啦!”

    初舞莞尔一笑,不经意间看到行歌正斜著眼睛看自己,似笑非笑地说——

    “还是枫红有办法,初舞这几天都没有好好笑过,你几句话就能把他逗乐,我倒要请教请教你这其中的秘密了。”

    枫红反讽。“我哪有什么本事,只不过心胸坦荡,从来不藏污纳垢,所以别人看到我自然而然就开心咯。”

    “这么说来,你岂不是每天都活得很开心?你就没有烦心事吗?”

    他目视前方,“这世上若没有你,或许我的烦心事会少一些。”

    行歌猝然一拉马缰,面沉如冰,冷声道:“枫红,这一路上你夹枪带棍、指桑骂槐,我已对你忍无可忍。此行我本就无意与你同路,请君另觅大道!”

    枫红还是嘻皮笑脸的表情,跷著腿问他,“我若不肯走大道,非要过你这座独木桥呢?”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行歌自马上振袖而起,迅如疾风地扑向他。

    初舞一惊之下,要伸手拉他却已来不及。

    枫红也没想到行歌会突然出手,而且出手的速度如此之快,故猛蹬车辕纵身跳向车顶,避开了他这雷霆万钧的第一击。

    行歌冷笑道:“落枫长吟不是你的看家本领,怎么不舍得用?你背后的那把剑呢?是用来吓唬人的吗?”

    “我用不用剑要视对手的强弱而定。”他虽然和行歌交过几次手,但是始终探不出对方的武功深浅,行歌乃是他的一大劲敌,若此战真的开打,还不知道会鹿死谁手,再加上现在还未到京城,不知道孙将军那里的情况如何,实在没必要为了一点口舌之争,就搞得两败俱伤。

    正犹豫著要怎样暂时化解眼前的危机,初舞已从行歌的背后翩然而至,一把抓住他的右手。

    “行歌,你为何要为难枫红?他也不过是嘴巴坏了点,并无恶意。”

    行歌的嘴角噙著冰凉的笑意,“怎么?你心疼?”就在此时,他的左手扬起,从袖口内射出一根袖箭,直朝枫红而去。

    枫红一个鹞子翻身落下车厢,口中大喊,“唉哟哟!你今天是想要我的命啊?怎么下手这么狠?”

    他也不吭声,挣脱初舞之后右袖再举,又是一根袖箭飞出。

    车厢中的孟如练听到外面的动静,恰巧在此时掀开帘子探出身来,枫红意识到行歌的袖箭极有可能射到她身上,于是足尖疾点横挡在她身前,双臂关注真力奋勇一握,竟将那根袖箭牢牢抓在右手中。

    初舞惊呼出声,甩下行歌奔到他身前,急问道:“你怎么样?”

    “没事,只是擦破点皮。”枫红哈哈笑著,摊开手掌给他看。

    果然,因为箭势太快,箭锋太过锐利,他的手掌边缘处蹭破了一点皮,此时正在淌血,但看起来倒不很严重。

    他回头问道:“孟姑娘没事吧?”

    孟如练被这场变故震住,呆呆地看著他,不知道是说不出话来,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初舞看到他手掌上的伤口,脸色霎时骤变,从怀中掏出个小瓶塞给他。

    “快用清水洗手,并将这药抹在伤口上,要快!否则你这只手就要废了!”

    枫红怔了怔,“没那么严重吧?”

    孟如练却比他著急,突然抓住他的衣袖,将他拉下马车,迅速往回走。

    “你要带我去哪里啊?”他被动地跟著她,只觉得眼前有点黑,脚下有些虚浮。小小的一道伤口怎么可能将他伤得这么重?除非……他回头去看,只瞧见行歌唇角扬起微冷的笑,寒彻人心。

    箭上有毒!

    他赫然明白了这就是行歌非用袖箭伤他不可的原因。

    脚下一个踉跄,他差点摔倒,孟如练扶住他问:“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没事,这点毒还要不了我的命。”他挤了个笑脸给她看。

    总算在这附近找到一条小河,她将他拉坐在河畔,先用清水将他的伤口处冲洗了几遍,又问:“能自己吸毒吗?”

    枫红促狭道:“书上常写一些男男女女私定终身,就是因为有了肌肤之亲,不是男的为女的疗伤,就是女的为男的吸毒。”

    “你若是把胳膊洗干净点,我或许可以考虑。”孟如练嘲讽他,“现在你是要自己吸,还是我帮你用剑把皮肤切开,挖出毒肉?”

    “你以为这是猪皮啊?可以随便任你摆布?”他强说笑话是为了让自己的神智更加清醒一点,但她的确提醒了他。

    当下用力在自己伤口处吸出了几口毒血,然后掣剑在手,剑光不过片刻闪烁,稍晃过眼,却已回剑入鞘,在他的伤口处拉开一条三寸长的口子,被毒汁腐蚀过的地方也被锐利的剑锋尽数挖掉。

    饶是外表如冰的孟如练也不由得变了脸色。

    枫红仍是谈笑风生地说:“我看你刚才似乎还拿了一坛酒来?”

    她将酒递过去,正是他从三清观带来的那一小坛酒。

    “可惜啊可惜,还没来得及喝,就要先倒掉一半了。”他用没受伤的左手揭开酒坛的泥封,将酒倒在伤口上。

    以酒来杀除体内的残余毒素,帮助清理伤口,这是他们都晓得的道理,但是眼看著碧绿清澈的酒液倒在鲜红的伤口上,孟如练的心头突然揪疼了起来。

    虽然他看起来一脸满不在乎、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摊开的右手手掌其实在微微地轻颤,显然酒水更增强了伤口的疼痛,只是他的眉宇仍然舒展著,不忘和她开玩笑。

    “下次做菜不如做一道烈酒烹猪手,一定很好吃。”

    亏他这时还能想到吃的!她眉眼嘴角不禁温柔带笑,就连那坚固的心房,也在不知不觉中松动了防备。

    她扬起手,将那个酒坛拿过来,“留著点在路上喝,否则就白白辛苦偷出来这一趟了。”她将初舞给的药粉倒在他的伤口上,“有手绢或者是干净的布吗?”

    他有趣地看著她,“手绢?那是女孩儿家才有的东西,至于干净的布,我看我浑身上下也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地方。”

    “你还算有自知之明。”她从袖中掏出一块绣花布绢裹在他的伤口处。

    枫红看她低头包扎的样子,逗她问:“这是不是书上说的那种定情信物?”

    孟如练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正经点?”

    他端正身子,“好,那这条手绢既然被我弄脏了,是要我过几天洗干净还你,还是要我再买一条新的回赠?”

    “到时候我会处置它,不劳你费心。”娇颜浮上淡淡的红晕。

    “处置?听起来好严重的样子,该不会你要把它大卸八块吧?”他的眼睛比刚才亮了许多。嗯,女人还是娇羞点看起来比较可爱!

    孟如练将手绢绑好,起身时有意无意地在他的伤处狠狠撞了一下。

    他顿时捂著手大叫起来,“你要谋财害命啊?”

    她原本当他在假装,但看到手绢外层渗出了血丝,又有些不忍,“这药没有止血止疼的功用吗?”

    “少了那么大一块皮肉,怎么可能立刻止血止疼?”枫红龇牙咧嘴地回答,“现在你知道了吧?行歌的为人绝非你所看到的那么温文尔雅,这样你还要跟著他、听他的安排吗?”

    她不以为意地说:“行歌公子若非被你的言语激怒,也不会下这毒手,倒是你应该要好好想想,为何就学不会与人相处之道?我从认识你到现在,还没看到有一个人是真心敬仰你,愿意追随你、亲近你的。”

    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就是传说中那种不可救药的人吧?大概只有亲眼看到行歌动手杀人,才会相信我的话。”

    再造恩人怎容许被他如此毁谤……她微怒道:“行歌公子就算是杀人,杀的也必定是你这样的恶人!”

    枫红听了不满,刁钻地问:“若是有天你看到他在杀你的亲人呢?”

    孟如练沉吟片刻,“那或许是因为我的亲人也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

    他惊异地看著她,“你对行歌居然如此盲目追随?这人到底有什么魅力?不就是人长得漂亮点、满口仁义道德一点、做事装模作样一点,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优点?”

    孟如练像是在看著一只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狐狸,冷笑道:“你和行歌公子有过什么过节,为何总是变本加厉地诋毁他?他做过的事情天下人皆知,早已是个传奇,你就算再怎么毁谤他,也不能动摇他在世人心中的位置。”

    “这话说得真是大错特错。”这回换成枫红冷笑,“他做过的事情世人并不知道,有些人做一些事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坦荡,但有些人做一些事是为了让自己的外表坦荡。你所看到的,往往和事实差之千里。”

    “你该不会是想说,你就是那个心中坦荡的人,而行歌公子就是外表坦荡的那个?”她哼了声,“既然你心里坦荡,那我问你一件事,你可否坦诚说出?”

    他摆动受伤的右手,“请问。”

    “你的身世来历?”

    出乎意料的问题让他怔住,“怎么想到问我这个?”

    “既然坦荡,你有什么不能说的?”她直视著他,“四大公子中,唯有雪染的出身来历明明白白,初舞、行歌和你,都是一团谜。”

    “那你为何不去问行歌?”

    “每个人有每个人心中的秘密,不见得都要告诉外人,不去采寻别人的秘密是对对方的尊重。”

    枫红哑然失笑,“那你又为何来问我?”

    “因为别人不会像你这样自负,口出狂言。”

    他叹口气,“原本我还以为你是个闷葫芦,没想到居然如此伶牙俐齿,早知道就不该招惹你。”

    “既然你已有自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