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扣碗,没想到一掀之下大惊失色,“你、你们这、这卖的是什么菜?”
旁边的人都伸过头来看,也不由得都变了脸色,只见白瓷盘上红红的一片汤汁中摆著几块肉,这肉看起来实在恐怖,乍看好像是人的手指形状,那些红汁就像是血。
别看那王老二外表嚣张,在看到这盘菜后,脸色立刻刷白,踉踉跄跄地倒退著往门口跑,嘴里还说著,“你们居然卖人肉,我、我要去报官!”
除了那个小姑娘,连宋老板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此时却有一双筷子从旁伸过来,夹起盘中的“手指”放进自己的嘴里,大声地咀嚼,还不住地赞赏,“味道真是不错,这是用鳕鱼肉和白面做的吧?”
这人当然只可能是枫红。
小姑娘微微诧异地看著他,点点头,“是,师傅说还多加了些甜汁入味儿。”
“这道菜有名字吗?”说话间他已经快要吃光一整盘。
小姑娘一笑,“叫‘惊魂肉’。”
“好名字,果然惊魂。”枫红将盘子端起来,连甜汁都喝光了,然后对著王老二挤眉弄眼地笑道:“不好意思,我看你没什么兴趣,就代劳吃了,不过阁下似乎还没有付帐吧?”
众人哄笑起来,都有种“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王老二在哄笑声中狼狈地付了钱,转身跑掉。
枫红将空盘子递回给那个小姑娘,“虽然无心,但是我也破了你们家师傅订下的规矩,今天一共吃了三道菜。”
他笑咪咪地说:“师傅说了,如果王老二不吃,这道菜就当白送,谁有胆子吃就给谁。你的胆子还真是不小,要不是看著师傅做,连我都不敢吃。”
“美食当前,不吃才是傻瓜。”他放下自己的饭钱即离开。
这次天下第一楼与满香楼的恩怨,起源本是很简单的。
天下第一楼身为老招牌、老字号,楼主历来被评为南江七省食会总长,而满香楼则是近两三年来崛起速度甚快的一家新饭馆,据说它背后有强大势力支援,为了争取客源、赚得口碑,向来是用尽手段,难免和天下第一楼结怨。
如今南江七省食会又逢召开,满香楼早已放出风声,要在这一次的食会比赛上夺魁,并取得新总长之位,而天下第一楼当然不会拱手让出,于是两边的明争暗斗就来得更加激烈了。
当枫红陪同富老板前来雪南茶社赴约,一到茶社时,即有茶童上来迎接,“富老板难得您来,真是荣幸荣幸,是来找马老板的吧?他在楼上等您好久了。”
“嗯。”富老板走上楼,回头又看了枫红一眼。
他笑说:“放心上去,他们吃不了你的。”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满香楼的马老板已经在楼梯口迎接。
“富老板,见您一面还真是不容易呢。”
富老板一直怀疑自己手下几员大将在这个节骨眼上会出各种意外,有可能是满香楼在暗中做手脚,所以不敢和马老板走得太近。
他笑著回道:“好说好说,马老板相请怎能不到呢?”
“这位是……”马老板看著枫红,“是富老板的伙计?”
他笑了笑,“是个朋友。”
“叫我小枫就好。”他主动开口,微笑致意。
马老板也不十分在意。小枫这个名字听来就是个伙计的名字,想来不会是什么大角色。
两位老板同坐在茶桌两侧,马老板主动倒茶献殷勤,“富老板常来喝茶吗?”
“楼里事情忙,可没有马老板这份闲情逸致啊。”
“哦,那就更要品尝一下这家的茶,听说这里所有的茶叶都是从云南长途运来的,滇茶的味道和我们常喝的那些茶种都不大相同,第一次也许未必喝得惯,但喝久了反而会喝上瘾。”
“哈哈,是吗?那我来品茗看看。”富老板端起茶杯,用眼角余光看向枫红,只是站在旁边,并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他只好硬著头皮喝了一口。
“世上的事情不就是这样,喝惯了、吃惯了的东西,却未必就是最好的。富老板,你说是不是?”
这话中带话,富老板岂会听不出来,立刻回应,“不过,老的还是有老的好,所谓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几年的光景怎么能和上百年的历史比?马老板,你说是不是?”
枫红在旁边听著,心中暗叫不妙。商人的火气就是大,嘴上又死硬得很,一点亏都不肯吃,再这样说下去,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吵起来了。
于是咳了一声,提醒富老板,他立刻反应过来,连忙转换话题,“难得今天马老板请我来喝茶,这些无聊的事情我们就别谈了。”
但是马老板却紧追不放,“过几天南江七省的食会,富老板是誓在必得吧?”
“客气客气,如今群雄崛起,不可小觑,今年的满香楼不就很受瞩目。”富老板到底年长也见过世面,反过来吹捧起满香楼,倒让马老板一愣。
“再怎么样,还是比不上天下第一楼。不过,我听说今年你的几位名厨好像都有事情,恐怕不能出席啊,富老板是否已经有了替换的人选?”
“天下第一楼可不是浪得虚名,别的没有,名厨多得是。”富老板脸上堆著笑,心里却恨不得踹他一脚。
马老板又说:“万一你们有照应不过来的时候,只要富老板吩咐一声,我立刻就派人过去帮忙。”
“哈哈,多谢好意了。”富老板又看了一眼枫红,“小枫啊,楼里是不是说今天还有什么事情?”
枫红接话,“好像是说从北方运来一批山珍材料,等著老板回去验看。”
这是两人出门前约好的暗号,吃完茶就走,绝不多留。
富老板忙说:“哦,是啊是啊,看我这个记性,居然都忘了。马老板,不好意思哦,我要先走一步。”
“且慢。”他脸色一沉,“话还没说完就要走,富老板该不会是故意不给我面子吧?”
“马老板怎么会这么说呢?实在是楼里有事,改天换我发帖子,回请这顿茶如何?”
“我又不缺这茶钱,富老板难道真的不明白今天我约你见面的原因吗?”他拍了拍桌子,“南江七省食会总长之位,你要坐多久才肯让贤?”
话题一挑明,富老板也陡然神情僵冷,气氛顿时凝结在那里,枫红待要开口化解,忽听到楼梯传来声响,有人正在上楼,只是这足音特别的轻,不疾不徐,连节奏都很有韵味,宛如清风点水,雪花落梅。
谁能有这样的足音?枫红心头赫然闪过一个名字。此时此地,那个人怎么可能会来?
几个人目光陆续移向楼梯口,因为就在他们不知不觉中,已经有人站在那里。
俊逸的白袍、清贵的气质、如沐春风的笑容和优雅的举止,世上除了他,再不会有人配得起“谪仙”这样的评价。
“是行歌公子?”富老板情不自禁地先开口。
“富老板真是贵人多忘事,三年前我踏歌山庄开宴,特请天下第一楼的名厨到场,富老板和我曾有过一面之缘,这么快就忘了吗?”
这样的人物他怎么可能忘得了?只是不太敢相信如神龙般难得一见的行歌公子,竟会突然出现在此时此地。
他走过去拱手行礼,“没想到行歌公子会现身此地,小老儿失敬了。”
马老板也不甘落后,急忙追上道:“行歌公子,久仰大名,在下是满香楼的马有财,没想到今日有缘得见公子风采,荣幸之至。”
行歌微笑地一一点头,将视线投向两人身后的枫红,“真是巧呀,人生何处不相逢,是吗?”
枫红也笑著回应,“这话应该是我对你说才对,你这次来是‘又有’什么事要办了?”
“只是路过此地,初舞要我帮他带一点这里的茶叶,并没有其他的事情,你别多心。”
“那最好。”
两人的对话让旁观的两位老板各自纳闷。
富老板知道他们两人的身分关系。本以为他们是最亲的好友,但是看他们虽然彼此微笑,但是很明显的那笑容,并非出自心中的愉悦,实在是奇怪?
马老板就更不会懂了。一个看似伙计的小人物,怎么会和鼎鼎大名的行歌公子这么相熟?
行歌又说:“临行前,初舞问及满香楼的一口酥,说是冠绝南江的甜食,叫我一定要带点儿回去。既然马老板也在这里,不知道可否帮这个忙呢?”
“当然、当然。”能和名满天下的行歌公子攀上交情,不知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所以马老板立刻丢下其他人,引著行歌下楼。“我的店距离这里不远,店里还有不少甜点做得不错,是否需要我为公子一一介绍?”
“我的时间不多,若是方便携带贮存,倒也无妨。”
听著两人的声音逐渐远去,富老板久久才呼出口气,“没想到行歌公子会半路出现,这也好,省得马老板纠缠不清,我们也赶快走吧。”
枫红眸光幽深,嘴角噙著一丝难解的笑容。
还是那抹昏黄的烛光,依然是那条纤细的身影,枫红站在琳琅小店厨房门口时,故意大声咳了一下,“请问,我可以进去吗?”
里面的人影停住,哼了声,“就知道你会再来,早上那盘惊魂肉还没吃够?”
“大概我是贪得无厌那种人吧。姑娘若是不方便,我在门口说话也行。”
“你我无话可说。”
“好吧,”他索性一屁股坐在台阶上,“那就我说,姑娘听著,若有说得不对的地方,姑娘再批评指正。”
“居然还有人喜欢自说自话。”冷笑声后一片沉默,屋内的人还在忙自己的事情,不愿再理他了。
“姑娘做菜的手艺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看姑娘的菜,风格似乎不是中土本地,倒有点像外邦异域的味道,前年我路过格烺山,那边有位异族老者曾给我做过一道烤肉,也叫惊魂肉,虽然姑娘的做法与他大相迳庭,但是难得名字相同,不知道是缘分,还是有别的原因?”
屋内原本微弱的动静瞬间停了下来。
“听宋老板说,姑娘姓孟?孟这个姓氏其实很平常,只是在南江七省中并不常见。据说百年前,有一支外族人迁徙至南江,而后随著南人的文化风俗,连名字都改了。那些人以姓‘抹颜’的居多,后来抹颜氏则大都改姓为孟,于是之后就少有人提及‘抹颜’这个奇怪又美丽的姓氏了。
“姑娘有这样一身惊动天下的厨艺本事,却甘心屈就于这家小店中,似乎是不想太过引人注目,但是又订下诸多规矩,引人好奇,趋之若鹜地来店中吃饭,这或许可以说是因为姑娘的性情虽然冷,但是冷中有热,既想远避尘世,却又不甘寂寞,不知道……我猜得对不对?
“还有……”
房门猛地被哗啦一声拽开,她冷声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当面说吧。”
枫红起身回头笑说:“终于肯出来见人啦?是被我猜中,还是要反驳我?”
“你满口都是胡说八道,我才不在乎你说什么。”她虽然口气强硬,但是语气不再是那样冷淡无波。“你是存心来找我麻烦的吗?”
他摇摇头,“只是来请姑娘帮个忙。”
“什么忙?”
“我有个朋友是开饭馆的,最近要和满香楼比试厨艺,但是他手下的厨子都有要事无法赶赴,我偶然发现姑娘的厨艺惊人,所以想代他来请姑娘帮这个忙,不知道……”
“不可能。”她未等他说完就断然拒绝,“我对天下第一楼和满香楼之间的恩怨没兴趣。”
“你还真是聪明!”枫红苦笑道:“不等我点明就猜到了。没错,富老板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一定要帮他这个忙。”
“那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我用不著帮他。”
好硬的钉子!“那……要用什么才可以打动你呢?”
“哼,承蒙你看得起,只是我说过了,对于这两大店的恩怨我没兴趣,我只是路过此地,很快就要离开,如果菜做坏了会得罪天下第一楼,如果做好了又会得罪满香楼,我一个小女子犯不著做这种傻事。”
他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姑娘留在这里两个月以上了吧?我记得姑娘好像说是要等人?可否问姑娘,要等什么人?”
“不可以,这是我的私事。”她仰起下巴,好像有些恼火。“我问你是谁,你也没有说过,不是吗?”
“若我说了我是谁,你会说你的身世之谜吗?”他定定地看著她,她的目光在一瞬间闪开了。
“算了。”她重重地摇头,“你走吧,我不喜欢和外人打交道。”
枫红微一沉吟,忽然爽朗地笑道:“我当然要走,不过我还会再来,下次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我常让大家叫我小枫,枫叶的枫。”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她勾起眉梢,随口念了句诗。
他却吃了一惊。这两句诗中有自己的名字,难道……“你知道我是谁?”
很少见的,她居然笑了,还是有点得意的笑容!他没有猜透她的身分,她却早已认出了他,那她之前问他的名字,其实只是想确定猜测,并且看他是否坦诚。
“天下间除了枫红公子,还有谁会这么嗜吃如命?而你身后背的那把剑,看起来虽破烂,却传闻可以移形换影,日走千里。有这两点摆在眼前,怎么可能不叫人认出你来?看来你也是那种想远避尘世,却又不甘寂寞的人吧。”
她以他的话回敬,口气更加犀利。
枫红哈哈大笑,拍手道:“说得好,说得妙,难得我这个臭脾气居然被你一眼看出,古人说倾盖如故,我原本还不大相信,现在我信了。不过,我是不是有些吃亏?你知道我是谁,可我却还不知道你的身分。”
“早晚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她撂下的一句话,让他又陷入新的困惑之中。
“等你要等的人等到了,你就会说了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她模棱两可地回应。
正要回身,冷不防地,他忽然拦挡在她面前。
她皱起眉,“又想干什么?”
“我是想问,你要等的那个人不会就是我吧?”他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促狭而又顽皮地向她眨了眨眼,身影一晃,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怔了怔,她唇角扯动,似是笑又像不是,未曾留意她身后另一片的黑暗中,有道人影正缓步向她走来……
第三章
“今天来又是想吃什么?”
直到最近,他才知道这个琳琅小店的小姑娘原来叫巧妹,她有一对很好看的酒窝,大概是因为上次他帮他们店里解了围,因此这两天她对他的态度也好了许多,那对酒窝总是若隐若现的。
“想吃水晶鸡啊,但是又吃不到。”枫红指了指墙上的推荐菜名,“什么是甜辣豆?”
“就是用糖醋汁调拌的黄豆,浇上滚烫的辣椒油,所以是甜辣口味儿的。”
他不禁扬起一抹笑容,“和做菜的人倒是有些像。”
“什么?”
“没事,就给我来这道菜好了,上次那道鲫鱼汤味道不错,也给我来一份。”
“请稍等。”
虽然只有一个大厨,但是上菜的速度并不慢,枫红只等了一盏茶的工夫,即品尝到养食裹腹,但是吃饱喝足之后,他并不急著离开,反而跷著腿在原地悠哉游哉地喝茶。
“小子,吃完了就赶快走,别占著地方。”
在外面等位的人有脾气急躁的,便出声赶人。
他回头拱手,“对不住,不是我不想走,实在是暂时走不了。”
“为什么?”
枫红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阮囊羞涩,没钱付帐。”
从宋老板到巧妹,以至店内店外的客人立刻露出诧异的神情,全都在窃窃私语著。
吃霸王餐?这小子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会吃霸王餐的人啊?!虽然他身带武器,倒也是彬彬有礼,这几天常来这里吃饭,连食客都有不少人和他相熟,可是看他那样子,还真的像是故意来白吃白喝的。
宋老板陪著笑脸过来问:“客倌是今天忘了带钱,还是手头不大方便?”
人家给了台阶,枫红却没顺著下,还摇头说:“不是,是我今天根本没想要带钱出门。”
说这句话就真的很欠揍!宋老板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就连刚上完菜的巧妹,也几乎想拿菜盘子丢到他的脸上去。
“没钱为什么还来吃饭?”她叉著腰怒问,再也看不到那对小酒窝,“你可别想跑。”
“我若想溜还会赖著不走吗?”他嘻皮笑脸地反驳,“宋老板,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也不想给店里添麻烦,吃饭不付帐当然是不能走的,任何一家店都是这个规矩。我想,不如这样,我留下来给店里做个打杂的,用工钱抵这顿饭钱如何?”
“这怎么行!”虽然不知道他的来历,但是看他的举止气派也知道这人绝不简单,偶尔几次还看到天下第一楼的伙计对他必恭必敬的,这样的人怎么能留在自己的小店里跑堂打杂?
“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宋老板千万别给我留面子。”
枫红说著就往后堂走。
宋老板赶紧追过来,“客倌要是今天没钱,可以和亲朋好友借一点,或者,小店就给你赊欠一次,下次再带来也是一样的。”
“宋老板的店里不是挂著‘概不赊欠,免开尊口’的牌子吗?我怎么能让宋老板为我破了店里的规矩?”说著说著,人已经走到后堂,他挽起袖子,“要在哪里洗碗筷?”
巧妹也追了过来,“慢著慢著,你说洗就洗啊?哪有这样的道理?这家店又不是你说了算。老板,这人太奇怪了,该不是其他店家派来的j细吧?”
宋老板想起他与天下第一楼的伙计曾经谈笑风生。啊……惨!
枫红摆摆手,“宋老板不必害怕,你这家小店能有多少秘密值得别人派我来探听的?虽然厨子的手艺是不错,但我总不能来偷学吧?我只干三天活,干完就走,好不好?”
“谁知道他是不是别家派来害我们的?要是在饭菜里下个巴豆什么的……”巧妹还是不信。
他不太放心地问:“这位公子,你到底为什么要留下来?”
“如果宋老板一定要我给个理由,就当是我倾慕孟姑娘的厨艺吧!我这人没有别的爱好,只是喜欢吃,孟姑娘做的菜很对我的胃口,我只是想就近欣赏她如何做菜,哪怕是扫地洗碗也心甘情愿。”
宋老板松了口气,又觉得奇怪,“你怎么会知道她姓孟?”
“我和孟姑娘聊过几次,只不过宋老板并不知道罢了。”
他看了眼巧妹,“这件事我们做不了主,我和她事先有约定,不会强迫她做她不喜欢的事情,甚至连厨房我都不能进去,阁下只怕也……”
“没关系,若她不让我进去,我就在外面帮著端菜也行。”
枫红说得很诚恳,宋老板心善不好断然拒绝,只好对巧妹说:“你去问问孟姑娘,看她肯不肯答应留下这位公子?”
“师傅才不会答应呢。”她哼了一声跑进厨房。不一会儿又跑出来,表情甚是古怪。
“姑娘怎么说?”
“她……同意了。”
不只宋老板出乎意料,巧妹也很吃惊。自从来到这家小店,孟姑娘向来深居简出,不与外人来往,就是店里的人也很少和她说话,不仅难进厨房,连靠近她都不容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公子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还是与孟姑娘有什么交情,竟能让她点头?
枫红像是早已料到,胸有成竹地在原地微笑等候,“现在要我帮什么忙?”
宋老板张了张嘴,“那个,厨房的柴火好像不够了。”
“好,我这就去劈。五百斤够用吗?”他大步走向木头堆放的地方,挥起斧头就劈。
宋老板和巧妹看他劈木头居然比吃豆腐还容易,眼睛瞪得大大的,下巴差点砸到脚背上。
今年他们小店是走了什么运?先是来个做菜一流的厨娘,现在又来个力大无穷的伙计。
这一连串事情所暗藏著的,是福还是祸啊?
所有的锅碗都已收拾干净,摆放整齐,她捶了捶有些酸痛的腰,直起身,缓缓推开厨房的门。如她所想,枫红就在对面的树下站著,视线停在树梢上一对蹦蹦跳跳的麻雀身上,听到门响才看向她这边。
还是那副惯有的笑容,懒洋洋地说:“忙完啦?我不敢进去打扰你。”
他不敢打扰?哈,还真敢说出口,后认识他到现在,他不就一直在不停地“打扰”她。反身关门,挂上锁,她才悠然问道:“找我有事?”
“多谢你肯留下我。”
她噙著冷笑,“我若说不肯,你还不是一样会赖著不走?与其每天看你半夜爬墙,还不如让你光明正大地住进来,也省了我的麻烦。”
“没想到你还挺替我著想的。”枫红歪著脑袋,“那我住进来的意思,你也应该明白了?”
“你要是还想劝我为天下第一楼帮忙,就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倒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件事,其实我最好奇的是那件事。”
她眉间微蹙,“什么?”
“你在等的人到底是谁?”
“与你……”
“与我无关,我无权过问,对吧?”他耸耸肩膀,“没事,我只是好奇,不会逼问你的,我就在这里等那个人出现。”
“那你就慢慢等吧。”她瞥了他一眼,像是在嘲笑他愚蠢的想法。
“除非那人已经来过,那我横竖是等不到。不过,如果那人真的来了,你应该就不会还留在这里了。”他冲著她一笑,“是不是?”
她的脸色倏然一变,“你想从我这里套出话来是不可能的。”
“当然不可能,所以我只说我会等,我不信等不到一点线索出现,也不信你会甘愿留在这里一辈子。”
她有些恼火地问:“为什么缠著我不放?你真的很闲吗?”
“是很闲,所以才会经常找些无聊的事情做。不过,看似无聊的事情,谁知道背后又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呢?”他很“找死”地对她眨了眨眼。“我等了这么多天,十五的时候可以吃到你你的水晶鸡了吧?”
话题一转,他还是脱离不了好吃的本色。
“如果你可以等到那天的话。”向自己所住的房门走去,枫红也跟随在后,她只好停住,回过头,“你不会要跟著我一道回房吧?”
“嗐,我又不是登徒子!那是宋老板也给我安排了一间房睡觉,就在你的隔壁。”他笑嘻嘻地说:“如今世道不太平,你一个姑娘家单独住不大安全,我在隔壁睡好歹有个照应。”
“哼。”
她要推门,枫红又高声唤道:“孟姑娘!”
再度被迫停下,没有回头,她听他说下去。
“……没什么了。”他忽然变得欲言又止。“姑娘早点休息吧。”
古怪的人!等她回到房内,方才喘了口气。
在那个男人面前,她要隐藏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他的眼睛明亮如星,像是要穿透她的身体,看到她心底的秘密似的。
但,现在并不是揭开真相的时候,她想要的,近在咫尺却不能触及。
“唉──”
一大早就起了床,枫红轻轻来到厨房门口,已经可以听到里面有洗洗刷刷的声音。
“孟姑娘起得真早啊,我小时候练功、读书都没这么早过。”他在外面大声招呼。
巧妹从外面穿过中门跑进来,敲了敲门,“师傅,踏歌别馆的人正在外面等著,问你什么时候能过去?”
踏歌别馆?枫红一怔,“你是说踏歌别馆?行歌的踏歌别馆?”
“是啊,怎么了?想不到吧?连行歌公子都要吃我们师傅做的菜呢!”巧妹双眼发亮,“今天我要陪师傅过去做菜,还能见到闻名天下的行歌公子,你啊,是没这个福气咯。”
“见他是福气?”他忽然露出一丝冷笑。“他什么时候派人来找你们的?”
“昨儿晚上打烊的时候,行歌公子特意叫人下帖子请的,说是今天要请我们师傅过去做菜。”
“她同意了?”他向房里努了努嘴。
“为什么不同意?这一生能有几次机会见到四大公子?更何况行歌公子是四大公子之首,有多少大人物都还见不到他呢。”巧妹说得一脸兴奋,显然也已崇拜行歌公子许久了。
厨房门开,孟姑娘走了出来,手上提著个装有厨艺器具的小箱子。
看了他一眼,她问道:“怎么?你也要跟去?”
“去开开眼界也好,行歌公子嘛……传奇人物。”
巧妹急忙阻拦,“那怎么行?他是个外人,粗手粗脚又不会帮忙,再说,行歌公子也没有请他,万一去了人家问起来,咱们怎么回话?”
“行歌公子不会问他的。”她幽幽一笑,其中的意思只有她和枫红彼此心知肚明。
因为大厨有外请,所以琳琅小店停业一天,门口的客人看到挂出来的停业牌子后,都只好咳声叹气地散去。
乘坐行歌特备的马车,三个人来到踏歌别馆。
枫红犹豫了一下,没有和她们一起去厨房,只说:“我在院子里转转。”
孟姑娘当然明白他的心思,没有理睬,巧妹却交代著,“你别乱跑啊,惹出事来我们可救不了你。”
踏歌别馆的家丁不认得他,见他既然是和琳琅小店的人一起来,也以为他不过是个跑堂的伙计,遂疾言厉色道:“小子,院子里不是你能停留的地方,去去去,去柴房那边待著。”
枫红一笑,“行歌人呢?”
“大胆,竟然敢直呼公子的名讳!”家丁勃然大怒,扬起手来做势要打。
“枫红?”一个惊喜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让家丁的拳头定在半空中。
内院缓步走出一个人,绝俊的容颜,清雅的笑容,不同于行歌的沉稳庄重,这个人的眼神更加清澈无尘。
家丁急忙垂首,“初舞公子。”
初舞对枫红笑道:“上次行歌说在茶楼遇到你和天下第一楼的富老板在一起,我还以为你又赖在那里骗吃骗喝呢。”
“哈哈,我在你眼中原来是那么不堪的小人啊?”
“不是不堪,是嗜吃如命的疯子。”
初舞和行歌相视大笑,让一旁的家丁惊得目瞪口呆。怎么?这个看起来衣著普通的年轻人竟然就是和他家公子,以及初舞公子齐名的四大公子之一的枫红?
“走走走,今天我请了一位新厨子,你一定要尝尝他的手艺。行歌说,要请你不用搬金山银山,只要招个厉害的厨子上门,你闻著味儿就来了,他说得可真准,甚至还没烧火做饭呢,你居然就真的来了。”
枫红仰天大笑,“行歌就是行歌,骂人不带脏字。”
“枫红就是枫红,背后议论别人竟然还这么大声。”清风拂耳,永远是优雅宁静的声音,如水波阵阵荡漾而来。
行歌站在院门中,倚门而立,“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说话?”
“你这里太干净,一尘不染的,昨天我劈了五百斤柴都还没洗澡,真怕脏了你的地方。”他嘴上说得客气,脚下可是大大方方地向里面走。
让开身,行歌笑看初舞,“怎样?这一趟来得值得吧?”
“这要问你啊。”他微微一笑,笑容却没有刚才那般明丽了。
枫红转回身,“你们俩别在我背后使眼色,我还有话要问你们。”
“任凭君言。”行歌一撂袍摆,与初舞并肩而行。
“每次在外面撞到你,就知道没什么好事。”枫红跷起二郎腿,“最近又忙著陷害谁呢?”目光灼灼,他问著坐在对面的行歌。
“此话从何说起呢?”曼声轻吟,他笑看向初舞,“这枫红越来越爱开玩笑了,难怪你会那么喜欢他。”
初舞眼睑一垂,“知道是玩笑话,我们也不用和他计较。”
“初舞,我可没说你啊。”枫红似笑非笑,“你的心地善良,你啊,最多只是行歌的影子,要做坏事也是有限。”他突然眉峰聚拢,“我听说镇关大将军孙不老正在回京的路上,他在边关镇守得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被皇上急召回京?”
行歌一笑,“我是江湖中人,不理朝廷之事,你的问题我答覆不了。”
“天下若只有一人能回答我,那就是你了。”他身子向前一倾,正色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这里没有外人,你这副完美的嘴脸最好给我换一换,我看见你笑浑身都打冷颤。”
抖落袖口边沾上的一片落花,行歌的笑容瞬间变得寒意逼人。
“既然如此,我也不瞒你说,没错,孙不老的事情是我主谋的,你知道了又能奈我何?”
枫红手掌拍上桌面,怒道:“只因为孙将军曾经参了吴王一本,你就这样不择手段地报复?行歌,你的心肠为什么那么冷?”
“这世上并无是非对错,只有适者生存才是王道,你没资格指责我,若是不服,大可直接去京城走一趟,看看孙不老到底是死在我手上,还是会被你救下?”
“别以为我不敢!”他咬紧牙关,正待再说,门外却有下人的脚步声传来,接著听到声音禀告。
“公子,厨房已经做好午膳,可以叫传吗?”
行歌表情陡然恢复到最初的温文尔雅,“也好,我肚子有些饿了,初舞呢?”
在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初舞这时离开座椅,“我去看看饭厅准备好了没有。”
“这些事情有下人做就可以了。”撇下枫红,行歌陪他走向隔壁的大厅。
枫红捏紧了榆木椅把,心情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是的,这世上有许多事情,原本就不是外表呈现给世人看到的那样。
就如行歌,并非是行善天下的谦谦君子,就如他枫红,也不是只知道吃喝的饕餮游侠。
世间的纷争他本想远远躲开,但无论是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似乎到处都有专为他所设的陷阱。
他只想要吃上一顿温馨的、宁静的、平平淡淡的家常饭。享受一下片刻的幸福……这样简单的希望很奢求吗?
唉!
“主席佳肴有个名字叫‘誉满四海’”巧妹一边说,一边不住地将目光瞥向行歌和初舞两人,心中不禁啧啧赞叹。世上怎么会有像他们这样俊美如画又优雅如仙的人呐?
此时,行歌正对她笑道:“好名字,谁取的?”
!
她脸一红,心跳加速,赶快回答,“是我家师傅取的,她说只有这样的名字才配得起您的名声。”
“真没想到她那样的人也会是个马屁精。”枫红从外面施施然走进大厅。
巧妹吓了一大跳,“你、你怎么就这么进来了?”
“那还要怎么进来?沐浴更衣、焚香铺地?”他一屁股坐上初舞旁边的椅子,看著桌上的美食,大声道:“看来她把看家本领都使出来了,还真是想讨好你啊!行歌的名字果然比我有吸引力。”
“你!你对行歌公子太无礼了!”她气得上来拉他。
初舞伸臂一拦,“他是我们的朋友。”
“嗄?什么?怎么会?”巧妹惊得目瞪口呆。
“这条鱼怎么做的?这么漂亮的颜色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行歌转移了话题。
巧妹还是瞪著枫红,有些语无伦次地说:“这、这条鱼是、是用菊花腌制,然后、然后又用了茄汁裹炸,最后用冰镇……”
“还真是费了不少功夫,应该从昨晚就开始忙了吧?”他淡淡笑著,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到初舞的盘子里,又夹了一筷子递给枫红,“可有胆量一同尝尝?”
他满不在乎地用盘子接住,哼道:“难道我还怕你下毒?”
巧妹愣愣地看著两个人对话,如坠五里雾中。
此时,孟姑娘从门外走进,手捧一个托盘,放到桌子的正中央。
她简单行了个礼,“这道菜名为‘双龙会’。是我特意为两位公子烹制的。”
行歌露出浅浅的惊诧,“女子能烹饪出如此大气的佳肴实在难得,姑娘真令在下敬佩。”
“多谢公子谬证。”她打开菜盘的盖子,盘内一金一银双龙盘绕,中间缀有一颗红色珠子,栩栩如生。
“真漂亮,这道菜是怎么做的?”初舞问。
“金龙为玉米,银龙为白面,红色的珠子是一颗樱桃,玉米先过油煎炸,白面上笼蒸熟,然后再——”
“龙指天子,孟师傅给行歌公子做的这道菜,只怕有招祸之嫌吧?”枫红挑著眉,不怀好意地打断她的话。
见她脸色一变,行歌笑道:“你说得对,我倒忘了这点忌讳。既然如此,这道菜就端到后堂放在祭天阁内,遥祝天下百姓平安康泰吧。”
他一摆手,立刻有家丁领著巧妹把菜盘端了出去,临走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