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下浮动的心绪,意湛风感受到被依赖、信任,所以没有拒绝她的拥抱。
撇开意、桐两家百年来的恩怨不谈,他与桐普晴之间的牵扯,似乎因为“情笙意动”而比想像中更深。
突地,一抹娇软的嗓音突然在他耳畔响起。
“治好紫茵姐姐后,你要当我的阿哥哦!”
薄唇忍不住勾起微笑,她的意图太明显,而这一刻他竟感到……心甘情愿。
桐普晴怀着忐忑的心情跟着意湛风来到东厢房后,一道陌生的身影杵在厢房门口不让他们进入。
那生面孔让桐普晴怔了怔,她有些疑惑地开口问:“他是谁?”
“紫茵的同门师哥。”当意湛风附在桐普晴耳边低语出声时,周至远赫然打断他的话。
当他一得知意湛风的决定后,便马不停蹄赶至写意山庄,为的就是阻止意湛风疯狂且可笑的举动。
“我绝不会让这个小妖女碰小师妹一根寒毛。”他杵在厢房门口,护卫的意味甚浓。
陡地意会周至远的意图,意湛风朝他抱拳一揖才道:“这是目前找出能医治紫茵最好的方法,有劳周师哥让步。”
周至远是聂紫茵的同门师哥,两人自小一块长大,感情甚笃,在聂紫茵被送至写意山庄静养时,周至远便会不时造访。
他向来明白周至远疼爱聂紫茵的心情不亚于他,相对的也对周至远的过度保护感到万般无奈。
周至远见意湛风语气坚定,难以置信地瞅着眼前天真可人的苗女道:“阿风,你实在太令我失望了,你怎么可以如此轻率的把小师妹的命交给一个小妖女?”
对方凌人的气势及恶声恶调,让桐普晴不期然想起,在她初抵苏州前伤她的汉子。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拽着意湛风的袖口不敢放。
沉敛着俊眉,意湛风那双蕴藏无限心思的眼眸略微一眯,语气陡硬。“她不是妖女。”
她凝着意湛风紧绷的侧颜,心头因为他挺身为她说话而漫过一股蜜意。
周至远闻言脸色为之丕变,言词更如刀般尖锐。“呸!谁不知道苗家女擅蛊惑人心,你不会也着了道吧?”
似已见多了世人对苗家姑娘的误解,桐普晴轻抿着唇,圆圆的亮眸满是执拗。她抢先一步开口道:“我虽是苗家女,但并不懂蛊,也和你一样,一心想救紫茵姐姐。”
语落,她把握住意湛风的手,用灿笑平息他深敛至眼底的情绪。
也许是房外的争执吵醒了房里的姑娘,不期然屋内传来极为虚弱、飘渺的声音。“师哥,没关系的,我相信桐桐姑娘。”
“小师妹!”周王远叫嚣着,一张脸铁青至极。
“有劳周师哥。”俊眉略抬,意湛风恢复原有的从容不迫,不疾不徐的开口。
“你们全疯了!”周至远低声咒骂,迟疑半晌才万般不甘地挪动身躯。“若你敢让小师妹少一根寒毛,我一定拿你的命来抵。”
实在看不惯周至远嚣张至极的模样,桐普晴抓着机会,临进门前,朝他扮了个鬼脸。
没好气地瞅着她俏皮的模样,意湛风带上门,将周至远张口又要叫骂的嘴脸掩在门隆。
一进屋内,药檀香味早已袅绕在整间屋子里。
意湛风趋前扶起聂紫茵,让她倚在立起的枕上,半坐起身。“准备好了吗?”
感觉到他宠爱的语气一如往昔,聂紫茵扬起淡笑地微颔首。
“还记得我教你的那套调气心法吗?现下桐桐要为你疗内伤,配合调气心法与曲音,逼出滞在你体内的秽血。”
除了乐谱外,佐以增强体力的药檀及内功心法,皆是为治聂紫茵的内伤所做的万全准备。
她幽幽地笑道:“知道桐桐姑娘习曲有成要帮我疗内伤,这些天绿吟儿陪着我练了好多回内功心法。”
意湛风微颔首,转首瞥向桐普晴交代道:“记住,静心、缓起、慢入,我到门外守着。”
语落,他退出门外,仅留下两人共处一室。
意湛风一离开,聂紫茵对着桐普晴眨了眨眼,柔柔笑道:“桐桐,谢谢你。”
以为聂紫茵指的是她为她疗伤一事,桐普晴上前握紧她的小手。“紫茵姐姐,你放心,我会尽力的!”
人的缘分就是这般奇怪,虽与聂紫茵仅有数面之缘,但她就是莫名喜欢眼前的姑娘。
“呵!傻妹子,我说的是你和阿风。”
迎向她的眸光,桐普晴的神情有着难掩的错愕与不解,不明白聂紫茵为何突然同她说这些。
“我感激阿风,也极喜爱他,只是缘分这事向来没个准头,他能钟情于你,我很开心。”激动的情绪在胸口翻腾,聂紫茵苦苦一笑,将所有情绪按捺进看破尘事的淡泊里。
“紫茵姐姐……”听她如此坦率地说出心底话,桐普晴心底反倒觉得酸。
这些日子来,是她黏在意湛风耳畔嚷着、吵着要他当自己的阿哥,他表面上虽没说什么,但她知道,在意湛风心里,聂紫茵还是最最重要的吧!
聂紫茵墨睫低垂,嚅声轻语的柔嗓里有抛不开的愁绪。“你们不要为我担心,能遇到阿风和你,我此生无憾……”
“你不要说傻话了!”桐普晴摇摇头,听着她似遗言的话语,心底格外难受。
聂紫茵颦眉,泪凝在眼底,唇边有着温柔的平静。“那接下来拜托你了。”
她微微地颔首,许是药檀香味夹着镇定的气息,桐普晴把视线由聂紫茵身上拉回时,心绪已平静了许多。
当桐普晴纤柔的指落在金芦笙之上时,沉缓的乐音开始一个一个奏出。
聂紫茵闭上眼,缓慢吐息,追随乐音的节奏让其中的软劲沁入四肢百骸,渐渐地,筋骨之中似有一道暖劲在体内流窜、冲撞。
当节奏益发快速、绵密之时,聂紫茵与桐普晴额角同时沁出汗水,突地一声呕吐声响起,桐普晴感觉到鼻息间漫着一股腥甜的血味。
她倏地睁开眸,发现聂紫茵呕了一地的血,唇角泛着红赭色的血,脸色苍白若纸。
“紫茵姐姐!”桐普晴诧异地撤下指,连忙上前扶住已晕厥的聂紫茵。
一曲未了,乐音骤止,听闻桐普晴忽扬起的嗓音,意湛风倏地推门入内,上前探看两人的状况。
“意大哥,紫茵姐姐、紫茵姐姐是不是死了?”她轻拧着眉,语气慌乱,已失了方寸。
“没事,你先坐下。”意湛风安抚着桐普晴,继而探了探聂紫茵的脉象,再查看血的颜色。
片刻,意湛风才缓缓开口道:“她的身体还是太弱,以致无法抵抗音劲挟带的力量。”
“我的音律起伏还是太急了吗?”她急急地问,自责的情绪表露无遗。
意湛风扬了扬唇,恢复沉稳的神态。“不是你的错,紫茵呕出的是暗赭色的秽血,这表示‘情笙意动’需再调整,或许有些音节对她来说,负担还是太重了。”
“所以……紫茵姐姐没事?”她压低嗓音,心有余悸的问。
意湛风侧首瞅着她微打颤的身躯,隐隐瞧见她悬在羽睫上的泪珠,抚了抚她的脸轻道:“我会让绿吟儿再差大夫入山庄探探紫茵的情形,佐以药方,她的身体会恢复得更好,你无须担心。”
怕他瞧见自己的泪水,她摇头,努力把泪水挤回眼眶。“我没事,只是有点吓到,以为我会救不了紫茵姐姐……”
她微哑的嗓音泄露她的情绪,蓦地一股暖意沁入意湛风心头。“凝滞在紫茵体内的血是秽气,能逼吐出来是好事。”
看来聂紫茵的情况真的把她吓坏了。
第七章
紧紧握着金芦笙,桐普晴不安的神情未褪地叨念着。“那疗程还要继续吗?万一、万一……紫茵姐姐再吐血怎么办?”
见她紧张的模样,意湛风心里的爱怜油然而生。“你不用担心,这一部分我会再同紫茵的大夫酌量。”
“那紫茵姐姐会醒来吧!要不要我留在这里看顾她?”桐普晴生怕一个闪神,聂紫茵就会在她面前香消玉殒。
“这些事绿吟儿会做,她都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可是……”
见她的语气犹豫,眼神管不住地落在榻上的人儿身上,意湛风捧着她的小脸,柔柔扳向自己。“桐桐,看着我。”
澈眸圆睁、红唇微嘟,她有些责怪地呐呐反问:“看你做什么?”
意湛风怔了怔,难以克制地笑开,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却还是无法习惯她坦率、不迂回的说话方式。“你太紧张了,让紫茵休息,我们先回绿竹苑。”定定地看着她,意湛风近乎命令地开口。“我保证她没事。”
若不强迫桐普晴离开,怕她是会赖在聂紫茵榻边胡思乱想一整天。
在意湛风的保证下,桐普晴迟疑了好半刻,情绪才稍稍松懈,又拽着他的手不肯放。
“总是这样傻不隆咚的。”感觉她略冷的小手硬挤进他手中,他忍不住轻斥着。
“我就是忍不住担心嘛!”桐普晴仰着小脸,朝他皱了皱鼻、扮了个鬼脸后,又补了一句。“你不也一样。”
注视着那张一扫阴霾的俏丽容颜,意湛风的胸中泛着莫名温暖回道:“是、是,咱们半斤八两,这总成了吧!”
脚步方踏出,桐普晴却突地压低嗓音问:“奇怪,怎么不见那个周师哥?”
按理说,依他着急聂紫茵的态度,早该在聂紫茵吐血的那一瞬间,他就该破门而入。现下,他却平静得让人感到古怪。
意湛风地淡挑俊眉,神情平静地答道:“他既然想护卫他的小师妹,我就让他在门口守着。”
桐普晴推开门,一瞧见杵在厢房门口被定住的人影,忍不住噗哧笑出声。
只见周至远横眉竖目、丰唇半张,落在身侧的一双手微拱耸高,握紧的铁拳似有要冲入屋内扁人的模样,光瞧那凌人气势,便让人不容小觑。
“你点了他的岤?”若非如此,她才不信依那个周师哥的暴躁性子,怎么会乖乖任意湛风摆布哩!
意湛风耸了耸肩,笑得高深莫测。
桐普晴笑容可人的反问:“岤道解开后,他会气得杀到绿竹苑吗?”
“若他真的关心紫茵,就可以体会我的用心良苦。”他微微扯唇,压根不在意周至远心底的想法,对他而言,眼前该关心的是如何治好聂紫茵!
暖阳之下,竹林间阴郁的气息褪去,微风轻轻拂过绿竹林,发出婆娑的声响。落在桌案上的双手撑着下颚,桐普晴怔怔地瞅着眼前神情专注的男子,心里有说不出的崇拜与满心的骄傲。
这几日,意湛风边修改着工尺谱上的音律,边要她在一旁以金芦笙试音,两人几乎形影不离,虽偶有吵嘴,感情却益发甜蜜。
当然,甜蜜的定义乃是桐普晴个人的认定。
感受到她目不转睛的注视,意湛风修改了几个音律后,语调持平地开口。“桐桐,你这样瞧着我,贴我这么近,我没法专心修音律。”
自从与大夫酌量过聂紫茵的情况后,他着手调减了几个强力音节,准备届时与大夫调整过的药方双管齐下,以期达到最好的效果。
“会吗?我瞧你手上的笔从方才到现在都还没停过。”俏皮地眨了眨水眸,两朵笑窝定在努起的粉唇边,她厚着脸皮否认。
这此一日子以来,意湛风依然冷漠难以亲近,但至少不似以往的没有情绪。
她可以感觉出他细微几不见痕迹的转变,也享受着他的转变。
谁让她的阿哥是如此卓尔不凡、俊逸潇洒、才华洋溢,教她管不住内心的“倾慕”,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他身旁,寸步不离。
“别闹了,可以试音了。”没好气地推开她近在咫尺的笑脸,嗓音持平,让人听不出半点情绪波动。
桐普晴对他与日俱增的情感,他也不是没有感觉,只是不知该如何回应她。
几次下来,他选择以自己的方式来接受她释放出的热情。
“哼!真无情。”揉了揉被戳痛的额,她嘟起唇,语气中有着浓浓的指控。
每每瞧着她这神情,意湛风便忍不住直想笑。
桐普晴委屈的模样,像他辜负了她满满情意,硬要让他愧疚地想博取他的怜惜。
“不试音我就甩掉你这个小牛皮糖。”他似笑非笑地拧着她娇俏的鼻,无情地识破她的意图,坏心地不顺她的意,偏想看她生气时嘟着嘴的可爱模样。
果然,桐普握着小拳,气呼呼地在原地蹬跳几下,抗议道:“你!臭阿哥!”
意湛风低敛着眉再确定一次音名,他不为所动地喃道:“你再不练,我就真的不给你半点机会。”
知道桐普晴将月下那个失控的啄吻视为定情之吻,扣着这点想让他成为她的情人阿哥,因此在她特别无赖时,意湛风会故意用这点来威胁她。
“你耍赖当负心郎,小心月神会割你耳朵,进苗寨被下蛊整得惨兮兮……”
她嘴上叨叨絮絮嘟囔着,双眸却还是乖乖地看着工尺谱上修改的音名,听话地开始吹起金芦笙。
见她乖乖合作,意湛风松了口气,立刻专注地闭上眼,感受一再修正的音名。
片刻后,他终是满意点头。
“修改到这个程度应该差不多了,你要尽快把旋律记住,知道吗?”
“哇!意大哥最棒了!”忘了方才还在数落他的不是,桐普晴搁下金芦笙,不改本性,拉着他的大手又想同他跳舞。
任她孩子气地拉着自己,意湛风薄唇上的笑弧已不自觉展开。在他们之间早就没有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而他也习惯了她的亲近。
他不得不承认,强行进驻他心里的桐普晴,已经成功掳获他的所有心思,迫得他由刚开始的漠然到现在的习惯。
虽然这粗枝大叶的俏姑娘仍未察觉,但他知道自己对她的感觉,其实已大大的不同……
意湛风一确定谱曲,原本对聂紫茵中断的音疗拆成十回,又持续进行着。
几个月下来,果然成效显着,聂紫茵的人精神了,脸色也红润了许多。
可怜的是桐普晴尚不能习惯聂紫茵每每呕血的模样,每进行一回疗程,她便无法睡得安稳。
这一夜,绿竹苑静得有几分诡异,风停了、虫鸣安静了,不知由何处传来的狗吠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教人听了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
半睡半醒之间,桐普晴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注视,一睁开眼便发现桐老爹不知在何时,默不作声地杵在榻边瞅着她。
桐普晴看着久违的父亲,掩不住心中的喜悦,嚷道:“阿爹,你怎么来了?”
“桐桐,不要回来。”桐老爹双眸空洞地瞅着女儿,木然地反覆道:“桐桐,不要回来……”
“阿爹,你到底怎么了?”眸光落在父亲异常苍白的脸上,桐普晴蹙起眉,思绪有些惊慌。
似没听到女儿担忧的语气,桐老爹木然的眼底覆上淡淡的哀愁。“你在阿风身边,我们都很高兴……不要回来!”
“阿爹,你在说什么呀!”
桐老爹的声音飘渺,伴随着不知由哪儿拂入的寒风,一下子就吹散了桐老爹的话。桐普晴心一慌,声音颤抖地嚷道:“阿爹,我没听懂你的话。”
父亲诡异的行径加深桐普晴心底的疑惑,她慌忙下榻,打算走向他的同时,父亲的身影却霍地往后退出绿竹苑。“阿爹,你要上哪去?”
父亲哀伤的眼神,以及四周莫名的冷意让桐普晴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阿爹、阿爹……你要上哪去?”她加快脚步,却怎么也追不上父亲,待一阵白烟莫名漫起,桐老爹的身形已消失在绿竹苑外。
“留在写意山庄,不要回家、不要回家……”桐老爹的声音回荡在冷风中,渐渐地飘散开来。
“阿爹!别走、别走!”说不出的感伤支配着她的情绪,她嚷着、喊着、哭着、挣扎着,拚命跑着,却阻止不了父亲渐行渐远的身形。
直到泪水染湿衣襟,她才幽幽转醒,发现自己是在做梦。
“是梦吗?”坐在床榻上,桐普晴思绪紊乱地自言自语。“难道是寨里出事了吗?”
莫名的无助一涌而上,她蜷缩着身子,心陡然乱了调。
这一夜,她内心忐忑、了无睡意,只能睁眼直至天明。
“怎么了,昨夜没睡好吗?”意湛风一踏入绿竹苑,眼底一落入她眼下明显的淡淡黑晕时,怜惜的心绪油然而生。
她向来带笑的小脸没了笑容,连语调也揉着闷哑。“意大哥,我想回努拉苗寨。”
父亲的身影太真实,真实得让她不得不怀疑那场梦是个预兆。
错愕地看着桐普晴坚定的态度,意湛风深深睨着她。“你知道现在是紫茵最重要的时刻。”
“我知道、我知道。”她可爱的脸庞有着迷茫与慌乱。“只是我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好似、j似寨里发生了很不好的事……”
恐惧像是只巨大的魔爪,牢牢地抓住她的胸口,让她几乎没有办法呼吸,她根本无法忘怀昨夜瞻战心惊的感受。
“你自己也说是你的感觉、你的想像,感觉和想像都不足为凭,不是吗?”无可奈何地将她拉进怀里,意湛风以为这只是她的推托之词。
桐普晴怔然地看着意湛风冷漠的态度,强压下心底的不安,用尽全身气力开口道:“不!这不是一般的感觉和想像,我一定要回努拉苗寨一趟!”
“等替紫茵做完最后两个疗程,我再陪你回去。”他语气沉静地开口,丝毫不被桐普晴恶劣的语气所影响。
最后这两个疗程对聂紫茵太重要,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放弃。
他的决定,让桐普晴心口漫过一股莫名的酸意。
“紫茵姐姐的状况已有改善,我很快就会回来。”
“如果你真的担心,我会派人替你走这一趟。”这是他的极限与最后让步。
他不明白桐普晴为何如此坚持、如此不安,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在这么重要的时刻提出回努拉苗寨的打算。
陡地,桐普晴拚命摇头,一张小脸褪成死白地道:“我一定要回去!”
她不亲自回努拉苗寨,绝不会安心!
“你忘了答应过我什么?”冷峻的薄唇抿成一线,意湛风的神情看来有几分厉色。“一旦错过这两个疗程就得再重来,你知道吗?”
即便心中有千百个不愿意,他却没半点立场阻止桐普晴的决定。
他的话在耳边嗡嗡作响,桐普晴娇小的身纤躯瑟缩了一下,心湖泛开无法忽视的嫉妒与酸楚。
她颤着唇,哑声轻问:“说到底,在你心里,紫茵姐姐还是比较重要。”
瞥了她一眼,意湛风心底掠过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为什么你总是这么任性?”他是喜欢聂紫茵,但仅只是兄妹之情,难道这些日子以来她都没感觉吗?
莫名的懊恼让他俊雅的眉拧皱成峰,胸间气血奔腾,他被桐普晴的认定气得几要呕出一口血,却一点也不想为自己辩驳。
她勉强抬起眼睫,说不出的沮丧与酸楚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理智。“我的家在努拉苗寨,没人可以阻止我回去,如果你真不允,我也无话可说。”
眼底尽是她泪眼盈盈的可怜模样,意湛风眼神阴郁,神情显得有些狼狈地撇过头,粗声道:“你要走便走吧!”事情演变至此,他竟然无法硬着心肠对她说不。
桐普晴深深瞅着他刻意转身回避她的背影,心痛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真的无法明白,她是这么、这么喜爱他,为什么意湛风却不能在他心中拨出一点位置给她?为什么不能把他给聂紫茵的喜爱分一点点给她……
深吸了一口气,她眸底蒙上一层深深的惆怅,再一次允诺。“我一定会在时间内赶回来的。”
“随你。”吐出一句言不由衷的话,他头一甩,抑制满腔怒火的步出绿竹苑。
见他丢下话掉头便走,桐普晴鼻间发酸,眼眶已经管不住泛起热意。既然意湛风连问都不问她为何会如此担忧,她又何必在乎他的想法?
哼!这个阿哥她不要了!
看着竹苑中阳光筛落了一地竹影,她又气又恼地进寝房收拾着包袱。
待惆怅的箫音绵绵不尽传来的同时,她再也隐忍不住地随着乐音,委屈地哭得肝肠寸断。
恶梦成真!
待桐普晴回到努拉苗寨,看着人事全非的苍凉景色,震慑得几不能呼吸。
天,是冷寂的灰,被绿林环绕的断垣残壁,揉着股悲凉的气息。
没有族人的歌声、没有芦笙乐声、没有高歌互答的欢声笑语……一切的一切,静谧、陌生得让她以为身处在梦里。
然而,不管她反覆吐纳几回,眼前的断垣残壁依旧。
她神色茫然、眼神空洞地站在被祝融肆虐过、呈现焦黑痕迹的吊脚楼,思绪依旧紊乱。
明知道依眼前颓圮已久的状况看来,并不可能会有人迹,但她的脚步仍是管不住地匆匆走过颓圮的残破之中。
“阿爹、阿娘,您们在哪里?”桐普晴压抑下内心的忐忑不安,扬声喊着。
“千月、蝶儿,大哥……阿爹、阿爹……”
她的脚步走遍她所熟悉的每一寸土地,她的嗓音因为过度呼喊而喑哑。
为什么?她这一走,竟然失去了整个努拉苗寨?为什么阿爹会在梦中要她不要回来?太多、太多她所无法探究的原因,让她的思绪更加紊乱不堪。
当天黑了,她沉重地回到自家的吊脚楼,倚靠着那未被火烧完全的柱子,鼻间依旧可以闻到那股焦味。
“阿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她若有所思的抚着雕琢着山丘、太阳、月亮花纹的美丽柱子,却霍地怔住。
在那被薰黑的美丽花纹之下,似刻有一排红褐色的字。
她勉强振作起精神,扬袖擦掉上头的炭灰,一排像是极吃力刻下的字随即落入眼底——
桐桐,你是祖先们赐予意、桐两家的福分,不要回来……幸好你不在……
顿时,她娇俏的脸因为眼前这句话,骤褪为苍白。“难道面临浩劫的努拉苗寨,没有人幸免于难……”
她如受重击地跪坐在地,忍不住蜷缩着身子撕心裂肺的哭喊起来。“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为什么?”
命运将她推向意湛风,让他们因为意、桐两家的恩怨相遇……但,意湛风爱的不是她呀!
一个人独活在世上,又有何意义?
待她哭到声嘶力竭,恍神地走到芦松溪想自我了断时,却遇到了虚弱、仅存一息的好姐妹雪蝶儿。
原以为被命运无情捉弄的她,再一次与雪蝶儿紧紧相拥在一起。
为了照顾被苍海二鬼所伤的雪蝶儿,以及查明努拉苗寨惨遭灭寨的原因,桐普晴根本无心留意归期。
离开努拉苗寨前,她与雪蝶儿以刻写着“努拉苗寨村民合冢”的木牌,代替寨民的尸骨,再以一只小金棺代替木棺,葬进“努拉怀洞”里。
“巫大哥,我就把蝶儿交给你了。”即便不舍,桐普晴仍是微笑地对雪蝶儿的未婚夫巫循说道。
巫循郑重地颔首。“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桐普晴露出宽心一笑。“蝶儿,你跟巫大哥落脚后再通知我,快快养好身体,我和千月会去喝你们的喜酒——”
一提起失踪的苗千月,气氛陡地凝滞。
雪蝶儿笑了,圆润晶莹的泪珠却一颗颗顺着消瘦的颊滚下。
“桐桐,你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好了,留你在这边,我真的不放心。”
桐普晴勉强扯开笑容,柔声低喃道:“不用担心,我还有一些事得处理……”
经过失去家人的重创,她的纯真已随着努拉苗寨的消失,成为历史。
无所适从的心,目前唯一悬挂的是对聂紫茵的承诺和……
雪蝶儿叹了口气,感叹地道:“我们四姐妹不知几时能再聚……”
“会的,迟早有一日我们会再相聚。”桐普晴语重心长的看着巫循和雪蝶儿。“你们经过了好多磨难才能在一起,一定要幸福哟!”
语落,她放眼望向隐在淡淡峰岚之间的层层梯田,心里百感交集地喃道:“阿爹、大哥……别了……”
风依然吹拂在好山好水之中,属于努拉苗寨的故事,渐渐被遗忘在世人的回忆里……
而桐普晴这一耽搁,整整迟了三个月才回到写意山庄。
第八章
夜将尽,几乎被燃尽的蜡烛随风晃曳着。
意湛风攒眉,被聂紫茵突然恶化的状况感到莫名懊恼。“照理说来,状况不可能再差……”
始终站在一旁的周至远冷哼了一声,表情极度不以为然。“我就说不能信那妖女是吧!瞧瞧现下又过了好几天,说不准她已经带着曲谱跑了,不回来。”
意湛风沉默着,好一会儿才觑着周至远缓缓开口。“紫茵这症状有点怪,你确定这些天有按时给药?”
这些天朝廷派了人请他再为古歌打新谱,再加上江湖上把“情笙意动”即将复出江湖、一统武林的传言闹得沸沸扬扬。
迫得新任盟主白飞尘不得不出面干预,甚至连发了几回英雄帖至写意山庄,邀请意湛风及桐普晴出席英雄大会。
即使写意山庄多年来不理江湖之事,这一回也不得不出面澄清传言。处理完这些事后,他刚回到庄里,绿吟儿便抱怨,一直留在写意山庄没离开的周至远时常抢着照料聂紫茵的工作。
“当、当然!”周至远眸底掠过一丝慌乱,答得理直气壮。“我比谁都希望小师妹早日康复。”
轻拧眉,意湛风隐约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却无法真正厘清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说到底是疗程未继续的关系。”巧妙地撇开意湛风犀利的眸光,周至远在一旁呐呐地开口。
意湛风心一紧,想起桐普晴,深藏在心头的无力感又悄悄涌上。
当日她走得坚定、赌气,转眼三个月过去,她却迟迟未归,会不会努拉苗寨真的出了事?又或者她在半途中出了什么意外?
揉了揉眉心,他没敢再揣测,胡思乱想只会加深他心底的不安。又或者派个人到努拉苗寨探个究竟才是最实际的做法。
周至远偷偷觑着向来温雅内敛的意湛风,唇角勾起一抹淡不可辨的笑痕。“你折腾了一夜也该累了,我去唤绿吟儿过来看顾后,我也要去歇歇、合合眼了。”他伸了伸腰,一脸疲惫地开口。
意湛风闻言看着天色,这才发现天真的都快亮了。
“有劳周师哥了。”他微颔首,思绪紊乱地没发现周至远的异样。
看着意湛风渐远去的背影,周至远一扫脸上疲惫的模样,嘴角微扬,现下他只要等那小妖女回写意山庄自投罗网即可。
届时……他便可坐享渔翁之利。
清晨的风吹拂进竹林中,揉着一分沁凉,与银铃随风拂动的细微声响。
心一凛,意湛风两腿犹如生根般地僵滞在原地,他听错了吗?
耳边盘旋着清脆的铃当声响,隐隐约约中似乎能听到桐普晴的笑声荡在风中。
他心中略沉,暗暗叹了口气。
虽然恼桐普晴弃聂紫茵于不顾的任性行径,但在她赌气离开后,身边少了她,他才深深体会到自己对她的思念有多深,心里有多寂寞。
在他们以往嬉闹的相处下,他对她的在乎,已无声无息地远超过自己所能掌握的范围,情感早巳跨越理智出了轨,他却浑然不觉。
意湛风不自觉地移动着脚步,直到眼底映入那随着秋千起伏摆荡的娇小身影,他的脚步霍地伫在原地。
他没想到,她真的会回来……
蓦地,秋千摆荡的速度缓了下来,桐普晴回过头,感觉到身后灼热的注视,轻蹙眉,他身上多了股莫名的气味。
那气味陌生又熟悉,似乎存在遥远的记忆中,一时半刻间,她无法判定那股气味的来源。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乍见她的感觉又气、又喜,矛盾的情绪反倒让他的语气冷淡至极。
这些日子以来,他无时不刻的提心吊胆,深怕她会在来回苗寨与江南的路上再遇上麻烦。
当忐忑的思绪落了地,莫名的渴望及思念她的心,让他有些无所适从。而他这一份情绪落入桐普晴眸底,却有另一番解读。
她怔怔瞅着他沉凝的俊脸,感觉他真实存在的修长身影不是出自她的幻觉时,心房盘旋多日的莫名酸楚,苦涩的在她心口用力翻腾。
瞬间,她真想扑进他的怀里,寻求一个安慰的拥抱。无奈的是,他阴郁的脸庞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紫茵姐姐还好吗?”她轻轻地问。
瞧见她憔悴的容颜,意湛风思绪有些复杂,好半晌才冷冷地道:“还不就是如此。”
聂紫茵近日病情出现的症状让他措手不及,连他也不知该怎断定她的伤势究竟是如何。
他的冷漠让桐普晴怔了怔。“意大哥……”
“在你离开的这一段期间,紫茵的状况虽然没什么变化,但还是错过最重要的疗程。”
“只要有一线生机,我都不会放弃。”既然已做了承诺,就算以命来搏,她也会尽最后一丝力量来救聂紫茵。
压抑着初见她的悸动,意湛风浓眉紧蹙,默然无语,俊儒的温文脸庞平静地让人看不出情绪。
迎向他的视线,桐普晴握着秋千的手收得更紧了些,她看不出他脸上的神情代表什么。
真可笑,何以到现在,她还是无法看透他的心思?
不明白她眼底扬起的痛苦、无助及哀伤的眸光,意湛风敛眉,轻徐如风地开口道:“既然你回来了,希望这一回你可以遵守你的承诺,治好紫茵。”
他真想问她,难道她还不懂,聂紫茵一日没康复,他便一日无法抛却对她的愧疚吗?
桐普晴闻言,身子猛地一颤,冰冷的心顿时如坠深渊。
本想对他倾吐所有关于努拉苗寨的一切,但在那一瞬间,一句一字塞回喉间,咽下肚腹。
桐普晴深吸了一口气,好半晌才艰涩地开口。“虽然迟了,但我做过的承诺,绝不会忘。”
好傻呐!她怎会奢望让意湛风成为她的阿哥,或许在他心底,聂紫茵的地位无人可取代。
一直以来,是她太傻、太痴……她早知道的!
“你先回绿竹苑歇着吧!过几天我再找你谈。”意湛风酌量一会儿才开口,眸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
自她回努拉苗寨开始,包括出席武林大会之事,累积在两人之间有太多该敞开说明的事。只是现下对彼此而言,并非最好的时机。
“你放心吧!就算整个疗程要重来一回也无妨,这次我不会再中途离开的。”似乎误解了他的意思,桐普晴唇边轻绽一抹淡笑,低幽地开口。
她没了家、没了家人,就算想任性、想潇洒离开,她也找不到可以停留的地方了……
还来不及细思她话中苦涩的意味,桐普晴咽下喉间酸苦的味道,努力压抑语气中的颤抖,微哑道:“我去看紫茵姐姐。”
侧过脸,轻垂的扇睫在眼下造成浅影,两滴泪顺颊无声无息滑下。
看着她仓皇离去的纤影,意湛风懊恼的喊道:“桐桐!”
她的脚步顿了顿,却没回头。
想她此刻该是恼着自己吧!意湛风重叹了口气,内心不由得苦涩起来。
倏地,一股由腹中传来的莫名绞痛让他俊美的脸部线条,因痛苦微微扭曲着,不过眨眼间,席卷全身的剧痛却瞬即退去。
速度之快,让他差点以为方才的痛意只是错觉……
殊不知,写意山庄已在不知不觉中,一步步走入陷阱里。
轻轻幽幽的箫音飘散在风中,流泄出一串萧瑟寂然的乐音。
不期然地,聂紫茵将眸光瞥向已在她屋里坐了好一会儿的桐普晴,轻声问:“你同阿风吵嘴了吗?”
微敛着眉,桐普晴抿了抿唇,笑得有些无奈。“意大哥生气了,我知道他心底还怪我迟归。”
看着桐普晴心绪消沉的模样,聂紫茵软声安慰道:“傻妹子,你知道阿风他关心我,只是因为对我有愧,更何况你回来了,我也好好的,一切都不算迟呀!”
“紫茵姐姐是好人。”内心的失落愈来愈深,她已经无法再找回以往敢爱敢恨的自信。
待她遵守承诺治好聂紫茵后,就是她离开的时候,能早日认清意湛风不是属于她的事实,至少离开时,她不会那么难过。
聂紫茵坦然的目光凝着桐普晴沉静的可爱脸庞,j半晌才开口问:“桐桐,你心里有事,是吗?”
她说不上为什么,只是强烈感觉到眼前向来爱笑的姑娘,似乎经历了什么事,给人的感觉不再活泼,脸上的笑容少了。
“我没事。”桐普晴心口窒了窒,唇边扬起一抹好淡的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