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蚤扰的话就有些厚颜无耻。权衡再三,他决定忘却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以免再次当众受辱。
两张卡里的钱尽数转进临家饭店的账户里,他们只能这个月依靠店里抽屉里千把块钱来生活,荣小白对着大街伸了伸懒腰,满怀安全感,不过他更希望哪天能够像别人那样身携巨款,鬼鬼祟祟地从银行走出来。
下午正是货物在仙林总站交汇的时候,宅男腐女此时才有空出来邮寄东西,因而荣小白非常忙碌。当初他瞎猫碰上死耗子,建立快递网络的时机正是学生四处投简历,买资料,寄包裹的高峰期,如今死耗子已经蒸熟了。不过也有一个现成的烦恼,南航的两个空姐正坐在店里等,她们要找戴佳现场定制软陶人偶,但直到三点,戴佳都没有露面,电话也一直没人接。店里的雇员正值血气方刚,一个个都心不在焉,偷偷瞅着这两位如花似玉的女孩。荣小白第三次检查到纰漏时不禁勃然大怒,指着新来的雇员斥责道,这里不是夜总会,工作时间我尽量不约束,但你也自觉一点,技不如人又不知道专心,你干什么吃的?
新来的雇员是大一学生,在附近最有名的那所大学念书,听闻此言后整个脸涨得通红,尤其是现场有两个空姐围观,他甩掉工作帽,反驳道,你凶什么凶,不小心弄错几个有什么了不起,我堂堂一个本科生轮到你来教训么?大不了老子不干了!
在场的人都面面相觑,而后将目光投向荣小白,想看看这个年轻的老板在受到顶撞后会怎样摆脱尴尬,畏缩妥协或者恼羞成怒。然而荣小白只是微微一愣,而后淡淡地笑,指了指身后各网点的雇员,说,是本科生的出来。
十个人里站出来八个。
他又说,是本一的出来。
八个人里站出来五个。
他继续说,考研过线的出来。
五个人全部向前迈了一步。
仿佛一堆炙热的炭火上被泼上一瓢水,新雇员的脸色灰蒙蒙的,嚣张气焰瞬间熄灭,他低着头,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副任凭发落的姿态。荣小白拣起工作帽扣在他脑袋上,说,继续工作吧,细心一点。
他让总站一个性情稳重的雇员临时督店,自己踩着一辆自行车急匆匆地赶回住所。按理来说,戴佳不是那种无缘无故玩失踪的人,更不会撇下工作去闲逛,他甚至怀疑自己出门前有没有关好煤气罐的阀门,这样一想,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第六十七章一凤入林,百鸟压声。
戴佳原本准备下午先去购置软陶原料,再去店里,但下楼时却意外地撞见徐泽霖。他将车泊靠在那几株大雪松的后面,他看见荣小白独自推门出去,看见戴佳在阳台上晾衣服,这种祥和气氛让他又一次心生妒意。她长发束起,鬓角微湿,栏杆缝隙之间圆润白皙的纤纤细腰若隐若现,一只昆虫在阳台周围飞来飞去,赖着不走,她踮起脚尖愠恼地驱赶它。徐泽霖阅人无数,却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将性感与纯真糅合得天衣无缝的美丽,对于他而言,返身坚持是一种折磨,又是值得庆幸的。
他这次是来送东西给戴佳的,不是玫瑰,更不是情书,而是lv的一款拎包。上次吃饭时戴佳随口提到,他当晚就让在冰岛旅游的堂姐捎了回来。他实在不愿意去敲门,毕竟那是戴佳与荣小白的领地,他贸然闯进去的话总有些不伦不类。十分钟后戴佳走了出来,他这才鼓起勇气迎了上去。戴佳望着他手里的包装袋,问道,这啥玩意儿?
一只包而已。
什么包?她探头仔细看了看,louisvuitton的字样赫然跃入视线,她忍不住惊叹一声,说,这个是a货吧?
当然不是,是从冰岛捎回来的。他上前一步,将东西递给她,又说,快打开看看喜欢不喜欢。不料戴佳也后退一步,没有接受,目光却一直落在那款心仪的拎包上,以往桀骜的神情淡了不少。这种状况让徐泽霖有些欣喜,有人说骄傲的女人可能会不为金钱所动,但一定会被物质俘虏,这句话果然是真理。
稍稍僵持一会儿,戴佳开口问道,为什么送这个给我?
徐泽霖想了想,解释道,上次的承诺没有兑现,这算是赔礼道歉吧,上次我回南通以后尽力劝说我妈不要撤资,可惜不起作用,我本来想教阿姨拿合约出来制止撤资的,但阿姨说理亏在先,也不听我的劝。
我们理亏在先?谁理亏?戴佳又有些怒了。
我不是这意思,这是阿姨的原话。徐泽霖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赶紧澄清误会,生怕好好的局势陡然改变。刚好一帮女孩从这里经过,看这里香车美女加帅哥,还有g情的争吵,于是放慢脚步慢慢地挪,大有围观之态势。戴佳这才收起怒容,说,进屋再说吧。
徐泽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与戴佳交涉真是又紧张又刺激,拥之在怀,即使齐人之福都不必去艳羡。戴佳对他越是态度冰冷,他越是求之若渴,正如北北所说,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贱人。不过这并不稀奇,也没有什么丢人的,南极北极冰天雪地,但地磁力十足,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戴佳原本以为徐泽霖会如约偃旗息鼓,将那个莫名其妙的相亲风波平息下去,于是端茶递水以礼相待。不料他坐了一会儿之后直接亮出底牌,明言说自己改变主意了,希望戴佳再次抉择一下。戴佳始料未及,讥讽道,我的生活已经很美好了,你不要刻意拿这种话来制造喜剧效果。
但你起码该给我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她摊开双手,无奈地说,怎样才叫公平?要不要我们一起穿越回二十年前,三个人一起坐幼儿园里去?
简单的一句话准确有力地刺痛徐泽霖最虚弱的地方,他一直以来都将自己的失利归咎于命运,如果他能早一点遇见戴佳,就不会陷入如今的尴尬境地。他站了起来,有些激动地说,你们认识了这么多年,现在才到这层关系,这说明你们的交往可能是比较牵强的,即使以后勉强在一起,也可能会滋生很多问题!
戴佳也火了,反驳道,我们家不提倡早恋,不可以么?
徐泽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努力镇定下来,耐心地劝说道,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孩,理应获得一个好的归宿,难道你希望自己像其他女孩那样,风里来雨里去,为了那几斗米不停奔波,最后容颜苍老,美人迟暮么?
他又将那只拎包取了出来,说,如果爱你,就该给你最好的,他荣小白什么时候才能给你一个安定的生活?仅仅一只拎包而已,还不足一万元的价格,他都无法满足你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
你觉得我真的那么崇尚物质?
我当然不是在宣扬物质主义,物质不能说明所有问题,但起码能够说明一些问题。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应该让能者居之,他连男人起码的赚钱能力都不具备,又有何德何能拥有你这样的尤物?
此时敲门声响了起来,十分轻微,却被戴佳捕捉到了,她猜想可能是有人来收房租,气冲冲地过去开门,却发现是荣小白。她顿时愣在那里,问道,你不是有钥匙么,怎么还敲门?
小白望了望客厅里的徐泽霖,又打量了一下戴佳,冷冷地说,我以为门会被上保险,也怕打扰到你们。
戴佳听出他话里有话,恨不得将他骂得落花流水,但她又不愿意当着徐泽霖的面与小白争吵,于是缄口不语,将他拉了进来。荣小白不知道该怎样表示才好,若是表示友好则显得有些下作,若是表示敌意又显得太焦躁。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伸出右手。徐泽霖却视而不见地俯身将地上的拎包拣了起来,说,上次听戴佳提到这款包,我就请人从冰岛买了回来。
小白慢慢地收回手,挠了挠脑袋,针锋相对地说,哦,那干嘛扔在地上?可以当地毯用的高科技产品?
徐泽霖斗志昂扬,正想奚落一番,让这个家伙增长一点自知之明,知难而退,不料戴佳跑了过来,逼视着他的眼睛说,你不是要走的么,还胡扯什么?徐泽霖微微地点头,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荣小白,放下那款拎包后走了出去。
大街上尘土飞扬,空气干燥浑浊,他站在阳光下长长地呼吸,内心却忐忑不安。那个荣小白为他做过菜,与他下过棋,和他喝过酒,现在徐泽霖却背弃以往的观念,向一个友好温和的人宣战。然而这又算得了什么,父亲当初教育他“不赌不嫖不夺人所爱,不卑不亢不仗势欺人”,那是他对父亲无比尊敬的最大原因,如今不也照样背道而驰了么?人言,宁掘千座坟,不拆一桩婚,但为了戴佳,也为了父母的颜面,徐泽霖甘愿去做挖坟掘墓的勾当。
粗一看徐泽霖留下昂贵的拎包,又挨戴佳的一顿数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愚蠢行为,但事实上他已经占了上风。戴佳原本要将那只拎包送还给他,却被荣小白阻拦住,他说,不就一只包嘛,我回头把钱还给他就是了。
拜托,这只包不值一万也值八千,我们拿什么去还?
荣小白大吃一惊,却又继续嘴硬道,不就一万块钱嘛,没有什么了不起!
戴佳最讨厌荣小白偶尔表现出来的自不量力,小学时戴佳拿早饭钱去玩那种机械手抓布娃娃的投币机器,不料那台机器被动了手脚,十枚硬币全输了。小白不停劝阻,义愤填膺地前去报仇,毫无悬念地将自己的三枚硬币也输掉了。无论如何,那只拎包是无辜的,她将它抱在怀里反复把玩,完全当成荣小白送给她的礼物,满脸欣喜的神色。
荣小白却暗自庆幸,幸好这次只是一只拎包,万一那家伙当真抬杠起来,要拿门外那辆宝马当赌注,那他只能勉为其难地让戴佳收下。他想起戴佳的两个客户还坐在店里等,于是赶紧载她回店,刚下车就见那群家伙正与两个空姐玩得热火朝天,丑态毕露的,其中还有总部来的押车工人。荣小白本想来一句怒吼,却又不知道吼谁才好,只得自认倒霉,谁让他当初贪图便宜,雇佣了这群斯文败类呢。不过片刻之后这一烦恼就被化解,戴佳滴滴嗒嗒地跑了进去,众人立即作鸟雀散,各自回去工作。
第六十八章三人行必有傻逼。
不出荣小白所料,其他同行不久之后蠢蠢欲动,开始涉足仙林大学城这块肥田。他决定奉行绥靖政策,不去进行阻挠,以免掉进深水潭里。不过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荣小白在各所大学的东西南北门外拉起横幅:“宁通快递,不让您的简历有一丝皱褶。”于是乎,宁通快递在众学生心目中的地位与移动通信有得一拼,两者都是距离越远收费越高,更是亲上加亲。不过宁通快递的声誉好得多,因为他们的包裹到达省外后是不加收漫游费的。
同行们认为这是一个鸡肋之地,而且是被人吮吸过的鸡肋,他们的身影只活跃了几天就渐渐消失了,荣小白这才高枕无忧。公司总部听说这一消息,大加赞赏,女经理声称要让内部报纸给他做一次专访,荣小白一听不是新华日报就摆手说,算了吧,要低调一些,您还是替我多申报一点福利吧。
戴佳继续整天抱着她的新包包,像小屁孩刚得到一条新裙子似的,小白麾下的小子们每天早晨都奉承道,哟,佳姐,你今天真漂亮。
废话,我哪天不漂亮?
于是这帮小子第二天改口说,哟,佳姐,你比昨天还漂亮。
荣小白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除了支援临家饭店,他还得抽出一小部分用来为那只拎包买单,起码需要半年才能付清。徐泽霖虽然暂时没有再出现,但是那只包像一只沉重的石头一样压在他的胸口,他不得不哀叹,别人随便扔出一个法器就能砸得他晕头转向。不过这些都无所谓,只要戴佳喜欢就好。每当看见那只价值不菲的拎包,他必须表面陪着笑,内心滴着血,他自己都感觉自己虚伪得几乎要冒油了。
这两天总店周围有些怪异,总有两三个邪恶的小萝莉在附近出没,鬼鬼祟祟地向里偷窥,不过勇敢坚强的荣小白一点都不畏惧。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其中一个女孩怯生生地走了进来,对他说,请问,你是荣小白么?
荣小白大吃一惊,没有想到现在的女孩如此g情,连他的名字都打听清楚了。他的自恋高涨到极点,下意识地要喊戴佳过来旁听,这才想起她出去买软陶材料了,忍不住替她感到不安。他镇定下来,决定先适合迂回,温和地询问道,你要邮寄东西么?
那女孩摇了摇头。
应聘?
她又摇了摇头,说,我叫张泽,是努努的同学,也是一个寝室里的。
小白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思想有多龌龊,庆幸刚才没有表现出放荡的痕迹,他请张泽进里面的办公室交谈,这才知道事情原委。那天努努并不是真的要和他分手,而是想让那些嘲笑她被甩的人看看小白仍然在意她,不料弄巧成拙,小白当真甩手离开。努努每天夜里失眠,偶尔入睡还会被噩梦惊醒,白天则嗜睡如命,荒废学业,一直过着黑白颠倒的生活。有时她一个人呆呆地坐着,忽然就躲在洗手间哭,害得那位尿频的室友几次苦苦哀求她开门。总而言之一句话:张泽小姐希望荣小白先生关心一下努努同学。
他仔细回想那天努努傍晚的言行,觉得确实有她以往借题发挥的作风,当时他在众女生面前羞愧难当,一时没有仔细体会。他回过神来,说,我打电话给她的,不过一直关机,我回头会去看她,谢谢你了。
张泽疑虑地看着他,点了点头说,你一定要去哦,我每天夜里都被她折腾得睡不着觉,否则也不会管你们的私事。
荣小白将她送走之后,独自在办公室里发呆,忽然发现自己正悄无声息地陷入两难的境地。当初他贸然断定与努努之间已经各奔东西,与戴佳一起用脑袋去磕封建残余思想的南天门,现在又发现努努并没有离开,真是后院起火,前庭告急。荣小白一向推崇感情世界里无论发生多大的纷争都应当只有两个当事人,大学里身边那些水性杨花的男同胞一律受到他的中指问候,如今他自己居然也加入这支令人发指的队列。
他与努努相处两年,努努对他的依赖溢于言表,她不懂怎样与身边的人亲近,不懂怎样应付别人的敌意,甚至不懂怎样使用热水瓶,这些都得向他询问,他一想到自己将那个懵懂的小笨蛋独自遗忘在看不见的地方,心里就隐隐作痛。
下班关门后,他坐车前往努努的学校,想去探望一下她。他望着窗外,胡思乱想着,脑子里一片迷茫,车停靠在努努学校门口的站台时,他却改变主意,直到车子重新启动他都没有下车。那一刻他的心沉入千丈深潭,寒冷,失重,没有方向,似乎感觉努努的气息正渐渐远去,她微微啜泣的声音却在他耳边响成一团。
他并非临阵露怯,而是想起上次戴佳在这里狠狠掐了他一下的情景,他此时才领会到戴佳当时想要表达的涵义。戴佳背负着众叛亲离的压力与他在一起,荣小白作为一个男人,理应自觉承载责任,而不是东张西望朝秦暮楚。况且,按照戴佳的性情,她允许荣小白走进她的世界,但绝对不允许他在她的世界里走来走去。
至于努努,也许她只是一时没有适应孤独的生活,然而那是她终归要面对的生活,而且就在短短几个月后。现在他索性离开,让她慢慢适应,兴许对她而言是有益的。
维持现状兴许是最完美的方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征程,不适合的人们各自退散,他不必再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他看见路边一男二女结伴而行,忽然想起戴佳的一句论断,她说,三个人一起在路上走的话,中间那个人的内心一般都是很纠结的。所谓三人行必有傻逼,荣小白现在真是自我感觉又纠结又傻逼。
戴佳比荣小白先到家,她今天带了几只小画框回来,客厅挂一只抽象派的,用品位来吓唬客人,而两个房间里都各挂着一只春意盎然的,庸俗是庸俗了一点,不过很实用。最后还剩余一只画框,她抱着它寻找合适的地方,不料一不小心摔落在地上,她心疼地捧起来看,发现完好无损,甚至连磨蹭的痕迹都没有,不禁喜出望外。她不太明白这东西怎么会如此坚固,好奇之下模拟刚才的情景再摔了一次,于是这次画框散了架,碎玻璃撒了一地。
荣小白刚好推门进来,了解实情经过后觉得有些好笑,拿来笤帚簸箕扫掉残渣。戴佳站在旁边,气鼓鼓地说,你笑什么笑,我哪知道会这样!
谁让你那么笨的?
跟你学的。
哦,那你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呀。
两人一句接一句地斗嘴,戴佳一直处于下风,恼羞成怒之下又辣手摧花地掐了他一把,疼得他差点听见天国的召唤。然而这种感觉却又十分舒服,拔火罐似的,他深情款款地望着戴佳,戴佳却被盯着有些发毛,囧哒哒地说了一句神经,回房间看她的春意盎然图去了。
第六十九章蒋哥哥要淡定
按照戴佳的观念,她希望她与荣小白收入比例应该是四六开,这样一来才能实现和谐安定,六四开的话也是很不错的。然而事实上这个月以来戴佳赚得比荣小白多一些,她身兼老板,艺术设计,洽谈员,手工制作,将毛收入减去材料耗费,剩下来的几乎全是收入,而荣小白每天都有大量开支。除此之外,她明显受欢迎得多,很多顾客恳请和她这个软陶作者一起拍照留念。当那些小色狼将拍照工具递到小白手上,然后与戴佳并肩打出那个象征胜利的白痴造型,荣小白都无语凝噎,诚心祈祷手里捧的是一只左轮手枪。砰地一声,那厮的生命从此将定格在这里。
戴佳看出他的沮丧,将零零整整的钞票塞在他口袋里,安慰道,今天你管财务,这些都是你的,好不好?她的慷慨大方让荣小白十分感动,恨不得像书里说的那样站在蒿草丛中仰望苍茫天空四十五度角然后泪流满面,不过她转身离开时甩下的那句话将他打回人间大地,她说,一共两千三百四十五元六角,晚上全部还给我。
其实这些钱无论归谁保管,最终都会流向临家饭店的账户,至于能不能倒流回来,那是另一回事。他们两人保持每天生活费不超过五十元的水准,恨不得每天喝粥度日,偶尔馋嘴的戴佳会去市场绕一圈,专盯鸡鸭鱼肉,问了一下价格,决定回去继续喝粥。饮食方面稍稍节约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与买不起漂亮衣服的痛苦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戴佳洗完澡以后喜欢站在镜子前自恋一会儿,然后失落地想,如果本宫哪天人老珠黄胖得像猪了才有钱买衣服,那该多可惜呀!
徐泽霖消失了一段时间之后又出现了,这次他是以信函的形式亮相的,具体内容是一份请柬,邀请荣小白和戴佳出席他的一个莫名其妙的聚会。小白捏着那张精致的请柬反复阅读,摇头感叹道,果然就是有钱人,请柬做得比钞票还漂亮!
当然,这是用百元面额的钞票糅成纸浆,然后再做成这张请柬的。
真的假的?荣小白信以为真,赶紧将请柬凑到脸上仔细地嗅,却只闻见一阵浓烈的檀香味,回头又见戴佳一脸鄙夷的眼神,这才发现自己又一次单纯了。她夺过请柬,扔到茶几上,说,别看了,反正我们又不去。
小白却不以为然,他重新抓起那张请柬,塞回她的手里,意气风发地说,干嘛不去?咱不但要去,而且要从正门走!
戴佳原本还想坚持,但想了想又作罢,她能看得出来,荣小白在与徐泽霖的交涉中时常表现出过分的自尊,硬着头皮收下那只拎包就是一个佐证。这种近乎极端的抗争方式会给他们带来很多麻烦,不过戴佳喜欢他这样,壮士一怒为红颜是大部分女孩不提倡却又暗地里引以为傲的事情。
北北也收到请柬,她说这个消息时有些愁眉苦脸,这让戴佳非常疑惑,询问之下才知道这样的正式聚会一般都需要一对对地参加,而北北不具备这个条件。北北说,你把荣小白借一半给我吧,一个勾他左胳膊,一个勾他右胳膊,再让他身穿一袭黑大衣,头顶一只黑礼帽,脚踏一双黑皮鞋,再戴一副墨镜,帅得人神共愤的,绝对惊艳全场。
戴佳摇摇头,说,不,我要在中间,小白是我的面首,你是我的爱妃。
两人说到这里才觉得越说越猥琐,闭上嘴巴各自反省,戴佳沉默一会儿之后忽然提议道,荣小白他哥呀,怎么把他忘记了?
算了。
怎么,你不是对他的印象不错的么?
北北犹豫了一下,说,原来他就是那个“如是我闻”,我去南京找他时找错了人,就没有认他,可能他记恨这件事情,现在对我的态度非常冷淡。
戴佳恍然大悟,想起那天夜里北北打听蒋汇东的号码,又嘀咕什么她本将心邀明月,明月当她是驴肝肺,居然背后还有这层渊源,真是太疯狂了。她倒是很希望看到北北与蒋汇东一起去赴约,首先可以解决北北目前的困境,其次很有可能趁机成丨人之美,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希望在聚会上多一个熟悉的人。
现在唯一需要攻克的就是蒋汇东那一关,这需要荣小白的鼎力相助,于是戴佳回去找荣小白求援。小白耐心地听懂事情原委,这才明白自己无心插柳柳成荫了,当初他想在网上给蒋汇东抓一条温柔的美人鱼,没有想到钓到北北这条大母鲨。然而更让小白感觉神奇的是,风马蚤的蒋哥居然面对美色而不为所动,这有违他的一贯作风,于是小白决意去试探一下那厮是否真的滛海无边从良是岸了。
澡堂子是人们谈论私事的重要场所,大家连底裤都脱掉了,自然坦诚到了极点。(现在尔等知道我那笔名所蕴涵的感天动地的意义了吧?)蒋汇东一开始显得心事重重,看上去真有一种改邪归正,皈依空门的姿态。当聊起女人这个永恒的话题时,这家伙终于原形毕露,握着自己的那话儿,感慨道,人是物非呀,当初也曾经是一把锃亮的宝刀呀。
小白这才安心下来,开始试探着提及北北,不料蒋汇东的态度冷淡,似乎对北北丝毫不敢兴趣。小白疑惑不解,问道,哥,以前有人说你的眼里没有恐龙,这个谣言已经不攻自破,但北北好歹也是一个中上等的美人,还对你很主动,你干嘛这么淡定呢?
蒋汇东闪烁其辞,最后被小白问得退进死胡同了,这才坦明心迹,他说,和我交往过的女孩里,她是最优秀的一个,又文静又漂亮,我觉得我这种人渣级的帅哥不太适合和她交往,还不如规规矩矩去买个老婆回来。
荣小白恍然大悟,原来蒋汇东并非不中意北北,而是自卑了。他听说越是滛荡的人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越是单纯,果然很有道理,于是劝慰道,哥,你想错了,那天你看到的北北状态和你一样,也是在装纯,事实上她比你还邪恶。
蒋汇东斜视着他,将信将疑地说,真的假的?
真的!小白点了点头,又说,不过佳告诉我说北北这次对你很认真的,如果你不把握不住机会,以后你的命运可就惨了。
怎么个惨法?
你要花很多钱去买老婆,一年后生下一个又丑又脏的孩子,然后老婆外逃,你带着孩子过,没有女人愿意和你结婚……
蒋汇东的脸色慢慢变得凝重,他迷茫地望着天花板,许久之后才木愣愣地问道,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好像已经得罪她了。
荣小白在心底放声大笑起来,这正是他要等的话,于是他凑近蒋汇东的耳边,神秘地说,现在,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话说后天有一个聚会……
第七十章一场木偶戏
自从得知蒋汇东答应一起赴约,北北表现得很冷静,整整五个小时她一直不言不语地与镜子对峙,梳云鬓,贴花黄。那天下午蒋汇东在她的楼下按车子喇叭时,她这才心慌不已,将所有妆容推翻重新来了一遍,蒋汇东在楼下又等了一个小时。不过他无所谓,他告诉自己他是冲着聚会上一望无垠的食物而来的。
荣小白破天荒地去做了一下发型,顺便刮了一下胡子,冰冷的刀刃在他喉咙处飞来飞去时,他感觉自己像砧板上的一块肉。戴佳抱着他的外套坐在旁边翻看画册,懒得围观,店主养的一只吉娃娃坐在她脚边哼啊哼的,直到被她抱起来它才乐得直摇尾巴。替小白服务的理发师经常从镜子里偷窥戴佳与小狗玩的场面,这让荣小白紧张不已,生怕这混蛋手一抖,他的小命就被终结了。好不容易大功告成,付钱走人,荣小白满怀期待地问,佳,我是不是帅了很多?
戴佳白了他一眼,嘲笑道,你以为这里是整容院么?
荣小白又一次自取其辱,不过他的心情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似乎已经习惯戴佳一次又一次的沉重打击。下午六点半的时候他们赶至请柬上所说的地点,发现那栋别墅外的停车坪上早已停着五颜六色的车子,其中几辆让荣小白看得瞠目结舌。戴佳指着它们,小声说,这个是莲花,那个是劳斯莱斯……
很贵吧?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五六百万吧。
荣小白绝望了,他这辈子不吃不喝,专心赚钱,都不一定能够攒到这么多人民币。况且即使他有五六百万,也不会全部花在一辆喝汽油的畜生身上。从那堆漂亮的铁皮中间走过时,他有些心虚,感觉那些硕大的车前灯像一双双狰狞并戏谑的眼睛,甚至能听见它们在偷偷议论:瞧,来了一个和主人一模一样的人类,一个驾驭不了咱们的人类。戴佳显得轻松许多,她非常不道德地将空的奶茶杯子搁在门口一只大石狮的脑袋上,跟着荣小白迈了进去。
客厅里走动着很多青年男女,他们成群地闲谈,谁也没有注意这两位新加入者。荣小白从未亲身出席过这么正规的聚会,天花板中央璀璨明亮的大型吊灯照得他眼花缭乱,那些客人衣着光鲜,打扮入时,对比之下,他整个人都显得灰蒙蒙的。他们正漫无目的地徘徊时,北北和蒋汇东刚好出现在眼前,看上去蒋汇东的状况不比荣小白好多少,他打扮得油光粉面的,双眼迷茫得跟白内障似的。他们一碰面,四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好歹凑成一个完整的闲谈圈子了。荣小白扯了扯蒋汇东那身像模像样的皮,忍不住想起电影里侥幸爬上泰坦尼克号的那两头白痴。
戴佳问,这里都是一些什么人?外面停车坪的排场可真大。
北北解释道,是霖子在这边的朋友,都有背景和靠山的,拽得很,霖子那匹小宝马已经算是比较低调的了。
他们正东拉西扯着,徐泽霖走了过来,对每个人的到来都表示欢迎,又将目光锁定在戴佳身上,温和地问道,怎么到现在才来的?等不到车?
戴佳说,看天气蛮好,我们就一路散步过来了。
徐泽霖原本是想迂回地给荣小白一个下马威,不料戴佳的回答呛得他哑口无言,即使他坐在再高档的跑车里,都不得不羡慕人行道上与戴佳并肩散步的荣小白。他尴尬地笑了笑,说,我先去布置开餐。
荣小白原本以为是电视里常见的自助餐,进了餐厅后才发现居然是传统的宴席,偌大的餐厅摆放在三四张圆桌。同席的其他人都彼此认识,交谈甚欢,他们四人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荣小白望着满桌精致的菜肴,又是一阵茫然,与这些相比,他的那点厨艺简直是小巫见大巫,甚至连巫都不算。周围的人讨论一些他丝毫听不懂的内容,米兰哪条大街的哪个店从来不打折,哪支股票现在走势怪异怀疑有人操纵,哪个哥们的公司拿下一笔业务专门给飞机座椅制造螺丝垫,听得荣小白云里飞,雾里飘,小鸟儿在头顶绕。
既然踏上这艘泰坦尼克号,他就该表现得像一个头等舱的乘客。当旁边的人问他在哪里高就时,小白犹豫了一下,坦白地说,我是搞物流的,c2b2c模式的物流企业。
在座各位不是太理解,不过他们最终还是钦佩地点头表示赞赏,提问者双手递上名片,恭敬地说,我叫马昌明,他们都叫我大昌,是搞走私的,以后多多关照。
荣小白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他没有想到这哥们儿居然光明正大地将这么见光死的词汇说出来,简直太刺激了。他身上也有名片,却羞于拿出来,只得推托说忘记带名片出来,对方也没有在意,只是将他的号码要了过去。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荣小白渐渐地融入他们的交谈中,终于听懂一些内容。这群人是基本固定的交际圈子,约定每一季度都聚会一次,联络感情或者互相提供帮助,而为首的人正是徐泽霖。大昌还透露,每次聚会上都会着重推荐一两个新人,从此以后新人的事业可以得到他们的协助,长此以往,只要天不塌地不陷,这个圈子中的人都能稳若泰山。
片刻之后,徐泽霖站了出来,他走到一个台子上,对着麦克风试了一下音,在场的人立即安静了下来。他环顾四周,笑道,大家又见面了,现在到了介绍新人的时候,以前介绍的新人如今都羽翼丰满,成为在座的老人了,在此向各位的成功表示祝贺。
席上众人都鼓起掌来,荣小白也拘谨地拍了两下,只有戴佳充耳不闻,抓着一把开心果开心地剥着。徐泽霖继续说,这一次要推荐的新人和以前相比有所不同,可能大家都会感觉意外,不过我认为,在场诸位一定会认同我的眼光。
众人观望四周,猜测哪一个是他所说的与众不同的新人,大昌推了推小白,问道,你是新来的,他要推荐的就是你吧?小白感觉一阵阴风吹过,整个人都僵住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不喜欢徐泽霖,十分不喜欢,然而他又不排斥进入这样的圈子,甚至渴望有这个机会,这种矛盾让他内心瞬间变得纠结。他抬头瞅着台上的徐泽霖,却刚好撞见徐泽霖的目光,他紧张得差点窒息。
徐泽霖向小白这边伸出手掌,说,戴佳,快上来和大家见个面。
北北吃惊地看着戴佳,蒋汇东也看着她,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这个正伸手抓开心果吃的女孩。戴佳慢慢地缩回手,回头盯着徐泽霖,先是迷茫,而后又有一些忿怒,她最讨厌别人将她推入尴尬的境地。她并非没有听清徐泽霖的话,而是觉得自己又不是经商开厂的,根本没有理由在这个圈子里掺和。
她知道,徐泽霖的这一举动肯定别有用心,然而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又不能失礼,只得木讷地起身走了过去。当她站在徐泽霖身边,吊灯壁灯渐次熄灭,头顶一束灯光照了下来,徐泽霖将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在座的人先是沉默一两秒,而后响起一片掌声。
戴佳抬头望了望坐在昏暗光线中的荣小白,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至于徐泽霖又说了什么话,她都没有听清,如同一只被拴了细线的木偶。
第七十一章那辆风驰电掣的三菱车呀~
戴佳被徐泽霖带着到处敬酒,这对她而言是小菜一碟,临家饭店的那套把戏又一次搬上台面。她娴熟的敬酒礼仪为徐泽霖增光不少,有人悄悄问这是不是他的新欢,徐泽霖只是笑而不答。以往徐泽霖几乎从不将姘头带出来示人,这次却在聚会上点名介绍这个女孩,众人不得不对戴佳的背景产生好奇。一圈下来,戴佳的衣服口袋里装满了五颜六色的名片,能凑一副扑克牌了。最后到了荣小白那桌时,戴佳停住了,说,那边就不用敬了吧,你去忙你的吧。
为什么不用?我和你一起去。
我说不用了!戴佳声音压得很低,语气却非常强硬。
徐泽霖想了想,决定知难而退,他说,那好,你自己去敬一下吧,否则他们会对我有意见的。戴佳嫌他啰嗦,抓着酒杯径直往自己的座位走去,要去泼人硫酸似的。她对那桌的陌生男女说了两句客套话,一饮而尽,在荣小白身边坐了下来。小白没有搭理她,她也不搭理小白,两秒之后又觉得特不爽,用鞋后跟使劲碾他的脚尖,小白忍着痛,仍旧一言不发。此时北北及时拯救了他,她轻轻问道,佳,你和霖子排这出戏怎么都不告诉我呀?
戴佳辩解说,我不过是临时龙套。
你可要认清立场呀!
戴佳点了点头,想想又觉得不对劲———北北这句话的意思含糊不清,貌似是站在荣小白的角度,与以往的态度有所不同。这倒是一个很好的现象,起码从此少了一个打小报告的,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