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了一个打掩护的。她又回头安慰正在郁闷的长河中畅游的荣小白,说,喂,干嘛呀,是不是吃醋了?
小白只是斜视她一下,心里有气却又提不上来,只是淡淡地说,请问可以把您的六寸金莲挪开了么?
戴佳哦了一声,挪开鞋后跟,一脸幽怨地望着他。小白无奈地笑了笑,将刚剥好的虾肉放在她的碟子里,这让戴佳安心许多。然而当荣小白准备给她剥第四只虾的时候,刚好撞见对面一个女孩似笑非笑的目光,他有些尴尬,将那只虾放在戴佳面前,说,你自己剥吧。他猜想那女孩肯定是在嘲笑他是一个吃软饭的,别人向他的女友发动攻势时他却在一旁无动于衷,这种行为显得懦弱并且厚颜无耻。
席间不断有人过来回敬戴佳,她站起来一一敷衍过去,杯中半杯酒居然不见有浅,宴席高手果然名不虚传。荣小白由始至终一直坐着,与旁边的大昌交谈,大昌说,这个圈子被外面的人称为太子党,与上世纪鼓捣双轨制经济那一代太子党不同的是,他们主要利用的是父辈的关系网,优先使用社会资源。譬如,建立一家皮包公司,以合法的方式,不合法的途径获得国外企业在某个地区的代理权,从此摇钱树啊摇啊摇。大昌家虽然财力雄厚,但毕竟是靠走私发家,是一个非法一条龙的行当,因此在这个圈子里的地位不是很高。事实上,他与荣小白初次见面就能聊得这么深入,可见地位不高也许不光是从事行当的问题。
夜十点时他们约定去别的地方继续其他节目,两人决定早点摆脱这个格格不入的圈子,于是推脱说要早点回去。徐泽霖问道,你们怎么回去?
打车。
那不如我送你们。
戴佳不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他难堪,于是点头答应。徐泽霖取来自己的车,打开车门,护着戴佳的头顶,请她坐了进去。荣小白刚好走过去,却被徐泽霖身边的人拉住,那家伙笑呵呵地说,兄弟,你坐我的车吧。他扼住荣小白手腕的力量很大,这相当于一种无声的警示,小白当然能够领会,一股怒气冲上天灵盖,但微微一呼吸,他又压制了回去。小白跟随他登上一辆萨博,两辆车先后驶出停车坪。女友坐在别人的车里,自己还得眼睁睁地在后面看着,荣小白此时内心各种情绪错综复杂,其悲愤可以在这炎炎夏夜召唤出漫天飞雪,其无语可以沉默整个宇宙。
开车的那位开始闲扯,说他的车子花多少钱改装,时速能达到多少,夜里从街面上轰隆隆地一飙而过,甭提多拽了。小白小心翼翼地问道,从街面上开,撞到人怎么办?
对方沉吟道,是啊,上次我一哥们儿飙车时撞到一个人,花了很多钱才把那辆三菱车修好,我当时就跟他说啊,不如把车扔了重新买一辆算了。
啊?那么被撞的那个人怎样了?
当然是现场报销呀,否则怎么对得起他那风驰电掣的车速?
不坐牢么?
当然要的,拘留了好几个小时呢!世间自有公道,警察判定那倒霉鬼是酒后穿越斑马线,我那哥们儿没有肇事责任。
荣小白噢了一声,叹为观止,以后看见这类改装跑车一定要远远地绕开,万一他也不小心初犯一下,只能血溅当场,命丧黄泉了,说不定家中老父老母还得变卖家产,赔偿别人的维修费和精神损失费。他抬头望着前面那辆火红色的宝马,依稀可以看见车里的人影,他又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一幢幢高楼大厦,自卑与野心同时在他胸膛中磅礴地奔涌。他会牢记今天所受的屈辱,他想拼命赚钱,他想摆脱这个又贫又贱的命运,从此不愿安分地守着一个维持生计的快递站。
此时戴佳端坐在徐泽霖身边,面无表情,一副老佛爷不容侵犯的姿态。虽然今天受到极高的礼遇,但是那毕竟有违她自己的意愿,因而感觉像被人胁迫,十分受辱。她懒得说什么,早点回家洗洗就睡,今后慎重一点,两不相干就是了。不过徐泽霖不这样认为,他非常庆幸自己重新捡回自信,正是这种幡然醒悟让他在与荣小白的较量中稳占上风。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此时他热情洋溢,意气风发。他说,佳,你知道在那个圈子得到推荐的话,意味着什么?
不知道。
你不是喜欢做软陶么?我们可以给你专门建立工作室,开培训课程,甚至开设专门的工艺品公司,拓展正规的市场。
可惜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你刚才意味的那些东西还是内部消化吧。
你家原来不是有一家红木工艺品工厂么?听说后来被南通信元集团收购,难道你不想……徐泽霖说到这里扭头望了戴佳一眼,却见她神情惘然,额发在夜风中飞扬,他猜想自己的话击中要害,不禁有些喜悦。然而她抑郁的神色又让徐泽霖心疼,于是他腾出右手按在戴佳的手背上,轻轻地抚摩了一下,又立即拿开。他能感受到戴佳忿恨的眼神,内心却激动不已。这是一个多么精致并特别的女子呀,如同一只美轮美奂的水果,令人喜爱得不敢多碰一下,生怕留下罪恶的指痕。
徐泽霖,你猜我最大的缺点是什么?
不知道。
善良。
哦?徐泽霖面露喜色,他从来没有受过如此礼遇,戴佳居然有兴致交心地谈论这样的话题,于是他微微侧着脑袋,洗耳恭听。不料戴佳的声音立即变得严厉,她说,我今天只不过是配合,而不是顺从,你不能因为我善良就得寸进尺!
徐泽霖心里一慌,在直行中打错转向灯,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信又一次颓然地倒塌下去,感觉自己像一个自娱自乐并洋洋得意的小丑。这一刻,他恨不得将油门踩到底,直接开到天国算了。
在城市的另一端,蒋汇东那辆破车里流淌着水一般的柔情。北北只喝了一点酒,脸却红得像猴子的屁股,在昏暗的灯光下,又显出几分妩媚。她嗲声嗲气地说自己有些晕车,于是蒋汇东将车停靠在路边,想等她酒劲过了以后再送她回去。北北靠在他的肩膀上假寐,内心却汹涌澎湃,涌起千堆雪。她说,如果我今天醉得不认识住的地方了,你会不会把我扔在马路上?
当然不会,城管会罚款的。
那你怎么安置我?
带你回去。
你住的地方?
蒋汇东犹豫了一下,点头嗯了一声。
我都喝醉了,你肯定会对我动手动脚!
不会。
北北伤心地抽泣起来,她捂着脸说,你肯定是嫌我丑!
蒋汇东这才慌了,下手的话就是色狼,不下手的话就是伪君子,这可真让以德服人的他左右为难。他想到一个折中的办法,重新解释道,我让你做算术题,如果你答不出来的话我就对你动手动脚,如果你答得出来的话我就到旁边看电视去。
什么算术题?你出一道看看。
蒋汇东想了想,伸出食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又伸出中指晃了晃,认真地问道,你看啊,一,加,一,等于,几?
三!北北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第七十二章华丽的私奔
这天夜里荣小白彻底失眠了,昨天的情景历历在目,每次回想都在他的心口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戴佳与徐泽霖在南通时早已结识,好歹算得上是故交,同乘一辆车也无可厚非,然而小白无法忘怀自己被迫坐进另一辆车时的憋屈。他曾经想中途下车,一个人走回去,又不放心戴佳的处境,也不愿师出无名地表露敌意。他知道自己在那些有权有势的二世祖面前是如何卑微和弱小的蝼蚁,决定暂且放弃无畏的抗争,日后知耻而后勇,不再甘于人下。
即使是一只蝼蚁,他也一定要成为一只蛀木蚀山的白蚁。
早晨起床后戴佳看见满眼血丝的小白,在旁边转悠了好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道,眼睛怎么这么红,是不是昨天睡得不好?
小白轻轻点了点头,说,忘记关窗户,蚊子多得很。
戴佳并不是傻子,对他睡得不好的原因心知肚明,却又不知道怎样说才好,只得委屈地靠在洗漱间门口。荣小白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让她愧疚的机会,若是在以前,必定安心享受并催化她的进一步愧疚,然而这次却不一样。他抱了抱戴佳,将脸埋在她的长发里缓缓呼吸,而后回房间穿衣服。无论如何,他都没有理由迁怒于戴佳,昨天的屈辱是他自己活该。他并不后悔,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还会选择赴约,只不过他要把戴佳留在家里。
落后就要挨打,这是伟人爷爷的祖训。
宁通快递仙林总站的员工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今天老板并没有像以往那样亲自迎送顾客,而是一直在办公室里写什么东西。他们私底下嘀咕着,算一下时间,怀疑老板准备。他们最终不能确认他在忙什么大事,只得去问戴佳。戴佳也心生疑惑,趁倒茶的机会去偷窥了一下,发现小白正在起草一份相当正式的文件。不料小白立即捂住面前的备忘录,不肯让她偷看,戴佳撇了撇嘴,不屑地说,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不看!而后扭着小腰气愤地走了。
小白无奈地笑了笑,继续奋笔疾书,他草拟的是一份策划书,建议宁通物流公司在江宁大学城建立新的快递网络。如果这份策划书能够被采纳,仙林大学城的运营模式可以原样复制到其他地区,今后的业务量将扩大几倍。他半个月前已经提出过这个设想,然而江宁大学城过于偏僻,各所大学位置分散,总公司生怕得不偿失,没有采纳他的建议。所以这次他在原先的设想上增加了关键的一条:江宁大学城快递网络暂时采取试运营模式,租用总公司物流轨道,亏损自负,盈利与总公司按比例分成。
强加于人的不合理条款叫做霸王条款,荣小白不止一次遭遇过,然而这次不一样,因为这是他自己主动索要的。他将一条链子拴在自己的脖子上,另一端交给主人,说,我当你的猎犬,如果能够猎获到一只野兔,我只要一两根骨头,如果我不幸殉职,那么,不过是死了一条狗而已。
如今他不得不背水一战,否则那天聚会上他所受的屈辱将会一遍遍地卷土重来,他承受得了,但承受不起。蒋汇东老爹的话简直是至理名言,人生在世就是为了一张脸,丢脸就是丢人,丢人就是丢命。他之所以不让戴佳知道,只是不愿意再将她掳上一条前途未卜的破船,她付出得已经够多了。
第二天下午他就将策划书呈递了上去,女经理对他格外热情,毕竟他现在是她手里的一张得意的王牌。不过当他说起策划书的具体内容时,她又冷淡了下来,笑道,怎么又提这件事情了?这里毕竟不是大学,不可能为了你一个人的愿望而冒险的。
您还是看一下我的策划书吧,建议都在里面,如果不能被采纳,除了遗憾一下之外我也没有其他想法。
女经理笑了笑,点头答应,她刚开始工作时也整天琢磨着怎样标新立异,要让别人知道自己的想法和能力,多少年后再看才知道有多肤浅。然而她又怀念当时的g情,不像现在,守着每月的报表去领赏,所以她没有给面前这个年轻人泼过分多的冷水。
荣小白走后,她仔细翻阅那份策划书,对其中市场调研部分的深入程度赞叹不已,如同其策划书中的百分之七十能够付诸于实施,新建的快递网络可以保持在既定时间内收回投入的成本。只不过其中涉及的自负亏损,盈利分成的提议非常太大,他面对的毕竟是小额收费的零散业务,如果业务量达不到一定数量,只能用吃不了兜着走来形容这次冒险。
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将这份策划书送上去,因为荣小白临走前说,不管最终结果是怎样,我都要一个正式的回复,否则我会寻找其他愿意回复我的人。
递交策划书之后,荣小白的心情稍稍放松一些,他在路上看见有人卖龙眼,于是带了一点回家。这是戴佳最喜欢吃的水果,当她打开袋子,欣喜得手舞足蹈。荣小白疑惑地问道,这玩意儿这么丑,真的好吃么?
戴佳自顾自地剥着龙眼,说,好吃,可以丰胸。
哦?真的假的?
戴佳不假思索地挺了挺胸,随即又坐回原先的姿势,然而这短短一秒时间却让荣小白心跳得跟打鼓似的。也许是因为从小一起玩耍的缘故,他从未敢觊觎过戴佳的身体,只记得一个明媚初夏的下午,戴佳脱去厚厚的外套,他才发现她悄悄地拥有与漂亮学姐们一样玲珑有致的身材。也是那一年夏天,荣小白有史以来第一次与别人正儿八经地打了一架,起因是对方暗地里污言秽语地谈论戴佳的身材,最后一直闹到通报批评的地步。戴佳急火火找上门来,问道,你怎么跟别人打架了?
他说你坏话。
什么坏话?
荣小白当时一下子就脸红了,他不敢说出实情,只得瞎掰道,他说你长得丑。
戴佳却不以为然,说,他爱说谎就让他说去呗。
如今两人却是恋人关系,可以牵手,可以拥抱,甚至可以亲吻,他也知道她肌肤的柔美曼妙,然而他还是没有习惯那种非分之想。小时候他家附近有一对新人奉父母之命结婚,是重组家庭中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俩,荣小白和戴佳一起去要喜糖,见新郎和新娘都满脸忧郁,现在想来他们的处境与那对兄妹有所相似吧。
他正胡思乱想着,戴佳忽然说,不如我们再养一只宠物吧,那样就好玩多了,三口之家似的。
荣小白点了点头,说,好,就养狗吧。
为什么是狗?
狗忠诚啊!
戴佳笑了起来,说,废话,不忠诚的话还叫狗么,那不就是人了么?
那你想养什么,难道养个小孩来玩?
戴佳在他胳膊上狠狠地掐了一下,骂了一句没正经,仿佛她很正经似的。她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捏着一颗刚剥好的龙眼,一个天马行空的主意忽然跃入她的脑中:如果现在她与荣小白来一次华丽的私奔,直接去领一个红本子,是不是眼前这些莫名其妙的麻烦都会立即退散呢?结婚,结婚,她想到结婚两个字,忍不住嘻嘻地笑出声来。
第七十三章想我春三十娘貌美如花……
此后两天戴佳的脑子里经常冒出那个疯狂的想法,连夜里做梦时都看见各个年龄阶段的自己排成一排,大声地喊“结婚,结婚,结婚”。北北听她提到这个,也有些吃惊,感慨道,小贱人,你也有今天!五六年前北北说她特想找一个白马王子高调地结婚,一直被戴佳嘲笑早熟,北北辩解说长大后你就成了我。由此可见,戴佳比北北晚熟了五六年。
当天晚上看电视时戴佳装作不经意地提到偷偷结婚的想法,荣小白吓了一跳,他没有想到这么早就要面对这个主题。稍稍迟疑之后,他说,这样不太好吧?
你不愿意?
不是!荣小白赶紧摆手否认,解释道,我们瞒着父母结婚,这终究是一个下下策,况且咱们自己又没钱没车没房子,难道我花百十块钱领个证就把你娶到手了?以后再生个苦命的宝宝,荣家可就在我手里穷过三代了。
小白的态度让戴佳十分失望,她不服气地问道,难道没有钱就不能结婚了么?如果钱那么重要,我还来找你干什么?
荣小白非常尴尬,他终究不愿将一些事情说得太过赤裸,物质主义和唯物主义是不同的性质。他曾经哀叹自己没有一个好的出身,这种想法只能藏在心底,不能明言说出来,否则会被骂数典忘祖。当他毕业后四处碰壁地谋生,当他不能光明正大地恋爱,当他的自尊在强大的权势面前分文不值,那个哀叹都会油然而生,无法禁锢。既然如此,那么他更应以身作则,不能让子孙们再有类似抱怨。荣父的理由是“我们那辈人啊,没有机会上学啊”,但小白不一样,如果以后穷困潦倒,他找不到任何理由来为自己辩护。
戴佳只得暂且不提结婚的事情,心里却十分气愤,男人业与家的思想真是最顽固的封建残余。在这方面,中国男人应该向一个叫愚公的人学习,王屋太行两座大山堵他家门,他一怒之下扬言挖山。当然,他花了一辈子都没有撼山之一角,不过他不气馁,因为他要结婚生子,他要和老婆建立庞大的嫡系部队来完成这个浩瀚的工程。如今想来,列御寇当时所指的挖山行动也许正是推翻世代贫困的大山吧。
荣小白这两天有些疲倦,却又不想去睡觉,于是枕在戴佳的腿上闭目养神,戴佳下意识地拨弄他的头发。荣小白怕痒,推开她的手说,别弄了,像俩猴子似的。戴佳知道他的弱点,变本加厉地挠他的痒痒,两人在沙发上来回折腾。许久之后两人都安静了下来,戴佳压在荣小白身上,用食指戳着他的鼻尖,说,那你要快点赚钱,不能让我七老八十了还嫁不出去。
你想多少岁结婚?
戴佳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但肯定和你同一天结婚。
也同一天有宝宝,是么?
戴佳羞涩地笑,又重重地点头嗯了一声。荣小白在这类问题上居然如此快速地心领神会,这简直太让人震惊和欣慰了,虽然有些大逆不道,不过还是可以包容的。不料他立即又抛出一句更大逆不道的话,他说,择日不如撞日,反正也不要办手续,不如我们趁现在有空,先来造宝宝吧。
戴佳愣了一下,随即又镇定下来,她按住荣小白不规矩的手,说,此言甚合我意,我可以挺着大肚子什么都不用干,天天都要馋得口水直流,以后你被我爸妈痛扁时我还可以拿肚子里的孩子来作要挟。
荣小白原先滛荡的表情僵住了。
戴佳一鼓作气,追击穷寇,继续掰着手指说,除此之外呢,我相信你肯定已经有一番作为了,起码承担得起每个月的尿布钱,奶粉钱,玩具钱,衣服钱,到时候我们一定会非常幸福!她越说越亢奋,伸手去解荣小白的衬衫纽扣,嘴里嘀咕着,来吧,我知道你会对我负责的!
小白脸色突变,如临大敌,他赶紧坐了起来,一把将戴佳抱住,说,等等,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好困啊,我先去睡觉。他立即逃离客厅,跑回自己的房间,戴佳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花格子睡衣,捧着一盒薯片继续看电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北北那天晚上的确是在蒋汇东那边过夜的,但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当她着重澄清这一点时戴佳笑了,说,你这台词在无数部肥皂剧里出现了,你是不是还想说你们是纯洁的男女关系?
是啊,我正准备说呢,你干嘛抢我台词?
戴佳又笑了起来,她想起刚来南京时听见蒋汇东驳斥荣小白说“都男女关系了还纯洁?”,这两人果真是一条道上的。不过按照北北的邪恶本性,同处一室仍然保持纯洁的男女关系简直骇人听闻,她的作风正如梅超风一样,抓到一个男人就要趁热吃了。当戴佳询问缘由时,北北轻叹道,我都二十四了,不可能继续玩下去,好不容易逮到一个互相看得上眼的,应该慎重一点。
现在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以为吧,总以为自己会有一个踩着五彩祥云的如意郎君,连手里的棍子都24k金,现在吧,反而没有那种期待了。
戴佳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你猜那部《大话西游》里最有内涵的一句话是什么?
我的意中人是一个盖世英雄?
戴佳摇头说不是。
给个期限就是一万年?
戴佳仍然摇头。
北北苦苦思索了半天,却没有想到其他还有那句是比较有内涵的,况且她平日里与内涵二字不共戴天。她最终放弃,说,我猜不到,你告诉我吧。
是蜘蛛精那句“想我春三十娘貌美如花,却跟这么丑的人有了”,哎,真是你的真实写照啊,认命吧,小妖精。
北北光着脚丫在房间里走了一圈,若有所思,而后又坐回戴佳面前,认真地说,不行,这次我绝对不会再糊里糊涂了,再相处一段时间看看,如果他不是那种能给我婚姻,给我安全感的男人,我就甩手不玩了。
戴佳又是一阵惊悚,没有想到这个历来胸大无脑的女人终于让脑袋向胸部学习了,居然如此理智地看待恋爱问题。她又有一些失落,身边的人都在一夜之间变得睿智,从此以后在这些人面前她再也找不到智商上的优越感了。
第七十四章只有你说谎才会让我难过
戴佳后来想想也有些后怕,如果她深明大义的恐吓没有奏效,荣小白非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先行享乐,她只能强忍心痛地将他踹到沙发底下去。不过事后荣小白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继续纠缠下去,仿佛他的那点邪恶念头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这段时间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经常一整天看不见人影,到了晚上才疲惫地回家。戴佳原本怀疑他会不会像电影那样,偷偷地去扛大包踩三轮,用来贴补家用。如果真是那样的话,简直太伟大太感人了。
事实上荣小白正在那个策划书的问题上纠结着,总公司的态度不是很明朗,对小白的建议既表示认可,又不表示支持。女经理向他透露说,总公司一共有两个担忧,一是荣小白现在建立的快递网络运营模式主要构成要素是人员,而不是硬件,万一哪天小白另投东家,整个现成的网络即将被其他竞争者占据,届时宁通物流赔了夫人又折兵;另一个是总公司不能接受荣小白提出的四六开分成比例,他们认为总公司在提供所有资源的情况应该获得不低于八成的利润。
他有些恼火,从人性本恶的角度看,贪婪是人的天性,但也不能这样过份。他如今不过是要去充当炮灰的角色,总公司居然也有这份闲情雅致考虑着如何在他的骨灰里寻找舍利子,他几乎可以看见资本家的贪婪像柏油一样喷涌而出,黑糊糊,黏糊糊,恶心巴拉的。
女经理继续说,你还是再改一下这份策划书吧,公司的倾向是同意尝试这件事情,即使你不改的话他们也会另外找人去完成这件事情。
荣小白淡淡一笑,把那份被退回来的策划书又递了回去,说,我也希望他们能再考虑一下,四六开改成二八开,总公司增加的收入还不够他们吃一顿大餐的,对于我而言却是一笔不小的资金,更何况……
什么?
我在着手建立江宁大学城的快递网络了,现在已经完成百分之六七十,如果我动了歪心,江宁和仙林两个大学城的快递网络可以在一夜之间改名换姓!荣小白察言观色着,又继续说道,公司对我确实不薄,起码有知遇之恩,但是也不能又想马儿跑得快,又想马儿不吃草,对不对?
女经理不再那么理直气壮,甚至点头赞成,因为她的上级就是希望她又跑得快又不吃草,必要的时候还要在特殊场合扮演特殊角色完成特殊任务。她将策划书收了起来,说,那好,我再去说说,你先别急。
荣小白当然不急,如今应当是他安慰对方别急。自仙林校区快递网络建立之后,宁通物流公司从中尝到不少甜头,好几所大学都有意将派发通知单之类的业务交托给宁通物流。如果在这个关键时刻出现差池,那个后果真是亲者痛,仇者快呀。他们作为这个社会的中高等智商人群,一定不会轻易忽视整天幽怨地趴在仙林地区围观的那几家同行。
他没有按照以往的路线回去,而是搭乘一辆九转十八弯的班车,因为这辆车会绕大半个江宁大学城一圈。这里将成为他的第二片属地,他心中充满无以言表的豪迈感,正如上海滩里丁力意气风发地说,总有一天整个上海滩的马桶都是由我们来倒!
努努的学校正是在这一地区,班车到达她学校门口时,荣小白迟疑片刻后还是下了车。他暂时还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但先下车再作抉择是最明智的抉择,这符合他一向的思维习惯。顺着这样的思维习惯,他下一步应该后悔了,于是他重新回到站台上等车,然而下一班车左等右等都杳无踪影。他又回头呆呆地望着那所大学的正门,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这个学校的快递站点的负责人已经基本确定下来了,虽然荣小白给自己找理由说是来巩固一下成果,但是他心里清楚自己的目的。于是他轻车熟路地来到努努的寝室楼下,抱着侥幸心理拨打努努的电话,一如既往的“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他牙一咬心一横,揪住一个正准备进寝室楼的女生,恳请她代喊一下,对方见他一脸苦命相,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大约十分钟之后,努努出现在他视线中,两人先是愣愣地对视一会儿,而后努努从楼梯口走了出来,这场景近似许仙迎接刚从雷峰塔中修行出来的白素贞。荣小白有些失落,如果是在以前,他们的见面场面应该是像唐僧迎接刚从五指山下脱身出来的孙悟空,两人从百米之外就开始慢镜头地狂奔,拖着长音呼唤对方的名字。
当努努站在他面前,小白这才猛然一阵心疼———尽管努努已经认真化过妆,却仍然掩饰不了面容的憔悴,原本明亮灵动的眼睛有些黯淡,黑眼圈若隐若现。他颤巍巍地深吸一口气,问道,这段时间过得还好么?
努努用手指绞着衣角,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没有说话。这句开场白真是废话中的极品废话,一般而言它的答案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正如罗伯茨比尔抱怨的那样,他刚来中国时每个人都问他“吃饭了么”,他很单纯并且很高兴地说没有吃,然而不管他说吃过还是没有吃,对方都不提请他吃饭的事情。
荣小白是揣着小心来的,此时周围人来人往,万一再出现上一次那种尴尬的场景,他简直生不如死了。他又问,你怎么一直关机?
电话摔坏掉了,没有出去买,努努委屈地说。她每天晚上都将电话握着手里睡觉,期待荣小白打电话可怜兮兮地打电话过来求饶,届时她再矜持一下也就重归于好了。又一个月黑风高的鬼压床之夜,她在惊慌之中将电话甩到地上,后来想想又决定伤心地隐匿,期待荣小白憋不住性子,主动过来找她。然而,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的期待没有得到实现。她又仰起脸,有些生气地问道,那你呢,怎么一直不来找我?
找你做什么呢,挨骂?
只要你来找我,我就会原谅你。
荣小白心里一阵冰凉,他伸手抚摸她消瘦的脸庞。努努也像以往那样,亲昵的猫一般在他的手掌上轻轻地蹭着,仿佛一切又回到从前。她奶声奶气地说,你答应过我的,会一直陪着我,不能说话不算数。
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被戴佳欺压凌辱,都快适应那种凄惨的生活了,如今忽然又重新扮演被人依赖的角色,他不禁有些迷茫。长久以来生存的压力让那些耳鬓厮磨的时光渐渐远去,他这才意识到当初自己是多么幼稚和无知,一个一无所有,一个无所不有,这种反差能让路过的天使都笑得发生空难。他慢慢地抽回手,说,你出国上学以后就是独立生活了,不能一直这么孩子气……
所以呢?
所以你现在就要开始独立,不能再把自己当成小孩子,我不可能陪你一起出国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努努沉默片刻,点头说,明白。
真的明白了?
她又用力点头,嘴角却撇了下来,眼泪开始打转,一副蓄势待发的姿态。不过努努并没有真的落泪,她深呼一口气,将眼泪憋了回去,说,你要我怎样我就怎样,我以后会很听话,会学着一个人生活。她想了想,又说,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什么?
你对我说过谎么?
荣小白有些尴尬,他以前从来不说谎,后来偶尔撒谎,如今几乎天天撒谎,不过在努努这个单纯得一塌糊涂的女孩面前,他又很纠结,只得模棱两可地说,有时候说谎是一种无奈的表达方式,世界上每个人都会说谎……
可是只有你对我说谎我才会难过!努努小声地嘀咕着,后退两步,而后转身上楼。走入楼梯口的那一秒,隐忍很久的情绪从很高很高的天空俯冲下来,瞬间冲垮她的坚强,她的眼泪不争气地滚落下来。一个人就一个人,有什么了不起!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爬楼梯。
荣小白终于完成使命,心情却无比沮丧,努努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让他为之动容。他挪着步子往回走,在站台等车,而后上车,坐在最后一排发呆。车子启动时他下意识地回头张望,隐约地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在广告牌后一闪而过,他心里又是一动,不知道那是真实存在的,还是自己的一种期望。
第七十五章这就是人生啊!
荣小白的确曾经是一个很单纯的孩子,小学时经常把“谎”字写错,亡后面总是会多一个点,可见他当初与说谎多么绝缘。当老师布置作文题目《一件让我惭愧的事情》时,别的同学都写他们有一天乱抛纸团一个小孩拣起来扔进垃圾箱于是胸口飘扬的红领巾仿佛在谴责他们,只有荣小白傻逼兮兮地交代他考试时偷看戴佳的试卷还抄了三道选择题。这些经历都给他造成莫大的创伤,如今斗转星移,荣小白终于化蛹成蝶,成为一个出色的说谎专家,现在他正在忽悠一个大三学生:签了吧,签了以后你会幸福的。
那孩子很谨慎,也很老实,所以他迟疑一会儿之后还是签了字,这标志着江宁大学城各所大学的快递网络初步建立。荣小白的策划书前天已经被通过,具体内容也作了改动,双方各退一步,总公司承担成本,亏损部分由荣小白承担,盈利部分三七分成。
如今,他自己与宁通物流有两份合同,一份合同里他是员工,另一份合同里他是合作者。作为一个穷疯了的青年,荣小白一改以往的矜持,毫不客气地将自己和戴佳的名字列入员工工资报表中报了上去,这样一来,每个月又多出将近五千的灰色收入。除此之外,他还特意去打听了一下总公司里是谁处理他的报表的,把那人的名字记了下来。
戴佳疑惑不解地问,你记人家名字干嘛,感恩么?
不,我这是黑名单,以后不能让这人到我这边来,简直太败家了。
你哪能恩将仇报,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你可以把他安插进竞争对手那边当卧底嘛。戴佳说得跟真的似的。对比之下,荣小白又一次感受到自己是多么淳朴与善良。戴佳的这一理念并不是即兴而起,而是源远流长,从两人在餐桌上的表现就能看得出来——荣小白从红烧肉里夹出生姜一般都会扔到旁边,而戴佳夹到生姜后都会热情地放到荣小白碗里。
此时戴佳终于明白荣小白前段时间在忙些什么东西,她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不高兴,一方面,她的男人积极进取,不是酒囊饭袋之辈。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荣小白没有对她推心置腹。她痛下决心,结婚以后一定要握紧家中的财政大权,以免荣小白这只不老实的风筝飞啊飞啊飞得断了线。这种理论迅速与理论结合,于是荣小白连买一包烟都得向戴佳请示,偶尔戴佳大发善心地扔两百块钱给他,他还不敢乱用。因为晚上还得还给她。
荣小白去蒋汇东那边转悠,看见那栋破仓库居然被北北收拾得相当整洁。尤其是蚊帐里那只黑色的bra分外妖娆。蒋汇东那坐享其成的幸福样,活似在宫里混得不错又在宫外娶了媳妇的老太监。小白艳羡不已,不料北北一转身蒋汇东就摇头叹息,小白鄙夷地问道,你日子过得这么逍遥,还要怎样?
蒋汇东说,我一个月两千五,本来我是准备每个月用一千,还有一千五存下来买老婆,现在两个人一起花钱,她要吃比萨我又不好意思在旁边吃泡面,在经济上已经被完全蹂躏了。
荣小白完全明白这种痛苦,当初他和努努在一起时也是如此。如同美苏之间的军备竞赛,完全跟不上步伐,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死撑。小白深知北北的消费能力的。一般她停止消费的原因是银行卡已经无法透支了。
他拍了拍蒋汇东的肩膀,安慰道,蒋哥,努力吧,你会一直被她蹂躏,直到你把她泡成老婆。
然后呢?
然后,你就习惯了……
蒋汇东瞠目结舌,而后仰天长叹,啊!这就是人生啊!
对比之下,戴佳的形象显得高大起来,在财务上她信奉只进不出的原则,骗子骗不到,小偷偷不到,强盗抢不到,连他都拿不到,简直是一个忘记密码的密码箱。这一刻,荣小白不再沮丧,他又找到幸福的感觉。他决定,以后只要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