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作为一棵小草我压力很大

作为一棵小草我压力很大第18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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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话说一个女孩如花似玉地正值芳龄一直留着初吻,肯定会被人视作传说中的同性恋,而这样的传闻当初在她的大学时期盛传已久。如今戴佳终于将初吻献了出去,也算是摘掉了这个帽子,不过这并没有经过预先策划,只是脑袋一抽筋,脚尖稍稍踮起来,一个神圣的时刻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荣小白忽然得到戴佳的吻,懵了两天,与戴佳说话时词不达意,语无伦次,处于一种风声鹤唳的恐慌状态。然而当他看见戴佳若无其事的样子,又有些失落,仿佛他确实在期待着什么。他不敢去想太多,却忍不住想了很多,对比之下,真是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宁通物流仙林总站的筹划事宜仍在进行,装修店面的同时他还得准备建立分支各网点,忙着忙着也就顾不上考虑这件事情。他请蒋汇东帮忙设计戴佳的那个小角落,稍稍装饰一下,倒有几分情调。

    荣小白鬼鬼祟祟在各个大学的公告栏上贴出招募分支网点合作者的广告,立即涌来一群在校大学生,他措手不及。还好戴佳当过老板,稍稍能扛住场面,她让应聘者留下个人信息和联系方式后回去等通知。晚上他们通宵整理那一大叠信息表,将它们按学校名称分类,直到凌晨四点才从各所学校里挑出稍稍合适的人选。荣小白一边洗脸一边问道,然后我们该干嘛呢?

    挑人呀,看他们的课时安排,社会阅历还有办事能力。

    怎么挑?

    面试呗。

    荣小白虎躯一震,他只被别人面试过,还没有面试过别人,一想到自己即将人模狗样地坐在面试席的内侧,他的脸一下子红了。戴佳看出他的担忧,安慰道,你别怕,论年龄嘛,你比他们大,论学历嘛,你是学长,论资历嘛,你比他们经历得多,底气足着呢。

    但这句话没有给他带来多少慰藉,荣小白感性地将这段话理解为:论年龄,我没有他们年轻;论学历,我的学校比他们的差;论资历,我还失业过。他微微地叹气,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借鉴以往的经历,头皮一硬,脸皮一厚,眼皮一翻,听天由命。

    第一天面试的时候比较尴尬,面试者非常紧张,不过这不算奇怪,因为面试官更紧张,荣小白尽量保持微笑,露八颗牙的那种,好让别人铭记他的和蔼,忽视他的紧张。这种表情让人很容易想起米老鼠尴尬时呲牙讪笑时的模样,戴佳偷偷踢了他一下,说,你能不能收起这种色迷迷的眼神?

    下午三点的时候,一个壮硕的男生推门进来,荣小白只看了他一眼就感觉五雷轰顶,此人名叫小蔡,人如其名,他正是当初盏食天饭店的一名传菜员。小白将脑袋一缩,说,佳,你先顶住,我去躲一下。

    戴佳一把揪住他,问道,你干嘛去,遇到债主了?

    你别管那么多,先扛住就是了,回头我给你解释。他说完便起身要溜,不料刚跑到后门边就听见一个浑厚的声音高声说,荣经理,我又来投你的麾下了!

    小白无奈地转过身,摆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姿态,说,哦,是你呀,小蔡,好兄弟好兄弟!

    两人寒暄一阵之后进入正式议题,小蔡正是过来应聘宁通快递仙林网点合作人的。他发表了一通演说,其主旨是说在这个美国推行霸权主义,中东恐怖组织活动猖獗,中国大地面临巨大变革的时代,荣小白的事业不能缺少他小蔡。讲到g情之处,他离开座位,来回踱步,偶尔停下来仰头四十五度角,右手前举,一副指点江山的激昂姿态。戴佳这才明白他为什么能让荣小白落荒而逃,此人实在是自恋自负自我陶醉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小蔡的演讲取得圆满成功,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低调地收了神通,荣小白与戴佳也暗暗地呼出一口气,解除了防御。小蔡死死地盯着荣小白,目光中饱含期待,自豪与威慑。小白努力地稳住情绪,硬着头皮说,小蔡呀,你学校里有很多应聘者,但录取名额有限,所以……

    荣小白说到这里就停住了,小蔡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充满紧张的气息。沉默几秒之后,戴佳开腔了,她说,小白,你要去总公司走后门对不对?你昨天筛选名单时说的那个相处得很好的兄弟是不是他?

    小白愣了愣,想了一下之后才明白她的用意,点头说,嗯,是的,为了我这位兄弟,这次不得不去试一试了!

    我们刚刚起步,总公司要是知道我们一开场就托关系走后门,肯定会有人提意见,说不定还会终止我们的合同。

    小白一脸义正严词的样子,挥了挥手,说,不行,有兄弟才有我,如果连兄弟都照顾不到,那我还混什么?

    戴佳扭了扭腰,重重地哼了一声,表达她很生气的含义。这种场面让小蔡既感动又愧疚,于是他深明大义地站了出来,说,荣哥,你还是听嫂子的吧,要以大局为重,万万不能意气用事,荣哥的心意我领了,如果总公司没有录取我,我和荣哥的感情依然绿水长流!他说完之后,转身开门,扬长而去,壮硕的背影弥漫着悲壮的气息。

    两人终于松了一口气,戴佳猛灌半杯水,好奇地问道,你们以前早就认识了?

    嗯。

    你本来就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吧?

    当然。

    戴佳来了兴趣,追问道,有多离谱呀?居然能把你吓到那个地步。

    他当时在我手下工作,是盏食天的一个传菜员,特自我特火爆,人际关系非常差,有一天他和客人打架,老板亲自把他开除掉了。

    为什么打架?

    他去传菜,客人以为他是打扫的,指着桌子说,怎么这么脏,你抹不干净吗?他一怒之下,回敬说你妈才不干净,所以两人打了起来。

    戴佳是一个纯洁的孩子,那头听了笑话三天后才发笑的猪就是她的生动写照,她想了好一会儿才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说,小白你周围的人真好玩,物以类聚么?

    这句话间接地表达了她的讽刺之意,荣小白赏她一个大白眼,将小蔡的信息表放入淘汰的那一堆中。他去给戴佳添水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刚才小蔡居然信口将戴佳称呼为嫂子,现在想来,那感觉让他又惊又喜。小白回头望着埋头写字的戴佳,整个心情变得愉悦柔和,于是他开口说,佳,我们交往吧。

    戴佳抬起头,却没有转身看他,她在大学里不只一次听到这样的请求,只有这次能让她心乱如麻。她等待了很久,她也很想接受,然而妈妈说矜持是女孩子保持身价的唯一途径,矛盾之下她无从选择,只得没头没脑地说,你别吵,我在写字呢!

    荣小白却认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提高音量,又一次请求道,佳……

    什么?戴佳以为写字这个理由不太合理,又手忙脚乱地去整理文件,好给下一次矜持打好铺垫。

    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荣小白判定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气氛十分对头。他决定再加一把劲,勇敢地表白,不料刚要开口,手背一阵烫热。他低头去看,开水溢过杯沿,正顺着他的手背奔腾而下,那句表白瞬间演变为一声惨叫。

    什么呀!戴佳站起来,转身看着他,一脸怒容。

    第六十三章两道锁的怨念

    07年的时候戴佳还在大学里晃荡,几乎每个月都那么一两天,女生寝室楼下的小广场上会有求爱的男生。主角捧着鲜花,地上再点一堆蜡烛,周围再挤着一圈助威者,甚至来一支像模像样的校园乐队,表演曲目是亘古不变的“月亮代表我的心”。楼上的女主角一般都会感动得热泪盈眶,飞奔下来与男主角相拥而泣,仿佛从泰坦尼克号上死里逃生。每当遇到这个场景,戴佳都会临时充当强力围观党,衷心祝福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有一天她见广场中间又是一堆人,照旧又是烛光,玫瑰,乐队。不过与以往不一样的是,这次玫瑰成捆地在地上摆成心形,男主角一身白色西服,捧着萨克斯使劲地吹,便秘似的。戴佳揪住一个满脸花痴样的女孩,问道,今天这么大排场,是哪层哪室的女孩?

    三楼的,叫戴佳,她好幸福哦。

    戴佳一阵惊悚,探头去看,龙套们手里的横幅上赫然写着“戴佳,我爱你”,她又仔细辨认因便秘而五官扭曲的男主角,这才发现他正是那个妖娆妩媚的院学生会会长。虽然天色已黑,但她还是丢不起这张脸,决定趁乱潜逃,不料刚迈脚就被会长大人的粉丝们围住,会长大人立即吹着那小喇叭摇头摆尾地踱了过来。一曲销魂的“妹妹坐船头哥哥岸上走”终于结束,他献上鲜花一束,周围的人都亢奋地喊道“亲一个,亲一个”,会长大人见她目瞪口呆的样子,认为时机成熟,陶醉地闭上眼睛,将嘴巴凑了过来。戴佳立即后退一步,冷冷地说,够了,到此为止吧。

    她撇下瞬间冷却下来的人群,抱着书往寝室楼走去,脆弱的心灵却在扑哧扑哧地流血:天啊!鲜花啊!蜡烛啊!萨克斯啊!要是换个人该多好啊!

    如今她终于对别人点头了,没有鲜花,没有蜡烛,没有萨克斯,更没有围观党,实在是没有排场没有气势。当天回家的时候,她在荣小白前面几米远的地方颠着小步,小凉拖的后跟拍得地面啪啪响,嘴里念念有词着:名花有主啦,有主啦,大神小仙老鬼快快退散呀……

    当天晚上戴佳提及那个怨念,荣小白也有些过意不去,信誓旦旦地说要给她布置一次浪漫的烛光晚餐。他再次出现的时候戴佳立即体会到五雷轰顶的感觉,他找来的两支蜡烛居然是大红色的粗蜡烛,上面还印着金色的龙凤呈祥图。她原本期待的是西欧式的白蜡烛,而不是这种土里吧唧的红蜡烛,烛光稍稍摇曳起来,两人仿佛是从封建家庭私奔出来后在破庙私定终身的一对狗男女。她一脸纠结的情绪,问道,您怎么不把凤冠霞帔一起弄来的?

    不过她的心情并没有受到影响,今天晚餐的菜单完全参照她的口味喜好,荣小白甚至奢侈地做了一小锅鸡汤专门用来焯味。戴佳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而后指着一桌饭菜批评他在哪里浪费材料,在哪里可以使用替代品,完全回到她在临家饭店当老板的时代。荣小白咬着筷子,一声不吭地听着,不予反驳。戴佳说完之后,又眨巴眼睛问道,怎么样,是不是特委屈呀?

    他点头,于是戴佳心满意足地跑回房间去了,这就是荣小白的价值所在。从幼儿园毕业的那年一直到大学时期,她一直凌驾在他之上肆意妄为,以至使自己习惯于这种状态,使其他男孩都受不了她的颐指气使。他忽然有一天有了一个小萝莉做女朋友,可以在另一个人的世界充当捍卫者,她却恍然若失,将自己的世界紧紧关闭。如今这个好脾气的家伙又回来从良了,而且是她的男朋友,她可以名正言顺地欺负他,戏弄他,嘲笑他,简直是人生一大快事,她捧着洗澡后要穿的睡裙,披头散发地站在镜子前面仰天长笑,啊哈哈,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戴佳去洗澡的时候荣小白照旧在厨房洗碗刷盘,水声哗哗作响时他心头一惊,一只盘子啪嗒一声摔成碎片,戴佳将浴室门拉开一条缝,问道,怎么了?荣小白又是一惊,胳膊轻轻一哆嗦,一摞盘子哗啦啦地飞了下去,那声音,极其刺激,极其奢侈。荣小白一直在神经过敏的状态中煎熬着,他不得不接受良心的谴责,认识快二十年的女英雄忽然化神为绕指柔,这种转变让他有种犯上并乱囵的罪孽感。

    小白想和戴佳谈一谈,好让自己忐忑的内心得到救赎,他去推她的房门,纹丝不动,房门被反锁并加了保险。他非常难过,恋爱的结果居然是两人之间不再信任,戴佳居然将他视作色狼来提防,他只得带着那颗受伤的纯洁心灵回到自己的房间。半夜时分丹田部位告急,他翻身下床,向卫生间扑去,不料一抓房门把手,他绝望了———门被从外面锁上了。

    佳,快开门!他在电话里恳求道。

    我不……

    我要上厕所!

    戴佳迟疑了一下,噢了一声,她立即挂掉电话,摸着黑跑出来,将两道门外的可怜虫解救了出来。荣小白解决完内急后,舒畅地往回走,却看见戴佳仍然站在昏暗的客厅里,长长的头发长长的腿,还有一双幽怨的眼睛,仿佛一个娇艳的女鬼。她愧疚地说,我不是故意锁门的。

    如果你说你是不小心把两个门全锁起来的,你自己信么?

    戴佳想了想,确实觉得自己也不会相信,她挠了挠长发,说,小白,十二点的时候我妈打电话过来了,说徐家知道我们在一起,已经开始撤资了。

    他们干嘛那么执着?

    戴佳说,徐家可能只是为了争一个脸面,他们这种人都是容不得别人得罪的,要是我回去让他们主动甩一次,可能就一了百了了。她的语气近似嘲讽,似乎在嘲讽徐家的气量,却又似乎在嘲讽自己的无奈。

    荣小白心一软,伸手拥住她的肩膀,安慰道,怎么可能让你那样做?大不了我们每个月都把在这里赚的钱寄给临家饭店周转,撑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戴佳先是一愣,几秒钟后也渐渐适应,将脸埋在他的肩上。她缓慢均匀地呼吸,欣喜却不狂热,仿佛一只骄傲的凤凰狼狈地飞行数年,终于在一棵梧桐树上匍匐了下来,从此风侵雨蚀,不慌不紊。

    第六十四章将抠门进行到底

    花了两三天时间,宁通快递仙林网络初步建立了,各分网点设立负责人两名,由他们在各自学校内发展成员,总站点再招募两名帮手,坐下来是接待员,站起来是搬运工。荣小白比较青睐体育专业的男生,这些人率真不莽撞,热情不卑颜,精明不刁钻,当然,最突出的优点是力气大。对于那种声称加盟仙林快递事业可以锻炼实践能力,可以提高自身素质的酸秀才,荣小白一律请他们另择高就,店里的那两个体育生的答案比较直接:下学期的学费还没着落,所以我来了。

    总站正式开门营业的当天,照例噼里啪啦一顿鞭炮,仙林大学城各论坛都将与这个消息有关的帖子置顶,帖子内附有各网点的营业地址与联系电话。每天下午,分网点负责人把邮包成箱成捆地送出来,总公司将外面寄进来的邮包成车地运进来,两班人马在荣小白的地盘交换邮包,各自散去,美好的一天就这样尘土飞扬地过去了。

    戴佳却没有这么忙碌,她坐在自己的角落里,一脸幽怨地望着荣小白。她乃商贾家庭出身,绝对无法容忍旁边的店面门庭若市,自己的店面却门可罗雀。一种凄凉的感觉油然而生———她的头顶悄悄地生长出一株败黄的小草,面前的陶土干燥了,龟裂了,风化了,一阵微风吹过,尘归尘,土归土。为此,荣小白付出惨痛的代价,他接连两天早上发现自己的t恤被洗得干干净净,却泡在水里没有晾起来,旁边的纸条上写着“穿着它迎风狂奔十分钟可干燥”。他欲哭无泪,只得咬着牙刷挤掉衣服上的水,晾几分钟后穿着这几斤重的衣服去上班。

    不过他很快得到解救,论坛上迅速出现一个帖子说“快递站惊现小集市软陶美女”,后面留言又是一堆。次日,戴佳卖出软陶人偶成品四尊,并得到三个订单,她终于一扫几天以来的郁闷情绪,眉飞色舞的。晚上关门回家的路上戴佳的心情非常好,她买了一袋沙糖桔,边走边剥,甚至大方地向荣小白敞开袋子。小白非常客气地摆手谢绝,戴佳小时候也喜欢拎着一袋小桔子边走边剥,并与荣小白分享,第二天她又拎着一袋桔子来玩,荣小白却因上火而牙龈发炎,咽干喉痛,一见桔子就直犯恶心。

    戴妈妈又打电话过来,她还是不太相信女儿真的与那个荣小白在一起,再次试图劝说她回去。戴佳不再像以往那样态度激烈,她在南京已经找到自己的归属,不必再胡搅蛮缠地抗争,她说,妈,我已经在南京过得很好了,您不用再担心,我每半个月会给临家饭店的账户上打钱,我再向爸爸要一点,用来周转应该问题不大。末了她又补充道,妈,您一个人照看临家饭店要注意身体,天气热了衣服也单薄了,进出厨房时不要烫着。

    儿大不由娘是自古以来的规律,每一个自作聪明的父母都会落得一个吃力不讨好的下场,戴妈妈只得作罢。不过她注意到一些细节,戴佳虽然没有顺从她的心意,却学会体恤别人,嘘寒问暖,她想到这里又有一丝欣喜。

    徐泽霖这段时间非常苦恼,他用与别的女孩相亲的理由来搪塞母亲,却也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权衡再三,他决定再次远走南京。他在南京出生,户口也一直没有离开过南京,加上父亲在省会的基础,那里简直是他的第一故乡。当他说明意图时,北北立即跳了出来,声称也要去南京玩,要去挥霍她那一无是处的青春,要去找她那美好的戴佳!

    北北事先打电话告诉戴佳这个天大的好消息,戴佳乐得手舞足蹈,一大早就去菜市场买了一堆菜,上午才十点半就拉着荣小白回家做饭。他不是非常乐意,毕竟事业刚刚起步,任何懈怠都是不明智的,但戴佳揪着他的胳膊晃了两下,他立即投降了,乖乖地跑回去。

    北北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但她最终还是被他们的厨艺摆平了,荣小白精通炒菜,而戴佳专攻汤羹,几乎没有瑕疵。她酒足饭饱,心满意足,用复杂的目光望着这对声称是情侣的情侣,不知道怎样定位自己的立场,以往她在徐泽霖面前大肆鼓吹“爱她就去抢她”的行为貌似王婆式的角色,显得龌龊和无耻。

    荣小白照旧乖巧地去收拾碗筷的时候,戴佳忽然问起一个人,她说,你不是和徐泽霖一起来的么,他怎么没有过来?

    他把我送到楼下就走了。

    为什么?

    废话,明知故问。她拍了拍戴佳的额头,权当替徐泽霖出气,她想了想,将戴佳拉到房间里,小声地问道,荣小白的哥哥怎么不在?

    戴佳想起上次在临家饭店北北提到的事情,她心领神会地一笑,说,晚上我让荣小白喊他过来吃饭就是了。她刚要去厨房和小白说这件事,胳膊又被北北拽住,她又撇了撇嘴,嘲笑道,我知道,我肯定不提到你。

    北北这才放心下来,她在戴佳的房间里来回走动,心跳得怦怦作响,活吞了一只猫似的。自上次回到南通后,她曾经试图忘却忘却那个让她怦然心动的蒋汇东,忘却那个温和并神秘的“如是我闻”,但结果是越想忘,越难忘,相亲数次,思前想后,唯有荣大白算得上是美好的存在。她经常自责自己的水性杨花,毕竟一天到晚怦然心动的现象不该出现在一个良家少女身上,但这次她还是忍不住想起荣大白靠在窗口喝板蓝根的身影。

    荣小白去店里时两个女孩一起去逛街,北北将每次与男人的会面都视为一次正式的相亲,将每一次正式的相亲都视为一次浪漫的约会,她不惜下血本去做漂亮的新发型。戴佳却只是坐在旁边看着,任由店员如何游说都不为所动,如果搁在以往时光,她绝不会作壁上观。价目表上的数字与以前相比没有太大变动,她却不再舍得在发型上花费一个礼拜的收入。

    你现在那么抠干什么哦,置办嫁妆么?北北鄙夷地问道。

    戴佳用手指搅弄着柔顺的发梢,说,以前觉得七八百块钱不算什么,但现在不一样了,都是自己赚的,不舍得花,何况……

    什么?

    我和小白以后要定期寄钱回南通,给饭店周转用。

    北北心头一惊,脸上烫热起来,当初若不是她自作主张地纵容甚至鼓励徐泽霖,戴佳也不会陷入离家出走的境地。与戴佳相比,北北又觉得自己的生命苍白空洞,她闭上眼睛,一股沮丧的情绪在她心底弥漫开来。

    听说有免费的饭局,蒋汇东下班后立即赶去荣小白的店里,帮忙搬运了一批邮包,而后满怀期待地跟他回去。他们在客厅里下棋,与上次和徐泽霖下棋的时候相比,荣小白觉得现在惬意多了,烟雾缭绕,牛皮漫天飞,更重要的是,他可以经常赢。

    六点半的时候小白才想起自己还没有生火起灶,他赶紧叫蒋汇东一起出去避难,捏造出他们还没有回来的假象,以免戴佳回来后发飙。不料刚刚打开门,迎面刚好撞见捏着钥匙的戴佳,荣小白愣愣地站在门口,主动招认道,我们也刚回来,还没有做饭。

    戴佳却懒得搭理他,而是让开一条道,将躲在楼梯口的北北拉了过来,说,今天这位才是亮点,你们快膜拜吧。北北将双手叠在身前,微微低着头,扭扭捏捏的,矫揉造作的,仿佛又回到很多年前她还算纯洁的时光。她轻垂眼睑,声音温柔,她说,你好,我是北北。

    荣小白见了鬼似的全身酥麻,月落乌啼霜满天,太惊悚了。他察觉到这问候貌似不是献给他的,于是回头望了望蒋汇东,发现这厮一脸花痴样,微微张开的嘴角似乎随时都会一行飞流直下的口水。

    第六十五章我本将心邀明月……

    这是一次奇怪的聚餐,北北忽然纯洁了,蒋汇东也绅士了,气氛相当诡异。以往北北在她感兴趣的男人面前一向极力表现,钢管舞女似的,这次却与蒋汇东之间视而不见。戴佳对此心知肚明,她能感受到这两个青年男女之间的暗香攒动,于是滴水不漏地配合着。不过荣小白后知后觉,他丝毫领悟不到其中要义,一个劲儿地与蒋汇东胡侃。他说,哥,要是让你重生的话,你要当什么人?

    蒋汇东稍加思索,说,要当朱坚强。

    哦?哪家的公子?

    是一头猪,叫朱坚强,有自己的房子,有自己的营养师,还有人给它颁奖,有人给它写歌,还有人指望它带领中国走出金融危机,实在是了不起,最重要的是,没有人宰它吃肉。

    荣小白这才想起前天在报纸上看见过这头猪,前面一幅图是在监狱中放风,后面一幅图是猪坚强在庭院散步,他当初还以为东窗事发后牵连到自家的猪了。他点了点头,叹道,咱活了这么多年,混得还不如一头猪,真是失败。他想了想又乐观起来,说,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它再怎么着也只是一头猪,难不成永垂不朽?

    蒋汇东摇头反驳道,这可不一定,这猪死了以后可能还会有一群孝子给它立纪念碑呢,你死了以后就只能化成一把灰了。

    北北捂着嘴巴笑了起来,那娇滴滴软绵绵的笑声让荣小白与戴佳不寒而栗,却让蒋汇东心驰神往,能让如此端庄的女孩开心是他的莫大荣幸。事实上北北的内心奇痒无比,眼前如此欢欣的场景正是她以往大展口才的时机,如今却不得不夹着双腿假装淑女。她正准备插话,戴佳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胳膊,小声地说,继续潜伏,别暴露。

    当晚,北北没有去住徐泽霖事先安排的宾馆,而是与戴佳挤在一张床上,两人聊了聊她们之间的私密话题,比了比身材,还展望了一下某个美丽部位的潜力。半夜时分,她终于打着擦边球地问道,荣小白的那个哥哥叫什么名字呀?

    蒋汇东。戴佳昏昏欲睡,迷迷糊糊地回答道。

    北北顿时愣住了,脑袋里懵成一团,搞不懂这三个字为什么跟咒语似的阴魂不散。她又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于是穿着白睡衣在房间里飘来飘去,飘了十分钟后终于弄懂事情的大概轮廓。她推了推戴佳,说,佳,你有没有那个蒋汇东的电话号码?

    戴佳刚才正睡得神魂颠倒,梦见自己摔破一只软陶,里面藏着一根金条,现在猛然被喊醒,金条没有了,心情有些糟糕。她爬了起来,抓着又长又乱的头发去找来手机,然后丢给北北,说,大半夜的发什么娇(马蚤)嘛,我明天还要上班呢,不许再吵了!

    北北的注意力集中在电话号码上,完全无视戴佳的抗议,她捏着俩手机,凝神屏息,刮体育彩票似的。十秒之后,蒋汇东慵懒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北北紧张兮兮地说,你好,你是蒋汇东么?

    嗯,你是?

    我是北北,今天一起吃饭来着。

    哦,是你呀,有事么?

    漫漫长夜,无思睡眠,阁下是否也感到一丝寂寞?

    蒋汇东不觉心头一惊,所有的困意瞬间烟消云散———这段话正是他当初与“零星之爱”的开场白,这段话之后,一个滛荡的夜晚就拉开帷幕了。他的沉默已经给出了答案,北北的心微微地欣喜并愧疚着,欣喜的是她的那份难得的心动仍能继续,愧疚的是那天她居然与他相见不相认。她稳住情绪,说,我是零星之爱,你还记得我么?

    蒋汇东惊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当初他沉溺在那段虚幻的恋情中无法自拔,零星之爱却忽然消失,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掐灭所有的期待,如今这女人居然又从坟墓里爬了出来,华丽地诈尸了。他想要说些什么来表达此刻的心情,犹豫了半天后却只微微叹道,噢。

    噢?什么意思?

    蒋汇东召唤他散落在大脑各个角落的语言细胞,仍旧不知道怎么应对才好,他上学时每当描述事物时都会用一句狗皮膏药式的“用语言无法形容”,现在真明白这句话的流行自有它流行的道理。他早已心灰意冷,决意赚够了钱就去买一个老婆,珍惜生命,远离恋爱,于是平和地说,没什么意思,早点睡吧。

    北北听着对面的忙音,此刻的心情的确“用语言无法形容”,不过她此刻最关心的是他最后那句“没什么意思”,不知道他指的是那声微叹还是两人的交往。她坐在床沿,欲哭无泪,一只手忽然搭上她的肩膀,她没有回头,以免被戴佳发现她的沮丧。戴佳却丝毫不给她留面子,问道,你跟谁打电话呀?

    如是我闻。

    哦?他整容了?

    北北不知道怎样才能解释清楚,她走到窗口,脸上流动着昏黄的灯光,而后幽怨地说,我本将心邀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看来婚介所和相亲会才是我的必然归宿。

    戴佳懒得听她扮忧郁,说,来,一起睡觉。

    我的未来迷茫得一塌糊涂,睡不着。

    有梦才有未来嘛,我们先去做个梦再说。戴佳打着哈欠,将北北拉到床上睡觉,搂着她的小腰嘀咕道,哎,女子百合,多美好的事情。

    南京是中国四大火炉城市之一,夏季一到,空气都能当燃料用,荣小白给戴佳的房间添置了一台立式电风扇,一台坐式电风扇,还有一个昂贵的吊顶蚊帐。戴佳摸了摸蚊帐的质地,埋怨道,你干嘛买这么贵的?

    荣小白得意洋洋地说,这可是古典风格,是公主的寝宫才有的。

    我是公主?

    当然!

    那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根本不需要用蚊帐的呀!

    荣小白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貌似在夸他,又貌似在损他,甚至又貌似在邪恶地诱惑他,实在是令人费解。他刚要询问,戴佳已经滴滴嗒嗒地跑开了,他又转脸向北北求助,北北诡秘地笑,也走开了。她当初说荣小白是一个后知后觉甚至无知无觉的白痴,这一点都不为过,稍稍有一点童话基础的孩子都能听出戴佳刚才隐喻他是传说中的青蛙王子。

    她在这里呆了三个晚上就离开了,戴佳再三挽留,她还是走了,否则下次遇见蒋汇东将无比尴尬。徐泽霖已经替她找好一个月租不算高的房子,面积有些小,但起码没有人用幸福来烘托她的落寞。安顿好一切后,徐泽霖又请她出去吃饭,她也欣然应邀了。席间徐泽霖左顾右盼,甜品快上来时他终于鼓起勇气问道,戴佳和那个荣小白发展到哪一步了?

    北北沉默了一会儿,认真地说,我不想再掺和你们的事情了。

    第六十六章老子是本科!

    徐泽霖刚刚与父亲进行一次长谈,他希望父亲支持他的立场,然而父亲并没有表现出他认为的开明与理性,而是严厉地斥责了他。徐家在这件姻亲事件上的失利已经传到父亲在南京的交际圈中,这简直是奇耻大辱,那些长舌妇说得非常难听,“徐家热脸贴冷屁股”,“徐家自作多情”,诸如此类的传言让父亲十分蒙羞。表面上父亲宣称不干涉儿女私事,但关起门来,自家人将话敞开了说,他十分明确地亮明自己的态度。他说,你现在得对自己的所有言行负责,任何一件事情被摆到台面上,都不该惨淡收场,否则不只是丢脸这么简单。

    父亲的话触动徐泽霖的自尊心,他仿佛看见很多人偷偷地指指点点,偷偷地讨论这件糗事。生活在温室中的人一般都有极端的理想主义,当初他决定放弃,是对过程抱有理想主义,现在他决定坚持,又是对结局抱有理想主义。正如父亲所说,这是一个成王败寇的时代,如果你是失败者,别人只会嘲笑你的妇人之仁,而不是褒扬你所谓的善良。

    一团幽火在他潜意识中无声无息地燃烧起来。

    于是他来探口风,北北没有给出具体答复,但他心里已然有数。如果戴佳与荣小白相处得已经融洽,北北自然会以实相告;如果他们相处得不好,按照北北的性格,她不会去掩护一对没有希望的人。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俩相处得不好不坏,而他并不是全无机会。

    他开车送仙林区经过时看见下班后一起回住所的戴佳,她与荣小白之间相隔一米远,看上去也不像普通情侣那么亲昵。徐泽霖猜想戴佳之所以看得上这样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男人,只不过是因为长时间养成的依赖,而不是爱情。他放慢车速,亦步亦趋地跟着,直到那两个身影消失在楼梯口,他恍然若失。他回想着戴佳精致的面孔,那团幽火猛然高涨地燃烧起来,他实在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如此佳人投入别人的怀抱,那简直让他痛彻心扉。

    对于单相思的人而言,尤其是爱慕的对象是有主之花时,每一个夜晚都是煎熬。徐泽霖不得不在深夜里辗转反侧,猜想她是否正与别人喃喃细语,甚至正让别人拥享她柔嫩的肌肤和淡淡的体温。每当想到这里,他的心口仿佛被人泼了一摊浓酸,折磨得他咬牙切齿。

    我绝不能妥协。他站在高大的落地窗前暗暗发誓,房内没有开灯,午夜的南京依旧灯火通明,他奋力攥紧拳头,以往的嚣张气焰终于在他内心燃成漫天烈火。

    北北搬走之后,荣小白与戴佳又继续过清贫的日子。早餐是每人俩包子加一杯豆浆,午餐是盒饭,晚餐稍稍奢侈一点,在大排档消费二十块钱左右,有冰啤一瓶。戴佳特别安于天命,桌上有菠菜时她就想菠菜能够补充铁元素,可养颜美容,有炒鸡蛋时她就想这东西好歹算最便宜的荤菜,如此一来,再简陋的饭都是有滋有味的。反而荣小白有些过意不去,怜爱地说,今天中午一起回家,给你做一次完美餐。

    所谓完美餐,就是一桌饭菜里所有的成分都是戴佳喜欢吃的东西,包括辅菜,所以一盘菜起锅以后,荣小白都会仔细地将戴佳不喜欢吃的蒜苗,生姜之类的东西拣择出来。这一次荣小白买回一小袋熟龙虾,将虾肉剥出来后与嫩青菜叶一起放在米粥里,配上各佐料慢慢熬。他剔除生姜和蒜叶,将米粥盛给翘首以待的戴佳,结果非常乐观,她一口气吃了两大碗,而后羞答答地打了一个饱嗝————这是她最温柔的时刻了。

    我下午要去银行打款。她说。

    荣小白点了点头,将银行卡递给她,说,密码是900621,留四百块钱当这个月的口粮就行了。

    戴佳斜视着他,隐隐闪过一丝怒容,她将两张卡放在桌上,说,下午我事情多,好几个订单要完成,你帮我去打款吧,我银行卡的密码是你的生日,860211

    小白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咕噜噜地吃完午饭后就出门直奔银行而去。戴佳蹲在洗漱间搓洗脏衣服,越想越觉得委屈,她实在无法忍受荣小白用那个努努的生日当银行卡密码。如果这一幕发生在以前,她肯定不会计较太多,但如今时过境迁,她作为一个名正言顺的恋人,再也不甘心当一株虔诚的向日葵。即使她真是一株向日葵,也只会安静地枯死。

    荣小白急火火地赶去附近的自助银行转账,按密码时才想起不久之后就是努努的生日,他犹豫片刻之后还是拨打了努努的号码,回应是一如既往的“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按理来说,努努的态度相当决绝,他与戴佳的关系也很明朗,他若似乎再去马蚤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