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这样一个人!”
光顾着吵架了,她忘了跟邻居太太商量出的结果。她本该在今晚告诉他,下个月她母亲会来看她,她本想告诉他,她会在母亲来的时候把他们已婚的身份告诉家人。
她全都忘了。
“流苏,今天你又不买菜啊?”辛太太已经好几天没和阮流苏一起买菜了,她怪担心她的,所以来对门瞧瞧她,“你没事吧?”
阮流苏微笑着摇摇头,脸却是苍白的,“家里的菜还没吃完,我懒得去买。”
辛太太吓了一跳,“还没吃完?”他们家吃菜也太省了,“你上次买菜是哪一天?怎么到现在还没完?菜也该坏了吧?”
“没有,我放在冰箱里,根本就没做呢!谢传云很少回来,家里就我一个人,你也知道,一个人吃饭没什么胃口,吃不到两口就懒得动筷子了,有时候索性不做饭,所以菜放了好多天。”说这话的时候,阮流苏的眼底流过满满一盈水,却不能称之为眼泪。
同是女人,辛太太怎么会看不出她心情的好坏呢?
“你们吵架了?他都不回家?这也太不像话了!吵架归吵架,男人要是不回家,问题可就大了,你知道他睡哪个女人的家。你老公又那么英俊潇洒,多的是小女生、老女人往上贴,他要是再一动摇,你们可就危险……”
辛太太真的是太不会说话,两句话说得阮流苏心情恶劣到了极点。勉强笑笑,她说了声抱歉就钻进了书房里。
他不回家,她用不着忙着买菜做饭,也懒得打扫房间,连要洗的衣服都少了一半。埋头睡觉,成了她现在唯一能打发时间的事。
明明很累,可为什么就是睡不着?
第5章(2)
又是一夜未归!
谢传云也不想的,但jessi?鄄ca过几天就要去国外的酒店高就了,所以他必须尽快学到她的手艺,尽可能地多学点东西。说实话,他从小到大没少吃好甜品,jessica的手艺绝对一流。
好吧好吧!他承认,如果他真的想回家,还是能抽出一点时间的。真相是,他心里的确有点不想回家,他还没想好用什么态度去面对他和阮流苏争吵过后的冷战世界,所以他找了个理由——学手艺——光明正大地没回家。
昨天如此,前天也如此。
每天他都告诉自己:谢传云,你不能再这样逃避下去,你是个负责任的男人,跟老婆发生矛盾,你不能总是这样避而不见,你必须回家,回家去解决问题。
可是每天结束工作后,他都望着手机发呆,然后再给自己找个更强大的理由,拖延回家的时间。
为什么每次争吵都要他先低头?为什么每次都要由他来说抱歉?
这一次他根本没做错什么,如果她真有心求和,随便打个电话或发条短消息给他,不就解决矛盾了嘛!
她什么也不说,即使他几天不回家,她也连条短信都不发,她这个做人老婆的都如此绝情了,他为什么还要回去解决矛盾?
这样想着,一天又被他捱了过去。
连续多日不回家的直接结果是,他的嘴角长了泡,而且溃烂了。原因很简单,缺少维生素,加上肝火过旺,导致嘴唇溃疡。
回家吧!为了溃烂的嘴唇,为了吸收足够的新鲜蔬菜缓解溃烂的伤势,为了吃到老婆做的家常菜——他给自己找了个不错的理由,最大的理由是——
他想她了,他开始思念她了。就算吵得再凶,作为相爱多年而结为夫妻的他们,毕竟还是离不开对方的。
外面刮起八号风球,酒店暂停营业,他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命令自己滚回家去。
然按了半天门铃,没有人应门,他掏出钥匙打开门才发现外面又是风又是雨的,她却不在家。
她怎么还不回来?
谢传云靠着门不停地抽着烟,烟灰洒了到处都是,一些尚未熄灭的烟蒂横躺在地板上,苟延残喘。
要是阮流苏回来一定又要把他骂个半死,可他顾不得许多了。八号风球带着暴雨咆哮而过,她一个人在外,他实在担心。想出去找她,又不知道她到底跑去了哪里。连手机也没带,她成心不想让他找到她。
阮流苏啊!求求你,你快点回来吧!只要你回来,咱们坐下来慢慢谈,所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在谢传云看来,既然他们是夫妻,那么就没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小小的争吵不会给他们的婚姻生活带来太多的麻烦,他相信他们有未来,一定有!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阮流苏吧?
谢传云从地上一跃而起,他想为她开门,却又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她。索性将身体抛进沙发里,背对着她总要好一点。
门开了,真的是她!
阮流苏——
她将滴着水的雨伞靠在门边,低头就看见门廊上四处挥洒着烟灰和烟蒂。
对于这个家,他除了会破坏,还会干什么?
他把这里当成家了吗?即使身在酒店,烟蒂将地毯烫出洞也是要赔钱的。
雨水从伞上滑落下来,流过地上大大小小闪着星星之火的烟蒂。
灭了。
八号风球过境,外面狂风暴雨,人人都往家里赶。她却像个傻瓜似的跑去他工作的酒店,想接他回家。
也就是在那里,在他努力奋斗的地方,阮流苏才知道,这些天谢传云都睡在酒店里。根本没有什么加班,他自己不想回家而已。
他们的婚姻竟然到了这种地步,下周母亲就要来了。到时候她该怎么跟母亲交代?她争取到的今天居然变成这副模样?!
“我们离婚吧!”
什么?谢传云的耳朵抖动了一下,将不想听到的话自动忽略。
阮流苏再说一次:“我们离婚吧!”既然结婚的话是他先提出来的,这场婚姻的结束就由她来说吧,公平。
他告诉自己:我的耳朵出了问题,阮流苏刚刚说的那五个字不是“我们离婚吧”,一定不是。
她却以最清楚的口齿,用她所能发出的最标准的普通话告诉他:“我们离了吧。趁着我们对彼此还没有厌恶到痛恨的地步,结束这场婚姻吧!现在分手,总比有一天我们互相伤害,互相攻击来得强。你说得对,过去五年的恋爱时光是我们俩共同的财富和最值得珍惜的回忆,我不想亵渎它们,而想要将它们永远地完整保留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别去破坏。”
“阮流苏,你在胡说些什么?结婚、离婚是儿戏吗?”
他的母亲忽然有一天就离开了家,和他父亲结束了婚姻关系。年幼的他就告诉自己,以后我结婚一定不会离婚。
可她居然轻易就把离婚挂在嘴边?!
“你当我是什么?你当我们的婚姻是什么?”
“你当我是什么?”这句话该由她来问,“谢传云,你就知道学厨艺,实现你的梦想。你理会过我吗?你理会过我的心情起伏吗?你说我成天关在家里——在这里,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我除了这个家,除了你,我还有什么?我还有什么?”
泪欲滴,她却命令它停下来。瞪大眼睛望着他,仿佛这样就能增加眼泪逃出眼眶的长度。
她不想哭的,可是一眨眼,泪还是掉了下来,就像一眨眼,大学四年相爱的时光就到了头,再一眨眼,连婚姻也走向穷途末路。
“这个城市,我为了爱,跟着你生活在这座城市里。我没有朋友,没有家人,什么也没有。你以为我不想走出这个家,尽快适应这个社会吗?我也想啊!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都在看招聘信息,每天都在寻找合适的工作。可是……可是我要面对的问题太多太多,你问过吗?你关心过吗?你知道我其实……我其实对自己已经很没信心了吗?”
面对阮流苏的质问,谢传云真的无法回答。她嫁到这里已经有段日子,可他却显少关注她的生活。总以为慢慢地,慢慢地一切都会好起来,孰料他们的路却越走越远。
没话可说了吗?阮流苏眨了眨眼,想让眼泪飞离自己。
“你不知道!你从来就不知道!你根本没有关心过我的生活,你以为你努力赚钱,赚钱养我,你就是一个好丈夫了吗?
“是!你的工作是很辛苦,可我也在努力减轻你的压力。可你呢?你不断地打击我,说我这个不好那个不好。看你工作辛苦,我煲汤帮你进补,你不喜欢喝汤你就说嘛!我劝你省着点花钱,你就找理由反驳我乱用钱。你也不看看,结婚到现在,我有给自己买过一件衣服、一件首饰吗?”
是是是!都是他的错!全是他的错!他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火气一过,谢传云开始反省自己为人夫这段时间的表现,也许真的有些差劲。
握住她的肩膀,谢传云想结束这场争吵。吵架很伤感情的,尤其是新婚夫妇,大家以和为贵,由他牵头,“阮流苏……”
“你不要碰我!”阮流苏甩下他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向他大喝一声,“你知道吗?卖菜的那个大妈总是用粤语跟我说话,我一句也听不懂,就连他们笑我土里土气,我也听不懂!”
他沉默地听着她郁结在心中的那些烦恼,也许他该早一点倾听她的诉说。
“你说你不想要小孩,可你有没有问过我,我想不想做妈妈?你不想,所以就要依照你的意思,那我是不是也要完全为你而活呢?就像你说不想家人烦你,所以从恋爱到结婚,你从来没有把我介绍给你的家人,你也没打算去见我的母亲。你有没有想过,我该怎么跟我的家人交代?”
她吸吸鼻子继续说“我妈下周就来了,我本打算趁这个机会告诉她,我结婚了,我嫁给了一个叫谢传云的男人。可我们却搞成现在这样,你要我怎么跟她讲?”
她越说越无法抑制汹涌澎湃的怒火,抓过钱包,气冲冲地向门外跑。好在谢传云人高手长,一步当先抓住了她,“阮流苏,咱们有话好好说!”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她只跟他说一句,“离婚吧!”
“你认为离婚是最好的方式?”谢传云真的有些搞不懂女人,不去破坏爱的最好方式是结束所有的爱——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的想法非常简单——谢传云,如果你还爱我,如果你还珍惜咱们的感情,如果你还想继续这段婚姻,就拿出你十二分的诚意拒绝。我要你拒绝离婚,我要你拒绝不再爱我,我要你拒绝割断我们之间所有的一切。
“怎么样?你要跟我离婚吗?”说啊!说你不想离婚啊!你说啊——阮流苏等的就是他的拒绝。
她催促他离婚是吗?她就这么不想要这段婚姻?还是,她根本就在用离婚来威胁他?谢传云倒要看看她想怎么做,“离婚?你确定?你确定你要跟我离婚?”
他将问题甩给了她,反倒让阮流苏失去了主意,如果这个时候打退堂鼓,这一招就会永远失效,可是不退……
好吧!她就跟自己赌一次!
她望着沙发背,望着她看不见的他的脸,“是的,我要离婚,我要跟你离婚!”
谢传云的脸猛地从沙发后面探到了她眼前,怔怔地望着她,显然他被她的坚决吓了一跳。在片刻的呆滞之后,他的表情重新藏到了沙发的后面,取而代之的是他斩钉截铁的答复:“离就离!”
第6章(1)
从来不觉得自己例属时尚一派的阮流苏却用青春年华体会了一件时尚的事:闪婚——闪电式结婚,尔后闪电式离婚。
行动之快,甚至连双方至亲之人都不知道,这还得感谢谢传云怕麻烦的个性,倒是替她省了不少麻烦。
去民政局办理离婚那天,她匆匆地在文件上签了名就跑掉了。她赶在他回到家之前收拾了所有的行李,逃之夭夭。她赶在母亲来探望她之前回到了家乡,休息了一段时间之后听从母亲的安排来到堂姐家帮忙,试图在有权有势的姐夫老爷家里挖掘属于她的那只金龟。
她告诉自己,从此她的世界里没有爱情,只有稳定舒适的家庭生活,她需要找个适合她的男人。
她以为,他们再不会见面,一切真的太巧了。
要不是初景突然来访,脱口说出他们曾是夫妻的事,连她自己都快忘了他们曾是法定关系内的夫妻。
夫妻啊……曾经的。
满屋子的谢家人都听得怔怔,一个比一个眼神发直,以老爷子为首。
谢老爷子的手指头指指阮流苏,又指指自家老二,好半晌才发出一声:“好啊,你们……你们好啊……”
谢老二还无耻地挂着笑,“我们是挺好的。”
“这么大的事你们居然瞒着我们,还一直瞒到现在。”这话是阮青萍说的,谢老爷子已经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阮流苏嘟囔着:“反正已经结束了,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好了。”
“我就觉得流苏你跟二哥之间不太寻常嘛!”事后诸葛亮——谢小仨是也。
谢老二跷着二郎腿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老爸,我知道老大是只没长脚的鸟,停不下来。你一直希望我能继承家业,不赞成我去学厨。所以我背着你先学好了手艺,再回来开餐厅。本来打算一道把老婆带回来让您瞧瞧的,没想到中途老婆跑路了。”这么丢脸的事,他当然不打算说喽!
他是这么打算的吗?阮流苏远远地看着他,不知所措。自始至终他也没有跟她说过他的打算,他都是一个人决定一切的。从结婚到离婚,从工作到生活,他从没跟她坦白地说过心里话。
阮流苏甚至是来到这个家当管家以后才知道,他的母亲是在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也没有跟他父亲发生争吵的情况下,独自一人悄悄地离家出走,从此再也没有回家。她不知道这段童年阴影是否跟他坚持结婚不生小孩有关,他也没有同她探讨过,更没有和旁人提起。
也是在来到这个家以后她才知道,从小到大谢传云都很喜欢泡在厨房里自己弄东西吃,他总在寻找一个味道。虽然他没跟任何人提起过,但她猜想,他是在寻找与自己的母亲厨艺最接近的味道。
也是在来到这个家以后她才知道,他母亲离家出走的时候,他刚上幼儿园。之后的几年他一直处于自闭症的边缘,失眠是困扰他多年的毛病。可在他们同床共枕的那段日子里,抱着她,他好像从未有过入睡困难的症状。
还是在来到这个家以后她才知道,他那么喜欢流连花丛,好像身边缺少女伴,他就会死掉似的。就像他很讨女人喜欢一样,他也很享受左拥右抱的生活。
她兀自发着呆,并没有想到他们曾经是夫妻的消息带给谢家人,尤其是阮青萍多大的震撼。
“流苏,你妈知道你曾经结婚的事吗?”
阮流苏默然地摇摇头,“我妈坚持让我嫁个有钱人,她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嫁给一个初入社会的大学生,更何况那人还是个酒店帮厨。”
“如果你母亲知道我是首富谢上智的儿子,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谢传云忽然转身望向她,平静地开口:“如果一开始就告诉你,我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你就不会再要我学会省钱过日子,也不需要把我带去家里三堂会审,你也不用烦恼找不到工作,也不用为我没钱开自己的餐厅而发愁,我们之间不再有那么多无聊的争吵——我们的结局就会完全不同。”
“你以为我们之间的矛盾仅仅只是因为……钱?!”
他和离婚时一样,完全没有改变。
阮流苏站在他三步以外的地方,直视着他的眼睛,清楚明白地告诉他:“到现在为止,我一点也没有后悔跟你离婚。谢传云,你的想法有问题,对爱情、对婚姻、对生活、对老婆、对家庭,对身边的一切,你都以自己的情绪为第一标准。你从来不为别人着想,即使是你爱的人,你也不会考虑对方,你太自私了。”
停了片刻,趁着众人都在,她正好有事宣布。
“本来已经跟我妈约定好了,下个月回家相亲结婚。既然我和谢传云的事被揭穿,再待下去只是徒增尴尬,所以……我明天就走。”
“我不准你走。”谢传云望着她的背影火大地喊,“离婚是你要离的,天意让我们再相遇,现在你又说要走。你说我自私,说我不考虑别人的情绪,你呢?你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想过你决定的一切对我是不是一种伤害?”
她背对着他,说不出话。
很想告诉他,如果是伤害,当初我说离婚的时候,你就抵死不从啊!为什么那么爽快地就答应离婚?为什么让我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
“我……”
她张了张嘴,尚未发出声音,却见谢家敞开的大门口有个人越走越近——失踪许久的宋孝德忽然现身,不请自来地走到阮流苏身前。在她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他的双臂已经张开将她纳入自己的怀里。
“我回来了,流苏,我为你回来了。”
没等阮流苏有更多的表示,一双恶狠狠的手臂拽过宋孝德,在他措手不及的时候,一只更加恶毒的拳头直接凑向他的下巴,将他揍倒在地。
“我早就想揍你了。”
谢老二捏着疼痛的指关节,可他一点也不觉得痛。只要想到某人的下巴比他的创伤严重得多,他乐都来不及,还管痛不痛。
下了飞机就直奔谢家的宋孝德根本搞不清楚状况,在谢家的马蚤乱声中挣扎着站起身,莫名其妙地望着谢老二,又瞧瞧阮流苏。
“你算什么东西?就凭你,也敢让流苏流泪?”谢老二指着他的鼻子发火,“居然敢嫌弃流苏,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彻底遵照父母的意思,你以为自己几岁?”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为她抱不平吗?伤她最深的并不是宋孝德,而是他这个大烂人——他到底明不明白?
阮流苏插在两个男人中间警告他:“谢传云,你疯够了没有?”
“我疯够了没有?你应该问你自己傻透了没有,居然选择这样的男人,也不肯和我重新开始。”
谢老二将阮流苏推到一边,一步上前逼近宋孝德,“你回来干什么?想清楚了?决定在父母和她之间选择她是不是?”
宋孝德还没弄清楚谢老二如此激动的原因,仍是有问有答:“之前我的确犹豫过,如果家人坚持不肯接受流苏,我该怎么办。正好我有公事要去国外,所以我利用这段时间让自己冷静下来考虑清楚。我发现我真的很爱流苏,我不可以没有她。即使父母反对,我也想娶她为妻,我相信以流苏的性情终有一天我爸妈会认同我的选择。”
他来就是为了说这些?谢老二阴冷地笑出声来,“你父母会接受一个地位身份与你们家有差距的儿媳妇,你猜他们会不会接受一个离过婚的儿媳妇呢?”
谢传云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宋孝德尚在消化他所说的话,谢家人纷纷上前阻止老二再说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唯有阮流苏静静地看着他,好像在等着他疯到最后一步。
她的平静让谢传云误以为是自信,她就那么看好宋孝德吗?
这个念头让他彻底失去理智,指着阮流苏的鼻子,他一字一句告诉宋孝德:“听清楚了,她,阮流苏曾经是我老婆,是我跟她离婚了,是我不要她了,你才有机会追求她——这样的女人,你还要吗?你确定你父母知道后还能接受吗?”
“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打醒了所有人,宋孝德忘了要思考什么,只看到阮流苏收回的手和谢传云脸上清楚的掌痕。
疯够的谢传云终于恢复了清醒,被怒火烧红的眼望着阮流苏,她却不再看他。
阮流苏转身走向宋孝德,望了望他被谢传云揍肿的下巴,依旧是那样慢条斯理地说道:“对不起,宋先生,之前我隐瞒了你一些事情。你母亲说得很对,你和你们家族需要的女人不应该是我这样的。还请您先回去吧!”
谢老爷子亲自派人送宋孝德出门,“宋先生您先请回,改日有空我亲自登门拜访。”老爷子既没说赔礼也没说道歉,不卑不亢的态度叫宋孝德摸不着头脑。心里明白再待下去只会让大家尴尬,他聪明地选择先行告辞。
这就是一个聪明、成熟、稳重的男人最大的优点,知道适合而止,知道何时进取何时退缩。
谢传云显然仍旧不符合成熟男人的标准。
宋孝德就不一样了,在从阮流苏身边经过的时候,他轻柔地拉住了她的手臂,在她耳畔低语:“我知道现在不合适,所以我会等一个合适的时间,给我打电话——随时,我会一直等你。”
阮流苏轻轻颔首,她已经没有力气应付任何人。
宋孝德走了,阮流苏站在门厅里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呆呆地望着望着,她不想转身,不想面对身后的谢传云。
他认定她是放不下离开的那个男人,认定她已经移情别恋,认定她先背叛了他们的爱,“你恨我,对吗?恨我让你好不容易钓到的金龟就这么跑了,是不是?告诉你,宋家是不可能接纳你这种没有背景的女子,更别说你还有过一段婚姻。”
“老二,你给我住嘴!”谢老爷子实在看不下去了,恨不能随手操起一根棒槌将他那张死嘴直接打肿,肿到再也发不出一个音来,“快点给我滚蛋,别在这里发疯了。”
没等谢老二有所反应,阮流苏忽然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他,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死死地看着他,像是要把他看穿似的。
“我没有高贵的出身,没有雄厚的经济实力,没有惊人的美貌,没有纯洁的身体……我却有着一颗不知足的心,我贪图权势、财富,像我这样的女人是注定无法得到幸福的——谢传云,如果你想告诉我这些,那么你可以闭嘴了,我知道,我非常清楚。”
丢下众人,她往楼上去,脚步稳健。她一步步走上楼,走回自己房间,关上门。她赫然觉得身轻如燕,透过窗户望着楼下,她几乎以为自己就要飞起来。
原来,她可以飞得很远很远……
凌晨三点,谢家大宅身陷寂静,阮流苏的房门却静悄悄地打开。
没有太多的行李,只有来时的那些衣裳。以前出席宴会时那些昂贵的礼服都安安稳稳地待在她房间的衣柜里,以后她再也用不上了。
背着不大的包包,阮流苏安静地下了楼。这个家的钥匙被她捏在手中,沉甸甸的一大把。当年离开她和谢传云的那个家时,好像也是如今这副模样——有点狼狈,有点疲惫。
她把一大串钥匙放在门廊的角柜上,背起属于她的行囊,穿着合脚的休闲鞋,她知道她又要开始旅程了。
结婚的时候,她以为她的生活翻开新的篇章。她兴冲冲地打开新的一页,那上头写着幸福就此转弯。
离婚后,她一度以为可以重新开始,转来转去竟然转到了前夫的家里。
来到谢家大宅,她仍以为这将是个“重新”,她的以为在一次又一次的“重新”中坍塌。
离开这里,她不敢再以为了,她不知道还有没有力气再爬起来重新开始。
毕竟,像谢传云所描述的那样,她这样的女人凭什么获得幸福的资格?
不想再徘徊不定,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已经无路可走,只剩下离开这一条。迅速地关上电子门,她不让自己有再回头的机会。走出来了,走出了住着谢传云的大宅,她却再也挪不动步子。
跌坐在台阶上,她将自己埋进双臂间,终于可以哭了,在没有人看见的时间、地点。
她错了,她在哭,有人在看。
那个失眠的男人整夜守在她的门边,却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只能那样紧紧地守着她。见到她哭,站在屋内落地玻璃前的他终究还是忍不住,他想把她拉回来,不让她走,不让她哭。
他的脚正要挪窝,却看到远远的一直停在院门外的车中走出来一个男人——宋孝德仍穿着晚上来家里时穿的那套西装,衣服皱巴巴的,原来他一直窝在车里没有离开。
窗前的男人站住了,眼看着宋孝德走到她的面前,眼看着她慢慢地抬起头迎上他温柔的脸庞,眼看着她靠在他的肩膀上放声大哭。
失眠的男人选择了定格,他像一个定格的画面定在窗前,除了看着他们,他什么也没做。
也许他真该放开手,让她走,让她和那个该死的家伙去幸福。捏着手里两个红色的本本,失眠男人知道,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将维持失眠状态。
扭头扎进浴室,打开花洒,他不停地洗手、再洗手……
第6章(2)
2008年5月11日,与往常一样的周日。
“流苏走了,流苏走了,流苏离家出走了!”
清晨谢家大宅内,谢小仨一边跑一边呐喊,好像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喜事似的。把自己埋在沙发里看报纸的谢家老二似乎关了耳朵,一门心思地盯着报纸,对这件大消息充耳未闻。
身为阮流苏的堂姐,阮青萍倒是还比较理智,“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也许她出去散散心,想通了也就回来了。”
“被人说成那样,还不走?待在这里等着遭人继续羞辱?”谢老爷子想起来就一头火,望着老二的目光都绿了。人饿肚子的时候精神尤其差,老爷子等了半天也等不到早餐,脾气就更坏了,“这都几点了,早餐怎么还不端上来?阿姨啊,去问问厨师在干什么?”
佣人阿姨一早上前前后后都跑了好几趟了,“刚去问过了,厨师说不知道今早配什么餐给老爷、夫人、少爷们,以前都是阮小姐配餐。阿哭小姐在的时候,由阿哭小姐亲自搭配。”
不说还罢了,这一说谢老爷子哪里还按捺得下去,“之前就是因为老大,把阿哭给搞走了,现在一个老二还把仅剩的流苏给气走了。我的儿子都怎么了?这么点容人之量都没有,以后还怎么成大事?”
阮青萍对吃饭这种事不关心,她紧张的是自己下午去参加贵夫人下午茶聚会的衣服都准备好了没有,“阿姨啊,我那件鹅黄铯的中裙呢?挂起来没有?那件衣服容易皱,要事先准备好。还有搭配这件衣服的那串白色大珍珠项链取回来没有?上次我让司机拿去珠宝店保养了。”
她一气说了这么多,佣人阿姨根本是记得这个,记不住那个,“夫人你等等哦,我一件件去问。”
“怎么搞的?要是流苏在,肯定全都替我准备好了,哪里还需要我操心?”阿哭说操心伤心伤肝,人最容易老,看来她今晚得抽个时间去做spa才行。阮青萍又叫来佣人,“帮我给我常去的那家spa馆打电话,预约个时间,我晚一点会去。”
“我不知道电话号码,这些事以前都是阮小姐亲自处理。”
这话让阮青萍彻底火大,“你们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难道这个家里所有的事以前都是流苏在做吗?”
佣人一个个噤声不语,这会儿唯独谢小仨敢跟他妈抬杠,“妈,你不用准备衣服,也不用预约做spa了。今天老师召开家长会,你得去。按照常规,你会因为我而遭到责难,被老师训到很晚,所以你应该没有时间去做保养——倒是明天你应该抽个时间去做个超长的皮肤保养,不是说生气很容易长皱纹嘛!尤其是得气那么长时间……”
“家长会?”阮青萍一想到要在狭窄的课桌课椅里窝上几个小时,事后还由单独被老师召见,她就感到眩晕,“以前都是流苏替你去开家长会的吗?”
谢小仨非常郑重地点点头,“是的,没错。可惜流苏走了,妈您受点累,去开家长会吧!不过我得提醒你几句。”
谢小仨掰着指头一条条罗列给她听:“第一条,不要当着我们老师的面说一些轻视成绩之类的话;第二条,如果老师批评您儿子,没有如果,我们班老师一定会跟您告我的状,班主任老师说我的罪状在她那里罗列了这么厚一叠。”他一边说还一边比划着。
“总之您就说,是,是我们家孩子不对,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育他;第三条,也是最关键的一条,如果我们老师说谢小仨妈妈,您要多关心自己的儿子,以后要常出席学校的家长联谊会,不要总把儿子推给他小姨妈照顾——妈,您要极其和蔼可亲地回说:一定一定。”
他这么一说,旁人还罢了,头一个上火的人就是谢老爷子。他声色俱厉地责问老婆:“以前小仨的家长会都是流苏去参加的吗?你身为他的妈妈,每天都在做些什么?连亲生儿子都不管了?”
说着说着,老爷子就说到斜路上去了:“瑞拉身为大明星也没你这么忙啊!至少以前女儿的家长会、学校的联谊会之类的,她都会抽空前去,从没有把身为母亲的责任推卸给旁人。”
起头那些话阮青萍还有些惭愧,可一听他拿自己和他的前妻相比,阮青萍的神经就绷了起来,口气也变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好像我是个很差劲的母亲,非常不合格的女主人似的。姚瑞拉当然愿意参加宠儿的家长会喽!她每次都把自己打扮得像只发情的孔雀,就爱听别人奉承她,说什么呀!您是谢宠儿的妈妈啊?看着不像啊,不像有这么大的女儿啊!”
“到现在我去学校,还有学校老师说,以前谢小仨他姐姐的亲妈可比现在这妈怎么怎么样。”说起这些阮青萍就愤愤,“再说喽,你也不看看自己儿子的成绩,他在学校的表现跟宠儿能比吗?能比吗?姚瑞拉去学校是为了听表扬,你这个儿子……谁给他开家长会,谁就是把脸丢出去,不要了。”
听这话谢小仨可不干了,“不带您这么损我的,伤我自尊心,我会和老二一样抑郁的。”
谢老爷子护小儿子心切,“明明就是你没教好,要不然就是你的遗传基因有问题。老大、老二和宠儿,哪一个在学校那都是顶呱呱的,怎么到了小仨这里就不成了?摆明了还是你的问题。”
“是是是,是我的问题,全是我的问题。”阮青萍索性撒泼犯赖,“你要觉得姚瑞拉好,当初干吗跟她离婚啊?”
“明明是你自己做得不对,你还找我吵?你……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你的前妻动不动就来家里,每天在我眼前晃过来晃过去的,我烦都烦死了!到底谁不可理喻?”
“我说你这根本是无理取闹!”
“你才无理取闹呢!”
“你无理取闹!”
“你——”
阮流苏离开谢家的五个小时内,谢家已然乱成一锅粥。而沙发里埋在报纸后面的那个男人,自始至终没有看进一个字。他的心早已跟着离开的那个人飞去远方,找不回来,再也找不回来。
2008年5月12日,下午两点。
阮流苏离开谢家的二十八个小时,远在他方的她一定不会想到,没有了她的谢家已经是人仰马翻。
“把流苏找回来,尽一切力量以最快的速度把流苏给我找回来。”老爷子发话了,很郑重的那种,谁敢违背?阮青萍开始发动所有力量找人。
阮流苏的手机自然是处于关机状态,没关系,阮青萍知道她在这边没什么朋友,如果真的离开,最大可能就是回到她母亲那边。
“婶,流苏回去没有……没有?那她有没有和你联系……也没有?那她会不会和叔联系……是是是,我知道那应该不会,反正联系了我叔也没用,叔也出不来……哦,那好……没事没事,没出什么事,我们以后再联系,再见。”
挂上电话,阮青萍整个人都呆了,“如果连流苏的母亲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那还会有谁知道呢?她又不太可能联系她爸。”
谢老爷子听她说得乱七八糟,根本搞不清楚她在讲些什么,“一会儿妈一会儿爸的,你在说些什么?难道流苏的爸妈还不住在一起吗?”
阮青萍脸一横,没好气地凶他:“当然不住在一起,流苏走了,你显得很关心她似的,平时什么时候问过她的事啊?现在说什么大家终归是亲戚,平时还不是只把她当管家,当佣人。”
谢老爷子沉默了,阮青萍稍胜一筹,赶紧抓住机会反击,“跟你说吧!流苏的爸妈早就离婚了。九十年代很多企业纷纷倒闭,我们那个小地方几乎所有的企业都关了门。流苏的爸爸失去了工作,家里的经济条件日渐拮据。她爸妈天天吵天天打,那时候流苏正在读初中,几乎都是在奶奶家度过的。她爸妈闹得不行了,她妈提出和她爸离婚。她爸不答应,跑去流苏的外婆家闹,结果无意间把流苏的外公推下了楼。
“她外公死了,她爸也因此获罪坐牢,到现在还没放出来呢!这件事发生以后她爸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