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谢老爷子格外的忙,不是忙集团的运作,而是忙当红娘帮阮流苏介绍对象。
老爷子亲自出面发动集团的高层,让那么多董事、副总级的人物搜罗条件相当之好的男士,那股狠劲像是势必要帮阮流苏找到一个很不错的男人嫁出去为止。
在众人合力运作之下成效显著,这天晚上老爷子抱着一堆文件夹回来。
“流苏啊,你快过来看看。”
阮流苏正忙着准备晚餐,见到谢老爷回来了,立马迎上前,“姐夫老爷,再过一会儿就开饭了,小仨还没放学。您要是饿了,要不要先喝碗汤?今晚的鹅掌鲜煲得不错。”
“不急,你先来看看这个,这个比较急。”
谢老爷将文件夹轮个翻开,打开一个介绍一个,“这个是邵董事的侄子,新加坡留学博士,学的是什么高分子,我是不太懂了,听说人很聪明,现在在大学当教授,年轻有为。”
他话未落音,原本还抱着笔记本电脑窝在沙发里的谢老二忽然冲过来,将邵董事的侄子扔到一边,“这么年轻就又博士又教授的,摆明了是个书呆子。”
谢老爷毫不气馁,他又打开另一个文件夹,“你要是不喜欢学者型的人物,这个也不错——方副总的弟弟,经营一家红酒企业,看长相就知道为人浪漫热情,一脸讨喜的样子。”
“是啊,是很讨喜,讨天下女人的喜——爸,你会让谢宠儿嫁给这种花花公子吗?”
这样说来好像也对,谢老爷将方弟弟的文件夹丢到一旁,“太讨喜也是个问题,再换这个好了——吴特助,就是咱们集团的总经理特别助理,知根知底的,这个好。”
“不是吧,爸,吴特助跟孙秘书恋爱谈了七年,最终崩盘。你把这种男人介绍给流苏,你恨她吗?”
“吴特助还有这样一段情史啊?我都不知道,这个不好,再换一个。”
谢老爷费力地掏出下一个文件夹,“还有这个,程老总的小儿子,柏林音乐学院毕业,你看人家的手指就知道钢琴弹得有多棒。人家在国际上还获过奖呢!长得那可是一表人才、一表人才啊!”
谢老二漫不经心地丢出一句:“听说搞音乐的人多少有点神经质,不知道这么有才的音乐家是不是离神经病更近一点。”
“啊?”谢老爷彻底没辙,傻愣愣地对着那堆文件夹发呆,“难道这么多人选中就没一个是正常的?”
谢老二更有台词了,“爸,你看啊,这些人的硬件条件都这么好,为什么到了这个岁数还没找到合适的主呢?摆明了是寡人有隐疾嘛!”
“好像……也对啊!”听他这么一说,谢老爷还真觉得是这么一回事。他把那些文件夹拾掇拾掇,对着阮流苏露出抱歉的笑,“流苏啊,你还是别跟这些人见面了,姐夫我另外去找。姐夫我人脉畅通,找个合适你的男人还怕找不到吗?”
他当然不怕,谢老二可怕了。下次该用什么借口诋毁老爸找来的那些优秀男人呢?只怕他也有言辞枯竭的一天啊!
他正垂着头想着自己的心思,没料到阮流苏竟自己开了口:“姐夫老爷,您别再为我费心了。”
“不费心,这有什么?你在我们家帮了那么久的忙,我帮你考虑你的终身大事也是应当的。”谢老爷是真心想帮这个小姨子找到好归宿。
阮流苏笑得很甜美很谦和,“不用了,真的。我妈帮我在家乡找了一个不错的对象,我通过视频跟人家聊过了。我觉得那人还不错,等我把这边的事都安排妥当,我就回去嫁人。”
“什么?”
这声大吼不属于谢老爷,而是那个一直在旁边看戏的家伙,他的嘴张得可以吞下整盅鹅掌鲜了。
第4章(1)
已经等不及了,谢老二也不管家人会不会对他的反应感到奇怪,跟着阮流苏进了厨房,“你什么时候和别人相亲的,我怎么不知道?你前两天不是还跟宋孝德纠缠不清嘛!这么快就换了主,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阮流苏帮着佣人准备餐盘,有一句没一句地答着:“相亲的目的就是结婚,只要各方面条件都合适还犹豫什么,赶紧结喽!”
他全然不知道,甚至于前一个晚上他们还睡在一张床上。转眼间她就有了结婚的对象,她就要睡到别的男人的床上去了,“我是在问你,你什么时候去相亲的?昨晚你睡在我旁边的时候吗?”
阮流苏瞥了他一眼,第一反应是瞧瞧周遭的人是否听了去。她匆匆走出厨房,心知这样才能将他带离人群。
谢老二果然跟着她来到花园,可怒气却丝毫未见消退,“阮流苏,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她对着渐渐升起来的月色,仿佛自言自语:“读过《倾城之恋》吗?张爱玲的小说,女主人公叫白流苏,一心只想嫁个好丈夫。她爱上了柳原,一个有钱有风度的男人。故事的结局,香港沦陷,一座城市的倾倒促成了她的爱情,她的婚姻。我自问没有她那么好的运气,所以我只能嫁个平凡的男人。”
他不知道什么《倾城之恋》,他不知道白流苏是谁,也不知道在她的心里他是不是那个柳原,他只想知道为什么她总是想嫁给别人。先是董老四,然后是宋孝德,现在又凭空冒出一个相亲结婚的无名人士。
“阮流苏,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给嫁了吗?”
她蓦然回头直直地望着他,“谢传云,我想有个家,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你知道的,你一直就知道,可你从不肯成全我。那么现在,也不要来妨碍我。”
他想问她,他们为什么不可以重新开始,他们为什么要一直在原地打转,他们为什么总是要互相折磨对方。
所有的问题盘桓在胸口,变成一双伸出的手臂,他用尽全力将她勒在自己的怀中,恨不能掐进自己的骨头里,将她变成自己的一部分。
她想推开他,然……力不从心。
偏在此刻,花园的门口冒出一个佣人,她只能看见二少爷的背,并瞧不清楚他的怀里抱着谁。只好对着他嚷嚷:“二少爷,来了一位小姐,说是你的朋友。”
他愣神的工夫,阮流苏终于可以将他推开,冷冷的一句:“你还不快去会你的朋友。”她借此逃之夭夭。
是初景吗?她怎么会在这时间找到家里来呢?谢老二完全忘了他今晚与她的约定,总想着今天晚些时候或者明天或者后天,总想着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消磨。
他就先去见见初景吧!也许她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也说不定。
阮流苏走在前头,他跟在她的后面往客厅方向去。在见到初景的时候,他远远地招了招手,可初景的目光却全然集中在阮流苏的身上,未留意他的出现。
当初景靠近阮流苏的时候,她突然站起身来,指着阮流苏大叫道:“我记起来了,你是流苏。”
阮流苏客气地笑笑,她实在不想跟谢老二的任何女伴有一丝半点的接触。
初景却不依不饶地揪住她的手臂,“你不是早就跟谢传云结婚了嘛!怎么会在这里当管家?”
此言一出,全场了然无声,在场的谢家人全都懵了。
二十二岁,何等的青春年华。
那一年,阮流苏和谢传云这对恋得正热的校园情侣大学毕业。
没费什么力气,学商贸的谢传云就在当地一家连锁酒店找了份工作。他拿着第一个月的工资请阮流苏在这家酒店吃晚餐,晚餐最后的甜点是他亲自操刀,偌大的蛋糕上写着——可以嫁给我吗?
阮流苏含着泪点头,第二天他们俩就拿着身份证、户口本登记去了。后来阮流苏每每回想到这一段,都觉得他们的举动比《奋斗》更具奋斗性质。
“我们是不是该把结婚的事通知家里人呢?”坐着公交回去的路上,阮流苏靠在谢传云的肩膀上低低地问着。
“还是不要了吧!要是告诉我家老头,他一定会大惊小怪,还是算了算了。”他义正词严地声称,“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我最恨牵扯那么多没关系的人搅和在一起。还有什么女婿去丈母娘家接受一家子七姑六婆的审核,那个最傻了。一个男人本性怎么样是通过一群不认识的人盘问两句,就能搞清楚的?傻毙了。”
他的话拦截了阮流苏未说出口的提议,原本她想放长假的时候带他回家见见家人的。可是一想到她那群姨妈的狂轰乱炸,他一定会很不喜欢,还是算了吧!
“可是,这种事不告诉你父母真的没关系吗?”在阮流苏看来这种事怕是瞒不了的吧!
谢传云全然不在乎,“我们家老头正跟他第三任老婆过着快乐的生活,哪有闲心管我?”他看了眼手表,一副很赶的样子,“我要去酒店了,你一个人先回家,等晚上我回来跟你庆祝咱们的洞房花烛夜。”
“传云,我早就想问你了,虽然酒店是晚上比较忙,可你只是做文职啊!怎么也总是晚上上班?”
谢传云见瞒不下去了,索性跟她挑明:“我不是做文职,我在酒店帮厨。”
“什么?”阮流苏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她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在酒店帮厨?你怎么可能在酒店帮厨呢?你大学的时候念的是商贸,你什么时候变成了小厨师?”
“我一直都很想当厨师,我知道要是让我们家老头知道,这个愿望肯定是无法达成的,所以我才躲到这里实现我的梦想。”
他好整以暇地做着他的美梦,全然未觉她眼中藏匿的怒气,“可你的这些事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你整天催着我去大公司找份好工作,要是告诉你,你能同意吗?”谢传云还很占理呢!“与其两个人吵得不开心,不如不告诉你。你看我在酒店帮厨拿的薪水一点也不比白领低,照样可以租那么大的房子,可以养你,是不是?”
“不一样,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阮流苏很想告诉他,她在乎的不是他薪水的多少,她在意的是他做了那么多的事全都是在瞒着她的情况下,他到底把她当成什么了?
哪有老公做这么大的决定都不告诉老婆的?那还要老婆干什么?
“谢传云,我告诉你,我在意的不是钱多钱少,我是……”
“结婚第一天就要吵架吗?”谢传云故意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逼迫她收回即将放出口的怒吼,他成功了,成功地让她闭嘴。然后他拿出惯用招数哄着她:“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晚上回来带好吃的给你。来,亲一下。”
他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吻,暖暖地滋润着她的心田。是啊,总不能结婚第一天就在吵架中度过吧!她露出勉强的笑,他以为他顺利地解决了他们之间的问题。
然后他走他的路,没有理会身后仍旧忧心忡忡的她,他的老婆啊。
结婚已经一周了,阮流苏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也没有什么机会认识什么人,也就是在买菜的过程中结识了对门的邻居太太。
说是太太,可阮流苏却从没见过她丈夫。进进出出总是她一个人,看上去三十好几的人了,也没有孩子在身边,着实有些奇怪。
因为是邻居,阮流苏又不好多问,只按她的要求叫她“辛太太”。这样也好,每天出门买菜也有个伴,起码有个同性可以说说话,也减少了谢传云不在家时阮流苏的寂寞。女人之间能有什么可谈的,无非是些家长里短,凑合着聊聊打发时间罢了。
“我说谢太太,你老公是做什么的?”
“在酒店上班。”今天的菜很新鲜,多买一点回去煮给谢传云吃。
阮流苏大把大把地挑菜,辛太太禁不住提醒起她来:“谢太太啊!这边不比你们内地,素菜比荤菜贵,江河里的鱼虾比海鲜贵。而且你们家才两个人,你这样买多浪费啊!”
阮流苏也是刚做主妇,一切从头学起,“传云他上班很辛苦,我想多做些给他补补。”
他在酒店工作很辛苦的样子,每天都要熬到很晚才回来。她怕他把身体累垮了,学着这里的师奶打算煲汤给他喝。
这天深夜——
“老公,你下班了?快来喝汤!辛太太说这道汤补真气,对男人很好的。”
“又喝汤?”
每天半夜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被逼着喝汤,早上出门前也要喝汤。幸亏他中午在酒店吃饭,否则还不天天泡在汤锅里?
谢传云郁闷到了极点,“流苏,咱们用得着天天喝汤吗?”
阮流苏盛好了汤放在他面前,没听出他语气不对,只留意到他放在桌上的手机,“你换了一部手机?”她控制不住地大叫起来,“谢传云,我们现在每月要付房租,交物业费。每天打开门,水、电、天然气、电话、宽带全都是钱。就靠你一个人在酒店帮厨的薪水,我们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你怎么还赶潮流换手机呢?”
“你还说我?”谢传云从小到大哪里被人管过用钱,想也不想就跟她打起嘴仗,“你呢?你用得着每天又是菜又是汤的吗?随便吃点就行了,大不了我在酒店吃过再回来。”
他说的这叫什么话?“我是看你工作辛苦所以想多做点好吃的,有营养的帮你补补。我在厨房累得半死,你不但不夸我,还说我?”
“我……”谢传云实在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才好,不都说吵架没好话嘛!他索性拿出新买的p3堵住耳朵。
第4章(2)
他这是什么态度?阮流苏不依不饶地拔下他的耳麦,让他休想有安宁日子过,“你还买p3?你发了薪水不是应该和我一起统一安排使用嘛!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花了,咱们还要存点钱,万一以后有孩子怎么办?要知道养小孩那是要花很多钱的。”
“我从来没想过养小孩。”谢传云一句话顶回去。
她当他只是在生气,却不想他极其冷静地告诉她:“我不想要小孩,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好好的,为什么要添加第三者?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们俩以后过得不好必须离婚,剩下一个小孩子怎么办?他什么也没做,却必须面对父母分离的局面,这对小朋友不公平。与其到时候麻烦,不如开始就不要。”
“你……你是这么想的?”
阮流苏忽然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她嫁的这个男人,他们在学校恋爱的时候,感觉彼此无比契合,甜蜜的恋情足以冲淡一切。她甚至不知道,他拒绝父亲这个身份。
“你这是不负责任的想法。”这个男人,根本不想对老婆,对家庭负责。
“我就是对小朋友负责才这样决定的。”
谢传云就不明白了,做女朋友的时候她是那样的洒脱自信,怎么当了他的老婆就变得别别扭扭。这年头有几个二十二岁的女孩开始考虑当妈的,她居然抱着这个问题不放。
“反正我不会生小孩的。”
“你……”
面对他的坚持,阮流苏竟然无话可说。她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进入了婚姻生活中的情感危机期,这么快吗?这么快他们甜蜜的婚姻生活就走到头了,紧接着就是摩擦的开始?
这么快?
阮流苏失魂落魄的表情让谢传云心生不忍,他并不想教训她,更不想两个人之间为这种小事起摩擦。拍拍她的肩膀,他将她搂在怀里,“好好好!是我不对,是我不了解老婆的苦心,是我说错话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说的只是他的观点,无关对错,又何必为了哄她而口是心非地道歉呢?
阮流苏摇摇头,她不需要他的道歉,该说的他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知道了,你不要孩子,你只要你习惯的生活。”
“以后我会体谅老婆的辛苦,我也会少花一点。其实少买点菜,你也少累一点啊!”他的少花点钱是跟他从前养成的习惯相比,可不是依照阮流苏的标准。
谢传云坐到桌边,开始喝补汤,心里想着这也许是最后一次喝这种味道古怪的补汤了,他也觉得这汤的滋味没那么难喝。捏着鼻子,很快就送到肚子里了。
望着他喝汤的痛苦表情,阮流苏暗暗发誓,不能在这样下去,她得找份工作,出去挣钱,这样不但能贴补家用,帮谢传云还房贷,也能打发无聊的时间。
妈说得没错,经济实力决定女人的幸福。
“阮小姐,你学的是商贸,但这个专业……就不太符合我们公司用人的需要了。抱歉,恐怕我们不能录用你。”
“阮小姐?名牌大学毕业?挺好的!可是……你没有工作经验啊!刚从学校出来?我们公司一般要三年以上工作经验的,很抱歉!”
“阮小姐是吧?哦!看你的履历已经……已经结过婚了,那就是太太喽!我们公司不录用已婚女同事,你也知道你们这个年纪,要是生孩子,我们不但不能开除你,还得另请一个人代替你的工作,等于付两份薪水,很不划算的,我看您还是去别家试试吧!”
“阮小姐,我们公司规模这么小,你一个名牌大学优等生在我们这里恐怕待不长吧!而且我们要一般的文员就可以了,放你在公司里,实在大材小用了。”
“阮小姐,我们公司的确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不过你也知道,现在经济不景气,失业的人很多。如果你来我们公司,我们只能给你这个数字的薪水。你回去考虑看看,如果愿意,三天之内给我答复。”
一千块!
一个名牌大学的高才生在这样的大城市里,每个月的劳动居然只值一千块?!连那个帮厨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阮流苏不想侮辱自己的实力,不干!说什么也不干!
可不干这一千块的工作,她又能做些什么呢?与她专业对口的大公司在看了她的履历以后,说的最多的就是——
你为什么这么早就结婚?你结婚后出来工作纯粹是玩票性质吧?你是否打算生孩子?当然,我们也知道,这不是你说不生就不生的,这种事很难控制在计划内,万一你怀孕,我们还不能辞掉你。
最终结果就那一句——阮小姐,对不起,我们公司恐怕不适合你。
阮流苏忽然觉得她的人生充满了挫败感,如果当初她没有冲动地选择跟谢传云结婚。如果她听母亲的劝说回家乡的大学任教,也许她的人生不会变成……
不能想!不该想!
她握紧拳头敲打着自己的头:阮流苏,已经走到这一步,你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和权利了。一切都是你自己选择的,怨不了任何人。这条路已经开始,你得好好地走下去。为了你自己,为了谢传云,为了证明你没有选错老公,为了证明你的选择是幸福的,你必须振作起来。
振作起来……
振作起来干吗?
谢传云快下班了,她得振作起来做饭。她的沮丧不能影响到他,他在酒店里为别人准备饭菜,回来得让他吃上热腾腾的可口饭菜,这才是她这个老婆的本分。
素炒茄子、醉虾、蒸鸡蛋,三个菜不多不少,正好够他们两个人一餐将它消灭光——现在要做的只是等他回家而已。
坐在饭桌边,阮流苏耐心地等待着。
只是,再大的耐心也有用完的一刻,尤其是她这样为了爱人,丢弃一切独自来到陌生城市,没有朋友甚至连熟悉的人也没几个的全职太太。
都凌晨一点多了,他怎么还没回来?酒店十点后就不再供应正餐,他收拾收拾就可以回来了。今天这是怎么了?
阮流苏拿起电话又放下,平时她显少打他手机。他说酒店事情多、工作忙,他又跟着大厨在学习阶段。所谓大厨脾气一般也很大,如果在学习的过程中忽然手机作响,大厨会非常生气。
她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很少用电话马蚤扰他,可这都几点了,他还没回家,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她紧张地拨了他的手机号,手机铃声响了好久,却没人接。阮流苏的担心愈演愈烈,她不停地按下重拨键,不停地按不停地按,只盼着他能够接通。
从一点十分一直打到两点四十,她那颗悬着的心越绷越紧,就在她快要崩溃的前一刻电话通了。
“喂?阮流苏啊?你打我电话?”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酒意,他在外面喝酒?他到现在不回家也不给她打个电话,害她担心了这么久就因为他在喝酒?
阮流苏命令自己冷静下来,或许是酒店里推不掉的应酬呢!“谢传云,你现在在哪儿?”他的周遭有嘈杂的音乐声,好像是卡拉ok包厢。
“我在和同事一起庆祝,你别管了。”因为周围太吵,谢传云刚刚掏出手机看时间的时候才接到阮流苏电话,也因为太吵,加上酒精的作用,他的脑子都要爆了,不想跟她多说话。
没等阮流苏问清楚他在哪儿,跟什么人在一起,在做些什么,他已经挂断了电话。最后一刻,阮流苏却听见电话里传来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传云啊!你快点过来陪我唱这首歌,我没你不行的……”
电话那边到底是什么人?酒店的大厨房里怎么会有女人?谢传云到底在做些什么?
望着一桌子早已冷却的饭菜,阮流苏哪还吃得下去?握着电话她走下了楼,她哪儿也不去,就站在电梯口等,她就不信等不回自己的老公。
第5章(1)
“没想到传云你这么能玩,平时看你酷酷的,还以为你是顶高傲的一个人,原来你挺玩得来的,居然把jessica都哄得团团转,让她答应教你做蛋糕——jessica是什么人?平时做个亲创的蛋糕恨不得百米内全部清场。有人胆敢窥探她的手艺,一律杀无赦。”
阮流苏远远就听见杂乱的脚步声,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谢传云酒店的同事扶着连路都走不稳的他往这边来呢!
她连忙迎了上去,“他这是怎么回事?喝了很多酒吗?”
“是啊!传云今晚的确喝了不少,我们扶他上去吧!”
“不用了,我扶他就好。”已经麻烦人家将他送到楼下了,阮流苏不想再麻烦别人送他回家。别人也有家,也有老婆等着呢!“今晚多谢你们了,真不好意思。”
“哪里的话!”几个同事客气起来,“传云一天到晚说等他学好了手艺,要自己开家西餐厅,我们以前都觉得他是在吹牛。今晚看他把jessica都哄得肯教他手艺,看来他是真打算开自己的餐厅呢?”
“他只是说说而已,我们两个人都是大学刚毕业,哪里有钱开自己的餐厅?”阮流苏敷衍着,心里却在盘算那个jessica是不是卡拉ok包厢里对谢传云说“我没你不行的”那个女人。
她不愿在老公同事面前显出半点吃醋的迹象,匆匆打了招呼,她吃力地扶着他坐电梯回家。
她刚刚打开家门,他就一头栽倒在地上,赖在地板上硬是不肯起来。
“你小心一点!这是地板不是床,好歹你洗了澡上床睡去啊!”他一身酒气,熏得她都快吐了。
“喂!喂——你起来啊!你起来跟我说清楚,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你好好在酒店帮厨怎么还要陪女人?你到底是厨师还是酒店牛郎?”阮流苏拉扯着他的衣服,想将他拽醒。他就像一头死猪赖倒在地上,动也不动。
她彻底泄气了!别说是让他给个交代,他现在这种情况让他挪个窝恐怕都难。
有什么话还是等明天一早再说吧!
谢传云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不好!要迟到!他翻身想按照平日的习惯下床,这一翻却翻到了地上。
怎么回事?他怎么会睡在沙发上?
“阮流苏!阮流苏!”他叫着她的名字,她竟然还躺在床上舒服地睡大头觉,“阮流苏,都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叫醒我?我就要迟到了!我约了jessica,从今天开始每个早上跟她学做甜品,总不能第一天就迟到,这显得我也太没诚意了。”
被人从睡梦中叫醒的阮流苏顶着两只黑眼圈,情绪差到了极点,“我是你的闹钟吗?我凭什么每天都要准时准点叫你起床?”
“你每天早上不都先我醒来,然后到时间叫我嘛!”他都已经养成了习惯,她不叫他,他当然醒不了。平时都是如此的,他不知道她今天到底犯哪门子冲。
她犯冲?呸!她犯困!
打了一个大大哈欠,她想继续窝回被子里睡觉,却被谢传云数落了一顿:“你天天待在家里,又不做事,怎么这么困呢?”
“什么叫我天天在家里,不做事?”阮流苏被他的话激怒了,猛一蹿到他面前,将谢传云吓了一大跳。他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她火气这么大,“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阮流苏将他的罪行逐一列出,“你昨晚不回来吃饭也不事先打个电话通知我,我做好了饭菜等你回来。可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见不着你。我肚子饿得咕咕乱叫,也没敢先吃饭,想等你回来一起吃。可等了又等,打你电话又不接,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你。”
“昨天……”让他想想昨天晚上他都干了些什么,哦!想起来了,“昨天晚上我和同事们庆祝去了,我升二厨了,你知道吗?我是这家酒店有史以来从帮厨到二厨升得最快的厨师了。”
他不提还好,越说她越来气,“庆祝?为什么不和我庆祝,却和那个什么jessica?一个没你不行的女人。”
没他不行?这又是怎么回事?“jessica昨天喝多了。”谢传云挑眉好笑地瞅着她,“流苏,你不会是在吃醋吧?你要是看到那个jessica就肯定不会吃醋了,你都不知道她长成……长成那样,我怎么可能跟她产生绯闻?”
积压数日的郁结之气赶在这一瞬间尽数爆发,阮流苏冲着谢传云大吼:“我不管她长成什么样,我只知道你遇到开心的事,不是第一个通知我,而是跟别的女人跑去庆祝。我只知道,自打你去酒店工作后,从来没有陪过我。我只知道,结婚后一切都变了,全都变了。”
谢传云赶时间去学做甜品,没心思听她乱发脾气,“你……怎么回事?你不上班,我还要上班。你在家里太闲想惹是生非,我还要挣钱养家养你。”他用力将她从门口拉开,这一次,他没有控制力道,直接将她甩在了一边。
阮流苏的手臂撞上桌角,痛得没有力气去追他。拉起衣袖,青青紫紫的一片是旧伤添新患。
也是这个伤处,昨晚他醉得不省人事,却又想吐,跌跌撞撞地冲向抽水马桶,结果在洗手间门口滑了一跤。眼见着他的头要撞上门框,她想也没想用胳膊护住了他的脑袋,她的手臂也理所当然留下了这片青紫。
这还没完,她还得带着伤清理他吐在洗手间门口的秽物,一直忙到凌晨四点。好不容易睡上一会儿,却被他吵醒,还被指责没有按时叫他起床。
他酒醒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可那些伤痕却大大小小、清清楚楚地印在了她的心里。
擦不去,抹不平。
偏在此时,家中电话铃声大作。阮流苏木木呆呆地拿起电话,“喂?”
“流苏,是我,妈妈。”
她应了一声,手里拿着电话,却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什么事?”
“乖女啊,我过段时间正好有空,飞去看你好了。”
“……啊?”
好吧,谢传云承认最近他埋首于厨艺大世界,觉得要学的实在太多,他感兴趣的东西实在太多,对亲亲老婆的确有所忽略。他决定给自己放一天假,回家陪老婆大人。
可当谢传云回到家中,才发现家里人影全无,他打她的手机,她的回答是:我在邻居家聊天。
就这么一句,她便挂了手机。
这叫什么事?他抽空回来陪她,她居然宁可跟邻居聊天也懒得理他?
谢传云郁闷地翻出ps2,海玩起来,直到门口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他头也不抬地叫道:“你和辛太太聊完天了?”不用问都知道,在这个地方,除了辛太太那里,她再也没地方可去。
他随手拿了薯片塞到嘴巴里,如果是在酒店,这会儿该吃午饭了,他有点饿,“什么时候开饭?”
“你不在家的时候我都不吃午饭的。”反正是一个人一碗饭,她总是十点多钟连早带中随便对付一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夜里他回来吃的那顿饭上面了。
阮流苏看着碎薯片洒落在沙发四周,地毯上面,气就不打一处来。她不想跟他多废话,随手抓了吸尘器,开始收拾地上的残局。
吸尘器发出的巨大噪音吵得谢传云根本听不见游戏里的声音,这局游戏很快输了。
那就看电视吧!现在的电视剧都有字幕,听不见声音,看字幕总行了。最要命的是阮流苏的身体老是晃悠在电视屏幕前,害得他连看都看不到。
“行了!”
他手指一挥,关了她的吸尘器,不该说的话也溜出了口,“难得休息一天,你就不能陪我看看电视,玩一会儿?老是忙这个忙那个,你不嫌烦,我还嫌呢!”
不!不对!他不是想说这些的,他今天特意休息在家就是为了陪她,没想到她不但不愿意他来陪,还跑去跟隔壁辛太太聊天。他因为无聊所以才抱着游戏玩格斗,好不容易把她盼了回来,他为什么又说这些伤人的话?他不想的,可是话一出口就变了味。
“流苏,我……”他想道歉,可是太晚了。
“你也知道你难得放假在家,你居然什么也不做,抱着游戏机没完没了!”难得他陪她在家,阮流苏本不想跟他吵架的,可是他的话严重伤了她的心。
将吸尘器丢在一边,既然要吵,就摆开架势好好吵上一次。
“我实在受不了了!”阮流苏将他的毛病挑出来逐一亮相,“你这个人又脏又懒还不求上进!”
“我吗?你说的是我?”他在她眼里就这么差劲吗?
难道不是吗?“结婚这么长时间,你做过一点家务吗?平时吃完饭让你帮忙洗个碗,你总是推说工作太累,要不就答应了洗碗,却把脏碗脏筷子全都堆在那里。你总说自己在厨艺方面是天才,总嫌弃我做的菜如何如何难吃。可亲爱的天才,你老婆我从来没尝过你的手艺,从来没有。”
她曾经试过,依照他的心意将用过的碗筷全都堆在洗手槽里,看他什么时候来洗。结果是晚上的碗筷加上第二天早上的,再加上第二天晚上的,不到所有干净的碗筷全部用完,他坚决不洗。
那堆成小山的碗筷到最后还是她给洗干净,按秩序放进了消毒柜里。即使如此,再看到那些碗筷,她仍然怀疑那上面是不是正有细菌在散步。
“作为一个男人,又脏又懒也就算了,你还不求上进。你总是异想天开,说自己学到手艺就开家自己的餐厅。你靠什么开餐厅?就算你学成厨艺?你知不知道开餐厅要很多钱?我们俩的日子仅仅只是维持,哪有那个闲钱?”
自知刚刚说错了话,他知道他有错在先,本不想跟她吵的,可是她说他脏,说他懒也就算了,居然还戳伤一个男人最根本的弱点,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不就是看不惯我当厨师嘛!我知道,你一直希望我进大公司当白领,过那种体面又虚伪的生活,告诉你,如果我想那样,我早就那样了,别说是白领,就是金领、总经理、ceo,对我来说也是小菜一碟。要知道,那样的生活对我来说实在是太简单了,可我不想,我不想,我不想。”
“你又在说大话了。”她最恨他这种浮躁的态度,“如果进大公司,当白领对你而言是手到擒来的事,你倒是做给我看看啊!”
“我不想,再说一遍我不想,我从来不想进什么大公司,当什么白领、金领。我的兴趣是做好吃的东西,并且看着人们又欣赏的态度把它吃进去。”
他受够了他们总是围绕着同一个问题打转,“流苏,你为什么从来不赞成我的想法,鼓励我去实现?一天到晚说我不求上进,你呢?你又做了什么?除了窝在家里长毛,跟邻居大妈聊天,你还干了些什么?”
争吵的最大目的在于伤害对方最脆弱的地方,从而获得本次战役的胜利——阮流苏和谢传云都不例外。
而他们所伤害的,恰恰是他们最在乎的。
她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是她的错吗?“如果不是跟你结婚,我怎么会落得今天这步田地?我一个高才生在家做全职太太,不但每天要伺候你,还要接受你的冷嘲热讽?我凭什么?”
她话一出口,两个人同时愣了片刻。谢传云第一个反应过来,他自认为她的话只是为了伤害他,“你后悔了是不是?我就知道你后悔了!你后悔跟我结婚了!”
“是!我是后悔了!”人在气头上,什么话都能说出来,阮流苏也不例外,“我后悔放弃一切跟着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