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她爸妈离婚,奶奶觉得都是她妈闹的,才把好好一个家闹成这样。既然儿子都不在身边了,还养着这个孙女干什么?流苏就被送回她妈身边,很多年我都没再见到她。可这些年她在她妈身边过的生活,我还是可以想象的。
“后来她妈又嫁人了,找了一个经济条件不错的男人。我上次回家乡给爷爷奶奶扫墓,巧遇流苏和她妈,她妈不知道从哪里知道我嫁给了你这么个有钱人,坚持要把流苏送来帮我料理家事。我知道她是想让流苏攀高枝,可哪个有钱有势的人家愿意娶罪犯的女儿?所以流苏的婚事,我一直都没管。她自己倒是一心想钓个金龟,我估计她是被她妈给洗脑了。”
站在落地窗后面的谢传云状似没有在听,可阮青萍说的每个字都刻进了他的脑子里。
他开始明白为什么她那么希望他能有个稳定的工作,督促着他上进,要他获得一定的社会地位。她害怕自己会变成她妈那样,一旦丈夫失去经济支撑,整个家都跟随土崩瓦解吧!
从相爱到结婚到离婚再到相处,这些年,她的家事竟然从没跟他说过。不怨她的,是他从来没有开口问过,是他没能走到她心灵最深的阴影里。
他总觉得结婚是两个人的事,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两个有着不同经历、不同个性、不同成长环境的人想要走在一起,并且牵着手磕磕碰碰走上一辈子,是不可能完全保有自己的隐私的。
“她跟宋孝德走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谢老二突然开口,吓了阮青萍一跳,她还以为这里没有这个人呢!“你说什么?”
谢老二捺着性子解释:“如果你想找她回来,可以打电话找宋孝德,今天凌晨她被宋孝德带走了。”
阮青萍凉凉地看着他许久,“她什么时间走,跟谁走的,你倒是搞得一清二楚嘛!”
谢老二不想理会她奇怪的语气,他全当听不出她口中的嘲讽。
一边是继子,一边是自己的堂妹,阮青萍明白自己说太多不合适。她索性翻开通讯录查找宋夫人的联系方式,“宋夫人吗?请问孝德在家吗?什么?他在啊?那好,可以让他接听电话吗?”
电话那头停了片刻,谢家大宅无比寂静,好像都在等待着什么。
“宋先生吧!我是阮青萍,有件事不好意思想要麻烦你……请问,你知道流苏去了哪里吗?”
又是一阵沉默,片刻之后阮青萍挂上了电话,回过头对着落地窗前那双探究的目光。她想用沉默来折磨他,如同他对流苏做的那些一般。
可是她没有,在与他眼中的伤痛碰撞后,她选择相信他伤害流苏的全部理由源自于爱。
“流苏没有和宋孝德在一起,他说流苏去旅行散心了——九寨沟,昨天一早就上了飞机,飞往成都,估计这会儿正往九寨沟去呢!”
知道她在哪里,这让谢传云多少有些心安。他刚舒了口气,只是刚刚舒了口气,忽然心头没来由地一紧,他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他的心脏,让他透不过气来。
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就在此时,网络滚动播出一条消息:“最新消息,下午十四时二十八分,四川汶川发生地震……”
第7章(1)
谢传云一头扎进大哥的房中,将那个酷爱流浪的谢奇烽藏的宝贝装备全都翻了出来。翻开电子地图,那上头能查到具体的路线图。
四川、成都、汶川、九寨沟……
地震应该不会影响到她吧!不会的不会的,哪有那么巧。她八百年出去旅行一次,哪里可能就遭遇地震?
这样安慰着自己,谢传云的手伸进衣袋里摸手机。不停地命令自己相信流苏一定没有遭遇地震,可是手指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甚至无法按下手机上的数字键。
用颤抖的左手握住颤抖的右手,再控制着手指按下旅行社的电话,他需要搞清一些基本事实。
“我想询问点事,从成都到九寨沟有几种方式?”
“您好,从成都到九寨沟可以直接乘坐飞机飞往黄龙,或者坐旅行大巴经茂县到达九寨沟。”
“我老婆……我老婆昨天上午飞往成都,如果……如果她是坐大巴前往九寨沟,现在有可能在什么位置?”
大概也得知了四川汶川遭受地震的情况,电话那头旅行社的客服小姐回答得很谨慎:“按照常理,您太太此时应该在从茂县到九寨沟的路上,这是一条必经之路,当然如果她跟的是休闲团,也有可能尚未到达茂县……”
不需要再有任何可能了,谢传云颤抖的手只能任凭手机掉在地上。心口发慌,他告诉自己要冷静,这一刻一定要冷静。可是他做不到,好像死神就站在他的身后勒着他的脖子,他连喘气都觉得费力。
不可以,谢传云,你不可以这么懦弱,也许……也许流苏还在等着你去接她回家。振作,你一定要振作起来。
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最需要搞清楚地震到底有多严重,哪些地区受灾。也许她身处的位置根本没有遭受地震侵害,也许她正好端端地欣赏着九寨沟如画风景。
谢传云一头扎进卫生间,拿起花洒把自己从头浇到尾,冰冷的水让他稍稍清醒了些。现在是分秒必争,他想起初景的老公阳炀正在成都那边,他那里的消息应该更多吧!
他找到阳炀的手机号——
“您所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您所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
他又找了几个在成都工作的朋友,可所有人的手机都在无法接通状态。谢传云明白情况不好,没有时间让他惊慌。
他开始收拾行李,带上证件和大笔的现金。
全家人都知道他要做些什么,没有人阻拦他,众人安静地帮他收拾着彼此认为应该带上的东西。阮青萍握着无绳电话走过来,“成都双流国际机场已经停飞了,你只能坐车前往成都。”
“车已经准备好了。”谢家到底财大势大,谢老爷子几个电话就摆平了,“你先飞到武汉,分公司的车已经等在那里,他们会送你去成都,后面的情况你就自己看着办吧!有什么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
谢老爷子一把揪住儿子的衣领,他逼着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儿子,记住,你是谢上智的儿子,你不能倒下,你要给老子活生生地回来。”
“我不会倒下。”
谢传云告诉自己:为了流苏,为了他们的婚姻,他绝不会倒下。
辗转二十多个小时,谢传云终于到达成都。他已经联系上阳炀,没想到他老婆——初景也去了九寨沟旅行,他也正在积极联络他的爱人。
这天下什么倒霉事都赶到一块儿去了。
谢传云去旅行社查了那天从成都去九寨沟的旅客名单,初景和阮流苏居然在一张名单上,她们坐了同一辆旅行巴士经茂县前往九寨沟。
就在他拿到名单的同时,消息传来——由于山体滑坡,地震时车辆相撞等不明情况。茂县成为一座孤城,至今仍然联系不上,仅靠卫星电话与外界保持联系。由于与外界连接的道路尚未打通,物资运输只能依靠直升机,救援工作非常艰巨。据说,当地的粮食只能维持两三天,救援药物极度缺乏,消毒药已经用完。
茂县几成孤岛。
眼见着老爷子派出的救援车队、人力、财力全然派不上用场,除了等待,谢传云似乎什么也做不了。此时,阳炀所在的成都医院派医务人员赶往茂县附近参加救援。虽然无法完全到达那里,可想到这样也许可以离爱人近一点更近一点,谢传云坚持前往,谢传云也申请随同。
其实无论医院是否批准,就算是爬他也会往茂县赶。他发誓,他再也不会让阮流苏离开他,再也不会。
有谢传云提供的车辆、物资,十几个医务人员组成医疗小分队跟着部队一起往茂县赶,可以通车的路段就坐车,车辆无法通行的地方,他们就抛弃车辆,身负物资徒步行走。
翻山越岭,忘记疲惫和饥饿,即使如此他们仍然走到了绝路,再没有路可以让他们更靠近茂县了。
什么也做了,谢传云站在路中间,看着部队官兵使用挖掘机一点点打通着被封锁的道路。
他不知道自己离阮流苏还有多远,但他相信她一定在等待着他,等着他带她回家。
带她回家……
几年前,她在民政局签下大名,甩手走掉的那天,他就该冲上去带她回家。
心空空的,他用全部意识体验着四个字——失魂落魄。原来人失掉心是这样的,比死更难受。
周围是重型机械的嘈杂声,声音太乱,让他感觉很不舒服。他想找点旁的声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手指无意识地从背包里摸出p3这还是他们刚结婚的时候买的,本打算送给阮流苏当新婚礼物。可想到她又会念叨他乱花钱,当时他就收起来了。原本打算等到结婚一周年的时候,送给她当纪念礼物。
可他们的婚姻还没挨到一周年,她就走了。
她离开以后,这个p3一直放在他的身边。这么多年,别说p3了,p4也不是什么鲜见的玩意,他却仍是使用这一个。
这里面收录了一首歌,在买的那天他就把它收进去了,希望流苏打开这件礼物的时候可以听见。
然后,这些年来,她从来没有机会听到他特意为她收的这首歌。
谢传云忽然好怕,他怕流苏这辈子也没机会听到他的心意。按下这首歌,在机械的轰鸣声中,音乐声显得那样突兀——
“赖着你每一天离不开你,再耽误多一秒都不愿意,我才发现永远有多近,不要比我先闭上眼睛。念着你每一夜离不开你,怎么能不把你捧在手心,爱禁不起遗憾的事情,身边的不可以不是你……”
爱真的禁不起一点点遗憾的事情,很多时候永远是那样近,稍一放松,就再也消失不见。他不要,他不要啊!
“流苏,你有没有听见?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
对着被阻断的那条路口,谢传云放声大喊:“你不可以比我先闭上眼睛,你听见了没有?我不让你离开我,我不准你离开我,你听见了没有?”
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被这一声声的呐喊耗尽了,他忽然觉得好累好累,累得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
谢传云跌倒在地,双膝跪倒,他捏紧拳头不让自己哭出来。他知道,一旦眼泪溢出,就再也收不回去,支撑着他的那点信念也随之瓦解。
他不敢想象如果就这样失去了流苏,他会怎样。
“流苏,我爱你,真的爱你,我一直爱着你,从来没有放弃过。你也不可以放弃,听见没有?你得好好地活着,好好地消受我付出的爱,流苏——”
道路被封,阮流苏靠着两只脚不停地往成都方向走。终于她停在被阻隔的道路前,背包里有一瓶饮用水和一小袋面包。本来是怕吃不惯这里的饭菜为自己准备的,没想到在这种时候竟成了维持生命的源泉。
地震的时候她在车上,当时车还没到茂县,就听一声巨响车翻了。开始她还以为是车出了事故,她从车厢里爬出来,才发现前后的旅游大巴全都停了。她帮着其他被困在车里的游客逃出来,就在那时她竟然发现车里居然还有个熟人——
“你是谢传云的女朋友?”
“你是谢传云的太太?”
两个女人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居然同时说出一个人的名字,停了片刻,她们俩相视而笑,不需要什么解释。
她想救她,阮流苏想把初景从车厢里救出来。这才发现初景的怀里还有个受伤的小女孩,旁边是她已经停止呼吸的妈妈。
如果想把初景从车厢里救出,就必须先救出那个小女孩。可是小女孩的腿受伤了,不能硬将她从车里拖出来,而且因为受伤和妈妈离世的关系,这个小女孩现在非常依赖与她互享着体温的初景。阮流苏和初景商量之后决定,由阮流苏往成都方向去寻找救援,初景留下来陪小女孩。
第7章(2)
阮流苏将一瓶饮用水和大半个面包留给了初景她们,就开始了她不可以停止的行走。然而,封锁的道路让她绝望。
她可以听到机械轰鸣的声音,她想可能是救援队伍正在打通道路。实在太累了,她就和同样走过来的游客们坐在地上休息。这个时候减少体力的消耗,等待救援比什么都重要。她就坐在堵塞的道路一旁,只等着道路被打通,她将在第一时间通知救援人员,带他们去救阮流苏和那个小女孩。
已经过去两天了,虽然她尽可能省着喝水,抠着吃面包,可这点维系生命的原料还是快没了。她觉得很累很困,昏沉沉地好像睡不醒的样子。她知道这是昏倒的前兆,这两天摄取的能量实在太少,加上过大的消耗,平素就蠢蠢欲动的低血糖在这种时候更有窜出来的念头。
随着机械声越来越大,她知道道路就快被打通。她拼命地掐自己的手臂,掐得青一块紫一块,疼痛可以让她保持清醒,她知道阮流苏她们正等着她去救呢!
可是她的大脑越来越不清楚,即使是掐自己的力气也快没了。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音乐声:“赖着你每一天离不开你,再耽误多一秒都不愿意,我才发现永远有多近,不要比我先闭上眼睛。念着你每一夜离不开你,怎么能不把你捧在手心,爱禁不起遗憾的事情,身边的不可以不是你……”
好像还有人在喊叫,这声音好熟悉,是……谢传云?
是他吗?他来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就在此时道路被打通,在漫天的泥土灰尘中,她看到了那个跪在地上颓废的身影。
已经失去气力的腿又恢复了知觉,她顶着沉重的脑袋往他的方向一步步走去。她听到了从他手里传出的歌声,听到了从他嘴里喊出的那个爱字。
而后,她停在他的面前,等待着他的抬头。
他看见了她,她也看见了他眼里盛满的泪。
稍稍喝了点水,吃了几口干得跟石头似的硬馒头,阮流苏没敢耽搁,也没有时间和谢传云多说话,她坚持不去成都医院,而是先将同样焦急不已的阳炀他们带到了旅游大巴的出事地点。
初景和小女孩都还在坚持着,阮流苏亲眼看着她们被救出,被阳炀紧紧地搂在怀中,终于长长地吁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下来,整个人也随即瘫倒在谢传云的怀中。
阮流苏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她躺在空地上,头顶上方是蓝色的塑胶布,谢传云正瞪着他的大眼守着她,也不知多久没睡了,两个乌青的黑眼圈像卧龙特产——大熊猫。
“这是哪里?”
“成都医院,你身体状况很差,医生说你一直在发烧,又处于缺水状态。可能你自己都不觉得,已经病得很严重了,打了退烧针,用了抗生素也补液了,可到现在烧还没退呢!”
谢传云在她的耳边小声地说着,生怕吵醒了旁边正在输液的小朋友,“受伤的人很多,不时有余震,所以现在你只能睡在这里。如果你感觉好些,我带你走。车就停在附近,随时都可以离开。”
她不能走,在这里还有她许多惦记着的人和事,“初景呢?还有那个小女孩,她们怎么样?”
“初景她老公在照顾她们,还没有回到成都,好像说她们的伤势需要就地处理。阳炀他们准备的药是要去救治受困群众的,为了省点医药物资,我先带你回成都这边了。”
说话的时候他不时地亲吻着她的手背,感受着她的温度,知道她还活着,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满意足。
“跟我回去吧!你需要治疗和调理,这里医药物资紧张。我已经通知老爸他们运送救援物资过来,估计这两天就能到了。可以的话我想带你回家治疗,这里的物资需要给那些重伤患者先行使用,这边的医院也在转移伤员。”
没有反对,她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反抗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发烧的关系,她的眼皮子直打架,她隐约听到谢传云还说了些什么,可脑子已经不听使唤了,她再度沉沉地睡过去。
她脑子里残存的最后意念一直在想些这种场合无关紧要的事——
她恍惚觉得,这大概就是张爱玲笔下的倾城之恋吧!
香港沦陷成就了白流苏的婚姻,天塌地陷成就了她的爱情。她终于知道谢传云爱着她,一直一直都爱着她。他的心里除了她,从未,也永远不会再装进任何其他人。
阮流苏回到谢家大宅已经一个多星期了,她的身体状况已经好转,医生建议再调理一段时间。大概她从前把自己的身子用得比较狠,这次遇到特殊状况,从前不注意的小毛病集体发作,虽然炎症消除,但身体一直处于低热状态,人也很没精神。
她这厢尚未完全痊愈,谢传云那厢又倒了。
为了看护她,他多日来一直没有踏实睡过。并不是他不想睡,而是闭上眼却始终睡不着,有个什么东西一直拽着他的神经。即使医生为他注射安定剂,强制他睡一会儿,他也是频频噩梦,惊醒后人虚弱不堪。
就像现在,好不容易睡了一个多小时,他忽然高喊着从床上跌下来,一身冷汗如水洗。长时间没有得到很好的睡眠,谢传云的精神开始出现幻听现象。谢老爷子请来了一位熟悉的心理专家,最后还是使用催眠让谢传云安稳地躺一会儿。
阮流苏以为他只是平日的失眠状况在连日的操劳下又加重了,可又是请心理医生,谢老爷子又一副好像很担心的样子,他的忧心忡忡让大家都不明所以。谁知在知道谢传云的状况后,他的前妻姚瑞拉也跟着紧张起来。
“上智,老二他不会是……不会是……”
“他有什么问题吗?”阮流苏绷不住了,索性挑明了问,他们这样什么也不说紧张兮兮的样子更让她受不了。
老爷子和姚瑞拉对望了一眼,知道流苏和老二有过一段夫妻关系,老爷子觉得这事也没必要瞒着她,刚要开口,姚瑞拉却拍拍他的手背,“这种事还是让我说吧!”她知道,身为至亲,每次开口提这些事对谢上智来说都是又一次的折磨。
“老大和老二的亲生妈妈,你们也知道……是不告而别。老大和老二小时候,上智一直忙着生意上的事,对他们关心得不够,他们跟妈妈更亲些。所以当他们的母亲忽然失踪,对这两个孩子的打击很大。那时候老二才上幼儿园小班,当他发现母亲消失后,每天晚上都不敢睡,实在撑不住了睡下,半夜还惊醒跑去上智和老大的房里看看,生怕自己的爸爸、大哥也会突然消失。”
想起那段往事,谢老爷子就悲从中来,“那时候老二才三岁,有天夜里我睡得正熟,忽然感觉有个人站在我的身旁正看着我,我猛地睁开眼,那情景至今想起来都让我毛骨悚然。老二面无表情地瞪着我,见我醒了,仍然一句话也不说。他眼窝深陷,精神很差。我带他去看医生,才知道他的心理出了问题。”
“之后上智按照医生的吩咐,坚持带两个儿子一起入睡,每周带老二去见一次心理医生,对他的心理问题进行干预。我嫁给他以后,还是四个人一起睡。后来有一天,老大和老二对我说,从今晚开始他们俩一同睡,他们不要和我们挤一张床了。
“我知道,说这些是因为两个孩子懂事。我答应了,也想借着这个机会看看老二的情况。我试着让他们俩一同睡,半夜时不时地起来察看他们的状况。长期的心理治疗起到了作用,慢慢地,他们哥俩可以分开睡,虽然这些年老二一直为时而冒出来的失眠所困扰,但我以为他的心理问题已经痊愈了,不再需要心理干预。这一次,似乎……”
姚瑞拉没敢说老二旧病复发,可是任谁都听出她话里未完的深意。
然而,阮流苏却并不认同他们的看法,“他的睡眠没有问题,我们俩从恋爱到结婚一直住在一起,他总是睡得很好。入睡很快,睡得也很稳。要不是我叫他起床,他几乎天天迟到。这两年,他常常嚷着失眠,我以为是因为开餐厅的关系,睡得比较晚,错过了最佳睡眠时间,所以才有时候失眠。他怎么可能是因为心理问题呢?”
谢老爷子不想提的问题被严峻地摆出来,还是由姚瑞拉代为解释:“不只是老二,连老大也有问题。老二是害怕身边至亲的人像他妈妈一样突然失踪,老大是从来不把自己的感情系在别人身上。他生怕会受到伤害,所以他选择过着漂浮不定的日子,并且让自己习惯身边的人和环境不停地改变。他告诉自己只要习惯了就不会害怕有人来有人走,他的心理也存在偏差——当时为老二看病的医生就说从老大所画的画来看,他的心理行为也存在一些问题。”
坐在一旁久久的阮青萍在姚瑞拉的一席话中忽然明白了很多她从前想不通的事。
她一直觉得老爷子对姚瑞拉偏心偏得很,两个人都已经离婚了,却还把姚瑞拉当成这个家的一员。对于姚瑞拉时不时就蹿回家里,她更是多有危词。原来,在这个家最难的时候,姚瑞拉守护着这个家受了伤的三个男人走出来,她早已如这三个男人受到的伤害一般变成了一段温情的记忆。
“你急着赶来还没吃饭吧?我让厨房准备。”
阮青萍突如其来的友善让姚瑞拉感觉怪怪的,抬高眼角,她警惕地看着自己的接班人,“你不会在饭里加料吧?”
“放心,我还不想吃牢饭。”
两个女人仍是嘴仗不停,倒是相互紧靠着走下了楼。
谢老爷子望着阮流苏,犹豫了片刻,为了儿子他还是开了口:“可以请你照顾他吗?流苏,也许你身处其中,在被老二伤害了之后看不清楚,其实他很爱你。你是能抚平他那些伤口的唯一一个,也是他最珍视的人。”
其实不用任何人说,阮流苏也会好好照顾那个她珍视的男人,不离不弃,如同在地震灾区时他对她做的一切。
第8章(1)
忘了旁人的眼光,忘了之前的伤害,忘了自己的坚持。当夜晚来临,当谢传云恐惧着自己将怎样度过这一夜的时候,阮流苏抱着枕头出现在他的卧房。
他傻愣愣地望着她,“你是要跟我换枕头吗?”
她穿着一件小睡衣梳着松散的发,抱着枕头这样看着他,加之连日来的睡眠不足让他脑筋打结,多重状况叠加起来让他很容易犯错。
接下来她的动作更让他无法将自己往正确的道路上引,她手脚并用地爬上他的床,把自己的枕头放在他的旁边,拍拍枕头,她选择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接着……闭上眼睛。
“嘿,你想干什么?”谢老二受不了地别开眼,拒绝看她如此慵懒又迷人的模样。
她倒是坦然,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理所当然地丢给他两个字:“睡觉。”
“你有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别搞得像他们谢家连个人都容不下似的。
阮流苏半张着眼不耐烦地回他:“经历过大地震,我总是睡不踏实,我害怕。睡到你身边,我可以睡得沉些,为了我的身体尽快痊愈,你还是从了我吧!”
听她说的这叫什么话?谢老二好笑地瞅着她,“你回来后都独自睡了这么多天,现在才想起来害怕?”会不会太假了?他知道她是为了他能有个良好的睡眠,为了给他缺乏的安全感,才不顾一切爬上他的床。
好吧,看在她用心良苦的分上,他不再?嗦,和衣躺到她的身边。翻了个身,他背对着她闭上眼。
谁知有人却不知死活地伸出手臂将他环抱,谢传云想避开她的手,挪了几次始终不能得逞,他唯有绷紧了身体让自己不要做出不该做的事。
“放轻松,只是睡觉而已。”
“只是睡觉……只是睡觉……”
她的额头抵着他的背,有点烫,他惊呼:“你还在发烧吗?”他转过身想察看她的情况,她却忽然钻进他的怀里,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她低低的声音在他的耳畔萦绕。
“我很害怕,走在不断有山体滑坡的路上,我真的很害怕。心里提醒自己我得尽可能地走出去,我得带人去救初景她们,可心不受控制地狂跳。我好害怕再也见不着你,怕我们之间就这样以伤害告终。”
她说出了他全部的心声,他的紧张原来她也有,他想要的安慰原来她也在等。
摩挲着她的背,他的下巴垫在她的头上,“别怕……别怕,我在这里,我不会走,我一直都在这里。”
“就这样抱着我,好不好?让我好好睡一觉。”
她恳请他不要放手,而她的话反倒成了他的催眠剂,谢传云的眼皮子越发沉重,不需要任何安眠药,他渐渐进入沉睡。在睡着前,他低声问她:“你不怕我再度缠上你,不放你走?”
“那就不走,哪里也不去,我们就这样睡上一辈子。”
“就好像睡美人?”他浅笑、浅眠。
“对,睡美人。”她在他的怀里重重地点头。
“谁是睡美人?你?还是我?”他迷迷糊糊中泄露儿时的糗事,“……我、我小时候在学校还男扮女装演过睡美人呢!”
“谁是王子?不要告诉我是一个高大威猛的女生。”
“你真聪明……”
“真的啊?哈哈!那出剧一定很受欢迎。”
提及此事他无比沮丧,“据说现在还保留着当时的录影带。”
那天晚上,这么多年来谢传云第一次在笑声中成眠,他睡得极熟。睡醒的阮流苏没有起床,尽可能保持睡姿不动不挪,生怕惊醒了他。这一觉他睡了二十多个钟头,如果不是有人来访,他还继续做着他的睡美人呢!
“谢先生,我听说流苏已经回来了,她的情况还好吧?”
一直为阮流苏担心不已的宋孝德在得知她从成都回来后便赶了过来,想知道她的情况。
他激动的嚷嚷声吵醒了谢传云,见他睁开眼,阮流苏总算敢挪动身体了,这一动才发现自己整个身体都僵了,全身麻到不行。
她试图起身,然而因为血液不通畅,她直接跌下床,连跳了好几步才停下来。
“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投向他的怀抱?”
谢传云冷冷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阮流苏心头一凉,忽然发现在经历了倾城之恋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他偏执的性情,他敏感的神经,他们冰冷的关系,一切的一切都未改变。
阮流苏赫然想起在张爱玲的笔下白流苏那段爱情的结局——柳原现在从来不跟她闹着玩了,他把他的俏皮话省下来说给旁的女人听——风流的柳原因为倾城而娶了白流苏,当回归现实,他恢复本性,照样流连花丛。
这,会不会也是她和谢传云的结局呢?
她默默地坐在床边,等着血脉畅通让腿脚恢复力道。
“承认吧,谢传云,你的心理有问题。你母亲当年的出走给你的心理留下了阴影,就像这些年我父亲杀了我外公让我的心理也遍布伤口。我明明很担心父亲,却不想见到他。我甚至只要一想到他,就想到我死去的外公,想到外婆家的人看我时怨毒的眼神,想到我奶奶指着我说:儿子都没了,还要孙女干什么?
“我害怕见到我父亲,害怕想起他,怕他在我的生命里留下更多的印记。因为他,我妈要我一定要嫁个有钱的男人。明明知道这个想法有问题,可这句话就像一道紧箍咒已经勒紧了我的心。就像你明明知道你的想法有偏差,可你控制不了你自己。”
在那句话脱口而出之后,谢传云就后悔了,他不想嫉妒不想失言不想惹她不高兴,可一如她所说,他控制不了自己。
他想去挽回,可她说出口的话却更让他摸不着头脑。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流苏。”
“我想脱离那道紧箍咒。”她坐在床边抬眼望向他,“谢传云,我们……结束吧!别再互相伤害了,有些人是注定没缘分做夫妻的。”
谢传云吃惊地张大嘴巴,他不明白可以经历倾城的他们为什么没有办法在平常的日子里享受相濡以沫的幸福。
“你是爱我的,在灾区的时候你所表现出的一切告诉我,你同我一样放不下彼此。甚至昨天……昨天你还睡在我的旁边,你还握着我的手,为什么现在……”
“我爱你,你也爱我,我们都知道,可这并不代表我们适合婚姻,适合做彼此的伴侣。”她摆摆手试图让他明白,“我们结婚又离婚这就是最大的证明,证明这段婚姻就是个错误。”
“……没有离婚。”他出神地望着前方,嘴里忽然吐露这四个字。
阮流苏一时间没听明白,“什么?”
“没有离婚,你、我,我们还是合法的夫妻关系。”他默默地走到床边,从床头柜里摸出两个红本本放到她的面前,“那一年,你在民政局签了字以后就跑掉了。我后来才知道你是赶在我回家之前收拾行李走人,可你不知道,你走后我并没有签字同意离婚,所以——我们还是夫妻。”
阮流苏张了张嘴巴,竟然发不出一个字来。
她狂喜,他们还是夫妻,即使当年闹成那样,他依然舍不得他们的婚姻,没有签字离婚;她狂怒,他们还是夫妻,他却眼睁睁地看着她去钓那些个金龟?!
“为什么你不说?在你看着我和宋孝德去约会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你是故意的?”她大口大口地呼吸,感觉站在他面前多一秒她就要窒息了,“你太可怕了,谢传云,你实在是太可怕了!”
她想走,他事先预知她的下一个动作,双臂禁锢住她的肩膀,他发出痛苦的呐喊:“我是可怕,可你比我还可怕,知道吗?你随意一个动作就可以让我为你去生去死。”
她用力推开他,奔出房间,甚至未来得及穿鞋。
她的模样让站在楼下的宋孝德什么都明白了……
这一次不同于以往的赌气闹矛盾,阮流苏似乎真的去意已定。她跟阮青萍正式说了要回家乡的想法,并且给阮青萍一个月的时间,找个专业的管家来接替她的工作。一旦新到的管家熟悉了谢家的方方面面,她就走人。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阮青萍还是很关心她今后的生活。
“好歹我也是名牌大学毕业,在家乡那种小地方找个一个月一两千块薪水的工作还是可以的。”
经过那场生死,阮流苏对很多事情都淡定了许多,“之前是不甘心,现在想开了,跟那些死在地震中的人相比,一个月拿一两千或是拿一两万,住豪宅还是住小屋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还好端端地活着,还有享受生命的机会,这比什么都好。”
第8章(2)
“你既然看开了这些,为什么对老二就……”
阮青萍刚一开口,流苏就知道她想说些什么,她摇摇头打断堂姐继续说下去,“姐,我知道当年的事不全是我爸的问题,他只是没有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加上……加上意外。这些年我想去看他,可每每涌起这个念头,我自己就找无数个理由拒绝去看他。人有些什么会败给自己的心,我想,我和谢传云会落得今天这样的结果就是因为这个吧!”
明明知道他的心里有创伤,明明知道该去理解他这个神经男,明明知道爱一个人就是要包容他的全部。可大脑指挥不了自己的心脏,于是,我们被迫放弃很多我们以为自己放不下的东西。
“不想再一次以悲剧结束,所以这一回就这样彻底断了吧!”
她转身去忙自己的工作,却正对上楼梯后的谢传云,他杵在那里,应该是清楚地听到了她刚才说的字字句句吧!
这样也好,大家心里都明白便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
“我去忙了。”她与他擦身而过。
这一次,他没有伸手拉住她。有的时候我们可以拉住生命,却拉不住逝去的爱情。
谢传云的生活似乎没有因为阮流苏要离开而有任何的改变,他依旧是每天公司、“一棵树”两边跑,很忙的样子。
这天晚上已经十点多了,谢传云还在“一棵树”里忙碌着,眼睛不时地向外张望,他在等待一个人。
终究还是没有让他失望,他等的人来了,虽然迟到了三个多钟头。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事吗?”宋孝德没好气地坐到吧台边,一双冷眼只瞅着他。在接到他的电话后,宋孝德就没打算来,可坐在家里想着谢传云心就不定,徘徊了许久最终他还是来了。
“你我之间可以聊的只有一个人。”
不用说宋孝德也知道他想说的人是谁,“需要我祝你们百年好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