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香港关机

香港关机第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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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人工(再加上赡养费负担),想也没想过买,现在一手就抓几支塞进口袋里,他不否认是有一丝快感。顺道也把放在柜子旁的墨水瓶拿走。

    老马踏出店子,灿烂的阳光洒在空寂无人的遮打道上。老马拉高口罩,背着大背囊走在马路中央。

    虽然知道背后有多惨烈的原因,已经死了多少人,老马还是无可自已地享受这宁静的时刻。

    走到从前立法会的古老石柱旁,他坐在石阶上,掏出一管笔来打开,将18k金的笔嘴伸入瓶里吸墨。一切动作都很慢。这种快要失传的事情本来就应该慢慢做的,到了这个“后关机时代”更没有急的理由。

    “大关机”这个名词最初就是老马发明的,结果真的在港岛各处传开来了,他颇沾沾自喜。

    老马从背囊掏出其中一本皮革面的记事本,里面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几十页。

    他把笔尖沾上去时微笑。德国造的笔,意大利做的笔记本。好奢侈啊。

    写下的日期是201x年8月31号。

    “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人能确定:真的有病毒在散布吗?”老马是个记者。或者应该说,以前是个记者——当他的报馆还存在的时候。

    但老马心里想法却正好相反:我现在才是个记者。

    老马本来就处于被淘汰的边缘。在一个免费报纸和网上新闻已经占去80%市场、所有文字报道不能长过三百字的时代,像老马这种人已经变成古董——虽然他实际才五十一岁。公司里的年轻同事都在背后讥笑他。同代的行家不是升上了管理层就是转了行。

    “大关机”之后,他纯粹只是觉得应该做个记录,而开始把所见所闻写下来,不久却好像中了邪一样,一切都不放过,而且不只是写报道,还写分析:为什么一切会停顿、整个政府高层和驻港解放军何时消失、封锁香港的理由……他把神秘坠落飞机的奇怪外形素描在笔记本上;记载了在北角目睹的屠杀和抢掠;甚至连主要几区的武装势力分布图都弄好了。

    虽然没有一个读者,老马却带着没法扑熄的狂热,写满背囊里一本接一本的笔记。

    意想不到的是,这“工作”竟然还能够救活自己。

    老马去找过不同的势力老大访问。那些杀人烧尸都不皱眉的家伙,居然都很欢迎他。他们好像都憋了很久,急不及待地向老马倾诉这个多月来的经历,要求他毫无遗漏地记录下来,还送给老马粮水和各种必需品作答谢。

    另外有几次在街上碰上危险的人马,他拿出笔记来,表明自己“记录者”这个身份之后,对方竟都很神奇地把他放走——并且吩咐老马要把他们写进去。

    能活到现在,靠的就是纸和笔,老马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关于这点他自己在笔记里这样分析:“大概到了这种境地,不管多强悍的人都无法保证活多长,所以特别希望能够留下一些纪录吧?”老马不禁想起以前的年轻同事——哼,换成你们,拿着笔也忘记怎样写字了。你们就继续抱着已经变成废物的电脑吧。

    至于前妻,老马一次也没想过要去找她看看——那八婆,最好现在已经饿死了!

    后来“超级病毒”的传言开始扬开了,老马就更沉迷于调查这事情。

    到现在他还没有亲眼见过一个因为病毒而死的人,因为病毒的传言而被杀的人却看过无数。这更促使他去找这事的真相:病毒是真的吗?

    老马用钢笔在纸上疾书。

    “我已经见过那张印着‘生物性危害’标志的招纸——是一个蛊惑仔偷偷给我看的。这是非常致命的秘密:他手上有这东西,就已经有接触过病毒容器的嫌疑,人们会毫不犹豫把他杀死烧掉;而我跟他有接触,也可能同一命运……这就是事情的可怕处:杀人的不是病毒本身,而是对病毒的恐慌……”这时一个阴影从后投落在笔记本上。

    老马抬头,看见一个大概二十后半的年轻男人正站在他后面偷看。样子似乎不怎么凶狠,但衣服许多处都有血?。背后斜斜背着一把很夸张的大刀。手上拿着警察左轮手枪。

    “你好像知道很多事情。”男人说:“可以告诉我吗?”老马在口罩底下的嘴巴笑了。

    在他眼中,面前的不是个危险的男人。

    而是他第一个读者。

    week6(下):病人

    坐在终审法院——也就是从前立法会大楼的会议厅——里面,老马双脚搁在历史悠久的木栏上,仰头欣赏高阔的天花和半圆形的古老大窗。

    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无数微尘浮游。非常安逸宁静的下午后半,令人无法联想这个城市的惨状。

    老马拿着墨水笔把玩。握笔的触感令他心里安详。

    阿杰坐在隔着三张椅子的地方,正在埋头读老马的侦查报道笔记,手上还牢牢地握着手枪。

    看见他着迷阅读的样子,老马生起极大的满足感,对手枪倒是不介意。

    他身上的血是自己的吗?是别人的吗?

    老马没有意思去问。这种时势,人变成野兽不过是瞬间的事情。无谓用这样的问题去刺激对方。

    “我见过这飞机了。”阿杰用手指大力戳笔记本上的素描图画,样子有些激动。

    “我不知道是否应该用‘飞机’来形容它。”老马说:“说它是外星人的ufo都有人相信呢。”阿杰摇摇头说:“最初我都这样想过。可是我看过里面啦。是人驾驶的,还写着英文。”“你再读下去吧。”老马催促着。

    阿杰读着图画下的解说文字:“……关于ufo的其中一个解释理论:人们看见的其实是军方极秘实验机的试飞。例如美国内华达州‘area51’,是极有名的目击ufo胜地,其实该美国空军基地专门用作实验机试飞和训练场,洛歇·马田公司旗下‘鼬鼠工房’(skunkworks)设计的多款隐形战机及侦察机都是在该地点试验……”

    “你是说那东西是美国的?”阿杰问。

    “不知道啊。但总之据我猜想,它是某国实验用的最新飞行载具,在秘密飞过香港上空时意外坠落,落点很不幸正在闹市中心。因为它的设计太强,所以没有烧掉或爆炸。”老马示意阿杰翻过下一页。上面绘画了那个“生物性危害”的标记。阿杰看见眼睛瞪了一下,不发一言。

    老马继续说:“那载具只是其次,重要的是它上面运送着某种非常不得了的东西,只要跟人接触就有极大的感染危险。因此……”“是致命的病毒?”阿杰说时嘴唇在颤抖。

    “有这标记的不一定就是病毒,但也是类似的东西吧。可似乎并非依波拉之类的杀人病——没有满街溃烂的死尸。”老马说得有点口干,从背囊掏出水壶来喝了一口,然后递给阿杰。阿杰想了想后拒绝,又再埋头读那笔记。

    笔记上有两篇人物访问,第一个是现已成为湾仔区大佬的前总督察,他忆述“大关机”后,所有助理处长级以上的警察都不见了,似乎跟整个政府最高层一起撤走;另一个是做走私的古惑仔,跟同伴坐“大飞”快艇乘夜逃出公海,他是唯一在机枪扫射里还逃回来的人,证实边境确实被武力全面封锁。

    “那东西厉害的程度,非要整个城市放弃不可。而且是全世界一起放弃我们。”老马说:“除此之外,没法解释‘大关机’怎会发生。我猜那东西感染率很高;潜伏期可能非常长;又没有明显的病征,或是可信的测试方法。这些因素加起来令它非常难控制,所以才要把整个香港即时封掉。”“为什么不干脆扔些炸弹,把香港人杀光算了?”阿杰问。

    “谁晓得为什么?”老马摆摆手说:“可以有很多解释呀。也许难得有这实验机会,想观察那东西的效果;又或者在外面已经开始研究测试法和治疗疫苗,准备用这地方试验。”阿杰很佩服老马的分析和联想力——这家伙应该去写动画剧本呀。

    “可是……”阿杰把玩着手枪说:“你说来说去还是说不出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你再揭到后面看。”老马说。

    阿杰一直翻那笔记,最后看到有关的段落。那是一篇分析:根据老马的估计,港岛区的人口已经减少了五分一到四分一。不过是个半月的事,这种死人的速度非常惊人。主要死亡原因都是被杀,是对病毒恐慌引起的大屠杀。老马已经多次看见过整座住宅大厦烧毁的瓦砾。

    “……这种不正常的屠杀,令我想到一个可能:那‘病毒’的效果并非破坏宿主的身体,而是其理智。换言之,是把人变成凶暴杀人狂……”

    读到老马这个假设,阿杰竟然流下眼泪来。

    他合上笔记站了起来,把手枪倒转当作槌子般握着。

    “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阿杰边哭边说。看着他这古怪的表情,老马反而开始害怕起来。

    “没……没什么……我多谢你肯读我的东西才是啦……”

    “不,谢谢你让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阿杰把左手伸进裤袋里。“也让我知道,黑仔为什么会死。原来不是我的错。”老马还未搞清楚谁是“黑仔”,却见阿杰的手从裤袋掏出一件东西。

    一个贴着“生物性危害”标记的罐子。

    老马冷汗直冒,手紧紧握着墨水笔。

    老马看见阿杰手上的枪柄。上面黏着已经干结的血。

    阿杰的眼神,已经变得跟老马访问过那些掌握暴力的大佬一模一样。

    “不是我的错……”阿杰一步一步向老马走过去:“我是病人。”他高举手枪。挥下。

    week8(上):突破封锁

    今天,201x年9月24日,对于吉仔和尤叔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天。

    不止他们自己的生死,还有家人能否存活下去,也得看今天试验结果如何。

    双鹰龙跟几个纹身带刀的手下,从早上就一直密切监视着两人,预防他们逃走。吉仔叹息:这种时势,又能走得到哪儿去呢?也不可能丢下父母和弟弟不管吧。正如尤叔也不能丢下自己的女儿。

    吉仔和尤叔忙着合力对各样器材作调节和检查。办公室里堆满了各样东西:无线电机、各种收发天线、笔记本电脑、紧急发电机、健身单车等等,许多都是靠龙哥的力量收集回来组装。

    “你们需要什么,尽管跟我的手下说。”龙哥当时那样说:“最重要是搞定这件事。”紧急发电机本来用柴油燃料,尤叔加上两部健身单车,改装成丨人力发电,由龙哥的手下轮流踩。这是不受欢迎的苦差,每次那两个古惑仔都对吉仔和尤叔投以怨毒的目光,令吉仔很害怕。

    吉仔本来升中六,明年就要考中学文凭试。

    读的虽然不是名校,但是个高材生,数理科尤其好,入大学应该没问题。现在他想到堆在家里的教科书就失笑了。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试可考或者有没有大学。

    不用上学倒也松了口气,因为不用再看见学校那班“家伙”。吉仔真正的名字是吉滴猜,老爸是泰国人,来香港当厨师并娶了本地人定居。

    吉仔在香港出生,其实连泰文都不太会讲;可是中一入学时自我介绍后,就给班里几个早熟高大的同学盯上。

    “咦?你是泰仔啊!一定懂泰拳啦!”自此就常常拿他做“练拳”的对象。吉仔一直忍受了五年,本来以为还要多捱一年才脱苦海,怎想到学校生涯是以这般奇特的方式结束?

    这时吉仔帮助尤叔调校伸出窗口的天线。尤叔还是穿着邋遢的白背心,架着厚厚的眼镜片,全神贯注地测量天线的收发讯号。

    “往右一些……多伸出一点……好!”两人合作无间。他们不是“大关机”之后才认识的,本来就是交了三年的朋友。吉仔除了学业,很沉迷电脑程式破解,也对业余无线电甚有兴趣,虽然家境不可能负担这么昂贵的玩意,还是常上相关的网上论坛吸收知识,然后自己做虚拟的研究(老爸对此颇有微言:“衰仔,搞什么科技,香港地,死硬的!”——结果吉仔却因为这兴趣活到现在)。

    吉仔在论坛上认识了尤叔。尤叔是典型的电工痴,家里有台很厉害的无线电机,他知道吉仔对无线电的热情,大家都住在旺角太子,就主动邀请他到自己家玩。两人都是别人眼中的“自闭男”,却变成了忘年交(尤叔的老婆早逝,当他女儿发现,独身的父亲竟然交了一个比她还小的男孩做朋友,一度还怀疑爸爸是不是有什么可怕癖好……)。

    就像很多业余无线电发烧友一样,尤叔家里也有紧急发电机。“哼,香港如果发生什么大灾难,就要靠我向外地求救啦!”他常常自豪地拍拍胸脯说。

    结果,真的发生了“大关机”。出事后吉仔马上就去他家。两人尝试了很久还是无法联络外界。尤叔凭经验就知道被外来的干扰讯号阻截通讯。“这可能是军事级的干扰啊。”他细心听过那杂音之后说,并向吉仔解释怎样听出一种模式来。

    “只要有模式,就可能破解。”吉仔摸着笔记本电脑说。可是破解需要时间和资源。现在是连下一顿饭都没有着落的景况。

    他们最后决定找龙哥——旺角和油麻地一带最有力的老大。自从上次在水塘出事后,龙哥痛定思痛,冒险带手下去偷袭警察,终于抢到一批枪,稳固了自己的地位。

    可是龙哥知道,自己的势力不可能持久:香港被全面封锁,又没有任何新物资输入,粮食资源早晚耗尽,他的组织也必然崩溃……最后香港变成如何,就连他自己都不敢想象。

    当吉仔和尤叔带着建议来找他时,他一口答应了,尽力给予需要的物资和保护,还供应他们家人的粮食。

    ——能够突破封锁,总比坐以待毙好……最少看看外面的人知道些什么……吉仔将干扰讯号输入了电脑做分析,只要确定讯号的模式,就可以用无线电机发出同步的讯号,避过干扰。

    但这毕竟不容易。研究进行了一个月后,龙哥已经表现得不耐烦。尤叔没办法,就说在今天进行第一次试验。

    虽讲明“试验”,但尤叔明白要是失败,龙哥的面色必然非常难看。他们和家人还能不能活下去,实在一点把握都没有。两人感到背后龙哥的目光就像尖锐的钉子一样……

    “ok,来了。”尤叔说,额头流着汗,指示吉仔控制无线电机的功率。经过电脑复杂计算的讯号模式,从伸出窗的天线发出。

    后面的龙哥也露出极紧张表情。

    过了十几分钟。尤叔不断转频道,一直喊着自己的callsign。始终无人答应。龙哥的样子变得愤怒。尤叔的背心湿透了。

    “不行吗……”吉仔绝望地呻吟。

    突然扬声器传来英语的人声:

    “ew8kl……”

    尤叔听到久违的无线电callsign,顿时激动得流泪。

    week8(下):保持通话

    闷热的办公室内,几个男子凑到无线电机前,神情紧张。全因扬声器里那来自远方的男声,用英语说出“这是ew8kl”。不大懂英文的龙哥和四个手下都激动到颤抖。

    这很可能是“大关机”发生以来,全香港第一次成功对外通讯。

    “快答他!”龙哥向尤叔说,语气简直有如哀求。行走江湖三十年的霸气一下子都卸下来。

    因为眼前出现了“希望”。一种已经在香港绝迹了好一段日子的东西。

    业余无线电也有比赛,是跟不同地区同好达成通话,收集callsign并比较谁最多callsign是按地域划分的,愈罕有地区的callsign就愈珍贵。尤叔也有参赛,对callsign类别熟记于胸,一听“ew8kl”就知道对方位处何地。

    “白俄罗斯!”尤叔向正在操作电脑的拍档吉仔说。

    年轻的吉仔,没有身边成年人般紧张,反而非常兴奋。他只用一个月写的电脑程式,成功突破了军事级的讯号干扰。就凭这个实绩,吉仔连大学都不用读,马上会有大量it公司争聘他——假如最后能够从“大关机”生还的话。

    吉仔密切注视着电脑屏幕。他要监看干扰模式有否突然转变,随时做紧急应对。

    尤叔向对方用英语重复叫出自己的callsign,然后等待回答。

    一定要保持通话呀……

    不久对方再发言:“你来自哪儿?over。”无线电讯号要连同吉仔编写的同步讯号收发,才能潜过干扰,强度本就低了一半,对方英语发音又蹩脚,听来非常含糊不清。幸好这句话很简单。

    室内所有人兴奋得紧握拳头。

    “hongkong!”尤叔用接近吼叫的声线回答。

    “hongkong!hongkong!”后面的龙哥和蛊惑仔也争相叫起来,好像变成了为香港代表队打气的球迷。

    等了良久,对方一片沉默。

    兴奋心情退散。难道断线了?尤叔不断向对方呼叫:“ew8kl,请回话,over!”还是面对一片杂音。

    “怎搞的?”一个蛊惑仔的心情大起大落,一时激动,就想去推尤叔。龙哥一记老拳打得他吐出带血的牙齿。

    “你老x,冷静啲!”龙哥大吼。他的拳头肿起来了——不自禁用了猛力,证明他心里一样冷静不下来。

    尤叔又尝试了多次,正愈来愈绝望时,对方终于再发言。

    “hongkong?不可能……你……不是……吗?”

    对方一直不答话,似乎不是因为断了讯号,而是因为太惊讶。尤叔尽量一字一字清晰重复:“听不清楚,请重复,over。”对方重复了:“你们……不是死光了吗?”

    尤叔和吉仔一听,背项都是冷汗。

    “他说什么?”

    龙哥焦急地问。尤叔翻译给他们说。几个江湖中人听了,脸色都比从前劈友时还要青。

    外面世界的人,究竟知道香港发生什么事情吗?或者应该问:他们知道的究竟是什么版本?

    “没有死啊!香港还有很多人活着!”尤叔重复说。

    俄罗斯佬似乎满腹疑惑,开始说大堆东西。因为讯号不好,只能断断续续听到其中一些词语。

    “恐怖……偷运……自杀……电视新闻……辐射……联合国……五百公里……”虽然有一半没一半的,吉仔和尤叔愈听愈心寒。尤叔把听到的可怕词语逐个翻译给龙哥听。每个人感觉像堕进超现实世界里——虽然他们本来就是。

    尤叔追问:“听不清楚,‘辐射’是指核攻击吗?‘自杀’?自杀式袭击?什么五百公里?……”

    “别问他什么了,快向他求救!”龙哥说。

    尤叔一时被好奇心占据了,竟忘了更重要的事。

    这时身边一个蛊惑仔却又轻呼起来。

    “我说过啦!欠打吗?”龙哥再举起拳头。

    “不……我好像听到……声音……”之前人人都留心无线电,完全没留意周围。

    他一说,大家真的听到一种奇怪声音。

    “好像是……直升机!”龙哥高叫,走到南面的玻璃幕窗看。

    果然,三部直升机的黑影,正从维港朝着旺角这儿高速接近。

    吉仔和尤叔马上知道是什么一回事:讯号被人发现,并且用三角定位找到来了。

    直升机以战斗速度飞行,转眼已至。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三个死神飞过来。全黑的机身,没有任何所属标记和机号。武装到牙齿。

    众人什么都已来不及做。除了尤叔。他用最后机会向俄罗斯佬大呼:“把消息传出去!香港还有人活着!告诉所有人!”连续发射的火箭炮。

    所有人一同伏下。

    朗豪坊最顶层的几间办公室,被炸成火海。

    整台无线电机被轰出去,射到后面的砵兰街。爆炸火球冒到上空,远看整座大厦有如一根巨型蜡烛。

    烟尘消散后,直升机队好像又观察了一轮,这才飞走。

    吉仔、尤叔、龙哥他们才逐一站起来,看着隔在两条街外冒烟的朗豪坊。

    “好在有你的主意……”尤叔喃喃向吉仔说。其他人也庆幸地看着他。喜欢研究黑客技术的吉仔,知道当黑客的第一原则:隐藏自己行踪。

    放在朗豪坊顶层的是真正对外发讯号的无线电机;这里的器材则只用来连接和控制那部机,间接通话。

    这一着,救了所有人的性命。

    尤叔拿起那部装有破解干扰程式的手提电脑,塞到吉仔怀里。

    “这个,很可能就是现在全香港最重要的东西。”

    week10(上):新宗教

    “这是神对我们的考验!”梁牧师声线响亮,虽然没有麦克风和扬声器帮助,讲道声音依然在礼堂内回荡。

    台下的信众专注地听着梁牧师说话。一双双眼睛半刻不离地瞧着这位出色的牧者。

    “这就像古代的大洪水,是神要把世上的罪孽都冲刷毁灭,最后就只留下顺服遵从祂的义人!”

    梁牧师从前在合唱团唱男高音,深懂运气发声之道,还有说话时如何用表情动作维持听众的注意力。

    “大家看看外面:为名利出卖色相的嫩模!低俗滛贱的电视游戏节目!鼓励人心存侥幸的赛马会!违反神创自然的同性恋!只懂在迎新营玩性游戏的大学生!崇拜虚假偶像的寺庙!妄图嘲笑神的进化论支持者和无神论者——他们如今都去了哪儿?都没有了!都被神消灭了!这是惩罚!是对不义的审判!”台下信众就像配合表演一般,梁牧师每说到一种罪孽,他们就起哄叫喊一声。礼堂里的气氛异常高涨。

    rachel也坐在台下的人群之间。她并没有跟随着众人呼叫。这是rachel听的第一场讲道。她刚来到这座“心福堂”,还没够一小时。

    梁牧师的话教rachel浑身都不自在。尤其说到“同性恋”时。rachel想起中四时也曾经闹着玩,跟一个女同学接吻和互相探索身体。曾经是跳远和短跑选手的她也爱剪短发,常被人误会是toboy。

    她看着礼堂里兴奋的牧师与听众——我的天……我到底来了一个什么地方?

    rachel在“大关机”后能够活到现在,一直靠从暴力团的储存物资地点偷取粮食。

    “暴力团”就是从前的黑社会和警察,她若是被抓到,后果不堪设想,可说是在虎口边上找食。

    本来正在读大学的rachel是港队田径成员,凭着这身手,已经避过了很多次危险。可是眼看家里的妈妈愈来愈虚弱,rachel知道要想其他办法了。她找过好几种药回来给妈妈服,但都没有效果。rachel知道妈妈的真正问题何在:食物太少也太差,营养不良,令本来就患长期病的身体免疫力下降。

    在rachel几岁的时候,父亲就抛弃家庭离开了,妈妈是她二十一岁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她不管要冒什么危险,都得找到救妈妈的方法。

    rachel从人们口中听说这“心福堂”,已经好一段时候。根据几种说法的形容,“心福堂”是个“被神明眷顾的地方”,只要到了那儿,就能每天吃饱和安心睡觉,远离“大关机”后的一切痛苦与危险。更夸张的说法是那儿有神赐的粮食,吃了会令人平安满足。

    当然,每个人都只是听来的,没有一个去了“心福堂”再回来,告诉大家实情是否如此。也许受到这种传说的影响,暴力团都没敢碰那教堂。

    rachel从来没有信仰,更不相信世上会有“神赐粮食”这种事。但为了妈妈,她毅然出发去看看。要知道“心福堂”的位置不难,它本来就是著名的“富贵教会”,好几个现任和前任高官,还有不少歌星名人,都去那儿上主日崇拜,因此经常在杂志报章出现。

    但真正的危险是在路途上。“大关机”是因为出现了一种令人变成疯子的超级病毒——这说法已经不是秘密,至少在整个港岛都如是。到处都发生了“清洗”病毒的杀戮。rachel要从北角的家到达位于天后大坑的“心福堂”并不容易。

    幸好她有一副非常珍贵的工具——一辆竞技用的单车。rachel也是三项铁人的爱好者。

    来到“心福堂”楼下时,一切都出乎她意料。本来以为这种时势下,他们必定重门封锁并有人把守,但迎接她的却是个笑嘻嘻的中年教会事工,并且马上引领她上来大厦七楼的礼堂听道。

    “那些把娼妓合理化的性工作者组织;鼓吹养懒人的社工;唯恐社会不乱的政棍……统统都得到应有的惩罚!只有我们这些神的儿女,将会一直活下去,并且在地上建立神的新王国!”

    rachel看着台上梁牧师口沫飞溅。他的三七分界发型仍然用发蜡梳得贴服发亮,也仍坚持穿着整套的西装——虽然人多又没有冷气的礼堂闷热得可怕。两行汗水在他脸颊,反射烛火的光芒。

    这时有个信众举手:“牧师,可是我知道外面也有很多教徒死了……有教会被人放火烧了……那又怎么解释呢?”梁牧师想都不想就回答:“那是因为他们不够坚定!没有严守神的意旨!甚至很轻易向世俗投降!事实证明了,谁通不过神的考验,谁就是假教会!”

    他指一指身后的墙壁。上面挂着的大型十字架,还写了四个非常难看的大字“光华教会”。“他们的毁灭、死亡,就是为了证明我们这新教会,是真正的、最后的教会!是神的宠儿!”

    信众都兴奋地站起来鼓掌。在这种到处都被死亡笼罩的灾难时期,“我们是神的宠儿”这句话,给予他们无限的安慰。rachel都很想相信还有希望存在。但她实在半点也无法被这讲道感动。刚才的发问一听就知道是“做媒”。

    她关心的只有这教会是否真的食物充裕。

    就在这时,旁边一道门打开来。rachel随即嗅到一阵久违的气味。

    煮肉的香气。

    梁牧师高声宣布:“现在又是领‘圣餐’的时候了。”

    week10(下):救赎

    rachel虽然对宗教认识很少,但至少还知道,传统的“圣餐”,绝对没有用肉来做材料这回事。

    “太好了!”坐在rachel身边的刘弟兄,满怀期待地舔舔嘴唇说。刘弟兄就是之前在楼下大门接引rachel进“心福堂”的那位中年事工。他就跟台上讲道的梁牧师一样,头发梳得很齐整,穿着一件直扣到喉咙的白衬衫。

    “你真的幸运呀。一来就能领‘圣餐’。”刘弟兄皱起他那个满是暗疮痕迹的红鼻子,笑着对rachel说:“是神的眷顾。”rachel看看旁边打开那道门。有四个穿着白袍的工人,把餐车推出来。肉香令礼堂内所有人都精神一振。rachel的肚子作响。几乎三个月没有嗅过这种香气,她就像巴甫洛夫条件反应实验里那只狗一样,嘴巴里自然溢满了唾液。

    工人把一碟碟“圣餐”分给礼堂里的信众。负责派给rachel那一行的是位身材颇壮的妇人,rachel接过时,看见妇人一边额头上有个很可怕的伤疤,神情呆滞。

    “谢谢你啊,爱群姊妹。”刘弟兄笑着对妇人说。爱群毫无反应地走开。

    rachel捧着碟子,看看上面只有三分一只手掌般大的肉片。看不出是什么肉类。虽然没有任何调味,但光是那阵油香已经令她饥肠辘辘了。

    “感谢神的恩典!这‘圣餐’让这新时代坚强活下去,建立地上的完美天国!”梁牧师带领众人祈祷完毕后,信众便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快吃呀!”刘弟兄催促rachel:“吃了‘圣餐’,就是决志加入教会,全身全灵顺服神,接受祂的救赎。”rachel小小地咬一口,向刘弟兄笑了笑,趁他没看时迅速将肉滑入一个塑胶袋,并收进背囊里。她没有因饥饿忘记此行的目的:要把肉带回家,给有病的妈妈吃。

    台上梁牧师同时又拿出一个“圣杯”来——是个很大的金属罐子——倒满了水,自己先呷了一口,再交给信众轮流喝。

    rachel看着梁牧师,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我记得以前‘心福堂’的牧师不是他啊……是姓陶的。”“心福堂”因为多名人高官信徒,主持牧师的陶英杰也连带很出名,跟明星的合照常在娱乐版出现,因此rachel有印象。

    “……我们不是从前那个伪教会啊。”刘弟兄指一指墙上“光华教会”四个字。“敬拜的也不是他们那个虚假的上帝。是真真正正的神!祂派使者亲自在梁主牧面前显现过,传授他正确的教义,又赐他印着‘神之印记’的‘圣杯’!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神的话语!这里所有人都亲眼见过梁主牧行神迹!”rachel看见刘弟兄的说话表情,瞬间从温和谦恭变得狂热,不禁有些心寒。

    这时“圣杯”传递到rachel手上。她把鼻子凑近,果然只是无味的清水。但当她仔细看罐子上的“神之印记”时,整个人好像堕进冰水里。

    rachel从前也喜欢打游戏机,马上认出那三个崩缺圆圈的标志“biohazard”。

    “神迹?……是什么神迹?……”rachel捧着罐子的手在颤抖。

    “你自己看看吧。”刘弟兄指着台上。

    只见梁牧师捧着一个奉献木箱,箱盖上入钱的开口已经凿成可以将手伸进的大小。

    “一切……都按你的旨意。”梁牧师说着就伸手进去,慢慢抽出来一个黄铯的乒乓球,高举在众人眼前。信众看见纷纷合十念诵祷文。有的还流下泪来。

    “你看!”刘弟兄高声说:“每次决定奉献,他都第一个抽。许多次了,他从来都没有抽到那白色的球。这不是神迹是什么?”“抽到白色的球,又怎样?……”“就是要奉献啊。”刘弟兄温和地微笑看着rachel。再看看她旁边椅上已经空了的肉碟。

    “圣杯”从rachel双手间跌了下来,溅得一地是水。

    礼堂里蓦然一片静默。只有罐子在地板上弹跳的响声。所有眼睛凝视着rachel。

    梁牧师伸出手指。

    “异教徒!”

    rachel连想都没想,站起来拔腿转身就跑。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大黑影。是爱群拦在跟前,手里拿着一把切肉的尖刀。

    rachel仅以几公分之差闪过那砍击,狂奔冲出礼堂的大门,跑下回旋的楼梯。后面是无数脚步声和疯狂的诅咒声。

    rachel跑时拔出藏在腰带的水果刀。楼下大堂虽然无人看守,铁闸却给铁链锁着。放在大堂一边的单车,不知被谁砸得扭曲变形。

    她奔回二楼的楼梯,只见信徒已经追来。

    那一张张扭曲的面容,令她想起传说中那超级病毒。

    rachel几乎是闭着眼胡乱挥舞刀子。血花飞溅。中刀的人却好像不怕痛。

    rachel攀到楼梯旁的窗子,看也不看下面就跳出去,在阴暗的后巷没命奔逃,不再看一眼上面窗前狂叫的“心福堂”信徒。

    以前在运动会,rachel也从没有跑得这么快又这么久。直到电器道的天桥底下,她才疲累地坐在桥墩旁。

    休息时她才省起手里还拿着背囊。她那发抖的手拿出那装肉的胶袋。

    rachel以为自己一定会呕吐。但是没有——人在非常时期的适应力远超自己估计。

    她看着那块肉,曾经想过抛掉。考虑了好一会儿,最后却决定把它塞回背囊里;她站起来,往回家的方向走去。她一边走,一边在喃喃练习台词:

    “妈……我找来了一块……猪柳……快吃,吃了病就会好……”

    week12(上):飞行手册

    赖教授紧张站在讲台后,手里拿着那本贴满了标签和夹满笔记的手册,不断重复念着演讲词。她嘴唇在颤抖。

    绝对不能出错。否则会死很多人。

    外头维园足球场已经聚集了许多人。没五万也有三万吧?自从“大关机”之后引发过多起“清洗病毒”的大屠杀,人人自危,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般热闹的情景了。

    维园是港岛多个暴力集团默认的唯一中立地带,顺理成章就成为这次和平发表会的举行地点。这些星期来,赖教授花了许多唇舌,才说服所有暴力团领导人同意举行这大会。他们宣布暂时休战及保障所有走出来的人绝对不会受伤害。最初有的“大佬”非常反对,认为这么多人聚集,神秘的病毒只会更容易传染。结果赖教授用一句话就劝服了他们:“我们坐着什么都不做,一样是死。”她双手捧着那部手册,再次细看。封面简单印着《独角马计划试飞操作员手册》的英文字样。没有任何标记、所属部门或公司的名字,字体非常粗糙,比大学生的论文功课还要草率。赖教授却感到,这手册辗转落到她手上,简直就是多大的幸运。

    赖教授踏上木搭的讲台。面前挤满无数黑压压的人头。五短身材的她在台上仿佛也不比人群高出多少。

    她看看台边,二十几个统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