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了。米切尔。加菲尔德无疑是个美男子,他觉得很难弄清自己到底喜不喜欢米切尔。加菲尔德,想要弄清自己喜不喜欢长得好看的人总是不容易。女人当然可以长得很漂亮,至于喜欢漂亮的男人不,他实在不大清楚。他至少不希望自己是个美男子。不过没有问题,他自己压根不可能。惟一叫他得意的是自己的胡子,梳洗修剪得恰到好处棒极了。他知道的人中没有任何人的胡子有那么好,一半好也未见有。他从来都不英俊不好看,当然从来不能用漂亮字来形容。
而米兰达呢?他又一次觉得她吸引人之处在于她的端庄,他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在想什么,这种时候也太多了。她轻易不会说出自己在想什么,他怀疑即使问她也不一定会知道。他认为,她的想法很新颖奇特,她又好冥思。他还觉得她太脆弱,非常地脆弱。关于她,他了解的似乎还不止这些,也许只是觉得了解得更多,目前只是一种猜测,但他觉得可能性很大。
米切尔。加菲尔德抬头看了看,他说:
“哈!胡子老先生,下午好。”
“我能看看您的大作吗?不会打扰您吧?我不想太冒犯您。”
“看吧,”米切尔。加菲尔德回答说,“对我没有任何影响。”他轻轻地又说,“我画得正高兴呢。”
波洛站在他身后。他点点头。这张铅笔画画得很轻,线条几乎难以分辨。他还真画得不赖呢,波洛心想。不只会设汁园林,他惊叹道:
“妙绝!”
“英雄所见略同。”米切尔。加菲尔德道。
从他的话中很难听出他到底是称赞画,还是模特。
“为什么?”波洛问。
“我为什么要画?您觉得我有原因吗?”
“兴许有。”
“没错。要是离开这,有一两样东西我不愿忘却,其中就有米兰达。”
“你会轻易地忘了她吗?”
“非常容易忘。我就是这样的。可是,要是忘了某件事、某个人,不能牢牢记住一张脸、一颦一笑、—棵树、一朵花、一处风景。只记住从前目睹时的感觉,却怎么也不能在眼前浮现出那些形象,怎么说呢,有时令人痛苦不堪。于是,把它记录下来一转眼间稍纵即逝。”
“而石场花园不会的,这儿会一直保存下去。”
“是吗?很快也会变的,没有人在就不会是现在的样子啦,它会被自然的力量控制住。它需要爱护需要照料需要技术,要是某个委员会接管的话(常常是这样的),那就会,发展下去。在这里栽上最流行的灌木丛,多辟些小道,隔一定距离加上几排凳子,甚至还竖起一些垃圾箱。噢,他们如此悉心地保待着花园的风景。可是保留不住这种美景。这里的景色是原始的,具有野性的,保持这种野性比单纯不让花园荒芜难多啦。”
“波洛先生。”从溪流对面传来米兰达的声音。
波洛向前走了几步,以便能听清她在说什么。
“哦,你在这儿。你是来让人画像的,是吗?”
她摇摇头。
“我不是特意来画像的,只是碰巧。”
“对,”米切尔。加菲尔德说,“是的,只是碰巧。有时候你就能有这种运气。”
“你刚刚是在你最喜欢的花园里散步吗?”
“实际上我是在寻找那口井。”米兰达说。
“一口井?”
“以前这片林子里有一眼许愿泉。”
“在从前的采石场中?我不知道采石场中还会打井呢。”
“过去在采石场周围有一片树林。这一片都有树。米切尔知道那口井在哪儿,他戴是不告诉我。”
“那样不更有趣吗,”米切尔。加菲尔德说,“继续找吧。特别是连有没有都不清楚,那就更好玩了。”
“古德博迪老太太都知道。”
她又说;“她是女巫。”
“对,”米切尔说,“她是本地的女巫,波洛先生。许多地方都有女巫的。她们很少说自己是巫婆,但大家都知道。她们要么预言未来,要么给你的秋海棠施咒,或者弄蔫了你的牡丹花,有时还让农夫的奶牛挤不出奶,甚至有时还给人蝽药呢。”
“是一眼许愿井,”米兰达说。“以前人们都来这里许愿。他们得倒着退绕井三圈。井是在山坡上,因此绕起来不容易。”她的目光落到波洛后面的米切尔身上,“我总有一天能找到的,”她说,“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古德博迪太太说就在这附近,只不过封起来啦。哦!
好多年啦。据说很危险才封上的。好多年前有小孩掉进去了,叫基蒂,姓什么我忘了。也可能还有别人掉进去啦。“
“那你就相信好了,”米切尔。加菲尔德说,“是本地的传说,不过在小钟村那边还真有一眼许愿泉。”
“那当然啰,”米兰达说,“那口井我知道。再平常不过了,”她说,“谁都知道那里,没劲透啦。大家都把硬币往里投,里面早干了,扔进去连溅水的声音都没有。”
“啊,真遗憾。”
“等我找到了再告诉你。”米兰达说。
“别总信巫婆的话。我不信有小孩或者别的人掉进去,倒有可能是猫掉进去淹死啦。”
“泉水盯咚叮。猫咪落入井。”米兰达说。她站起身来。
“我得走啦,”她说,“妈妈在等我呢。”
她小心地绕过乱石堆,冲这两位笑笑,沿小溪那一侧一条更窄的路走了。
“泉水叮咚叮。”波洛若有所思地问,“信则有,米切尔。加菲尔德。她弄错了吗?”
米切尔。加菲尔德凝视了他半晌,然后笑了。
“她没弄错,”他说,“是有一眼井,像她所说的,给封起来啦。我觉得可能挺危险的。但我不认为那是一眼希望之泉。古德博迪太太八成是瞎说。倒是有一棵许愿树,应该说是曾经有过。半山腰上有一棵山毛榉树。人们以前倒去那儿倒退三圈再许愿。”
“现在呢?人们还去那儿吗?”
“不去了。六年前树让雷电劈死了,劈成了两半。就不再有许愿灵验一说啦。”
“您告诉过米兰达吗?”
“没有,我倒是宁愿她相信有一眼许愿泉。一棵枯树不会引起她的兴趣的,对吗?”
“我得走啦。”波洛说。
“回到警察朋友家去?”
“对。”
“您好像很累。”
“我是累啦,”赫尔克里·波洛说,“我累极了。”
“要是穿帆布鞋或者轻便鞋会好受得多。”
“嗯,对,可那哪行。”
“我懂了。您穿衣服还真讲究。th(1法语,意为-从整体上看”-译注),您的胡子很有特色,非常罕见。“
“承蒙夸奖。”波洛说。
“太打眼了,还能有谁会不多看两眼呢?”
波洛把头歪向一边,他说,“您刚刚说您作画是为了记录米兰达。这么说,您是要离开这儿吗?”
“我考虑过,是的。”
“我觉得您bplii(2法语,意为-住在这里不错”一译注。)
“哦,对,完全正确。我有房子住,虽然小点,却是由我自己设计的。我也有自己的工作,不过不像过去那样叫我满意啦。于是我就不安分了。”
“为什么工作不像以前那样叫您满意呢?”
“因为人们希望我去做我最不愿做的事。有些人想叫我帮助修整他们的花园,有些人买了些地一边盖房子一边叫我设计花园。”
“您是不是在替德霄克夫人管理花园?”
“对,她希望我干。我提过一些建议。她也似乎同意啦,不过,我觉得,”他若有所思地又说,“我信不过她。”
“您是说她不会让您随心所欲地去干?”
“我是说她有主见。虽然她被我的观点所吸引,但她突然又会提些完全不同的要求。有时候只讲求实用,又昂贵又花哨。她说不定会威胁我,坚持要按她的意思办。我要是不听,我们就会吵架。所以最好在吵架之前我先走了为好。不仅仅跟德雷克夫人一个人,还有不少邻居。
我也算小有名气,没有必要水远呆在一个地方。我可以离开这里在英格兰的另一角落或者诺曼底等某个地方再寻一个栖身之所。“
“找一个改造自然之处?去那里做实验,可以种些从未种过的花草。太阳晒不死,霜也打不蔫?找片未开垦的c女地,您可以过上亚当那样的自在生活?您是否一向不安分?”
“我在一个地方从来呆不长。”
“您去过希腊吗?”
“去过。我真想能再去希腊。对,您让我想起来了,在希腊某个山边有个花园,好像只有些柏树,裸露的岩石。可是只要想干,弄戚什么样的不行田?”
“一个神抵们散步的花园—”
“对。您还真能猜中人的心思呢,波洛先生。”
“倒希望如此。有许多事我都想知道,可就是弄不清楚。”
“您是在闲扯。是吗?”
“是的。被您不幸言中了。”
“想调查杀人放火还是突然死亡?”
“差不多吧。我好像没想过放火。请告诉我,加菲尔德先生,您到此地有一段时间了,您认识一位叫莱斯利。费里尔的年轻人吗?”
“认识,我还记得他。他是在曼彻斯特一家律师事务所上班吧?是富勒顿、哈里逊和利德贝特事务所。是个小职员,长得挺帅的。”
“他死得很突然。是吗?”
“是的。一天晚上叫人捅死了。听说是跟女人缠出来的祸。大家好像觉得警方很清楚是谁干的,可是弄不到证据。他跟一个叫桑德拉的女人勾勾搭搭,姓什么我忘啦。她丈夫在本地开了个小酒馆。她跟莱斯利有j情,后来莱斯利又跟另一个女孩子好上了。听说是这么回事。”
“桑德拉很不高兴?”
“她当然不会高兴。您不知道,女孩子们都迷上他了,有两三个跟他来往密切。”
“她们都是英国人吗?”
“您干嘛问这个?当然不仅仅限于英国女子啊,只要她们能说点英语,多少能听懂他在说什么,而他也能听懂对方就行了。”
“这一带一定经常有些外国女孩子吧?”
“那当然。哪儿又没有呢?小保姆-随处可见。丑的、俊的,诚实的、不诚实的。有些给母亲们帮了大忙,有的一点用也没有,还有的径自走了。”
“就像奥尔加似的?”
“是啊,就像奥尔加。”
“莱斯利是奥尔加的朋友吗?”
“哦,原来您是这么想的。对,是的。我觉得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八成不知道。奥尔加挺谨慎的,我想。有一天,她严肃地说她想要跟某个人回祖国结婚。我不知道究竟是真的还是她编的。莱斯利挺吸引女孩子的。我不知道他怎么看上奥尔加了—她不太好看。不过—”他思忖了片刻,“—她非常重感情,也许英国小伙子觉得很有魅力。反正莱斯利喜欢上她了。他其他的女朋友都不高兴。”
“挺有意思的。”波洛说,“我以为您会告诉我一些我想要的信息。”
米切尔。加菲尔德好奇地看看他。
“是吗?您问这些干嘛?怎么说起莱斯利了?干嘛提起这些陈芝麻烂谷子?”
“哦。就是想知道而已,想知道来龙去脉。我还想了解从前的事。比奥尔加。塞米诺娃和莱斯利。费里尔背着卢埃林一斯迈思夫人秘密约会更早的事。”
“那我不太清楚,只是我的一个人想法。我倒是常看见他们在一起,但奥尔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至于莱斯利。费里尔,我几乎不了解他。”
“我想了解更早的事。听说他有过一段不大光彩的过去。”
“听说是的,不过都是本地的传言。富勒顿先生收下了他,想让他改过自新。老富勒顿真是个善人。”
“听说。他犯的是伪造证件罪?”
“对。”
“是初犯,据说还情有可原。他母亲长年卧病,父亲是个酒鬼。反正,他被从轻发落。”
“详细情况我从不知道。好像是他才开始做手脚。会计们就马上发现了。我印象不深。只是道听途说。伪造证件,对。是被指控伪造证件”
“而卢埃林-斯迈思夫人死后。她的遗嘱送去公证时被发现是伪造的。”
“哦,我明白您的思路了。您觉得两件事之间有联系。”
“这个男人有过成功地伪造证件的经历,他同一位姑娘成为恋人。而一旦遗嘱被接受得到公证,这位姑娘就能得到一笔可观的遗产的主要部分。”
“是的,是的。”
“而这姑娘和犯过伪造罪的人情投意合。他离开了自己的女友,而投向这名外国姑娘的怀抱。”
“您是暗指伪造遗嘱者是莱斯利。费里尔。”
“好像有可能吧,您说呢?”
“据说奥尔加善于模仿卢埃林一斯迈思夫人的字体,但我一直觉得怀疑。她的确替卢埃林-斯迈思夫人代写书信,但我认为字迹不会太像,达不到乱真的程度。但若是她与莱斯利一起,情况就不同啦。我敢说他干得漂亮,他也完全相信会通过公证。可当时他完全应该明白,他初犯时被查出来了。这一次同样会。一旦丑行被揭穿,律师们开始找麻烦,叫来专家验证笔迹,并询问各种问题时,她很可能失去理智跟莱斯利大吵一架。后来她就溜之大吉。把罪责全让他来承担。”
他猛地摇摇头广您为什么要在我美丽的森林里跟我谈这些?“
“我只是想了解情况。”
“最好不要了解。最好永远都不了解。最好任其发展,不要刨根问底,不要推波助澜。”
“您追求的是美,”赫尔克里·波洛说,“不借任何代价。而我追求的是真理,向来都是真理。”
米切尔。加菲尔德大笑:“回您的警察朋友们那里去吧,让我呆在我的天堂里。离我远远的。魔鬼撒旦。”
第二十一章
波洛沿着山坡向上爬去,他一时忘了脚疼。一个念头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以前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些事情都相互关联,但一直没能弄清到底有什么联系,这回终于理清头绪啦。他分明地感到潜在着一种危险—不及早采取防范措施的话有人危在旦夕。情况十分严峻。
埃尔斯佩思。麦凯走到门口迎接他:“累坏了吧,”她说,“快进屋坐下。”
“你哥哥在家吗?”
“不在。他去警察局啦。我猜是出事了。”
“出事了?”他吃了一惊。“这么快?不可能。”
“啊!”埃尔斯佩思回答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没什么。你是说有人出事啦?”
“对,但具体倩况我不清楚。反正是蒂姆。拉格伦来把他叫走的。给你来杯茶吧?”
“不用了。”波洛说,“非常感谢。不过我想-我想回旅馆。”他一想到浓浓的苦茶就受不了。他得编个理由,以免显得太不礼貌。“你看我的脚,”他解释道。“我的脚受不了。我这鞋在乡间行走太费劲了。得换双鞋才行。”
埃尔斯佩思低头看着波洛的双脚,“这怎么行呢,”她说,“漆皮鞋打脚。顺便告诉你,有你一封信。邮票是外国的。从外国寄来,托警监斯彭斯转交的。我去给你拿来。”
过了一会儿她拿着信回来递到他手上。
“信封你还要吗?如果不要我想替侄子要。他喜欢集邮。”
“没问题。”波洛拆开信。把信封递给她。她道了谢就进了屋。
波洛展开信读了起来。戈比先生的海外服务业务与本土业务开办得一样好。他不费吹灰之力很快就得出了结果。
说实在的,这些结果也没有什么大用途—波洛也不指望会有多少帮助。
奥尔加。塞米诺娃没回家乡。她的家人无一幸存。她倒有一个上了年纪的朋友,她常给她写信,这位朋友知道一些她在英国的消息。她与雇主的关系不错,这位雇主有时十分严厉,但同时非常慷慨大方。
奥尔加。塞米诺娃最后几封信是在一年半之前。信中提到一位男青年。她隐约地说起婚事。男方的名字她没有透露;不过出于他那方面的某种考虑。婚事一时还没定下来。最后一封信中她满怀希望地展望着美好的未来。后来再没有去信,这位上了年纪的朋友认为她大约已与她的英国男友成婚,并且换了住址。女孩子一旦出国往往这样,只要组织了美满的家庭便不再写信。
她一点也不为奥尔加担心。
都挺符合,波洛心想。莱斯利说过要结婚,不过不知是真是假。卢埃林-斯迈思夫人据说“慷慨大方”。有人给了莱斯利一大笔钱,也许就是奥尔加给的(本来是雇主给她的)。来引诱他为她伪造文件。
埃尔斯佩思。麦凯再次走上阳台,波洛问她奥尔加和莱斯利是否打得火热。
她考虑了片刻,然后对波洛的问话予以否定。
“要真是那样的话,他们还真能保密。从来没人议论过他俩,在这种小地方什么都瞒不过去的。”
“年轻的费里尔跟一位有夫之妇有一段私情。兴许他让那女孩子不要对她的雇主透露半个字。”
“很可能是的。斯迈思夫人一定知道莱斯利。费里尔品行不端,因此会警告那女孩子不要跟他有任何来往。”
波洛叠起信装进口袋。
“我还是给你冲一壶茶吧。”
“不,不用啦—我得马上回旅馆换鞋去,你不知道你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吧?”
“我不知道。他们没说找他去干什么。”
波洛向旅馆走去。离斯彭斯家不过才几百码,走到门口他发现大门敞开着。他的房东,一个三十出头的少妇笑盈盈地向他走来。
“来了一位夫人要见您,”她说,“等了好半天啦。我告诉她我不知道您去哪儿了。也不知道您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可她说她等您。”她接着说,“是德雷克夫人。我看她十分焦急。平时她向来从容自若,我猜她一定是受了惊吓。她在客厅里。要我给您端点茶什么的吗?”
“不用啦,”波洛说,“最好别端。我先听听她会说什么。”
他推开门进了客厅。罗伊纳站在窗户边。这扇窗户看不见大门口,因此她没看见波洛回来了。听到门开了,她猛地回过头来。
“波洛先生,您终于回来了。我等得好苦。”
“夫人,真是抱歉。我去石场森林了,又跟我的朋友奥列弗夫人聊了聊天。后来我又跟两个男孩子谈了话,是尼克拉斯和德斯蒙德。”
“尼古拉斯和德斯蒙德?哦。我认识。我想问一天啦,脑袋里乱七八槽的!”
“您有些紧张。”波洛轻声说道。
波洛没想到会见到这种场面。罗伊纳·德雷克居然也会紧张,她那镇定自若的样子不复存在。她不再忙碌地张罗着。不再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到别人身上。
“您听说了吗?”她问,“哦,不对,您可能还没有听说。”
“听说什么?”
“可怕的事。他—他死啦。叫人杀死了。”
“谁死了,夫人?”
“看来您没听说。他也还仅仅是个孩子。我想—哦。我真是个傻瓜。我应该告诉您的。您问我的时候我应该告诉您才对。所以我才觉得特别—特别过意不去,因为我知道我最清楚,觉得-不过我纯粹是出于好意,波洛先生,真的。”
“请坐,夫人。坐下来说,平静一点,告诉我事情的原委,死了个孩子—又死了一个?”
“她弟弟,”德雷克夫人说,“是利奥波德。”
“利奥波德。雷诺兹?”
“是的。他们在一条田间小道上发现了他的尸体。他一定是从学校回来后一个人到小溪旁玩去了。有人把他摁进溪流中-让人把头摁进水里了。”
“跟她姐姐乔伊斯一模一样?”
“对,对。我知道怎么回事啦—一定是疯了。可是不知道是谁疯了,真糟糕。一点也不知道。不过我觉得我还是有所了解。我真觉得-真是太歹毒了。”
“夫人,请您告诉我吧。”
“好,我是想告诉您,我来就是想要告诉您的。因为,您跟惠特克小姐谈完之后就来找过我。她跟您说起我被什么东西吓了一跳,我一定看见什么啦。在大厅里,在我家的大厅里看见什么啦。我说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有吓着我,因为,您知道,我当时想—”她停下来。
“您真的看见什么了?”
“当时我应该告诉您才是。我看见书房的门开了,小心翼翼地推开了—然后他走出来了。至少,他不是大大方方地走出来的。他只在门口站了一下。然后飞快地关上门缩回安了。”
“是谁呢?”
“利奥波德。利奥波德。就是现在被害的这个孩子。而您看,我当时以为-哦,犯了多大的错误啊,铸成了大错。要是我当初告诉您了-要是您弄清了内幕该有多好。”
“您当时以为?”波洛说。“您当时以为利奥波德杀死了他的姐姐,是吗?”
“对,我是那么认为的。当然不是在当时,因为我还不知道她死了,不过他脸上的表情相当古怪。他这孩子一向怪怪的。有时您会觉得有些怕他,因为您会觉得他不太—不太对劲。他非常聪明,智商相当高。不过总是心不在焉。”
“我当时心想,利奥波德怎么不玩火中取栗的游戏却跑到这里来了?我又想,他在干什么呢-看上去那么怪?后来我没有再考虑这个间题了。不过,他的神情让我吃了一惊。这就是为什么我会摔碎了花瓶。伊利莎白帮我捡起了碎片,我又回到了玩火中取栗游戏的屋中,再也没想了。直到我们找到了乔伊斯才想起来。可是我以为—”
“您以为是利奥波德干的?”
“对。是的,我就是那么想的。我觉得原来如此,怪不得他看上去那么怪。我以为我知道为什么。我喜欢思考间题—一辈子考虑得太多了,以为我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会弄错。可我也会大错而特错。因为,您知道,他被杀了,说明事情肯定不是我所想象的。他一定是进去后发现她在那儿—死了—他大吃一惊,简直吓坏了。于是他想趁四周没人偷偷地溜出来,当时他抬头淮是看见我了。就缩了回去,关上门,等大厅里没人了再出来的。而不是因为他杀了乔伊斯,不是的,只是因为看见她死了而吓坏啦。”
“您一直只字未提?您甚至在发现她死了之后也一直没有说过您看见谁了吗?”
“没有。我-怎么说呢,我不能提这事,他还—您知道,他还太小。才十岁吧。差不多快十一岁了,我是说—我当时觉得他不可能知道自己究竟会造成什么后果,不可能完全是他的错。从道义上讲,他不应该负责任。他一向很怪,我那时觉得应该对他手下留情。不要全告诉警察,不要把他送到众所周知的地方去。我觉得有必要的话,应该送他去做特殊的心理治疗。我-我是出于好意,您一定要相信,相信我是出于好意。”
说得多么伤心啊。波洛心想,简直是天底下最伤心的话啊。德雷克夫人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
“是啊,”她说,“说什么我是出于好意,我完全是出于好意,人们常常以为自己知道怎么样做才对别人最有利,事实上却不知道。因为,您知道。他如此吃惊的原因八成是他看见了凶手,要不就是发现了有关线索。这样凶手感觉到不安全,于是—于是他一直等待时机,直到终于能在他一个人的时候把他淹死在小溪中,这样一来他就不会告密。想说也说不了啦。要是我那时告诉您了,或者告诉警察或者告诉谁该有多好,可是我以为我全弄清楚了。”
“到今天,”波洛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看着德雷克夫人拼命抑制住抽泣,“我才听说利奥波德最近花钱如流水。肯定有人付给他钱堵他嘴。”
“可会是谁—谁呢?”
“我们会弄清楚的,”波洛说。“用不了多久啦。”
第二十二章
波洛并非是个喜欢听取别人意见的人,他常常对自己的判断感到相当满意。不过,也有例外。这一次就是个例外,他和斯彭斯简要地交换了一下意见后,就联系好了一家出租汽车公司,又跟他的朋友以及警督拉格伦谈了几句后,他就坐上车走了,他说好让车送他回伦敦的,不过路上他要暂停一会儿,先去榆树小学。
他向司机交代说他只下去约摸一刻钟就回来,趁此机会他拜访了艾姆林小姐。
“这个时候来打扰您,实在太抱歉了。您一定该吃晚饭了。”
“晒,波洛先生,至少算得上表扬您吧,我想没有急事您不会来打扰我吃晚饭吧?”
“非常感谢。说实话,我想听听您的建议。”
“真的?”
艾姆林小姐略感吃惊。她看上去还不是太吃惊,而是一脸讥讽的表情。
“今天太阳怎么从西边出来了。波洛先生?您一向不是对自己的结论感到相当满意吗?”
“对,我对自己的结论感到满意,不过,要是有某位值得尊敬的人所持的意见与我一致的话,我岂不是得到了莫大的安慰与支持?”
她没有开口,只是用询问的目光打量着他。
“我知道杀死乔伊斯。雷诺兹的凶手是谁。”他说,“我相信您也知道。”
“我并没有说过我知道。”艾姆林小姐说。
“对,您没有说过,不过我觉得您有自己的观点。”
“猜测?”艾姆林小姐问,她的声调越发严峻了。
“这个词不确切。应该说您的观点十分明确。”
“那好,我承认自己观点十分明确。可这并不等于我会把我的观点告诉您。”
“小姐,我想要在一张纸上写几个字。写完我再问您同意不同意。”
艾姆林小姐站起身,走到书桌旁,取出一张纸递给波洛。
“这倒有意思,”她说,“写几个字吧。”
波洛从口袋取出一枝笔。他在纸上刷刷地写了几个字,叠好后交给她。她接过来展开捧在手中看着。
“怎么样?”波洛问。
“前面几个嘛,我同意。不过后面的就难说了。我没有证据。真的,我连想都没想到过。”
“而前面几个字。您有明确的证据吗?”
“我觉得有。”
“水。”波洛一边思索一边说,“您一听说就明白了。我—听说也明白啦。您敢肯定,我也敢,而现在,”波洛说,“一个男孩子被淹死在溪流中了。您听说了吗?”
“听说了,有人打电话告诉我了。那男孩子是乔伊斯的弟弟。他跟案件有什么关联呢?”
“他想要钱,”波洛答道,“他得到了。于是,等合适的机会到了,他就叫人淹死在溪流中了。”
他的声音一点都没变,要说变的话。只是变得更加刺耳了。
“告诉我这个消息的人。”他说,“对这孩子充满了同情,感到非常的不安。不过我不一样。他还小,是死掉的第二个孩子。但他的死不是偶然事故,而是由他自已的行为招致的。他想要钱,就敢于冒险,他很聪明,不会不知道这要冒多大的险。可他还是想要钱。他才十岁。可是即使在这个年龄也是会遭报复的,跟三十岁、甚至五十岁、九十岁的人都没有区别。您知道这种案件让我首先想到的是什么吗?”
“应该说,”艾姆林小姐说,“您更关心的是正义而不是同情。”
“同情。”波洛说,“我觉得完全救不了利奥波德。他没有希望了。而正义,要是我们能仲张正义,我指的是您与我,因为我觉得我们的想法一致—应该说,正义也救不了利奥波德。不过,可以救别的利奥波德,也许能保住其他孩子的性命。要是我们能够迅速伸张正义的话,根本不安全,杀手已经杀了不止一个人,对于他来说杀人才能使他感到安全。我正要回伦敦跟几个人谈谈该怎么去做。也许,劝他们接受我的意见。”
“不太容易吧。”艾姆林小姐说。
“不,我不觉得。作案手段,作案方式也许很难弄清,但我想我能说服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他们能懂得作案心理。我想听听您的意见。这次只是您的意见,而不是要您出示证据。
问的是尼克拉斯。兰森和德斯蒙德。霍兰品行如何。您说我能相信他们吗?“
“我认为他俩完全值得信赖。我的看法就是这样的。他们在有些方面显得十分愚蠢。可是人就是这样的。从根本上来讲,他们很好,就像没有被虫蛀过的苹果一样。”
“又说起苹果了,”赫尔克里·波洛悲哀地说,“我必须走了,车在等着呢。我还得去拜访一个人。”
第二十三章
“你听说他们在石场森林干什么了吗?”卡特赖特夫人一边把一袋袋食品装入购物筐一边问道。
“石场森林?”埃尔斯佩思。麦凯回答说,“没有,我没听说在干什么。”她挑了一袋燕麦片。两个女人上午在新开张的超级市场买东西。
“他们说那里的树很危险,一早来了几个林务官。是在有个陡坡、一棵歪脖子树的那一侧。是不是那儿有棵树要倒了。去年冬天倒有棵树叫雷劈死了,不过我觉得离那儿还远呢。反正他们在挖树根,在那下边。可惜,他们把那里准要弄得乱七八糟。”
“哦,不过,”埃尔斯佩思说。“我想他们肯定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八成有人请他们来的。”
“他们还叫来了几个警察,不让人走近,确保不让人掺合,他们说什么先要找到那些有问题的树。”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埃尔斯佩思。麦凯答道。
她可能真的明白呢,倒不是有人告诉过她了,不过当时埃尔斯佩思根本不需要别人告诉。
阿里阿德理·奥列弗打开她刚刚从门缝接到的电报,她习惯于从电话中接电报,听到铃响赶紧找支铅笔记录下来,同时坚持要别人送一份打印好的给她送来好核实一下。因此今天接到了一份“真实的电报”倒叫她吓了一跳。
请速带巴特勒夫人和米兰达到你家,时不我待,紧急请大夫做手术。
她奔进厨房,朱迪思·巴特勒正在里面做甜酱。
“朱迪思。”奥列弗夫人喊道,“快去收拾东西。我就回伦敦去,你也去,还有米兰达。”
“谢谢你的好意,阿里阿德理,不过我在家还有好多事要做。而且,你也没有必要今天匆匆就走,你说呢?”
“不,我必须走,有人让我回去。”奥列弗夫人回答说。
“谁让您回去-您的管家?”
“不是,”奥列弗夫人说,“是别人,这个人的话我必须照办。去吧,快点。”
“现在我还不想离开家。我不能。”
“你必须去,”奥列弗夫人回答说,“车己经备好了。我让它停在大门口啦。我们马上就可以动身。”
“我不想带上米兰达,我可以把她托谁照看一下,雷诺兹家也行,交给罗伊纳·德雷克也行。”
“米兰达也要去。”奥列弗夫人马上打断了她的话,“别出难题了,朱迪思。情况很严峻。我不知道您怎么会想到把她交给雷诺兹家照看。他们家有两个孩子被杀了,对吗?”
“对,对,还真是的。叫人觉得那家有问题。我是说他家有谁—噢,我说什么来着?”
“我们说的太多了。”奥列弗夫人说,“不过。”她又说道。
“要是还会有人被害的话,我看下一个最有可能的是安。雷诺兹。”
“他们家到底怎么啦!为什么会一个一个地被人杀了呢?哦,阿里阿德理,太吓人啦!”
“对。”奥列弗夫人说。“不过有时感到吓人很正常。我刚接到了电报,我就是按上面的指示行事的。”
“是吗,我没听见来电报呀。”
“不是从电话中接到的,是从门缝塞进来的。”
她犹豫了片刻,然后把电报交给了朋友。
“这是什么意思?做手术?”
“扁桃腺炎,大概是的,”奥列弗夫人说,“米兰达上周不是嗓子疼得厉害吗?那是不是说更可能的是带她去伦敦看个喉科专家?”
“你疯了吗,阿里阿德理?”
“也许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