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相信她。十句中有九句是谎话。”
“那个儿子呢?”
“利奥波德?啊,他才九岁,可能十岁了吧。他可真机灵,手也巧,他想学什么物理之类的。数学成绩也不赖,在学校里引起了轰动。对,他就是聪明,我觉得他没准能成科学家呢。依我看,要是真当了科学家他会制出-没什么好东西。还不是像原子弹之类的!他好学,又聪明。可想的却是怎样把半个地球毁灭掉,连同我们这些可伶人一块毁掉,对科奥波德千万别掉以轻心。
您知道吗,他对人耍花招,还偷听别人的秘密。我看他的零花钱就是这么来的,不会是父母给的,他们给不了他多少钱,他手头总有不少钱,藏在抽屉里,搁在袜子底下,他三天两头买东西,许多挺贵的机械装置。他上哪儿弄的那么多钱呢?我觉得纳闷。肯定是偷听别的人的秘密,然后要他们付钱好封住他的嘴。“
她停下来喘口气。
“啊,恐怕我帮不了您什么忙。”
“您说的对我深有启发。”波洛说,“人们都说逃走了的那个外国女孩怎么啦?”
“我觉得没走远。‘泉水叮咚叮,猫咪落人井。’我一直这么想。”
第十七章
“打扰您啦。夫人,我能跟您说几句话吗?”
奥列弗夫人站在朋友家的阳台上四处张望,看赫尔克里·波洛是不是来了。他打电话告诉过她大约一会儿就到。一位穿得干干净净的中年妇女站在她面前,戴着棉手套的手不安地来回搓动着。“什么事?”奥列弗夫人问道,“打扰您我真抱歉,夫人,可是我想-啊,我想……”
奥列弗夫人不愿打断她,她暗自纳闷这个女人为什么那么紧张呢。
“您是写故事书的那位太太吧?写谋杀案之类的故事的对吗?”
“对,”奥列弗夫人回答道,“正是。”
这女人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她说这些话是为了要她签名留念呢,还是想索要一张有她亲笔签名的照片?谁知道呢,结果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我觉得找您最合适,您能告诉我该怎么办。”那女人说。
“您坐下谈吧。”奥列弗夫人说。
她预感到面前的这位xx太太(她手上也戴着戒指,无疑是位太太)一时半会儿谈不到正题。那女人坐了下来,戴着手套的手继续来回搓动着。
“您有操心的事?”奥列弗夫人努力地引导她谈正题。
“嗯,我是想让您帮我拿个主意。这事发生在很久以前,当时我倒没怎么担心。可是事情就是这样的,越想越觉得希望跟哪位熟人聊聊,请他拿个主意。”
“我明白啦。”奥列弗夫人想给对方信心,就这么回答说。
“看看最近都出了些什么事,真让人意想不到啊。”
“您是说—”
“我说的是万圣节前夜晚会上发生的事。这说明这一带有不可靠的人,是吗?说明以前发生的有些事并不像想象的那样。我是说,也许有些事与想象的有出人,也不知您听明白了没有。”
“哦?”奥列弗夫人加重了询问的语气,“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
“我姓利曼。利曼太太。我在这一带给太太们做清洁工。我丈夫死后开始干的,五年啦。以前我给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帮佣。韦斯顿上校夫妇搬来之前就是她住在石矿宅。不知您是否认识她。”
“不,”奥列弗夫人回答说,“我们素不相识。我这是第一次来这里。”
“是吧。那您就不大了解当时的事啦,那些传言您也不知道。”
“这次来这里我听说了一点。”奥列弗夫人答道。
“我对法律一窍不通,我常常着急,恐怕跟法律有关。我是说,得见律师,他们可以管这事。我可不想去报警。应该跟警方无关,是合法的,对吧?”
“也未必吧。”奥列弗夫人小心翼翼地说。
“您也许听他们说起附加,附加-”
“遗嘱的附加条款?”奥列弗夫人提醒她说。
“对,对的。我说的就是这个。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写了一个附加-附加条款。把所有的钱都留给侍奉她的外国女孩子。真令人吃惊,因为她本地有亲戚,她搬到这里住就是为了离他们近些。她疼爱他们。特别是德雷克先生,人们都觉得不可思议。接着律师们也开口了,他们说卢埃林-斯迈思夫人根本就没写这个附加条款,是那个外国女孩写的,要不怎么把钱都留给她呢?他们还说得打官司。德雷克夫人要推翻遗嘱—不知是不是这个词。”
“律师们要辨别遗嘱的真伪。对,我记得听人说起过,”
奥列弗夫人鼓励她继续说下去,“您也许有所了解吧?”
“也不是什么好事。”利曼夫人轻轻地叹息说。这种叹息、或者说哀叹,奥列弗夫人以前不止一次听到过。
她猜测这位利曼太太是不是不太值得信赖,说不定喜欢站在门外偷听人谈话。
“当时我什么都没说,”利曼太太说,“因为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是觉得蹊跷。您见多识广,我承认,当时我实在想弄出个究竟,我替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当过佣人,我真想弄个水落石出。”
“没错。”奥列弗夫人回答道。
“若是我觉得做了不该做的事,倒也罢了。可是,您知道吗,我并不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至少当时这么认为。”她说。
“哦,对,”奥列弗夫人说,“我肯定会理解您的,说下去。关于附加条款,怎么呢?”
“有一天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她觉得身体不爽,就把我们叫进屋里,有我,还有吉姆,他帮着种花园、搬砖、搬煤什么的。我们就进了她的房间。她面前摊开着一些文件。然后她扭头对那个外国女孩子-我们叫她奥尔加小姐—说:”出去,亲爱的,因为这一部分你必须回避。好像是这么说的。于是奥尔加小姐出去了。卢埃林-斯迈思夫人让我俩都到她跟前来,她说:看,这是我的遗嘱。她拿了点吸墨纸放在纸的上半部分,下半部分还是空白的。她说:我要在这张纸上写点东西并签字,希望你俩做个见证人。她开始写起来。她向来都用蘸水笔,她不喜欢用别的笔。写了两三行字她签上名,然后对我说:喏,利曼太太,把你的名字写这儿,你的名字,以及地址。“接着又对吉姆说:你把名字写在下面,还有地址,这儿,行了。现在你们都看见我写的这个,看见我签的名,你们自己也签了名,对吧。然后她说,就这事儿。谢谢你们,我们就出去了。嘿,我当时没多想,不过还是有一点好奇,您知道,门一般都不太容易关严,得推一下,听到响声才算关严了,我正关的时候一也不是故意看,我是说-”
“我懂您的意思。”奥列弗夫人含含糊糊地说。
“我看见卢埃林-斯迈思夫人费力地站起身来-她患了风湿,有时浑身疼-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书,把刚签字的那份文件(装在一个信封里)塞进了书里。一本又宽又大的书,放在最底层。她把书插回了书架,嗯,像您说的,我再也没多想什么,真的没有。但等出了这些事之后,我当然觉得,至少,我—”她戛然而止。
奥列弗夫人来了灵感。
“不过,”她说,“您一定没等多久就—”
“是的,说实话,是的。我承认我十分好奇。毕竟在上面签字了,还不知道那文件是什么内容呢,对吧?这是人的天性。”
“对,”奥列弗夫人说。“是人的天性。”
她心想,好奇心是利曼太太天性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第二天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去了曼彻斯特,我照例给她打扫卧室-事实上是卧室兼起居室,因为她不时需要上床休息。我心想,”嗯,签字的时候应该看看是什么内容的。他们常说买东西、签合同什么的连小字也得看清楚。“
“这次是手写体吧。”奥列弗夫人说。
“于是我觉得没关系-又不是偷东西。我想的是,既然我不得不在上面签名。我应该有权力知道究竟是什么文件。接着我在书架上搜寻起来。本来书架也该掸灰的。我找到了,在最低一层的架子上,书很旧,大概是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我找到了信封,里面的纸折叠着,书名是《世间奥秘尽在其中》。名字还真巧了,您说呢?”
“对,”奥列弗夫人说,“真巧,您就拿出那份文件看了起来。”
“是的,夫人。我是否做错了我不知道,反正我看了,的确是法律文件,最后一页上是她头天早晨写的,墨迹很新,蘸水笔也是新的,认起来毫不费劲,尽管字迹有点歪歪斜斜。”
“上面写着什么呢?”奥列弗夫人十分好奇,不亚于当初的利曼太太。
“啊,好像是关于-具体词句我不太记得啦—附加条款。说她在遗嘱中列举了每一项遗产,她把全部遗产都留给奥尔加-她姓什么我不记得,大概是什么斯。塞米诺娃,这之类的-因为她在生病期间得到了她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下面她签了名。也有我和吉姆的签名。我看完就放回原处了,怕卢埃林-斯迈思夫人看出我动过她的东西。
“当时我心中暗想,真叫人大吃一惊。那个外国女孩居然得到了她所有的钱!大家都知道卢埃林-斯迈思夫人相当富有。她丈夫以前干造船这一行。给她留下了大笔财产。我想,有些人运气就是好。告诉您吧,我并不太喜欢奥尔加小姐。她有时挺敏感,脾气很坏。不过我得说她对老太太却彬彬有礼,非常耐心。她倒挺会用心眼的,还真得了好处呢。我又一转念,一分钱都不留给亲属,说不定跟他们吵翻了,兴许用不了多久雨过天晴她会把它撕了,再立-份遗嘱或者再写上一个附加条款。反正我把它放回去了,也就淡忘了此事。
“当遗嘱纠纷闹起来时,有人说是如何如何伪造的,卢埃林-斯迈思夫人绝对不可能亲笔写那个附加条款-他们就是那么说的,说根本不是老太太写的,而是别人-”
“我明白了。”奥列弗夫人回答说,“那您又是怎么做的呢?”
“我什么也没做,正因为如此我才担心……我一时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后来思来想去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我想只是说说而已,因为律师们跟大家一样,都不喜欢外国人。我自己也不太喜欢外国人,我承认,怎么说呢,那姑娘洋洋得意、神气活现。我觉得这是法律上的事,他们会说她没有权利得这笔遗产,因为她不是亲属。事实上也差不多。他们放弃了起诉,根本没有开庭,大家都知道奥尔加逃走了,回到中欧某个地方去了,她出生在那儿,看来,她八成心里有鬼,说不定她胁迫老太太写的。谁又说得清呢?我有个侄子就要当医生啦,他说用催眠术可以干很多奇妙的事我猜她是不是对老太太施了催眠术。”
“离现在多长时间了?”
“卢埃林-斯迈思夫人死了-我想想,快两年了。”
“您没担心过?”
“对,没有,当时没有。因为您要知道我当时不觉得这有什么要紧的。一切都平安无事。奥尔加小姐又没有携款私逃,于是我觉得根本不会传唤我——”
“您现在不这么认为了?”
“就因为可怕的谋杀—那孩子让人摁进了苹果桶。她说起什么谋杀案。说她目睹过一桩谋杀案,我猜说不定指奥尔加谋害了老太太,因为她知道遗产都会归她,后来出了麻烦,惊动了律师和警方,她害怕起来,就逃跑了。因此我想我也许应该-我应该告诉某个人,我觉得您合适,您在法律部门会有不少朋友,也许警方也有朋友,您可以向他们解释我只是掸了掸书架上的灰,这份文件藏在一本书里,我把它放回原处了。我没有拿走,也没有干什么坏事。”
“但事实上当时您取出来了,对吧?您看见卢埃林-斯迈思夫人给她的遗嘱写了个附加条款,您看见她签名,您自己和吉姆两人都在场,而且都签了名。对吗?”
“对。”
“既然你们两人都看见卢埃林-斯迈思夫人签上自己的名字,那么签名下可能是伪造的,是吗?要是你一个人看见的就不一定啦。”
“我看见她亲自签名的,我说的绝对是实话,吉姆也会这么说的,只是他已经搬到澳大利亚去了,走了一年多了,我不知道他的地址,他也不是本地人。”
“那么您需要我为您做什么呢?”
“啊,我想问问您我需不需要说什么或者做什么—我是说现在。跟您说吧,从来没有人向我打听过,从来没人问我是否知道遗嘱的事。”
“您姓利曼,叫什么呢?”
“哈丽雅特。”
“哈丽雅特。利曼,吉姆姓什么?”
“啊,姓什么来着?詹金斯,没错。詹姆斯,詹金斯,您若能帮助我,我实在是感激不尽,因为我太担心了。麻烦都来了,要是奥尔加小姐害死了卢埃林-斯迈思夫人的话,而乔伊斯看见她下毒手……听律师们说她要得到很多钱之后,奥尔加小姐那么得意,可当警察询问她时就不同了,她突然溜走了。没人问过我什么,一个人也没有。而现在我却纳闷当初是否应该说出来。”
“我觉得。”奥列弗夫人说。“您很可能得把这些跟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当时的律师说一说,我相信一个好律师会理解您的感情、您的动机的。”
“嗯,我相信要是您肯替我说句话,告诉他们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不是故意的—您见多识广—告诉他们我不是故意要做不诚实的事。我是说,我所做的一切—”
“您所做的一切就是保持缄默。”奥列弗夫人说,“这似乎是个很合适的解释。”
“要是您能够—先替我说句话,解释一下。我会感激不尽的。”
“我会尽最大的努力的。”奥列弗夫人说。
她瞥了一眼花园的小径,看见一个衣装笔挺的人走了过来。
“那就太感谢您哪。他们说过您心地善良,我肯定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的。”
她站起身来,重新戴好手套(她一直沉浸在痛苦之中,不停地搓手把手套全搓掉了),屈膝行了礼,就快步离去了。
奥列弗夫人静候波洛的到来。
第十八章
“过来,”奥列弗夫人说,“坐下。你怎么了?好像很难受。”
“我的双脚痛死啦。”赫尔克里·波洛说。
“就怪你那双该死的漆皮鞋,”奥列弗夫人回答说,“坐下,跟我说说有什么要告诉我的,然后我要告诉你点事情,你听了没准大吃一惊!”
波洛坐下来,舒展了一下腿说:“啊!好多啦!”
“把鞋脱了吧。”奥列弗夫人说,“把你的脚解放出来。”
“不,不,那怎么行呢。”波洛显然觉得这样太过分了。
“哎呀,都是老朋友啦,”奥列弗夫人说,“要是朱迪思从屋里出来也不会介意的。不是我说你,在乡下穿什么漆皮鞋呀。干吗不买双好皮鞋呢?那些看上去像嬉皮士的男孩子穿的那种鞋也成啊。你知道吗,那种鞋一蹬就穿上了,又从不需要擦—看样子有一种特别的自净过程。多省事。”
“我根本不会喜欢那种东西的。”波洛—本正经地说,“真的不会!”
“你的毛病在于,”奥列弗夫人一边说一边拆桌上的一小袋东西,一看就知道才买了不久,“你的毛病在于你一味地追求风度。心思全放在衣服呀、胡子呀、姿势呀什么的,完全不顾舒服不舒服。如今舒适可是一个大问题。人一过了五十,舒服不舒服就是第一位的啦。”
“夫人,亲爱的夫人,我不敢苟同。”
“是吗。你最好听我的,”奥列弗夫人说,“不然,就是自找苦吃。一岁年纪一岁人,不服老不行。”
奥列弗夫人从纸袋中掏出一个漂亮的盒子,揭开盖,她用两个手指夹了一点里面装的东西送入口中,然后舔舔手指,又拿手帕擦了擦,顺口小声嘟囔了一句。
“太粘了。”
“你不再吃苹果啦?从前老看见你手上拎着一袋苹果。要不就是正在吃。有时候袋子破了。苹果滚得满地都是。”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奥列弗夫人说,“我跟你说过我连看也不愿意再看一眼苹果了。
不看。我讨厌苹果,兴许有一天我会克服这种心理又吃起苹果来—可是苹果给我的联想太糟糕了。“
“你吃的是什么?”波洛拿起颜色鲜艳的盒盖,上面画着一棵椰枣树。“啊,改吃枣啦。”
“没错,”奥列弗夫人答道,“是枣。”
她又拿起一枚枣放人口中,去了核,扔到树丛中滚了好几下。
“枣(早),”波洛说,“很不寻常。”
“吃枣有什么不寻常的?吃的人多着呢。”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说吃枣,是你说‘早’字让我听着觉得不寻常。”
“为什么?”奥列弗夫人追问道。
“因为。”波洛说,“你一再给我指路,告诉该怎么办,你指明了方向,我愿意听你的,早晚,时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事情发生的日期多么重要。”
“我不明白早晚跟这里发生的事有什么关系。没牵涉到什么具体的时间。整个事情也不过发生在—仅仅五天之前。”
“那件事发生在四天前,对,没错。但是对于发生的每一件事来说都有一个过去,过去与现在并非没有任何关系,过去可以是昨天,也可以是上个月、去年。今天总是植根于昨天,一年、两年,甚至三年前发生了一起谋杀案,一个孩子目睹了这次谋杀,正因为那个孩子在过去的某一天目睹了这起谋杀案,她才会在四天前丧命,对吧?”
“嘿,是的。至少我觉得没错。也许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兴许就是一个精神失常的人干的,他以杀人为乐,一玩水就想把某人的脑袋摁在那儿不动。可以说成是一个心理变态者在晚会上尽情娱乐了一番。”
“你当初请我来这儿不是出于这种想法吧。夫人。”
“不是。”奥列弗夫人说,“当然不是。当时我不愿意凭感觉办事。现在我还是不愿意跟着感觉走。”
“我赞成。你说得对,要是不喜欢跟着感觉走,就得把事实弄个水落石出。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想弄个明白,不过你也许不这么认为。”
“就凭这里走走那里走走,跟人们聊几句天,看他们是不是好人,然后问几个问题?”
“完全正确。”
“那弄出什么结果了吗?”
“弄清了一些事实,”波洛说,“这些事实到一定的时候按时间先后顺序一排列就能说明问题。”
“就这些吗?别的还弄清什么了吗?”
“没有人相信乔伊斯。雷诺兹会说实话。”
“是指她说目睹过一桩谋杀案?可我亲耳听见她说了。”
“对,她是说了,但没有人相信是真的。因此,有可能不是实话。”
“我怎么觉得。”奥列弗夫人说,“你那些事实像是引你倒退了,没有坚持你的立场,更谈不上有什么进展啦。”
“事情要前后一致才行。比方说伪造遗嘱的事,大家都说那个外国女孩博得了上了年纪的富孀的欢心,老太太留下一份遗嘱(或者说遗嘱的一个附加条款),把全部财产留给了这个女孩。这遗嘱是女孩子本人还是别人伪造的呢?”
“还会有谁伪造遗嘱?”
“村子里还有一个伪造文件的人,他曾经被指控过,但是因为是初犯,并且情有可原,就被放过了。”
“是一个新角色吗?还是我早已知道的?”
“你不知道他。他死了。”
“哦?什么时候死的?”
“大约两年前,具体日期我不得而知。但我会查清的,他伪造过证件,而且住在本地。仅仅因为交女朋友招来嫉妒,在一天深夜被人用刀杀死。我有一个想法,这些事故似乎比我们想象的联系更紧密。有一些我们想象不出来。兴许不是全都有联系,而是有两三桩。”
“听起来倒挺有意思,”奥列弗夫人说。“不过我不明白”
“目前我也是,”波洛回答说。“不过我认为日期可以对我们有帮助。具体事件发生的日期,发生的地点,究竟发生了什么,当时他们都在干什么。每个人都认为那个外国女孩伪造遗嘱,也许,”波洛说,“也许大家都是对的。她不是直接受益人吗?等一下—等一下—”
“等什么?”奥列弗夫人问。
“我突然有个主意。”波洛说。
奥列弗夫人叹了口气,又拿起了一枚枣。
“夫人,你回伦敦吗?你还耍在这里呆好长时间吗?”
“后天走,”奥列弗夫人回答说,“我再也呆不下去了,我还有好多事要办呢。”
“那—你家里,你搬了那么多次,我都记不住是在哪儿啦,你家里有客房吗?”
“我从来不肯说有。”奥列弗夫人说,“要是你-说在伦敦有一间空的客房,马上就有人想租用,所有的朋友,还不仅仅朋友,有的只是熟人,或者熟人的远房亲戚都会写信问,让他们暂住一晚上我是否介意,我真的介意。他们门一来,又是换床单啊、枕头啊、洗衣呀,还要送早茶,还得供饭。所以我不告诉别人我有一间空房。我的朋友们来了才可以住在那儿。是我真正想见的,而不是别人-不行,我帮不了你的忙,我不喜欢受人利用。”
“谁会喜欢呢?”赫尔克里·波洛说,“你可真精明。”
“不过,究竟是什么事?”
“如果有必要,你能留一两位客人住下吗?”
“也许可以吧,”奥列弗夫人回答说,“你想让谁住在我那里?不是你自己吧。你自己的房子那么漂亮,超现代派的。那么抽象,全是什么正方形、菱形之类的东西。”
“只不过是也许有必要采取明智的保护措施。”
“保护谁?又有人会被杀害吗?”
“但愿不会,可是这种可能性尚存在。”
“谁呀?是谁呢?我不懂。”
“你对你的朋友了解多少?”
“对她?不十分了解。我只是在旅途中与她相识的,后来我们总是一块出去。她挺叫人-怎么说呢?—挺有意思的,跟别人不一样。”
“你觉得会把她写进你的书中吗?”
“我实在讨厌别人这么说,人们总这么说,可这怎么会呢。我并不把我认识的人写人书中。”
“夫人,可不可以说你有时真的把某些人写入书中?我是说你碰见过的人,而不是你认识的人,我同意写认识的人没有意思。”
“你算说对了,”奥列弗夫人说,“有时候你还真善解人意呢。就是那么回事。比方说,在公共汽车上你看见一个胖胖的女人吃葡萄干面包,她一边吃嘴唇一边不停地动着,你会觉得她要么在跟谁讲话,要么在想该打某个电话,也许是想起了该写封信,你看着她,打量着她的鞋子、她穿的裙子,猜测着她的年龄,还看她是否戴着结婚戒指。然后你下车了。你不想再见到她。但你的脑海中编出了一个故事,一位卡纳比太太坐在公共汽车上回家去,她刚刚在某处赴了一个奇怪的约会,在那里一家点心店里她看见了一个人,她以为那人早死了,可是显然他还活着,天啊,”奥列弗夫人停下来喘了一口气,“就是这样的,我离开伦敦之前在公共汽车上是见过一个人,现在我脑海中就编成了这样一个故事。马上完整的故事就出来啦。像她将会说什么,她是否会陷入危险。或者别人会陷人危险什么的。我甚至还知道她的名字。她的名字是康斯坦斯。卡纳比。只有一件事能毁了这一切。”
“什么事?”
“要是我在另一辆公共汽车上又遇见她,和她搭话,对她有所了解的话,一切都毁了,毫无疑问。”
“对,对。故事必须属于你自己,角色也是你自己的。她就像是你的孩子,你创造了她,开始懂得她,知道她的感觉,知道她住在何处,在干什么,可是若是换成一个真实的、活生生的人的话,要是你知道了这个人的本来面目-那么,故事就不存在了,对吗?”
“你又说对了。”奥列弗夫人回答说,“我觉得你刚刚问起朱迪思也有道理。我是说在旅途中我们常在一块儿,但事实上我并不太了解她。她丈夫死了,留下个孩子,可没给她留什么钱,米兰达你见过,我还真的对她们有一种很有趣的感觉,觉得她们挺重要,就像是与一场很有意思的戏剧有什么关联似的,我不想知道那是一场什么戏,不希望她们告诉我,我倒愿意把那场戏想象成适合她们演的。”
“对,对,看得出来—嘿。她们会成为阿里阿德理·奥列弗的另一部畅销书中的角色。”
“你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奥列弗夫人嗔怪道,她停下来静静地思索了一阵说:“不过也说不准。”
“这哪是什么俗不可耐的话呢。是人的天性。”
“你想让我邀请朱迪思和米兰达到我伦敦的寓所里作客?”
“还不忙,”波洛回答说,“等我能够肯定我的想法是对的时候再说。”
“又是什么想法?我刚得来了条消息要告诉你。”
“夫人,我真高兴。”
“别高兴得太早啦。恐怕要把你那些想法全部推翻了。设想一下吧,要是我告诉你,你谈了半天的伪造证件根本不是伪造的。你怎么办?”
“你说什么?”
“那位叫阿。琼斯。斯迈思还是什么的太太的的确确给她的遗嘱写了个附加条款,把所有的钱都留给那个侍奉她的女孩。有两个见证人亲眼看见她签字,这两个见证人也当场并签了字。好好想想吧。”
第十九章
“利曼夫人。”波洛一边念一边记下了这个名字。
“对,哈丽雅特。利曼。另外一个证人好像叫詹姆斯。詹金斯。自从去了澳大利亚就再没有消息了。奥尔加。塞米洛夫小姐似乎只听说回了捷克斯洛伐克或者别的地方,她的家乡,看来人都走了。”
“你觉得利曼夫人可靠吗?”
“我觉得她不会全是编造的,你问的是这个吧。我想她签了字之后感到十分好奇,于是一有机会她就把它找出来看看。”
“她能读书写字?”
“大概是吧。但我认为有时读老太太的手书很困难,歪歪斜斜的挺难辨别,要是说起后来关于附加条款的流言四起时,她说不定觉得是因为太难认,所以她给认错了。”
“真有这么一份文件,”波洛说,“但是确实有一份伪造的。”
“谁告诉你的?”
“律师们。”
“也许根本不是伪造的。”
“律师们对这些事是很仔细的,他们作好了准备,开庭时请专家作证。”
“哦,那么,”奥列弗夫人说,“看来很容易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容易?是怎么回事?”
“啊,第二天,也许几天之后,甚至一周之后,卢埃林-斯迈思夫人要么是和对她忠心耿耿的姑娘发生了口角,要么是同她的侄子雨果或者侄媳罗伊纳完全和好如初了,她就撕掉了遗嘱,要不就是撤掉了附加条款,或者全烧毁了。”
“后来呢?”
“后来。我想,卢埃林—斯迈思夫人死了,女孩子抓住机会照原来的词句模仿卢埃林-斯迈思夫人的笔迹重写了一份附加条款,还尽可能模仿两位证人的字体签上他们的名字。兴许她不太熟悉利曼太太的笔迹,健康卡或者别的东西上面也许有利曼太太的签名,她照着写在上面。弄好之后,她心想会有人承认自己是这份遗嘱的见证人,于是就万事大吉了。可是她伪造得不太像,引起了麻烦。”
“夫人,能允许我用你的电话吗?”
“我批准你使用朱迪思·巴特勒的电话。”
“你的朋友哪儿去了?”
“哦。她做头发去了。米兰达在散步。去吧,穿过落地长窗,就在那间房子里。”
波洛进了屋,十分钟之后回来了。
“回来啦?你给谁打电话?”
“律师富勒顿先生,告诉你吧,那份附加条款,伪造的那一份证人不是哈丽雅特。利曼,是一位名叫玛丽。多尔帝的女子,已经过世。从前在卢埃林-斯迈思夫人家帮佣,死了没多久。另外一位见证是詹姆斯。詹金斯,正如你的朋友利曼太太所说的,他去了澳大利亚。”
“看来有一份是伪造的,”奥列弗夫人说,“同时似乎还有一份是真实的。波洛,你瞧,是不是弄得有点太复杂啦?”
“太复杂了,简直不可思议。”赫尔克里·波洛说,“可以说,伪造的文件泛滥成灾。”
“说不定原件还在石矿宅的书房中,在那本《世间奥秘尽在其中》里头呢。”
“据我所知,卢埃林-斯迈思夫人死后,石场宅连同所有的东西一起卖了,只留了几件家具以及照片。”
“我们现在所需要的。”奥列弗夫人说,“恰恰是像《世间奥秘尽在其中》这一类的书来指点迷津,这书名不错,对吗?我记得我的祖母就有一本。几乎什么事都能在中间查出答案。一些法律知识呀、菜谱呀、怎样洗去衣服的墨渍呀等等还有怎样自制粉饼而不伤皮肤,数也数不过来。此刻你是不是希望有这样一本书呀?”
“那还用说。”赫尔克里·波洛说,“它会告诉我治脚疼。”
“肯定方法多的是。不过你干吗不穿适合在乡间行走的鞋呢?”
“夫人,我想显得体面些。”
“那,你活该穿这种鞋,疼得呲牙咧嘴的,你忍着吧。”奥列弗夫人回答道,“我还是不明白,刚刚利曼夫人告诉我的是不是全是谎言?”
“可能性总是存在的。”
“会不会有谁让她撒谎呢?”
“也有可能。”
“会不会有人给她钱叫她撒谎呢?”
“说下去,”波洛答道,“说下去。有道理。”
“我设想,”奥列弗夫人说,“卢埃林-斯迈思夫人跟许多别的富有的老太太一样,热衷于立遗嘱。我看她一生中立过不少遗嘱。你知道,有时对这个有利,有时又对那个有利。换来换去,不过德雷克家也很有钱。我猜她常常是给他们留下一笔可观的遗产,至于别的人她会不会留那么多就值得怀疑了,比如像利曼太太和伪造的附加条款上留给奥尔加的那些,我得说我想进一步了解一下那个女孩,看样子,她成功地溜掉啦。”
“我希望能迅速地对她有进一步的了解。”赫尔克里·波洛说。
“怎样去了解?”
“不久我就会得到消息。”
“我知道你一直在这里打探消息。”
“不仅仅在这里。我有一位助手在伦敦,他负责给我弄国内外的资料。不久我可能就会得到从黑塞哥维那传来的消息。”
“你能弄清她是否回国了吗?”
“这是我要了解的情况之一,但我更有可能弄到的信息与此不同-也许有她在这里逗留时写回去的信件,上面可能提到她在这里交了哪些朋友,跟谁比较熟。”
“那个小学教师呢?”奥列弗夫人问。“你说的是哪一个?”
“我指的是被掐死的那一个-伊丽莎白。惠特克跟你说起过吧?”她又补充道,“我不太喜欢伊丽莎白。惠特克,挺烦人的,不过也很聪明。”她迷迷糊糊地又说,“我脑海中出现了一起谋杀案,凶手是她。”
“掐死了另外一个老师,对吗?”
“我得穷尽各种可能性才行。”
“跟往常一样,我要按你的直觉行事。夫人。”
奥列弗夫人一边沉思,一边又往嘴中送进一枚枣。
第二十章
一份又一份的遗嘱,她们在遗嘱中不断地撒谎,她们常把遗嘱藏在某个地方,等等。他努力地把思绪集中在伪造者身上,拿去公证的遗嘱无疑是伪造的。富勒顿先生既细心又能,作为律师,他没有十足的证据和胜诉的理由,他绝对不会轻易让客户去打官司。
拐了个弯,他突然回味过来,他不应该任思绪驰骋,而应该留意自己的脚下。这是去斯彭斯警监家的捷径吗?从直线距离看兴许是的,但走大路脚肯定会好受得多。这条小道上不长草,也不滑,但全都布满了硬石块,他停了下来。
他前面有两个人,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的是米切尔。加菲尔德,他膝上搁着一张画板,他正在全神贯注地画着素描,离他不远处,有一条纤细的潺潺流水,旁边站着米兰达。巴特勒。赫尔克里·波洛忘记了疼痛的双脚,完全被人之美吸引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