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墨, 这是你世叔的衣服, 你先穿着,我已经让人按照你的身量去成衣铺买了。”
在宁砚净面的时候, 柳氏送来了一身衣服。宁砚原来的衣服不仅脏乱不堪,还烧焦了一些。
“谢谢婶姨。”
柳氏连忙制止了宁砚要起身道谢的动作。“快别谢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差点就给吓死了。这是专治烧伤的药, 我让人给你擦一下。”
宁砚点了点头。“嗯。”
当时为了护着陆秋歌和白淑兰,他的手上和身上有了几处不大的烧伤。虽然面积不大,但却异常的疼。柳氏若是不拿药,他也准备去找大夫了。
当宁砚擦好药, 换好衣服的时候, 章严维也闻讯来了章钟凌的院子。
“见过公公。”
“见过章公。”
章严维在主座上坐下后, 指了指宁砚, 道:“你坐吧。”
“我去准备茶水。”柳氏做了万福礼后带人退了下去。宁砚则是在章严维左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待宁砚坐下后,章严维出声问道:“能想到大概是谁下的手吗?”
宁砚摇了摇头。“没办法确定。”
他性子平和, 向来不与人结私怨。对他出手的原因只能是累进税法。一般家中有官场中人,或者是有拥有功名的子弟,都有一定的免税权。
累进税法对他们利益有损,但没有到让他们铤而走险,想要他的命来报复他的程度。所以最有可能的就是那些坐拥巨量土地的商人。
但上元府内, 商人何其之多, 拥有百亩千亩土地的虽然少, 但也有两手之数, 在没有一点线索的情况下,想确定还是太难了。
“这几天你就先将你母亲和妻子安置在章府吧。稍后你在我府上把饭用了,我和你一道去府衙。”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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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官参见章阁老。”
上元府衙,霍开泰迎上来向章严维行礼。章严维点头“嗯”了一声。“进去说话。”
等三人进去厅堂,宁砚看到了已经坐在那里的章钟凌。章严维也看到了,眼中的神色有几分复杂,几分欣慰。
“父亲。”章钟凌起身中规中矩的喊了一声。然后转开视线看向了宁砚。“清墨,人已经抓到了。”
宁砚一惊。“这么快?”
霍开泰在一旁说到:“是那纵火之人太心急,城门甫一开,他头一个就想出城,盘查的时候在他包裹里发现了整整二百两的银子。”
“被押到府衙后,一查证,发现只是一个入了奴籍的下人,如何能拥有这笔巨款。稍微一拷问,就全部招了。”
“是谁?”章严维问道。
“程家家主程胡石。”
霍开泰此话一出,章严维和宁砚都沉默了。章严维当初就是被韩哲松借程家摆了他一道。如今程家又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片刻后,章严维缓缓说道:“程家,留不得了。”
“阁老,那孔家那里?”霍开泰也想将程家绳之以法,给那些无辜枉死的人一个交待。但他不是愣头青,孔家那尊大佛他还得罪不起。
章严维淡淡说到:“谋害朝廷命官,罪证确凿,太后和圣上还能再护着不成?”
霍开泰颔首。“好,明日一早上朝时,我就奏请陛下,言明今天的事。朝堂之上,衍圣公定不会违背法度为程家求情。”
“还是由下官来吧。”宁砚出声道。“此事是由我而起的,就应该由我来提。”
霍开泰看向宁砚,沉默后道:“你的情,我承了。”
京畿治安本就是他这个上元府尹应该做的事情,人证物证也羁押在他府衙的牢房,由他来奏报名正言顺。
但宁砚却将这件事揽了下来,他知道,宁砚这是不愿意让他来开罪孔家。
宁砚温和回到:“大人说笑了,程家要害的是我,当然也应该由我来告他们的状。”
正在这时,一名衙役走进。“大人,太常寺少卿孔煜孔大人求见。”
孔煜这个名字宁砚听过,是如今衍圣公孔修仪的独子。本来是庶子,在他母亲扶正后就成了嫡子。在孔修仪百年之后,衍圣公的位子就是他的。
孔煜能力虽然不出众,但也比一般人好上一些,守成足矣。三十多岁的年纪,位居从四品的太常寺少卿,主皇室宗族祭祀。
“看来程家这是急了。”霍开泰道。“带孔大人进来。”
“是。”
没过多久,衙役领着一名身穿常服,颔下留须,气质儒雅的中间男人走了进来。孔煜看到太师椅上坐着的章严维时,脚下有了一瞬间的犹豫。
“章阁老,霍大人,仲乘兄,宁大人。”孔煜一一问候。
霍开泰这个主人家客气道:“孔大人,请坐。”
“多谢霍大人。”
孔煜坐下后,嘴动了动,想开口却欲言又止。章钟凌见此,先沉声开口说到:
“如果子耀兄是为程家来的,那就请回吧。杀人偿命,因为程胡石,烧了十户人家,死了五个人,他是怎么都要还上这笔账的。”
“可是我那表兄已经知道错了,那是他醉酒之下,一时糊涂下的命令,况且如今宁大人也没事,不如……不如就……”
宁砚听到这话,心中的气一下就起来了。起身压抑着心中的不平说到:
“孔大人,下官是福大命大,所以安然无恙。但那些无辜枉死的人呢?一句一时糊涂就能解决了?那些人的命谁来偿?”
“孔大人你应该去大火的现场走一走,看看那些无家可归的人,看看那些失去亲人后悲痛欲绝的人。”
“圣人崇尚‘仁’道,孔家身为圣人的嫡系后代,理应继承先圣遗德,怎么会为程家那等目无王法之人求情。”
“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果今日换成是孔大人遭受了那灾,您还能说得出这句话吗?!”
在宁砚一番话说完,章严维才平声说了一句:“清墨,切勿失言了。”但看他的样子,明眼人都清楚他没有责怪宁砚的意思。
章钟凌淡淡说到:“我倒是觉得清墨这番话说的一点错都没有。圣人仁道在先,大凉律例在后,于情于理,程家都应该偿命。”
孔煜一张脸尴尬的红了起来。本来被宁砚说的又羞又恼,章严维和章钟凌这父子两人又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更是让他颜面扫地。
有气又不能往出发,孔煜在心底里将程胡石还有宁砚、章家给埋怨了个遍,连带着那个求死觅活让他为程家寻找出路的母亲都给怨上了。
垂着眼帘,也不敢去看几个人,羞愧的说到:
“宁大人,孔家在吏部有些关系,如果此事就此私了的话,我可以承诺,两年之内帮你坐上正四品的官位。至于那些枉死的平民百姓,程家会斥资补偿他们。你觉得如何?”
他也是熟读圣贤书的人,这种事他也难以启齿。要不是他母亲,他连一句话都不会为程胡石说。
“请恕下官不能接受!”宁砚几乎没有经过什么思考,便斩钉截铁的拒绝了。快的章严维连阻止都来不及。
而宁砚也正是怕章严维动摇,才答如此之快。在章严维心里,他的前途应该是比几个无关紧要的人的命重要的。
或许不止是他,换成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恐怕都会这样觉得。但这些人里绝对不包括他。
前途他会自己挣,而不是用别人的命去换。他只求心安。
孔煜也跟着站了起来,看着宁砚提声道:“宁大人,难道就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吗?”
宁砚坚决回到:“没有,即使宁砚辞官不做,也一定要让程家得到应有的惩罚。”
孔煜怒从中烧,咬牙启齿的说到:“好!好!好!好一个宁砚宁大人!”
宁砚毫无惧意。“宁砚无意与孔家作对,唯求替那遭灾的人求一个公道!”
“哼!”孔煜冷笑了一声,然后拱手告辞。“章阁老,霍大人,仲乘兄,子耀告辞。”
说完,孔煜转身离去,看都不看宁砚一眼。待孔煜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宁砚轻轻的舒了一口气。
这是他除了累进税法外,做的最硬气的一件事了。他知道以后的官途可能不太好走了,但他一点后悔的意思都没有。
反正他对官位没有什么执念,会科举是为了让家里过的好,不让家里的人失望。如今他已经做到了,即使没了乌纱帽,他也没有遗憾了。
章严维一直保持着沉默。宁砚知道章严维是因为刚才他拒绝孔煜私了的建议而心里有些不舒服。
毕竟,两年内若他升为正四品,他也才二十五岁。将来就算是慢慢耗,他也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耗尽内阁,成为辅臣。
他这一拒绝,不仅正四品官位没了,还招惹了孔家未来家主的不快。也难怪章严维不想说话了。
宁砚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而这时,霍开泰却是笑着说到:“宁大人,在下佩服。”
他是真的对眼前的这个少年郎刮目相看了。这样的事情,他自认为他做不出来,更不会做的如此干脆利落。
“霍大人说笑了。”
章钟凌也站起来拍了拍宁砚的肩膀,欣慰道:“清墨,不管别人如何,世叔赞同你的做法。回头给朗哥儿也别讲什么故事了,就把你的事情给他讲讲。”
章严维扫了章钟凌一眼后,对霍开泰道:“泰安,既然如此,你便派人去拿人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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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煜刚从府衙出来,一个人便扑了上来。
程胡石哭丧着一张脸火急火燎的问道:“表弟!表弟!怎么样了?我会不会有事?霍府尹不会拿我怎么样的对吧?”
孔煜一把将程胡石推开,看他跌倒在地,没有一点扶的意思,反而是一脸厌恶。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兼并土地,欺压佃农,就数你程家做的最过。上次的事情,是陛下看在太后姑母的面子上驳回了章阁老的面子,帮了你一次。”
“你不但不知道收敛,反而越大的胆大妄为。谋害朝廷命官的事情你也做的出来?!你知不知道那宁砚是什么人?!”
“陛下面前的红人,还有章阁老,纪少师护着,太后最宠爱的温梅芷更与他交好。你怎么敢,怎么敢去动他?!”
程胡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到:“我本来也不想的啊。谁让他弄出来了一个累进税法。”
“我前不久才搬空了家里弄来了近百顷的田地,还闲置着。但他却要征这些地的税。这一交,我程家的库房就要空了。”
“那天晚上我喝了酒,再加上府里的管事一撺掇,我……我就恶向胆边生,让人去放火。”
“可是他又没事,放我一马不行吗?我愿意倾尽家财去赔罪,当牛做马都行,只求饶我一命啊。”
孔煜冷眼从程胡石身上扫过。“你自己做的孽,自己受着去,宁砚不肯和解,我能做的也已经做了,你自求多福。”
“还有,也别去再让我母亲去找太后姑母了,要是让她和我父亲知道这件事,不用宁砚这边动手,他们就先惩处了你。”
程胡石一听,瘫倒在了地上。孔煜离开后好一会儿,程胡石突然爬了起来,拼命的朝程家跑去。
程家,程胡石刚进门,一个女人就缠了上来。
“老爷,您回来了!我们是不是没事了。”
程胡石推开女人,一路自言自语的朝库房跑。进了库房后,翻了一堆值钱的东西往桌子上堆。
“逃命……我得逃命……只要离开了上元府,我就能活命,山高皇帝远的,只要带够了钱,老子依旧能过逍遥的日子。”
包了足足三个包裹,怀里抱着一个,背上背着两个,程胡石出了库房后,撒开腿就朝后门跑。路上喊他的人,他知道都不理。
刚打开后门准备跑,两把明晃晃的刀就横在了他的面前。程胡石腿脚一软,怀里的包裹掉在地上,洒落了一地的金银珠宝。
“奉府尹大人之命,捉拿罪民程胡石归案!”
程胡石“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捧着那些珠宝就往官差的面前推。“饶命啊,我有钱,都给你们,你们放过我好不好。”
那些官差面面相觑之后,一人拿一点将珠宝给拿了。就在程胡石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就听到领头的人喝了一声:
“把他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