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中，云无涯随心迈步，他自己也不知究竟行到何处，只觉得是一处僻静之所。
“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突兀地，一声清脆略带几分稚嫩的音色从身侧传来。
“我不过是个过路人。”下意识地，云无涯道出一句潜意识中熟悉的话语。
“噗嗤。”少女忽然笑出声来，掩唇勉强抑住笑意，微笑着点头道歉：“抱歉，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一时间克制不住。曾有故人也说过相同的话语，他长得一副苦大仇深的脸孔，总觉得世人都该恨他。”
“如此人物，若他日有缘倒希望能得一晤。”云无涯觉得这形容愈发熟悉，却始终想不起来源，略加思索便抛诸脑后。
少女却轻轻蹙眉，眼角带了一丝愁绪：“大约是没有机会了，他并不在这个世间。”
“是吾冒昧了，触及姑娘伤心往事。”云无涯颔首致歉。
“书生多虑了，我只是感到惋惜罢了。”少女转眼间敛起哀色，双眸一转陡然瞪大，故作恐吓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在这做什么，是不是有阴谋。”
“哈。”看着眼前古灵精怪的小姑娘，云无涯莞尔一笑，便起了几分狭促的心思。“是，吾是来此绑架你的。”
“你大胆！”少女睁大了眼睛，一脸诧异。
“是、是、是。是吾胆大包天。”云无涯面带笑意地应和道。
“你，”少女跺了跺脚：“欸，我知道你不是坏人的。”
“哦。”云无涯心底也兴起些微好奇，好一个聪慧过人的小姑娘。
“会找到这个地方的人不会是别有心思的人，当初我找到这里就是因为这边幽静却不会太偏僻。你也是有烦心事么？”
“恩。”云无涯不知怎的，忽然便生出一股倾诉的欲望，便半真半假地道：“我遇到了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未见面时，追思不断，如今相见，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是你们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么？”少女好奇地问道。
“也不算吧。”云无涯沉吟片刻，心中闪过千思万绪，吐出口却是简单的一句话：“我们只是道不同罢了。”
回首往事，细细思索，先生从来不曾做错什么，他也不曾，他们错的只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遇到了错误的人罢了，或许子车御是云无涯身上的一部分，可云无涯永远不可能成为子车御。他的先生放不下墨家钜子的职责，而他放不下曾经身为儒门至尊的骄傲。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终将殊途陌路。
“诶。”少女皱起了眉头，好似陪着一同担忧：“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但是我觉得，理念也好，思绪也罢，总是要彼此交流沟通才合适。毕竟你们曾经是朋友啊。”
“哈，朋友。”云无涯略带自嘲地笑了笑，忽而道：“你呢？你在忧虑什么？”
“我……唔”令人惊讶地，少女脸颊上浮起几分娇羞。
“哈。”云无涯略一挑眉，似是感到意外，紧接着善解人意地按下不提。“萍水相逢，何必相识。吾便就此告辞了。”
话音落，云无涯催动身法，隐去身形。
“啊。”少女大惊之下轻呼出声，四顾不见人影，最后只得悻悻离去。
琉璃树下，迷雾缭绕的寂静被一阵轻曼的脚步声打破。
“策师。”少女俯身行了一礼，恭声问候，声音清脆温婉。
“你在担心。是担心吾会束手待毙，还是担心鸿信会选择舍弃，亦或是吾会舍弃他？”
“策师。”少女惊呼一声，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忧虑和无奈。
“你该相信他。因为他是你的兄长，是羽国的雁王。”
“不，策师，我相信他。我从来不曾担心过您与兄长的谋略，那些人绝没有能力威胁到你们。‘一视同仁的不舍，一视同仁的舍得’，我只是担心您想要兄长舍弃您啊。”少女前进一步，声音愈发激越，伴着一丝不明显的呜咽吞没在咽喉间。
“这样不好么？他会是我最好的弟子。”被唤作策师的人从树下侧身过来，眼神温和地望着少女。
“命运待兄长他已经足够残忍了。”
“可是，还不够，他还需要更坚强。”
“策师，您这是何意？”
“霓裳，你一向是个聪明的姑娘，你本该是比鸿信更适合我的弟子。过云天关、彩虹桥、星河之阶方至羽国内地，大军出征，此为必经之地。”
“策师，”一声轻叹，唤作霓裳的少女沉吟许久方抬起头，眼神中透着坚定和决然：“吾明白了。让吾去，如果这是必要的牺牲，本宫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假如你和我之间必须要死一个人，我希望活下来的那个人是您。这不仅仅是因为我的私心，因为我对心上人的偏私，也是因为兄长不可以没有你。我死了兄长会哀痛不已，但是时光会抹平一切伤悲，然而你死了，对兄长而言，生命便失去了色彩。
突兀的变故打断了少女一腔的情思，她最终选择转身按捺下蠢蠢欲动的心念，将它埋藏到心底深处，不复言及。
云无涯隐在暗处，听风中传来隐约的破碎言语，虽不清晰，他却已猜到了事情的结局。
霓裳公主，这个与他有着一面之缘的少女，将一步步地迈向死亡之地。然后，那个名为上光鸿信的羽国之主雁王，会因为策天凤的背叛，霓裳的死亡，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他做不到，雁王不可能下决心杀死先生，他以云无涯之名保证。
瞥了一眼先生所在的琉璃树，鬼使神差地，云无涯选择了离开，跟随着霓裳的脚步，踏向那个最为残酷的战场。
轰然崩塌的山谷、恍若恶鬼的士兵、四面绝壁的处境，这是最无情的布局，也是残忍的战争。但是云无涯就站在山崖顶峰，用术法掩去身形，垂眸冷视这堪称惨烈的战斗。
他们都会死，霓裳、比鹏和三万士兵，然后羽国会安定。这就是他们做出的抉择。
“可惜，羽国终究还是太小了。苦境不比羽国啊。”云无涯低声叹息，他并不反对这样的牺牲，但是这样的方法是无法在苦境适用的。所以他当年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