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霹雳+金光]天下止戈

29.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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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安好。”云无涯步入笼罩在血色琉璃树周围的阵法,穿过层层迷雾,向着安静坐在树下的人影问好。

    如今已经舍弃墨家钜子身份,化名孤鸿寄语默苍离的先生停下手上擦拭铜镜的动作,略微抬眸示意,“坐。”

    云无涯也不多言,随即从善如流。云无涯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然而他每次来到心底都隐隐触动。

    血色琉璃树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它被阵法包围,或者说,它本身就是一个庞大阵法的阵眼,所有知道它存在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游离不定的地方,如同它的主人一般四处流离。阵法之中并无待客之所,有的只是主人小憩时建造的简陋木屋,粗糙石桌。

    在墨家人眼中,钜子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是如神魔般笼罩在墨家黑暗上的阴影。但是同先生朝夕相处的三年,他不曾入住琉璃树中的小屋,但是也知晓先生昼夜忙碌所做的一切。纵使是神魔也会受伤疲倦,而先生眼中好似从来不曾有过这些,但是他也知道,如先生这般骄傲的智者是不会将自己狼狈的一面展现人前的,他的神秘与强势就是他最强大的武器。

    那些子车御不会懂的事,在云无涯眼里却是一览无余的清晰明澈。冥冥中,云无涯已经隐约察觉到那些早已被划定的命运,他并非无力阻挡,却没有立场、没有理由去阻止。这是先生为自己选择的结局,是一位殉道者对自身所寻求、探索的道路最诚挚、最激烈的奉献,对于一个已经坚定了意志的殉道者而言,这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与幸运。

    云无涯是理解这种感情的,并且感同身受,因为曾经的云尊也是抱着相似的心思,将自己作为变革动荡的祭品,纵是早已预料到自己堪称惨烈的结局,也不曾后悔最初的抉择。心怀社稷,天下苍生肩负于身的重担,纵使会被人嘲讽自讨苦吃也舍不得放下。他并非圣人,也不是传说中那些心智超绝之辈,手染无辜性命他也会无措彷徨、痛苦自责,满手血腥之后他也会麻木不仁、心如坚冰,身遭死劫之时也会怨恨愤懑、悲痛不甘,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抵不过满目苍夷那一刻的不舍不忍罢了。于是,他便任由自己任性一次,至死无悔。

    因着这微妙的共鸣,云无涯默契地同默苍离保持着脆弱的平衡,他们默契地将往事按下不提,仿佛一切猜疑算计都不曾发生。偶尔,云无涯也会为如今情形感到可笑,事实的真情他们彼此双方都心知肚明,却又故作粉饰掩作太平,破镜难圆、覆水难收,他们都知晓这脆弱的平衡终有一天会被打破,然而云无涯却不忍打破这难得的平静。他们已经太久太久不曾好好交流了。

    沉默许久后,云无涯突然出声道:“温皇去了羽国。”话语及此略微停顿,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默苍离的神色,见他始终无动于衷方才接道:“因为羽国志异。”

    “没有意义。”

    “或许吧。他确实是一个太寂寞的人,寂寞到几近疯狂。”云无涯轻声说道,言语中似是感叹,似是提醒。

    “没必要。”

    “他或许会是变数。”

    “变数,”默苍离轻叹一声,举起镜子遥指神蛊峰的方向,“是他”,猛一侧身点向云无涯:“亦或是你。”

    云无涯默然一瞬,温吞地道:“或许都是。”

    “你不该插手。”

    “先生。吾不会让你有机会挂上属于我的那一串琉璃。”云无涯忽然吐出一句暗含深意的话,语气中是难以动摇的坚定和决绝。

    “是没有机会,还是不值得。”

    “如此大约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你改变不了。”

    “即使没有我,没有雁王,还会其他人。”

    气氛一瞬间沉凝下来,默苍离低头开始擦拭他手上的镜子,云无涯也默然转身把玩起他手上的扳指。谁也不愿意甘人下风,然而谁也不愿意打破平衡。

    “默仔苍离。”一道声音好似自远方传来打破寂静,渐行渐近:“苍离呐。”

    “杏花君。”云无涯起身颔首行礼,转身面向默苍离:“先生,吾先告辞了。”随后缓步离开,徒留一头雾水的杏花君与沉默不语的默苍离相处。

    杏花君是是医道圣手幽冥君的弟子,也是策天凤在羽国结识的人。早在羽国统一的战争中,策天凤多次使用的杀手锏之一亡命水便是出自杏花君之手。医者仁心,曾经也做过游方医者的云无涯自是知晓要让一位医生放开自身的职业操守为之研制这等虎狼之药是何等情谊。这样一个傻到天真的医者不该插入他们的对局,因此,云无涯和默苍离彼此交锋之时默契地避开这位医者,他们之间对撞地最为激烈之时也正是他们离开羽国,杏花君被一封家书唤回门中之刻,而这段交锋也随着杏花君的归来而隐没无声。

    当然,对于两个智者而言,天真不是真的会让他们不忍心欺负的理由,更因为杏花君的身份、能力让他们明白,这场争斗波及到他是毫无利益的事。基于这种前提之下,杏花君便成了他们彼此之间的润滑,让他们从一开始的暗流激涌演变成了如今的平静无波。这之后的岁月里,云无涯和默苍离竟也可以彼此心平气和地谈论天下大势,九界风云,好似云无涯放开了黓龙君在道境的设计,默苍离全然忘却云无涯在羽国动的暗手。

    八年前,云无涯自羽国之行后便离开了还珠楼,另起炉灶,隐没世间,唯有来自神蛊峰的书信和温皇时不时的催稿才显出他几分行迹。自温皇拜访过羽国后,便暂时按压下对策天凤的浓郁兴致,转而专心应付起宫本总司。与此同时,大约是被那本《羽国志异》勾起了兴致,多年前云无涯为偿救命之恩许下写书的诺言也重新被温皇提起,一月三份的催稿信伴着云倦初的家书一同送来。本着让温皇安生就是给自己免除麻烦的心思,云无涯一边勉勉强强地应付起来,一边慢慢吞吞地继续这自己的域界术法研究。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八年的岁月转瞬即逝。

    新年的钟声响起,云无涯独自来到重楼之巅,独饮一夜寂静,只是他知道,这样的平静不会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