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该喝药了。”子车御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轻声说道。
“恩,放着吧。”凭窗而立的青衣人微皱着眉头,淡淡地说道。
倘若是刚刚遇见先生的时候,子车御当会猜测先生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题,而如今,他已然知晓,先生只是不想吃药又不愿被人看出来罢了。当然,这种想法子车御是决计不会让先生知道的。虽说先生并不会恼羞成怒公报私仇,但是子车御却是不愿意先生把对敌的心思花在自己身上的,只要想想那些墨家学子在先生面前大气不敢出的模样,子车御就可以想象自己可能面临的下场了。
子车御与先生到达道境的时候正是二月初,道境的天是四季澄明的,纵是雨雪纷飞也掩不去它的浩然飘渺。但是再怎么清隽的天气也掩盖不了他的寒冷,对自身天运估计有误的钜子先生不幸地感染了风寒。
意料之外的变故并不能阻挡先生的计划,于是子车御便主动请命前往探查,为此还被先生‘训导’了一顿。
“先生也觉得玉千城有问题?”提及调查方向,子车御略有所思问道。
果不其然迎来了先生的锐利话语:“用思考代替发文,你应该知道答案。聪明人总会怀疑遇到的每一个问题或是轻易地猜疑每一件值得怀疑的事,但是一个合格的智者会在掌握了足够的证据之后才会做下结论或是推翻之前的结论。”
对此,子车御总有一种当年被父亲训斥的恍惚,只得低声应诺:“御受教了。”
先生却并未停下:“你真的知道了,你猜想了什么?不,不需要告诉我,你的目光已经暴露了你浅薄的想法,我不会为你评判,你必须自己去验证对错。”
“如此,御告辞了。”不再多言,子车御告辞转身离去。
先生选择来到道域的时间恰好是道域十二年一度的天元论魁之期。道域之中求道之风盛行,主流派别为四大派,即仙舞剑宗、神啸刀宗、阴阳学宗、紫薇星宗。所谓天元论魁是道域特有的盛典,道域的领导者神君之位便是由四宗联合举办的天元论魁的优胜者出任,此后十二年间,道域将以他为首。在此之前,道域的神君之位落于仙舞剑宗之主玉千城三十六年。对于普通人而言,三十六年便是大半辈子的光阴,甚至对某些不幸夭折的人而言便是一生,这漫长的时光足以令玉千城在道域掌握庞大的权力。过于集中的权力是滋生腐败的根源,道域的神君选拔制度已经受到了威胁。
遥想当年,上古先民的禅让制变成世袭制不就是因为禹的威名和启攫取了本不该属于他的权力。如果玉千城继续担任神君,道域的传承千年的制度或许便会轰然奔溃。
更何况,不用先生提醒,子车御已经从蛛丝马迹中看出了玉千城的蝉联充满了人为设计的痕迹。蝉联多年,众人必定会针对于他,不出意外,玉千城这一次比试必然不会获胜,但是为了保住神君之位,天元论魁怕是会出些变故。
作为修道人,对于即将发生的切身相关之事总会有几分天人感应,何况当年的云无涯早已是先天人,因此,从步入道域之后,子车御冥冥中总有一股不祥的预感。幸而卜卦所得只有血光之灾,却是有惊无险,并无性命之危,总算让子车御微微放松提悬着的心。
但是他不曾想到,变故来的这般突然,突兀地他不及反应。
二月中旬,子车御在道域四宗多方探查,虽寻得些许踪迹,却终究找不到源泉,而一直关注着的玉千城也不见有什么动作。直到执剑师的变故发生。岳万丘癫狂入魔,邪剑血不染侵蚀人心的谣言一朝夕间传遍道域,幕后者推波助澜。
说是谣言,是因为执剑师身死之后,子车御前往探查,在尸体上检查出了药物的痕迹。只是这药物下得隐秘,他的医术水平又忽高忽低,并不稳定,无法作为佐证。于是他用术法拟作幻术,暗中取走了血不染。他带着血不染回来的时候,看见先生正在向树上悬挂琉璃串。
疑惑存心已久,他终于按耐不住向先生提出疑问,这为什么要挂这琉璃。
“一串琉璃便是一份牺牲,这是我对抗天命的证明。”
“先生,天命,真的那么难以违背么?”子车御只觉得心底有什么声音在鼓动着他,疑问脱口而出。
“难以违背?”先生略一沉吟,又好似讥讽嘲笑:“你在犹疑,要不要为了渺不可测的机会牺牲眼前的生命,该不该为了不知好坏的结果而放弃眼前的人。”
“先生……”不,并非如此,吾早已做好了准备,前途纵是地狱,而吾身化修罗,此生无悔。莫名的念头划过脑海,仿佛在平静的心湖上掀起滔天巨浪,子车御强压着激越的心情,嗫喏着无语沉默。
“愚蠢。你是在怀疑你自己的能力,因为天命。你在畏惧牺牲,你在推卸责任,你不愿承担后果,所以你在迟疑。假如你有更好的方法,那就去做;假如没有,牺牲就是唯一的方法。你别无选择,犹豫迟疑只是在浪费时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无谓的谋杀。”
“……是。先生,吾明白了。”
好似被先生的语句震慑,子车御心神不定地退出房间。
吾该如何?吾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在犹豫什么,但是我知道其实我本无选择,做下决定的那一刻,便是这如镜花水月般的平静破碎的那一日。先生,你看出了我的犹疑和畏缩,那你能告诉我,我所逃避的究竟是什么?
恍惚中,子车御跌撞地前行,不知何往。
“在这里,拦住他。”
“血不染,他一定和凶手有关系。”
“上啊,抓住他。”
忽如其来的喧嚷拦住了子车御的道路,他敏感地察觉到此次道域之行的劫难已经接近。冲着血不染来的,是和幕后黑手有关吗?
不及多想,子车御拔剑向前,不欲多做纠缠,突围而出。然而来人不依不饶,追逐不休,追寻的人由一开始的普通弟子,变成了精英,下手也愈发狠厉。终于子车御一时收不住力,下了杀手,血债一起,便再也分不清对错,执剑的手再停不下杀戮。子车御不知道,他神情恍惚时被人驱赶着前往一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