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霹雳+金光]天下止戈

10.醒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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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间的路对于平民而言需要数日步行,坐着马车却是短上不少。日落时分,天色将暗未暗,马车便已到了北竞王府所在的城市。

    “先生,你明天要去应金碑开局?”

    “用思考代替发问,不要再说明知故问的问题。”青衣人淡淡地扫视着他,明明不带多少感情的视线偏生让他觉出了七八种滋味,警告、敲打、训斥、指点,还有一丝丝他不敢确认的无奈和纵容。

    “啊。好的,先生。”子车御略微生硬地扯开话题,一副先生我在扯开话题但是我掩饰不好就不掩饰了的无赖模样:“好歹是见王爷,先生你明天要不要换身衣裳?我去……”

    “不必。”

    “那先生晚上要不要加餐?一天三餐都吃素对身体不好……”

    “闭嘴!安静”青衣人疾步远去,独留子车御一人在原地。

    “苗疆的菜虽然特别了些,但是还是很有营养的,真是不知道先生为什么不喜欢。”子车御自顾自地补完话语,却又低头窃笑,好似偷了腥的猫。嘴角刚刚弯起,却又忽而觉得几分尴尬,整了整袖子顾自忙碌。

    呐,先生,明天要不要我陪同?

    ‘好。’

    不回答就当我默认了哦。虽然我知道,你并不在意我去不去。看着远去的身影,他在心中自言自语,好似便在和那人问答。

    虽说子车御名义上是车夫,但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客串一下随从之类的角色。至于有没有人相信他这副模样的只是随从,那就只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他也知晓,自己赖着要去的的话,先生也不会多说什么。当然事后先生在心底里记账什么的,子车御表示,先生你开心就好。

    不知是出于先天的才能亦或是后天的训练,子车御伴在先生身边不过几天光景,不单是他的性格被先生摸了个透彻,他对先生的性子也有几分了解。虽说在他看来,先生着眼甚高,眼界甚大,但其实先生也是个宽容的人,他对于他人的些微的冒犯并不在意,或者说,他不觉得那些是冒犯,颇有几分目下无尘的意味。这并不是贬义,简短的几句言谈,他便已窥见先生的高深见识,燕雀不语鸿鹄志,不过是曲高和寡罢了。何况,先生更注重实际和效率,无论是他人的暗自议论还是言辞无礼,只要他不碍到先生的正事,先生并不在意那些细枝末节,譬如饮食,譬如住宿,譬如舒适与否。因其不在意,更显冷清。

    虽然不记得曾经的事,子车御也觉得自己以往并不是个奢华的人,但是对于先生的衣食住行种种,还是有几分看不过去,实在是太简单了。子车御忽然有些心疼了,嗯,他的先生要养的白白胖胖才好。

    第二天一大早,子车御早早地备好晨食,送到先生房中。

    “先生,早。这是苗疆特产”,子车御顿了顿,看着毫无反应连头都不曾抬起的先生,只好把一腔小心思收起来:“没有虫子,没有田鸡,没有长虫,全是素菜。”

    青衣人不曾放下手上的书籍只轻轻地说了声:“放着吧。”

    子车御侧头看了眼封面,只见上面写着珍珑棋谱四个字。子车御暗自思忖,这名字,总觉得眼熟,是我曾经看过这书么。忽然间,他灵光一闪,先生这个时候还在看棋谱是不是太迟了。按理说,先生不是这种会临阵磨枪的人,难不成先生以前没有学过围棋?

    “先生,我脸上有花么?”不知不觉想入了神,子车御恍然回神,发现先生一直盯着他看,顿觉十分尴尬。他转头故作羞怯:“先生,您这样看吾,吾辈会不好意思的。”

    “汝不必如此作态。汝本性骄狂,不必故作谦虚。”

    “先生……”话到嘴边,却无言以对,子车御自觉心底好生委屈。先生啊,我很谦虚,很自律,哪里骄狂了。当然这句话毫无意义是在自欺欺人,无论是曾经的云无涯还是如今的子车御,都可以称得上骄傲。因为出身高贵,因为才华出众,因为能为不凡,云无涯骄傲得理所当然,怎样的谦虚作态都掩不住他心底的自傲。而这份自傲,唯有在外人面前被面具的遮挡掩去几分,在师长挚友面前愿收敛几分,却并不改其本质。因此,哪怕失去对自身身份经历的记忆,子车御终究还是云无涯,甚至因为失忆而少去几分虚伪的掩饰,子车御的骄傲比云无涯更为清晰。

    他自称晚辈,自诩侍从,在心底或许有几分亲近,却并未真的将自己卑微下去。他有意无意间几次三番的捉弄、挑衅,鲜明地表达了这一点。甚至在失去身份的束缚后,往日被拘束的恣意张扬悄然散发,只不过如今的他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哪怕先生一时兴起给他取了‘子彻愚,你真蠢’这种名字,并不意味着子车御真的愚蠢。当迷津被点破,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所作所为的矛盾。仿佛是骨子里透出的恣意,他把所有的一切当做游戏。他一方面间无意识地对先生多方试探,另一份面却自然地信任先生,甚至是笃定了先生不会对他不利,或者无法对他不利。不管事实如何,他终究是太过傲慢了。傲慢不是错,错的是他对自己的定位,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神祇,偶入红尘嘻游,他本就是红尘一凡人。

    “哈。先生说的是,是御冒犯了。御忽然想起一事,先行告退了。”言罢,子车御躬身行礼离开。

    第一次被人扔下的先生也并未生气,他看得出,子车御是真有所悟。

    子车御的心态不对,他从一开始就发现了,早在他们第一次对话的时候。子车御在失去记忆的同时,仿佛连心性修养一起失去了,然而和空白的记忆不曾匹配的是他一身华贵的气质,纵使粗衣也掩不住的风华,彰示他曾经拥有过的权势。那些在权力交锋中锤炼出的技能并不曾消失,只是隐藏了起来,而他自己在排斥这些能力,就像在排斥那些记忆。他甚至怀疑,子车御失忆是因为他不想记住曾经的过往。毕竟少年高居权位,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失败是在所难免,成功也不过是艰难挣扎。

    然而作为墨家钜子,先生并不讨厌如今的状况,多次试探,他已经得知,子车御出生儒门,甚至曾掌过一国的权势,虽然情报上并不曾记载过这个人。儒家投入墨家并非没有先例,然而儒家排斥墨家早已经成为传统,愈是身居高位愈如此,对于先生而言,如今失去记忆的子车御反而更好教导,此时的子车御犹如一颗璞玉,任由他人雕琢出瑰丽的模样。他看得出,少年心中有着一腔真诚的热血澎湃,有着一颗仁爱天下的赤子之心,那些失去记忆根基的智慧,虽显尚嫌拙劣,却难掩其辉。哪怕日后恢复记忆,今日留下的痕迹也不会消失,先生很是自信,他可以将这个青年,引为同志。

    当然,如今谈论此事还为时尚早,而如今他最迫切的事也并非此事,而是苗疆。

    另一边子车御匆忙离开,半晌心绪不平。之前他还在暗自窃喜得意,猛然被人戳破自己的小心思,却偏偏无从抵赖,这样的滋味着实不好受。仿佛是随着失忆,连脸皮都薄了不止一层,一想到先生的训斥,他就忍不住一阵尴尬脸红。他有时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小丑,在边上蹦蹦跳跳,自以为游戏红尘,却不妨先生在一边观看着他的丑态。

    这种事,真是太让人害臊了。但是子车御不得不承认,这是他的错,是他先做了冒犯的事,这样的行为不是一句出于好意便可以掩盖的。他的教养不允许他忘恩负义,他的骄傲也不允许他故作矫饰。

    看开点,认清现实吧,他对自己说,你不是大少爷了,这里也不是那个事事如你之意的高宅大院了。他知道自己忘记了一部分记忆,甚至忘记了名字,但终究他还记得母亲十数年来的谆谆教诲,他的母亲可不曾教导他自矜自傲,妄自尊大。

    ‘呐,先生,对不起。’对着空气他轻声吐出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