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哈哈大笑:“你心疼个什么劲儿,又不是你家院子。”
“好好,算我咸吃萝卜淡操心!”
“你的蛋是挺爱操心的,哈哈!”
眼见着荤话来了,陆寿增咳嗽两声,赶紧叫停。
房子的主人陆福增脸色不太好,几不可见的皱眉,神情有些清高有些嫌弃更多的是不耐烦,好似我掏钱请你们干活,没让你们来说三道四,殊不知村里男人们干活都是这样,荤话笑话不会少,打趣逗乐是常事。
陆福增内心的不爽都发泄到一旁的陆大婆子身上,“蠢妇,也不知你怎么当得家,好好的房子生生让它荒废掉。”
陆大婆子有苦难言,何况有外人在场,更不敢顶撞陆福增,委屈的咬牙忍气。
陆福增嫌弃极了,看什么都不顺眼,最终甩甩衣袖,一言不发的走掉了,烂摊子全部甩给兄弟陆寿增。
陆小乙把一切看在眼里,恨不得上前送他一个字:渣!
陆寿增却不在意,笑道招呼道:“开工开工,早完工早拿钱。”
有了人声,有了响动,杂草里悉悉索索窜出几只老鼠,茅草丛里还飞出两只小雀儿,几个小少年笑嘻嘻跑过去,在茅草丛里翻出一个韧草编织的小鸟窝,发现里面有三枚蛋,拿鸟窝的少年想独吞,揣着鸟窝就跑,其他少年在后面吱吱哇哇的追。
等调皮少年散去,陆寿增便安排两人拿镰刀割草,剩下的人依次检查房间,很多门窗、檩子、房梁和柱头都被虫蛀朽坏或雨淋腐烂,明亮的光线从破损的房瓦缝隙投射进来,形成一条一条的光柱,透过亮光能看见微尘悬浮的样子。
前院墙体还算完整,后院则有几处倒伏的砖墙,灶房圈舍都需要翻修。
陆寿增和经验老道的工匠估算下来,买木料是大头,其次是房瓦,还有零零碎碎的花费,加上工钱大约要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在下溪村能新建一套小院子了,如此算来,还不如推倒重建。
陆寿增把想法跟陆老太和陆福增提说,陆老太道:“那套院子不小,翻修下来花费多点也是正常,若是推倒重起一套等大的,就不是二十两能拿下的。”
陆老太说的是实话,而陆福增却说些虚言,“陆家的祖产祖业,推倒了算什么话?我作为陆家长子有责任把祖产祖业保护好!”
陆寿增不说话了。
陆老太道:“你大哥年纪不小了,如今辞了城里的活计回乡养老,家里没了稳定的进项,坐吃山空立地吃陷,再多积蓄也不够吃。”
陆福增还在为他城里的活计生气,听陆老太提起这茬,不高兴道:“娘是舍不得使银子,才让别人钻了空子。”
陆老太无奈的耷拉下眼皮,不想跟陆福增多说这个话题,冷冷道:“我还活着一天,这家都是我说了算。你若有能耐,等我死了随你闹腾去。”
陆福增呛的说不出话来,悻悻然垂下头。
陆老太又叹道:“一夫城那么大,藏龙卧虎多得是能人,咱家这样的小门小户更要有自知之明。卖院子的一百多两银子在某些人眼里不是钱,对咱家来说却是所有家底。我老了你也老了,咱们也该识时务了。一家老小张嘴要吃要喝。你不顾他们,我不能不顾!”
翻修的事就这样定下来了,陆寿增跑前跑后的操持大房翻修事宜。大房正主却当起了甩手掌柜,陆福增每天看什么都是一副嫌弃的嘴脸,感觉跟四周都是白丁愚民,让他有种高处不胜寒的寂寞感。
陆福增没了心情。陆思更是一门心思苦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放松了陆丙榆和陆戊枫兄弟俩的功课。两人逮着机会耍疯了,每天吃罢饭便跟小庚跑的没影儿,跟村里小少年们捉蝉捕蛙夹黄鳝,有心下溪凫水却没胆脱衣。只得守在岸边干看。
村里多出两个能读书会写字的斯文小少年,如小鹤立于小鸡群一样,马上赢得村里好些小姑娘倾慕的小眼神。当然也有嫉妒他们的小少年,常常拿蛇或者癞蛤蟆来吓他们。
陆小乙的生活还是跟往常一样。上午去溪边割猪草捞螺丝蚌壳,跟小姑娘们嘻嘻哈哈耍闹一番,才回家剁了给鸡加餐,下午在家烤饼,偶尔也会偷懒,抽空溜到余家小院找余粮说会儿话。
日子保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陆家大房回来的第四天,陆婆子终于要爆发了,爆发前她特意找孙女商量,原来是陆家大婆子和陆思媳妇回来至今一直胸前抄手当看客,既不帮忙做饭也不搭手收拾碗筷,好似给了五两银子,她们便心安理得接受二房婆媳的伺候。
陆小乙也气的咬牙,但不支持陆婆子翻脸闹僵,出主意道:“祖母,你应该先跟祖父知会一声,你也别说伯祖母和堂婶如何如何懒,你只说你忙不过来,然后每顿饭点往后推,曾祖母年纪大了不能挨饿,你趁着给小凤熬粥,顺带给曾祖母开小灶做些好吃食,只要她不挨饿,其他人能拖就拖、能耗就耗着呗!”
陆婆子笑着点头,赞道:“你个鬼精灵,脑子好使这点特像我!”
这是在借着赞别人来抬自己呀!陆小乙一脸黑线,无奈的附和道:“对,对,我就这点像你。”
往后几天,陆小乙家都开始吃饭了,陆婆子还在灶房里磨叽。
陆老太突然有了小灶,每日不仅准时,还能吃好吃饱。老太太吃饱了就爱琢磨事,加上陆大婆子和陆思媳妇明理暗里的抱怨,聪明如她立即明白其中缘由,正好借着此事敲打大房婆媳,“你们也别来我眼前抱怨了,我肩不能挑背不能扛,跟我说了也是白说。老二家的是什么脾性你们应该清楚,她不是以前雇的张妈,逆来顺受由着你们指来喝去。”
陆大婆子急道:“娘,你不是给她五两银了吗?雇十人都够了。”
陆老太不爱听陆大婆子说话,嗤道:“好大的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家太太夫人。”
陆大婆子立刻噤声,她是什么家底她自己最清楚。
“你也是农家女出生,在城里住了几年,你就以为你脱了农皮成了贵人了?你醒醒吧!十指不沾泥的日子到头了。”陆老太继续嘲讽道,“农妇就该有个农妇的样子,有时间来我耳边抱怨,咋没时间去灶房里搭把手?洗衣做饭喂猪喂鸡这些活儿你若是荒废了,趁着住一起好好跟老二家的学一学!”
陆大婆子嘴角抽搐,笑得难看,点头称是,一旁的陆思媳妇垂着头也不知在想啥。
陆老太抬眼扫视两人,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羊儿满山走,都歇了心思,该干嘛干嘛去吧!”
自此,陆大婆子带着陆思媳妇才开始进灶房,背着陆老太,两房婆子红眼睛绿眉毛没少叽歪拌嘴,只要能保证到点开饭,背地里她俩怎么斗气,都没人参言。
陆家大房的院子破败的厉害,前前后后花去一月时间才翻修完整。
迁入这天,陆老太又掏银子让陆寿增办了几桌酒席,除了自己亲戚,还请了里正和村里一些有威望的老人。
既庆祝迁居之喜,又联络同村之谊。
陆福增当了一月甩手掌柜,不仅啥事不操心,还有种龙游浅水遭虾戏的憋屈感,如今搬到自家大院里,心境开阔了,兴致更是大好,挥毫泼墨写了几副字,挂在厅堂里越来越得意。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被请来吃席的村民没几个识字的,围着书法看完热闹,都毫不吝啬赞美之词,那种对读书人发自内心的崇敬和羡慕让陆福增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甚至夸下海口:村里新春对子他全包了。
☆、第80章
陆小乙对酸腐文人没兴趣,专心的吃着席面上的肉菜,直觉有人在盯她,抬眼一看竟然是堂姐陆甲薇,只见她端坐于前,动作斯文的夹一根青菜,小嘴微张,银牙慢嚼,看向陆小乙的眼神似笑非笑,眼底鄙弃之色显而易见。
陆小乙对小心眼的小姑娘没好感,假装没看见,继续夹起一块肉。
只听甲薇很小声道:“粗鄙!”
吃几块肉而已,怎么被人形容成粗鄙了?难道要像兔子一样小口吃草才算高雅?真要那样,陆小乙宁愿当个粗鄙之人,于是,故意当着陆甲薇的面反复夹肉吃,甚至给一旁的小丁小庚己萝夹肉,还问她们香不香。
有好玩的好吃的,己萝早已叛变甲薇,投入陆小乙麾下,当然,若是甲薇背地里少欺负她一点,她会觉得日子更快乐。
陆甲薇走的是淑女路线,跟无赖脸厚的陆小乙不是一路人,吃一堑长一智,几次过招她也学聪明了,背地里挑衅两句就行,真要撕破脸,她肯定讨不了好。于是,鼻子里冷哼一声,且剜了陆小乙一眼,便安安静静的吃起菜叶来。
陆家大房搬回自家院子,陆寿增也开始张罗着割软席草。
盛夏的软席草长得最是繁茂,割下后,细长的深绿色叶片翻卷如筒,曝晒一阳,草叶变得韧性十足,搓成细绳可以编织凉席、篮筐和坐垫。
小丁小庚要放牛,毕竟牛犊子比软席草重要,陆小乙也没多少空闲时间,上午忙着割猪草准备鸡食,下午还要帮忙烤饼。
孙辈们不能帮着割草。十分愧疚,陆小乙为长,由她出面支支吾吾的跟陆寿增解释。
孙辈们的辛劳陆寿增都看在眼里,欣慰且自豪,对陆小乙道:“没事没事,我正要跟你说呢,今年割草不用你们帮忙。趁着节气好。我带你小叔去多割些回来,而且你小叔也主动要求跟我学,呵呵。你祖父我虽不是出名的篾匠,但很多东西一看就会了。”说完,陆寿增大概觉得有些自吹,不好意思的嘿嘿笑起来。
陆小乙对他祖父的手艺很有信心。对陆勇主动学艺有些吃惊,转念一想。或许是王冬梅月子里寻死的事刺激了他,又或许是有了孩子让他瞬间萌发出一种叫责任感的东西,总之,陆勇好似转了性。变得比以前沉稳了。
浪子回头金不换,陆勇的变化让陆寿增乐在心里,陆忠知道后特意找陆勇谈了好久。兄弟俩不知说了些啥,此后几天。陆忠明显心情大好,陆勇也干劲十足。
陆氏烤饼越来越有名气,除了商人,很多城里人也乐意买回去吃,陆忠每天一趟根本满足不了需求,和玉兰商量后决定再请一人帮忙烤饼。
这次请的是王冬梅。
王冬梅乐意极了,陆婆子也没有拖后腿,答应帮带孩子,因为王冬梅赚的钱最终都要上交到她手里。
有了玉兰、陆莲、王冬梅和陆小乙,烤饼的数量上去了,做销售的陆忠却累坏了,一天两个来回,有时候会更多。又是盛夏,骄阳似火,即使有草帽遮挡,陆忠的脸都快赶上包公了,手更夸张,用玉兰的话说,手伸出来像乌骨鸡爪!
虽然有些夸张,也道出了他受累的实情。
小贩零售终究不是办法,陆小乙打起了开店的主意,可合适的铺子一时半会儿寻不到,而且开店后的诸事她也必须要考虑清楚,虽然自家租店赚钱会更多,但她家毕竟是农家,有田地要耕种,有畜禽要养殖,若是去城里开店,陆忠肯定会守在店里,即便请掌柜和活计,陆忠扑在店铺上的心思仍不会少,这样一来,跟家人在一起的时间就少了。一旦生意做大,陆忠会更忙碌,到那时候,农家日子会彻底的改变,她家会在城里买住宅,在乡里买田地,请长短工耕种收获,甚至使奴唤婢过起衣来生手饭来张口的富裕日子……
听起来很美好,却不是她想过的。
怎么说呢,人各有志,自得其乐吧!陆小乙更乐意过小富即安的日子。
思来想去,陆小乙想到在城里找代理的法子,如此一来,陆忠就不用天天辛劳奔波,只管在家帮忙烤饼,销售事宜全权交给代理去做了。
关于找代理的想法陆小乙还没跟陆忠和玉兰说及,陆忠倒是提前谈起了开店的事。
陆忠道:“这阵儿忙,有些事没来得及跟你们说道,最近好些商人找我买烤饼秘方,有些人被拒后便不再纠缠,有些人却死缠烂打,搞得我卖饼子都卖得不安生。”
陆忠用‘不安生’一言蔽之,至于怎么个不安生法,他不会跟家人细说。
玉兰急道:“人家粮子提供的方子,咋能随便卖给别人,这些商人也太不要脸了吧,已经说不卖了还这样死缠烂打,你说他们会不会找流氓混子寻你麻烦呀?”
见玉兰脸色焦急陆忠赶忙安慰道:“放心放心,那些商人还不敢明目张胆找我麻烦。”
玉兰心里的担忧哪里是陆忠三言两语能开解的,眉头不禁越皱越高,连语气都明显带着颤抖,“人怕出名猪怕壮,若真因为饼子生意惹上麻烦,咱还不如不卖。”
陆小乙近身挽住玉兰的胳膊,安慰道:“娘,冷静冷静,听爹说完咱们再商议。”
见玉兰情绪稳定下来,陆忠才接着说:“我最近一直在寻摸合适的店铺,原想租个铺子专门卖饼,后来一想此法不好,咱就是普通农人,在城里做点小生意还行,若是做大做招摇,我担心被有心人陷害去,你想啊,咱们一不认识贵人,二不能搭不上官家,万一像伯父那样被人背后捣鬼,生意被夺去倒无所谓。我担心连累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