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寿增笑着招呼陆福增和陆思入座最好的席位,两个侄孙让陆勇安排到旁边一桌坐下,只听陆福增吩咐道:“二弟,两个马车夫也安排入席吧,车上的行李饭后再搬不迟。”
陆寿增点头,赶忙又去招呼两个车夫。
陆小乙朝陆福增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都是些什么人嘛,又不是衣锦怀乡还这样颐气指使,诗书礼仪都学到狗肚子里了。
陆小乙的白眼落到小丁眼里,聪慧的她虽不善言辞,心里却明镜似得,主动拉起小乙的手,提醒她不能太直白。
陆小乙笑着表示没事,跟小丁手牵手进了正房厅里,果不其然,一屋子女眷汇聚于此。
白发陆老太坐在上首,穿墨绿色绸面衫子,神色淡然的说着话,左手边依次站着陆大婆子、陆思媳妇、大姑娘陆甲薇和小姑娘陆己萝。右手边则站着陆家二房婆媳,陆婆子黑着脸挺直背脊,不参言也不接话,玉兰和王冬梅脸上挂着笑,若陆老太问及,还能条理清晰的回话。
小乙小丁进屋,众人都看过来,陆小乙特意扫视一眼大房众人,真是神色各异,尤其是陆思媳妇,脸色讪讪想笑又扯不动嘴角,看起来像是抽搐。
陆小乙假装没看见,径直走到陆老太身前,和小丁一起规矩的行礼,恭敬的念着曾祖母安好!
陆老太笑眯眯的朝小姐妹招手,“到曾祖母身边来。”待小姐妹走进,陆老太一手拉一个,乐呵道:“瞧瞧,青葱一样的年纪,身量更是拔节似得往上长,跟去年来城里时比,半年多光景竟长了半头高。”
陆小乙暗暗翻白眼,她再能吃能睡能长也没老太太说的这么夸张,而且自己的身高自己心里有数,院外那颗香樟树上的印记可不是白划拉的。
陆老太这些年不事劳作,手上虽然手皮松垮但细软无茧,揉捏着陆小乙姐妹的小手,喃喃道:“平时在家常劳作吧,瞧这茧子长的不老少。”
一直不说话的陆婆子突然冷声道:“农家姑娘谁的手上不长茧呀,又不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说完,意有所指的瞟了大房两个姑娘一眼。
陆老太也不搭理陆婆子,继续跟陆小乙姐妹说话,“你们都是懂礼的好孩子。”说完看向玉兰,态度越发和蔼。“得亏忠儿分家出来,又有忠儿媳妇这样的聪明人教养着,才能把两个姑娘教得这么乖顺懂礼……若是交给你婆母带着,这两姑娘就养废了。”
陆老太嘲讽陆婆子,连个眼光都吝啬给她。
陆小乙偷瞄陆婆子,匆匆一眼,她敢肯定看到了陆婆子头顶炸起来的毛发。那种箭拨弩张一触即发的攻击姿态。陆小乙再熟悉不过。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玉兰赶紧笑着接话,“当不起祖母这样的夸赞,孙媳不过是农村粗妇。哪里懂得教养之道啊,孩子犯了错除了打骂还是打骂,棍棒伺候多了她们自会长记性的……当年分家突然,家中孩子小劳力少。但凡地里忙不过来公爹小叔都会来帮忙,我要是忙的丢不开手。婆母也会帮着把孩子们照看一把,说句实话,这些年虽是分了家,公婆叔子给咱家的帮衬却不少。”
关键时刻。玉兰还是向着自家公婆说话。
陆小乙心里暗暗佩服玉兰,做人做事都分得清棱子,胳膊肘该往哪边拐她心里明镜似得。这不。陆婆子炸着的毛也顺服多了,第一次和颜悦色的瞧玉兰。第一次以儿媳为荣,得意洋洋的看向陆老太和大房众人。
陆老太压低嘴角,明显对玉兰的回话不满意,停顿片刻才喃喃自语:“人一老就爱唠叨,而且叨叨起来还没完,晚辈们不爱听却不敢吱声,总是硬着头皮将就我这没趣之人,哎,人老了讨人嫌啊!”说完松开陆小乙姐妹的手,“你们也站累了,自己玩去吧!”
陆婆子也不想多呆,冷冷道:“办个满月酒而已,屋里屋外竟多出这么多客,不知道还以为来了多大的显贵呢!”说完对玉兰道:“你赶紧去灶房看看,主家不去看着点,让那些帮忙的妇人心里咋想?”
又对王冬梅道:“去看着点小凤仙,睡了许久也该醒了,待会儿耳根子清净了再把她抱出来给众人瞧瞧。”
两个儿媳应声出门,看起来对陆婆子的吩咐言听计从,陆婆子颜面有光,转身对陆老太道:“你先歇着,我还忙。”
明明已到饭点,外面的男人在陆寿增的张罗下都入席开吃了,屋内的女眷还饿着肚子呢,陆婆子故意闭口不提开席的事,陆老太和大房众人也提,毕竟主动要吃要喝损颜面。
陆婆子本不是和善人,平时跟村妇吵闹也要争口夺气辩个输赢,更何况跟一直不对盘的陆家大房。加上大房不会做事,要回来也没提前知会一声,莽莽撞撞到了二房家,更是闭口不提叨扰打搅之类的话,从进门至今,上至陆老太下至陆家姑娘,都一副屈尊降贵的嫌弃样,陆婆子如何能忍住气,没有当场撒泼赶人已经很给面子了。
当然,给面子也是给的陆寿增面子,而不是大房面子。
陆小乙跟小丁手牵手站在一旁装小透明,这种针锋相对的场合,她们都乖巧的不说话。
陆思媳妇是个心眼多的,大人不好开口,便暗地里戳孩子,大姑娘甲薇爱面子不搭理她,小姑娘己萝年岁小,却不懂娘亲的意图,感觉后背被戳,扭头不解道:“娘,你戳我干嘛?”
陆思媳妇本想让女儿嚷饿,她好顺势提及饭菜的事,谁料大女儿不理她,小女儿又天真不懂事,陆思媳妇脸色讪讪,提醒她:“刚在车上不是嚷嚷饿吗?”
己萝皱眉挠头,“我没嚷嚷呀?”
陆思媳妇嘴角抽搐,恨了己萝一眼,转而对陆婆子笑道:“二婶,孩子小不懂事,一会儿嚷饿一会儿又忘了,你看天已过午,大人无所谓孩子们可遭不住,就劳烦二婶给孩子们准备些饭菜吧!那啥,等咱家院子翻修好了一定回请二婶。”
翻修院子不是一时半会能完工的,先不说工匠劳力,就说完工前大房一家住哪儿?
陆老太至今没有提及,可态度却明摆着住在二房家里,陆老太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激得陆婆子邪火冒。
陆小乙对大房人没好感,见陆婆子牙关紧咬一副要爆发的模样,再看看一直淡定的陆老太,很快明白过来,原来在这儿挖坑等着呢!若是陆婆子当场发飙,肯定会招惹来陆寿增,陆寿增丢了颜面,陆婆子也讨不了好。
陆小乙赶忙上去挽住陆婆子的手臂,“祖母祖母,祖父在外面招待伯祖父他们,屋内女客当然是你来招待了,何况曾祖母她们大老远过来肯定饿坏了,咱们快去灶房整些酒菜来吧,万一怠慢她们被祖父知道,受气得还是你!”
☆、第78章
陆婆子身子明显一僵,脸色青红变换,对小乙小丁道:“跟我走。”说完利落的转身出门去,把陆老太及大房众人丢脑后。
陆小乙姐妹赶紧跟上,出了正房厅堂,陆婆子等在门外侧,见她两过来,继续前行,一边行一边骂:“呸,多年不见老妖婆还用这招对付我,惯常挖着坑儿让我跳,好巧不巧被你祖父瞧见,挨骂挨训的总是我,这次得亏你提醒,不然又上他的当了。”
陆小乙心里了然,以陆婆子这火爆且不长记性的脾性,陆老太只需反复挖坑,保管屡试不爽。
陆小乙道:“曾祖母是一家之长,回来却不谈住不说吃,这是等着你去安排呢,你若安排好是你分内的事,你若安排不好,曾祖母在祖父面前随便抱怨两句,受气的还是你。”
陆婆子忙不迭点头道:“就是就是,往些年也是这样,好多事她说的模棱两可,怎么做都能挑我的错。”
“祖母,伯祖父家翻修房子还要一阵儿,肯定会挤在咱家院子住下,这事避无可避,你就别去祖父面前说道了,被有心人听去再挖坑让你跳,不仅你受气,祖父也会生气,万一气出个好歹来,罪名全落在你头上。”
陆小乙说的是实话,陆寿增已经气晕过去几次了,若是再来那么几次,万一陆寿增走背时运一命呜呼,不仅陆婆子背锅,连带陆家人都受人指戳。陆小乙觉得事先把最坏的结果说出来,让陆婆子心生警惕才行。
陆婆子脸黑的如同锅底灰,闭嘴不说话,进了灶房便对玉兰道:“给大房准备的饭菜你看着办吧。我去把老二媳妇换过来,哼!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我天天抱小凤仙去。”
又对陆小乙道:“你脑瓜子比我好使,这一阵儿多来西院走动走动,遇到有坑的地方赶紧提醒我!”
陆小乙点头,玉兰等其他帮忙的妇人却听不懂,有人笑道:“陆二婶呢,眼神不好跟脑瓜子有啥关系?”
陆婆子戳着自己的额角。难得说句有哲理的话。“有些坑是眼睛看不见的,得用脑瓜子去看!”
“啥坑那么邪门?”
“坑死人不偿命的坑!”陆婆子丢下一句话,又噔噔去了前院西屋。果真把王冬梅换到灶房里来。
陆小乙见王冬梅一脸疑惑,笑道:“小婶,祖母是不是跟你抢着抱小凤呢?”
王冬梅点头,“你说奇怪不。月子里都懒得看一眼,刚才跟转了性似得。从我手里把小凤夺走了,也不管小凤哭的厉害,硬是催促我来灶房帮忙。”说到小凤哭,王冬梅心疼极了。
小丁自告奋勇:“小婶。我去帮祖母照顾小凤。”又问:“大姐你去不?”见陆小乙摇头,便蹦蹦跳跳的走掉了。
陆小乙留在灶房帮着端菜端饭,等大房女眷吃完。院里的看热闹的村民也散了去,自家亲戚则等在厅里。等主家把席面碗筷收拾干净,才起身跟主家告辞。
陆小乙的外祖母王婆子坐席时跟村里的刘婆子挨着坐,两人聊得甚欢,刘婆子平时又好喝两口酒,王婆子一高兴也跟着喝了几盏,席后有些飘飘然,红着脸颊唤小乙去扶她,玉兰得知后不放心,丢开手里的活急急忙忙回东屋探望,安排小乙熬了醒酒汤,等王婆子喝下后才放心去西院收拾。
王婆子醉酒不能回王家坝,其他亲戚朋友都纷纷告辞散去。
陆家院子很快安静下来,陆福增也喝得脸颊通红,一改往日斯文,粗
☆、第79章
这夜,陆家人都睡得不好,大房从住习惯了的城里猛地搬到乡下,能睡踏实才怪,陆寿增老两口和陆勇小两口一直住西院猛地搬到东院来,也不习惯。
陆小乙姐弟没有挪窝,但陆忠和玉兰住了进来。平日里姐弟三人随意翻滚的土炕,多了两个大人顿显拥挤。不过,能跟爹娘挤在一炕,小姐弟还是很兴奋的,一家人说着话比往常晚睡了一个时辰。
尽管睡得晚,起床时辰照旧不变。
夏季天色早,鸡刚鸣,东边天幕已经开始泛白,晴朗的天幕还挂着几颗星子,月牙如小船儿停泊在西边的山峦之上。
陆寿增已经开始扫院子了,见陆婆子出来,便吩咐道:“早饭你去安排,需要帮忙的让勇儿媳妇搭把手,别去劳烦忠儿媳妇了。”
陆婆子黑脸道:“老大一家早分出去了,我劳烦他媳妇干啥?你既然收了银子,大房的伙食我不做谁做?”
陆寿增难得语气和善道:“辛苦你了。”见陆婆子眼睛瞪大吃惊的看着他,又道:“大嫂和侄儿媳妇刚回来,什么都不习惯,你就多做点,等她们适应几天,帮着做饭洗衣总是可以的。”
陆寿增语气和善,陆婆子心里就舒坦,刚还黑如炭的脸立马挂上笑,麻利的去了灶房,连带早饭都准备的丰盛。
玉兰这边准备的早饭很普通,杂粮粥和粗麦面饼子,煮了四个鸡蛋,除她外,其余人都有。
饭后,陆小乙帮着玉兰收拾锅碗。道:“娘,咱家又不差鸡蛋,以后你也给自己煮一个呗!你没见爹总是找借口把鸡蛋让给你吗?”
玉兰笑道:“好好,下次多煮一个。”
由于前一天忙着准备满月宴,玉兰没做烤饼,陆忠今日便闲在家里,后来被陆寿增喊走。原来是去村里寻劳工和匠人。
最后还要带回来让陆老太过目完。当面谈好工钱,约定第二天开工。
第二天一早,陆小乙跟去大房院子看他们如何翻修。心里谋划着今后自家院子该如何建。
陆寿增带着劳工和匠人汇聚在院门外,斑驳的院门上挂着一把锈蚀的铁锁,有人提议一锤子砸开,无奈迂腐的老书生陆福增不同意。让陆大婆子拿钥匙来开锁。
锁孔都锈成一团了,怎么可能打开。陆福增板着脸训斥陆大婆子,还是陆寿增上前解围,让人一锤子把锈锁砸掉。
陆小乙跟进院,脑海里立即出现那句:旧故里草木深。
正直草木丰茂的盛夏。大房院内杂草斑驳,竟无落脚之锥。也不知道哪里飘来的茅草种子在台阶两侧扎根发芽,细长的叶片倒伏在台阶上。灰白的茅草穗子随风轻摆,盛夏丰草竟给人一种衰败之感。
有人叹道:“啧啧。好好的一套院子竟然荒废成这样!可惜了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