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音听到了初九的冷笑,下意识转过头看向常见离,她只是微微一挑眉,不置可否,那原本阴沉的脸色,倒是稍微的缓和了些。斟酌了好一会儿天音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你又不去当武林盟主,你要那含光珠做什么?天下宝贵的珠子多得是,我可以替你寻找来。”回答天音的,又是初九的一声冷笑。
“罢了,此事本就与你无关。”常见离瞧了眼初九,她不是愚笨之人,已经看出了初九对天音的敌意了,垂下了眼帘,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现在你只需要告诉我那个叫做遗音的女人,到底在什么地方。”张宗既然是为了这个女人偷含光珠的,想必趁着这机会已经送去了,就算没有送到女人的手中,恐怕也是在路上。这遗音又是什么人物,竟然连她都没有听说过。
“这个女人在扬州城外的百花谷。”天音回答道,苦笑一声,“我就知道这些东西,这个女人颇为神秘,就连天隐楼都查探不出什么东西来。张宗那个老色鬼,是因为偶然间闯入了谷中,被她所救,就瞧上了这女人,青鹰帮的事情也不管了,就对着她大献殷勤。”
“好,我知道了。”常见离点点头,带着初九,一转身似乎就要离开这儿。
“你——”天音心中微微有些酸涩,看着常见离转过身显现出那疑问的神情,她低敛着眸子,问道,“天色已晚,你不在我天隐楼休息休息么?你的房间我还留着,每日都有人去打扫。”
原本都要应承下来了,可是腰间忽然被初九狠狠一捏,那到口的话语又咽了回去。她朝着天音歉疚一笑,道:“不必麻烦了。”话音才落下,也不等天音再说什么挽留的话语,她就与初九头也不回地走了。天音从楼上下望,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才冷下脸,叫唤了一声。
“天一,去查查常见离身边的那个女人,越详细越好。”
一走出天隐楼,初九觉得空气都好上许多了,没有那腻人的脂粉味。她伸了个懒腰,瞧着那深蓝色的天际,绽出了一抹轻快的笑意。
这遗音就在扬州城外,知道了消息的常见离倒也不着急了,在扬州城内找了间客栈宿下,等明日天一亮就启程。这连续好些天的赶路,别说是初九,就连她都觉得有几分疲累。一间临水的厢房,在夜色中可以瞧见那画舫上的朦胧灯光。耳边是那哗哗的水声,窗外是那错落的点点星辰,常见离坐在了窗畔,不知在深思些什么。
初九从屏风后绕出来的时候,身上只着了一件松垮的中衣,头发湿哒哒的,她也只是随手的擦拭了几下。目光落在了常见离的身上,她的唇角勾起了一抹笑容。轻手轻脚的绕到了常见离身后,想要吓她一下,冷不丁地便被一双手给揽进了怀中。初九靠在了常见离的肩头,闻着她身上的清香,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你对天音有敌意,是为什么?”常见离卷着初九的一缕发,轻笑一声问道。
初九的眸子亮晶晶的,她微仰着头,瞧着常见离,说道:“巫玄黄说的一点儿都没有错,她跟你关系很好。可是我不喜欢别人觊觎你,就算你的朋友,那也不行。”对于初九的这番话,常见离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表态。
初九扭着身子,在她的腿上坐正,手环上了她的脖颈,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难道你对那天音也有非分之想吗?你与我亲昵的同时,怎么可以记挂着其他人呢?”
“你不是知道么?何必再问。”常见离凑近了初九,鼻尖与她相抵,对于这份亲昵,她也颇为享受。虽然是盛夏,可初九身上始终是凉凉的,常见离的手原本还隔着衣服停在了初九的腰际,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溜进了衣内,紧贴着她那冰凉的肌肤。
“你的手好烫。”初九嘟囔了一句,也有样学样的将手滑入了常见离的衣领里边。两个人紧贴着,倒没有下一步动作。烛火跃动,屋中寂静,而外头运河的水声与琵琶丝竹声隐隐约约,像是从天际传来。初九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口说话了,“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以前在青楼里看到过那些女人,颇为享受那鱼水之欢,真的好玩吗?”
“……”“你想试试?”常见离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其实到底如何,她也不知。她可没有出入过青楼楚馆。
“不要。”初九吐了吐舌头,装得很正紧地说道,“我们今晚要好好休息,明日还得去那什么百花谷呢。”口中是这么说的,可是整个人已经前倾,一点点的靠近常见离的唇,眼见着就要亲上去了,常见离却把她往边上一推,笑说道:“夜深了,该安寝了。”
“哼。”初九从常见离的身上跳了下来,哼了一声。
这百花谷在扬州郊野,说是百花谷,可是路过的地方一朵花儿都不曾有。碎石与沙土铺成的一条路,还有几面残存的镖旗与破损的车。越往山谷中走去,这道路就越显得崎岖不平,草木凋零,枯枝败叶,可是地上的青苔却是潮湿得很,像是底下有水在流动。
“这叫什么百花谷,亏我还以为是个人间仙境。”初九抱怨了一声。
“前面有毒瘴,屏住呼吸。”常见离叮嘱了一句,可初九到底听不听她也是不在乎的。作为一个神医,对付这点毒瘴还是轻易的很。在她说完之后,就随手塞了一颗药到了初九的口中。在那狭窄的谷道中,瘴气开始弥漫,这毒瘴不似天然而生,倒像是人为布下的机关。地上堆叠着一个又一个的骷髅,还有断剑插在了地上,想来是那些误闯百花谷的人,将小命终结在了这儿,也不知那张宗是何等运气,能够得到谷中人的青睐。
这毒瘴弥漫的路并不长,走了一柱香的时间便到了。
开阔平坦的一方土地,三面是环绕着的群山。这儿依然是没有花草树木,只有几个简易的破败帐篷,与那一处墓门大开的陵墓。边上的石碑上的字已经被风化了,这座墓想来也是许久了。常见离与初九对视了一眼,便顺着那漆黑的甬道向前走去。原本的墓道中,有着一个又一个的机关,可是如今看来,似是早被人破坏了。住在墓中的人对她的毒瘴很自信,如果其中有人的话。
“住在这种地方的,肯定是个老妖婆吧?不让怎么可能看得上张宗?”初九说了一句。
“是极,是极。”常见离笑着应道。
只听见一声冷哼,便有一束银针朝着她们射过来,常见离刀光一卷,只听见几声响,银针便落在了地上。前面已经到了一个石室了,石壁上的长明灯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在石室中间,有一具棺材被掀了盖,那些破碎的尸骨散乱的丢在了地上。一个身穿黑衣的女人背对着她们坐在了中间,长长的头发散落在地。
“你就是遗音?”初九问了一句,没等她答话,又笑着说道,“我瞧这儿不该叫百花谷,而是称作百鬼冢。”
那女人转过身来。
原本还以为是一个苍老的怪婆婆,倒不曾料得会是如此的国色天香。也难怪那张宗不畏惧她居住之地,不在意她的怪癖,满心都装着她的身影了。
“常见离?”遗音开了口,声音婉转清脆似是黄鹂儿的鸣叫。
“含光珠是不是在你这儿?”常见离也不多费唇舌,直截了当的问道。
“是。”遗音点了点头,笑应道,“难道你们不好奇我是什么人么?你不好奇为什么我会住在这儿么?”
“你要怎么样才肯交出含光珠?”常见离眉头拧了拧,心中升起了几抹怪异的感觉。她的目光扫了扫这墓室,墙壁上都刻着壁画,她们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发觉。这壁画似是新刻的,有一部分内容没有完成。只是这壁画的内容,让常见离的心猛地一沉,有一些画面虽然不完整,可是与她记忆中的一些东西还是重叠了,那分明是屠龙谷典籍中所记载的人龙之战!她倏地转过头,朝着女子大喝一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把含光珠还给你们也可以,你们得答应我一个条件。”遗音没有回答常见离的话,反而朝着她微微一笑。
“什么条件?”初九看不懂那些壁画,她望着遗音淡淡的问道。
“我要云御寇的项上人头,还有木青的这个活人!”遗音的面上泛起了一丝恨意,眸光顿时变得极为狰狞。
☆、019
木青,是云渺宗五子之一,亦是其中最为年轻的一人。活捉云御寇,许是遗音与他有仇,那么单单要木青这么一个女人又是为的什么呢?初九瞧着她眼中似痴似怨,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她又将目光投向了那眉头紧锁的常见离。
人龙之战,按理说一般的江湖弟子不可能会知道这些事情,就算偶有提起,也是那酒肆茶馆中说书人当做奇谈,用以吸引听客。这墓中只有遗音一个人,那新的刻痕,除了她又是谁画上去的?她不是巫门弟子,屠龙谷亦没有听过这么一号人,难道她会是云渺宗叛逃出来的弟子?常见离打量了一会儿,终是淡淡地开口:“恐怕是你引得张宗吧?你为何不让张宗去帮你杀了云御寇,他也是江湖上出名的高手了。我与小九儿不过是弱女子,云御寇乃堂堂的一宗之主,岂是我们能够动得了的?”
“呵。”遗音一声轻笑,她瞧了瞧常见离,“张宗怎么可能是云御寇的对手?而你可是屠龙谷之人,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如果没有足够的能力,九玄会放你出屠龙谷?云御寇虽然是云渺宗的宗主,可他到底不能与你们这等屠龙高手相比吧。龙魂将要觉醒了啊,这含光珠,你会放过么?”
这女人看似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竟然知晓了这么多的事情来?师父近二十年没有离开过屠龙谷了吧?常见离心中有些惊异,面上的神情不变。“你既然知道我是屠龙谷的传人,那你也该知道云御寇之云渺宗,也获得过上古的传承,我又怎么能是他的对手?”
“传承?”遗音忽然间仰头大笑,疯狂的声音中夹杂着几分的怨愤,“就云渺宗也配得到传承?只不过是我太乙门的叛徒,知晓些零星的事情罢了!如果早已不是当初的样子,想要悟得天道长生,只有那《河洛剑谱》啊!或是那龙珠。可是你看当初的人哪个长命百岁的活了下来?屠龙屠龙,龙死了它的本命龙珠也碎了,只有愚人才妄图夺真龙的造化之功!”
太乙门,一个早已经消失在了传说中的名字,常见离没有听自己的师父提起过,可是离开云渺峰的时候,巫玄黄说到了它。
“我会把含光珠给你,只要你把云御寇的项上人头,还有木青给我带过来。”遗音收敛起了那狂肆的笑意,面色瞬间便如同一潭死水一般。
“这是两个条件。”常见离淡淡的说了一句。
“答不答应随便你。”遗音亦是回之一声冷笑。
“好。”常见离思索了一会儿,颔首道,“木青与云御寇对么?”
她虽然点头了,可是面色甚为阴沉。遗音的心中有几丝不详的预感,她掀起了眼皮子望着常见离,说道:“木青,我要活的,不能够有任何的损伤。”
“你要求太多了。”常见离眸中闪过了一道精光。下一瞬间,原本静立着的初九蓦然地出手,快速地点了她周身的几处大穴,手指狠狠地掐在了她那纤细的脖颈上。常见离手中的银针闪着几缕锋芒,她站在遗音的前头,双手环胸俯视着动弹不得的她。“张宗取走含光珠就是一个错误,你认为用含光珠能够胁迫我,也是一个错误。含光珠对我而言,却是很重要,我想,木青与你而言,更是不可或缺吧?张宗杀不了云御寇,可是将木青引下山可是一件轻而易举之事。你不让张宗将她带回,是怕他动了色心不成?”
“你——呵,倒真是我小瞧了你。”遗音面色憋的铁青,她的眸子中沁出了一些水光来,常见离赶忙地将初九的手给拉了回来,瞪着她问道,“含光珠呢?你藏在了哪儿?”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么?”那脖颈上的钳制松开了。遗音咳嗽了好些声,才冷笑道。
“行啊,那你就在这儿等我去把木青给带下山吧,你应该很想见她吧?”常见离微微一笑,转身似是要走。
“只要你带来云御寇的人头。我可以告诉你《河洛剑谱》的秘密。”遗音面上微微有些急色,她大声喊了一句。
“《河洛剑谱》?那消息是你传出去的?”初九回头瞪着她,间出声问道。
“怎么,你很想知道?”迎上了初九那不可置信的眼神,遗音带着几分得意的笑问道。人心向来难以满足,从来没有打动不了的人,只是给出的报偿不够吧。她没有仔细的观看初九的表情,只用一种诱惑性的声音,缓缓说道,“这《河洛剑谱》中可是拥有天道的秘密,谁修炼了这剑谱,不只武功大增,还能够参破天道,与天同寿!”
“哦?”初九淡笑一声,手中的长剑出窍,带出了一道流光。“河洛剑谱这么厉害?你瞧,是不是这样的招式呢?”
剑气四处流窜,那墓室中的石棺应声而碎,一颗黯淡的珠子从里头滚了出来。初九弯下腰,将它握在了手中,忽然间像是被电击了一般,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怎么了?”常见离快步地走到了初九的身侧,关切的问道。
“没事。”初九摇摇头,将手中的珠子举到了常见离的眼前,问道,“这被遗音藏在了石棺中,是含光珠么?一点儿光泽都没有,倒像是一块废弃的石头。”
“这怎么可能是含光珠,没见识!”遗音出口讽笑一声,“含光珠可是人间至宝,怎么回事这等肮脏破败样子呢?只不过是棺材上的一块碎石屑罢了,被你们当作宝物。”
“是吗?”常见离紧盯着遗音,慢悠悠的将这珠子给收了起来。她转向了遗音,一脸悠然的笑意,“那你就在这百花谷中等着吧,等我把云御寇与木青给带过来,与你叫唤含光珠。”语毕,也不理会这遗音疯狂地叫喊,握着初九的手,就走出这个潮湿阴森的墓穴。太乙门的弟子?世人只知云渺宗之名,这太乙门已经堕落成了这幅模样了?恐怕只剩下她一个弟子了吧。
“我们就这样走了吗?”走过那甬长漆黑的墓道,眼前忽地明亮起来。外头虽说还是破石子有如荒凉的戈壁滩,可是比起在那墓道中好上了太多了。光瞧着这一点,那遗音也能够算是一个令人钦佩的人物。哪有好好的姑娘家,不爱在红墙黑瓦的大家宅院中生活,偏要跑到这么一个鬼地方来。
“你还想留在那墓穴里头呀?”常见离笑了一声问道。
“不是,那含光珠?我们真的要去云渺宗取云御寇的项上人头?”初九眸子中泛着一层疑惑。
“不必了,含光珠已经到手了。”常见离轻快一笑,“它就是这么一块不起眼的破石头样子。这遗音怕是要入魔了,对云渺宗的恨意几乎要将她淹没了,可是对于那木青,她的情绪倒是怪得很。”
“难道木青不是她喜欢之人么?”初九说道。
“爱恨交杂吧。”常见离沉思了一会儿,回答道。“我以为木青是知道张宗与遗音的事情的。张宗为何如此轻易的就偷出了含光珠不惊动云渺宗的任一弟子呢?我怀疑其中,是木青在暗中助力,兴许那木青对遗音也是有情的呢,只是碍于身份没能够与她一道罢了。如果云渺宗是从太乙门中叛离出来了,那么作为太乙门弟子的遗音自然将云渺宗视为第一等仇人。”
“真复杂。”初九撇了撇嘴,显然对于这一切没有听得兴趣了,她只安静了一会儿,就又问道,“我们拿到了含光珠,那么接下去又该去哪儿?回江城吗?含光珠要怎么找龙呢?”
“这个具体的我也不知,我得传信回屠龙谷,等师父的指示。”常见离摸了摸下巴回答道,“最近我们就留在扬州城吧。”
“留在扬州城做什么?你不会是想要去会那个什么天音吧?”初九一脸惊疑。
“与老朋友叙叙旧,这是极其自然的一件事情。”常见离笑吟吟地回答道。
“不行,不准你去见她!”初九立马就不高兴了,她抱住了常见离的手臂,气哼哼地说道,“她对你有非分之想,你少跟她接触,断了她的念头最好。她是你朋友,不是我朋友,她要是做出些什么事情来,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骗你的。”常见离莞尔一笑,“留在扬州城,自然是看一出好戏,现在是七月中旬,再过一段时间,就是那凌剑宫的少主娶亲的日子了,我们也去凑个热闹。”
“那什么童炜娶的不是段玉清么?段守阳断了一只手,这事情不会停一停么?”初九咦了一声,问道。
“又不是死了需要守孝。”常见离随意地说道,“这段守阳如今断了一只手,他不止不会将此事给推迟,恐怕恨不得段玉清立马就嫁到凌剑宫去吧。我猜这婚事等不到秋天,会被提前了。他要对付云渺宗,还是对付你和我呢,段阳山庄和凌剑宫势必会联结在一起的。”
“段家小姐愿意嫁么?”初九问道。
“这个由不得她了。”常见离笑了一声,“不过如果我猜的没错,她会去找巫玄黄帮忙,而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巫玄黄啊,一定会将这滩水给搅浑了,所以我们要去看一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