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罗伊斯开始咳嗽,她感染得晚,但不知是不是体抗力的关系,她的反应要比苏叶快,也比苏叶剧烈得多。
苏叶一直看着她,不敢闭眼睛。
她咳得很厉害,胃里开始呕吐出东西来,医护人员来了,也只是站在远处无计可施,她拿纸巾捂着嘴,纸巾很快浸湿,染上了黑红的颜色。罗伊斯看着手上粘糊糊的东西,面部扭曲地在尖叫,但是声音却很小,很沙哑。
她消停了一会儿,一有力气,就瞪着苏叶,狠狠地,那空洞洞的眼神像具僵尸,病房里灯光很冷,她整个人像是被遗弃在荒野的鬼娃娃,阴森可怖,苏叶的眉头没有舒展开过,因为心脏一直紧紧揪在一起。
护士处理好她的呕吐物消好毒出去了,苏叶的视线却一刻也没离开过罗伊斯。她觉得她的状况还好,虽然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但她的肠胃没有什么反应。
苏叶注意到,罗伊斯的档口由浅变深,甚至鼓胀起来,而她已经没有意识,也没有力气叫医生。苏叶赶紧下床拍门,示意隔壁有情况,护士看了一眼说:“她大小便失禁了,暂时不方便处理。”
苏叶急了,“什么叫做不方便!”
“很臭,也带有病毒,她这样子活不了多久了,等一并解决吧。”转身就走了。
苏叶瘫回自己床上,面如死灰。她缩在床上,不再看罗伊斯,她想,没有那个女孩,愿意让他人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
也许明天,也许后天,哦,不,也许几个小时以后,她也会如此,趁着现在意识还清醒,也许她可以回想回想她短暂的二十几年人生。
第一个闪现在眼前的,竟不是钟路鸣,而是周浦深。
他穿着白衬衫,翩翩少年,向她伸出手……
他西装革履,谦谦君子,向她伸出手……
他说:“是什么让你误会,你现在可以走了。”
他说:“苏叶,我给你机会,到我身边来。”
他说:“宝贝,或许你可以管这叫劫机,还跑么?”
他说:“苏叶,我在很认真地追求你。”
……
一桩桩,一件件,不是她记性太好,是每一个他,都让人如此难忘。
这么好的周浦深,能短暂地拥有,她苏叶,一生也足矣。
病房里一片死寂,医院外却不平静,卫生部官员冲到外头的时候,武警和军队已经呈现抗衡之势,医院外头的主干道上,一辆车、一个行人都没有,看起来路已经封死。
周浦深从车上下来,身边跟着军官,明目张胆地控制了整个医院。
他已经没有了下午那时候怒火攻心的着急模样,一步步走得又沉又稳,他进了大门,穿过阴暗幽长的过道,停在门前,护士正要出声,他一个眼神过去,护士畏颤颤坐回位置上。
下一秒他踢开了病房的门,“宝贝,我来接你回家。”
护士注意到,他没穿防护服。
第58章 Chapter 58
苏叶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就落入周浦深怀里。他大步闯进来,拥住她,“我在。”
苏叶卯足劲推搡他,可哪里起什么作用,周浦深沉了声问:“疼不疼?”
声线柔和,缠绕着她,揪着心脏,紧紧地。
他没有任何保护措施,连最基础的手套和口罩都没有,苏叶避开他裸露的肌肤,揪他的衣角,“你快离开。”
他拥得更紧了些,像要把她嵌入身体里,“乖,听话。”他说。
苏叶:“现在要听话的是你,我确诊了,你现在就走。”
“来不及了,”他缓缓推开她,注视她布满红血丝的眼,“无药可解,那就一起承受。”
她再次被扯入他怀里,他强势的吻落下来,苏叶甩开头,被大力掰回,苏叶紧紧抿着唇,他狠狠撬,她的手还在推,他便把她的手臂扭到身后扣紧。
苏叶动弹不得,瞪大了眼,咬着下唇抵挡他的入侵。
他的剑眉近在咫尺,她看不清晰,似乎是紧紧蹙着,他的额头,他的发迹,他的毛孔,他细细密密的汗,如此清晰。
汗水……
最直接的传播方式。
她的眼泪簌簌流,没有停过。淌过她的脸,也沾湿他的鼻尖。苏叶立如朽木,僵直在他怀里。周浦深终于缓缓放开她,捧着她的脸,擦掉她的泪渍,“别怕。”
苏叶推开了他,直直看他,从上到下。她的下唇,已经被咬出了青白的牙印,久久没有恢复红润。
凄厉的叫声从病房传开来,外头的军官、医生纷纷跑过去看。声源却不是来自罗伊斯,而来自苏叶。
一行人在病房外站立,不敢再上前。
苏叶蹲在地上,头埋在膝盖里,抱着自己,没有啼哭,只是嘶叫,凄厉又沙哑,狂戾又无力,声嘶力竭哀哀欲绝。
这个自己出现病状后还能主动要求隔离的女人,从始至终面色沉静从容的女人,蹲在周浦深面前,竭斯底里。
自责,无奈,百念俱灰的绝望。
“你走,你们都走!”她的咽喉大概已经发炎,声线像将死的野鸭,却喊得一众听不懂中文的旁观者,鼻酸上涌,哽咽着移开视线。
苏叶全身都痛,却不及心脏的一丁点,视线里,他的皮鞋铮亮,他的裤管崭新。
她知道,内里是他健美的双腿,往上是结实的腹肌,胸肌,线条性感的颈脖,英俊好看的脸。
特别是那双眼睛,或睁或阖,都魄人。
他怎么能是肌肉瘫软无力的样子,他怎么能是眼白猩红的样子,他怎么能是内脏被掏空的样子?!
刚才挣扎间被她拔掉的针,就掉落在病床边……
苏叶拿起针,猛地要往自己喉咙戳,周浦深眼疾手快扣住她的手,猛地一掰,针跌落在地,他把麻醉针,扎入她手背的血管。
意识模糊,她看见周浦深的愁容,听见他说,“相信我。”
一行人包裹着防护服、隔离服,离开医院,周浦深回头吩咐,“把那个佣人也带上。”
飞机在清晨抵达撒哈拉沙漠,停机坪南边是高大的橙红色沙丘,北面是广袤荒滩,沙漠废墟如同楼兰幻境,中间立着半球状的实验室,晨光下,白墙在黑褐色的土地上格外亮眼,如黑夜里的生生不息的希望。
实验室里,医疗器械崭新,医护人员、专家装束齐整严密,无死角的监控把隔离病房里头的情况一一记录,吃喝拉撒都暴露在医生眼里。
周浦深也被隔离观察,抽血样检验。苏叶还睡着,但她的眼周已经开始发紫,面色蜡黄,耳朵却红彤彤的,额头有细密的汗,擦了又冒,源源不断。
她在睡梦里仍旧是皱着眉,牙咬的紧紧的。
是多疼?周浦深攥着拳头,目光深沉,他竟不能代她承受那怕一分。
外头有人冲进来,没人敢拦,步履焦急却还算顺利。是凌数。
他盯着周浦深,看了许久,低头,却亢声说,“先生,我没有做错!”
周浦深在麻药作用下,居然两小时就清醒,他被关了禁闭,看守的人知道他因何事被禁闭,很快就放了他,他紧赶慢赶,终究还是晚了。
凌数说:“非要如此,也应该是我替先生来。”
周浦深差人,“把他扔出去,穿好衣服!”
隔离门重新阖上,凌数隔着玻璃,见周浦深回头,难得解释,“如果现在躺着的是赵玮伊,你会怎样?”
他的爱人,他义不容辞。凌数的脸绷得紧紧的,一瞬间,不再挣扎。
一天前,周浦深听到苏叶在机场接触过来自疫区的财政官,大发雷霆,直要向利比里亚政府发难,致电过去,那边却说财政官在尼日利亚已经奄奄一息。
他感染了包括机场工作人员在内的十几号人,把病毒带进了原本围得水泄不通的尼日利亚。
拉各斯,非洲最大的城市,人口密集,医疗水平低,一旦蔓延,就不是尼日利亚一国的灾难了,是非洲的灾难也是世界的灾难。
以往埃博拉肆虐,会屠掉非洲一个小村落,病毒没有了宿主,就迅速消失了,而今,它出现在城市,地球村人口流动频繁,如果控制不下,屠掉地球也不是不可能,政府自顾不暇,RC集团内部需要安抚员工情绪,保持生产秩序,也要用企业的力量,给国家和政府支持。
而在这个时候,周浦深如果垮了,凌数不敢想。
但是,周浦深说得没错,如果,病床上躺着的,是他的爱人,那么,那些企业责任、个人担当算什么东西,全球灾难又关他何事,没了她世界再和平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意思。
眼前才是他的世界。
检验结果很快出来,令人讶异又欣喜的是,周浦深并没有被感染,但令人担忧的是,病毒潜伏期短则一两天,最长三个星期,很有可能没被检测到。
“我们实验室掌握的检验技术和美国BSL4 实验室一样,已经是最前沿的,潜伏期也能检验到,所以,先生感染的概率,不足一成。”研究员说。
学者提出,“我们正在研究,周先生的血液构成,有理由相信,周先生自带能够中和病毒的抗体。”
周浦深说:“乌干达那些幸存村民找到了吗?”
乌干达曾是埃博拉肆虐的国家,却有部分接触的人活了下来,他们的身上一定有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