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博拉病毒感染者,初期症状是发烧头痛,关节肌肉酸痛,咽喉痛,病状与流感相似。接着,腹泻、呕吐、胃痛,肾脏功能衰竭,后期耳鼻喉、眼睛、嘴巴七窍流血而死。
很丑。
不能自己吓自己,空调开得有些冷,她捞起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闭上眼睛尝试睡眠。
可一些关键字就像弹珠似的,蹦个不停,压不下去,又硬实得很,砸得心口直疼——
西非,疫情区,几内亚,塞拉利昂,利比里亚……
我是利比里亚的财政官帕特里克……
头痛……
眼球痛……
后背痛……
肌肉无力……
大小便失禁……
七窍流血……
苏叶猛地起身,拨打达尔贝达政府服务电话,手颤抖,怎么都按不对,终究是拨出去了,“您好,我在摩洛哥境内,现在怀疑自己感染了埃博拉病毒,自请隔离,还有,这里是RC公馆,要带走人,恐怕你们需要武装力量的支持。”
十分钟后,苏叶听到了楼下的打斗声,方智在喊,“你们知道这是谁的府邸吗!”
她用袖子捂着嘴,跑到阳台喊:“方智,让他们上来。”
方智盯着苏叶看了半晌,无奈让路。
大批穿着防护服的医生冲上楼,整个小院被武警包围,拉起警戒线。
简单检查过后,整栋楼的人都被带走隔离,苏叶被套上隔离服,面部处透明,能看到她脸色半红半白,有些骇人。
方智的枪还顶在警察头子的太阳穴,英语一时半会儿组织不上来,他怒气冲冲的操起国骂,“我去你大爷的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这什么地界儿也敢上来撒野!”
苏叶到了跟前,说:“方智,放开。”
“苏姐,咱等先生回来不好吗?你不能跟他们走!”
等他回来,苏叶眼神放空,“还没有确诊,只是隔离而已,我们不能拿大家的命开玩笑,包括方睿,凌数,还有先生,等他们回来,就晚了。”
方智迟疑很久,怒挑的眉低下来,放下枪,穿上了隔离服。
一路上,卡萨布兰卡的街景很美,蓝天白云黄土房,远处高塔镶嵌五彩琉璃,阳光白花花的,耀眼又热烈,热情奔放的非洲啊。
医院却死气沉沉,和大多数非洲医院一样,设施简陋,隔离病房是紧急设立的,苏叶到时,里头刚进行过消毒,护士绕着她走,避之不及,即使她穿着隔离服。
因着周浦深的关系,她的身份特殊,卫生部不敢怠慢,检查前拿了套干净的病服给她换上。她听到外头几个官员在争吵,讲的法语,苏叶可以听懂一些。
“如果现在上报,就意味着我们卫生部将要承担这一责任,世卫组织也要来监督,到时候麻烦事情就多了。”
“可是不上报,万一确诊,更是我们应对不利!”
“如果在两周内没有发现新的患者,就说明我们的隔离举措已经有效遏制病毒蔓延,到时候再上报也不迟,那就是功,不是过了。”
“现在这些都是小事,你们都知道这个病人的身份,周先生要是算起帐来,要怎么处理?”
“无论如何都要守住了,再调些武警过来,我担心那位周先生来硬的。”
来硬的,倒是他的风格。
苏叶瘫在床上等检查,佣人罗伊斯就被隔离在隔壁病房,透过小小的玻璃窗能对视,她看了一眼苏叶,别过头去了。应该是知道了,自己有可能感染上了可怕的生物杀手。
苏叶也低着头,她怪她,是自然的事。
她已经开始冒汗,完全止不住的,大颗大颗,像是春笋似的从毛孔里冒出来许久才来人,大概是抓阄输了。医生护士都装束齐整,给她抽血的护士,手套戴了不止两层,检查完消了毒,才走出去。
上头有人盯着,结果很快就出来,医生在外头跟卫生部官员汇报,苏叶听得清清楚楚。
“扎伊尔”型,埃博拉病毒里致死率最高的一种,高达90%,染上了,半个身子就已经踏进鬼门关。
苏叶闭着眼,眼泪格外滚烫,苏叶睁眼周旋,把它们封在眼眶。
外头在说,目前能够确认感染的有两人,她,以及佣人罗伊斯。
她睁眼坐立,透过小窗看罗伊斯,她眼周通红,眼神空洞,睁得圆圆的,眼白浑浊,眼球一缩,突然就尖叫,朝苏叶的方向扑来,猛用力敲打玻璃窗,没敲破,被医护人员拉开了。
但她敲破了苏叶砌起的眼泪的高墙,格外滚烫的珠子,淌过她炙热的皮肤。
苏叶擦掉脸上的泪渍,反复深呼吸,协调自己的心跳频率,在病床上做一些简单的肢体运动来转移注意力,同时脑部开始运转,下着盲棋保持清醒。
终于是等来了宣判,医生告诉她要保持身心平静愉悦,不能被心魔击垮,也不是没有被治愈的病例的。
苏叶停下来问:“有几个?”
“这个……”医生愣住了,眼前这个女人,冷静得有些异常,“还是有10%的人活下来了不是么?”
苏叶微微笑说:“好。”
医生看她的笑,震了一下,给她建立了静脉输液通道进行补液,输入抗生素。
苏叶问:“这是什么?”
“抗生素。”
“有用吗?”语气平静。
医生怔了一下,没有回答,收拾器材出去了。病房门关上,医生回头看苏叶,她也看着他的方向,这回她没有笑。
埃博拉病毒,目前无药可医,一些医疗护理,只能延缓死亡的时间。说有人痊愈,却也不知道痊愈的原因,如今看来,一切都是命。
苏叶尝试入睡,但是隔壁罗伊斯的哭声让她难以入眠,就只是眯着眼。
病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杂乱,来自许多人,顺着走的,倒着走的,推搡着走的。
“周先生您这样我不得不动用武警的力量,到时候误伤周先生……”
周浦深的声音狠戾可怖,“你知道组织我的后果是什么!”
话语间已经来到苏叶病房外,被武警拦下。
苏叶翻了个身,坐起来扯了针。
“让开!”他沉声吼。
苏叶透过窗,可以看见他猩红的眼神,脑袋上青筋暴起,伴随着呼呵声,他手掌劈下去,武警不敢还手,往边上倒,后头来的人架住周浦深,他弯腰倒扣,挟持他的人撞到一起,呼痛躺倒。
他使劲拉门把,徒劳,退开了些,要踹门,苏叶跑下去顶在门后,“不要进来!”
他顿住,隔着小窗,直直注视着她,“苏叶,我让你等我,你胆大包天!”
后头跟上的武警,见他没有过分的动静,就围在一旁候命。
苏叶转身回视他,“不要看着我,我很丑。”
接下来会更丑,肌肉抽搐,呕吐不止,大小便失禁,七窍流血。
她的嗓音已经沙哑,吐字都有些不清晰了,这么久没说话,她自己都没有发觉。
周浦深的声音,像是用足了气力,又压在喉头,竭斯底里又压抑,“相信我,我带你走,我在你身边,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
说着又猛地撬门锁,他掏出了枪,那样快,他说:“闪开宝贝,我崩了它!”
苏叶瞪大了眼,头摇得像鼓点,“不,深,冷静,理智,你在我身边,我只会更痛苦对不对?”
她眼白已经开始爬满了红血丝,没一根都像是绑着周浦深的心口,他已经不记得这一路疼了多久,“相信我,有最好的医疗护理,你会好起来,跟我走!”
他一边说,一边往后退,作势要冲过来踹门,凌数就站在他身后,猛地扑倒了他,准备已久的麻醉针就扎上周浦深的手臂,周浦深瞪着眼,慢慢失去知觉。
苏叶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爬满了脏兮兮的脸,看着周浦深被抬起来推走,悬着的心缓缓放下了。
凌数回头来看她,苏叶无声说:“谢谢。”
凌数深深她一眼,也说,“谢谢。”
隔离病房归于平静,医生进来给她把针重新扎好,突然说:“你很勇敢。”
勇敢?面对死亡,又有谁真的勇敢,“不,我很怕。”
医生说:“真正的勇敢不是不怕,而是怕,还能去面对,去承受。”
“谢谢。”她说。
“就好像你现在还可以平静说谢谢,就有万千人做不到,我有直觉,你能好起来。”
苏叶看隔壁病房里沉寂下去的罗伊斯,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