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姐听见叫唤,忙擦去泪痕,从炕上起身道:“是哥哥在外面么?”
板儿道:“是我,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巧姐微不可见的挑起眉,不明白他有什么要说的,只得掀了帘子出来问道:“说什么?”
板儿朝着她眨眨眼,抬手嘘声道:“别声张,先跟我过来。”说着,也不问巧姐的意思,拉了她走到院子里僻静处,低低说道,“你不是要去扫墓么?我方才想了想,老话说人有七情六欲又有三魂七魄,那么死后必然是魂飞魄散的,即使入土为安,也不过空埋了一副皮囊罢了。妹妹若着实诚心诚意,无论在哪儿祭扫,倘或你母亲他们在天有灵,那三魂七魄定会体谅妹妹如今的难处。依我的主意,过了后日就是清明,妹妹不妨在桃花树下立了香案,遥遥祭拜一番罢。等到他年风声过去,再去你母亲的墓前祭扫也不迟。”
巧姐蓦然抬首,直直对上板儿的一双杏眸,半信半疑道:“你说的当真,我母亲会知道我的心意吗?”
板儿重重点头,巧姐这才隐约扬唇,微露笑意道:“哥哥费心了。”
板儿长长吐口气,仿佛卸下了千金的重担一般,轻轻笑道:“只要妹妹不那么难过,这点的心思倒不算什么。”
巧姐掩口含羞,前头青儿听了姥姥的吩咐,正待过来瞧一瞧巧姐如何了,出来一看他们两个在院子里站着,忙走过来道:“哥哥和巧儿姐姐说什么呢,也让我听听看。跟着姥姥在家里忙活一天,姐姐又和哥哥去了外面,我眼前连个说话的人儿都没有,真是闷得很,才和姥姥说呢,改日我也要跟你们一样,出去外面走动才好。”
板儿和巧姐相视而笑,彼此会意的掩去方才说的话,一左一右拉了青儿,一面往灰棚子里走,一面笑着说些别的闲话,横竖敷衍过去。
未到戌时(傍晚7点至9点,属戌时。人劳碌一天,闩门准备休息了。狗卧门前守护,一有动静,就汪汪大叫,故称“戌狗),狗儿夫妇便收了锄具回家歇息。自从他们两个知道了贾府落难的事情之后,对于城中的传闻就格外关注起来,今日又听了一则消息,二人来时的路上便已商量了一回,此刻在饭桌上,狗儿便不住的拿眼睛看着王刘氏。
王刘氏让他看的不耐,又不大好意思开得了口,无奈看了青儿又看板儿,左右再瞅瞅巧姐和刘姥姥,众人让她看的疑心四起,纷纷搁下了碗筷,刘姥姥道:“闺女,你是不是有话说?”
王刘氏讪讪捧着碗,盖住了半边脸,半日方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妈,我是有话说来着,只是怕说了出来你老人家责怪你闺女和你女婿做事不妥当。”
刘姥姥见她言语吞吐,爽朗笑道:“有什么妥当不妥当的,你和女婿两个又不是没经过大事,有什么话只管说来。”
狗儿听到忙笑道:“姥姥说的对,只是这事说起来不难,做起来还要巧姑娘同意才是,所以才跟姥姥说怕做的不妥当。”
刘姥姥惊讶道:“怎么又扯上巧姑娘了?”
王刘氏便道:“有件事好要姥姥知道,那日那边府上的人送了姑娘来时,曾给了青儿两锭银子,留作姑娘的日常开销。青儿不敢收,就递到我手里收着了,我想这银子既然明说了是给姑娘花费,咱们就不能私自用了它。恰好今日我和你女婿在犁田的时候,听人说离咱们这儿不远的黑山村里有几亩上好的田地要贱价卖出去,折合下来一亩田竟不到七两银子,我和你女婿算计了一回,若真要如此的便利,倒不如置上三四亩的,自己收整出来种些庄稼,多的就拿去米粮铺子按价卖了,剩了便留着自家受用,强如每日替别人看宅守院,一年忙活到头也不过是如此。三四亩地,怎么说也得二三十两银子,我们家统共不过十两银子,若要买下来,少不得动到姑娘的那二十两银子。既这样,保不齐姑娘要受些委屈,这才是我们的难为之处。”
巧姐此时方听出来她的意思,忙笑道:“婶婶快别客气,眼下我吃住都在你们家中,那二十两银子原是你们该得的,若要买什么添什么,婶婶和叔叔拿主意就好,不用过问我的意思。再则,有这样的好事,委实耽误不得,倘或别人见好买了去,咱们岂不是错失良机了?”
狗儿和王刘氏感念她的通达,都笑着称谢,刘姥姥抿唇咂摸着,倒似有些不放心道:“你们听的仔细了么?如今置办田亩可不容易,光是咱们这里,一般的良田都要七八两银子一亩,何况是上好的田地,别是受人欺哄了。还有你说的那个黑山村,虽不远,两村之间毕竟还隔了一条河,咱们买了来,以后耕种也是件麻烦的事,何况家里也出不起那么些个人去播种插秧的。”
板儿青儿都道姥姥说的有理,狗儿便笑道:“您老人家也太过担心了,这样大的事难道我和你闺女就敢不想周全了再去做么?我都问清楚了,黑山村的那几亩地原都是城里的官人放在那儿派了专门管理田房屋舍的管家打理的,后来那个管家年纪大了,主子体恤就赏了几亩田给他养老。管家的儿子女儿嫌黑山村离京城远了些,便撺掇了那管家卖了这里的田地,去京郊附近另买几亩,催的急慌慌的,老管家只好忍痛割爱,贱价以期速速卖出去。姥姥说的缺少人手的事儿,我也想过了,如今我和你闺女还硬强的很,底下青儿和板儿也长大了,再不济至最忙的时候拿出些碎银来请了短工收种,都是可行的。”
刘姥姥裁夺他说的也有道理,笑的颔首不再言语,狗儿和王刘氏得此赞同,便将此事拍案成约,说好明日就拿了银子去将那几亩田地置办下来。一家人围坐一团,齐齐打算着置办好田亩之后该当如何耕作。巧姐因不懂田间之事,又羡慕他们老老少少其乐融融,腹内惨伤又起,忙端起碗胡乱扒拉几口饭,掩饰过去。
到了第二日,狗儿夫妇说去就去,二人夹带了银两早早就出了门。姥姥和青儿也知他们事情繁忙,便将清明祭扫一事揽过来,备好香烛纸钱。板儿和巧姐自约定后,便瞒了姥姥和青儿,由板儿偷摸的拿了一个钵来,擦洗干净后在里头垫了些乡土,聊做香炉,又从姥姥那边寻了些纸钱来。清明那日,王家合家上下都准备着出去扫墓,姥姥担忧巧姐出去招了旁人的眼倒不好解释,只得劝慰她在家里歇着,又说会出去替她给凤姐并贾府逝去的人都烧烧香纸。巧姐忍悲谢了,看着他们一家人关了门出去,自己才忙忙的将板儿塞来的香炉端出来,又拿了一把香,拎了一串纸钱,真就在桃花树下祭拜起来。
先是祭奠贾府众先祖,再是祭奠亡母熙凤,其次便是重生之日见到的黛玉晴雯鸳鸯等人。因想着黛玉已为潇湘妃子,晴雯也成了芙蓉花神,恐怕自己祭奠的太俗,看那三两桃枝开的正旺,便垫脚折了几枝,回身从缸里舀了一瓢水,以花枝为香,以净水为酒,朝天拜了三拜。口里说道:“那日承蒙仙姑搭救,许我重生为人,巧儿感激不尽。巧儿知道母亲眼下必然也是与仙姑在一起的,他日有得罪之处,还望仙姑看在旧日亲情上,宽恕则个,巧儿日后定当虔心向善,报答一二。再有家中诸人受难,巧儿寄人篱下,无力支援,仙姑和母亲若是看见,还请照承一番。”说罢,便将花枝x入香炉,撒了一钵净水,又哭了一回,方忙忙的收拾起香炉纸钱,唯恐姥姥她们回来看见,徒添烦恼。
正待要收起花枝,巧姐却霎时一呆,只见枝桠上原是累叠的花苞,不知何时竟全都绽开来,更有片片粉红花瓣漫天飘舞着。巧姐不觉仰起头,但见那一树碧绿叠翠里,点点缨红渐次开放,迎风一吹,竟似有铺天盖地之势一般,悉数飘落开来,缭乱当空。
第三十三章巧中巧他乡遇旧知(1)
巧姐先是惊诧,再是恍悟,掩口又是哭又是笑,心里只道板儿果然没有欺骗自己,母亲她们当真是听得到的。于是拭泪含酸收拾完一切,撩起了衣袍下摆,稳稳的跪拜下去,朝着桃花树磕了三个头才作罢。
申猴时分(下午3点至5点,属申时。太阳偏西了,猴子喜在此时啼叫,故称“申猴”),姥姥他们也已扫完墓回来,青儿见巧姐自己一人睡在屋子里,怕她胸中积郁,便将祭扫的情形一一告诉巧姐,又说道:“我们因不知道****奶葬在了哪一处,只好听了姥姥的话,朝着你们家的方向磕了几个头,烧了一回纸,还让我哥去庙里替****奶供了点香烛,姐姐就别太伤心了。”
巧姐因白日里王熙凤等人显灵的事,早已看开许多,听青儿来劝慰她,忙坐起身轻笑道:“我已经好了许多,倒让妹妹担心了。”青儿看她气色果然好些,也就陪着笑说了几句闲话,两人出来洗了手吃饭。
是夜,巧姐因惦念今日里发生的异样,辗转睡不踏实,朦朦胧胧里隐约看了一个人影,窈窕的走向自己,坐在炕上看着她笑道:“姐儿如今过的好,就是我最大的心愿,往后再不必挂念我了,自个儿保重要紧。”巧姐半闭着眼睛,听她语气,分明是当日凤姐无疑,只恨自己此刻浑身乏力,无法起身看个究竟,便呢喃问道:“母亲,是你吗?”
那人影晃动几下,似是笑又似是哭的模样,巧姐更加骇然,百般挣扎要起来看一眼。忽见又走进来一个人,模模糊糊弯身向凤姐道:“姐姐,见一面就足矣,快些走吧。姑娘禀赋柔弱,仔细冲撞了她,莫要伤了她的身子。她日后的造化大着呢,不是你我可以比及的。”
凤姐便掩口点了点头,起身跟着那人出去。巧姐越发急了起来,嘴里只胡乱叫着:“母亲,母亲,姑姑,你们别走,你们别走。”
一旁睡者的青儿听见巧姐叫唤,忙起来披衣挑灯,凑近巧姐晃着她的肩膀道:“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巧姐经他一通叫唤,直觉脑门子上冷汗淋漓,又觉身上冰凉沁骨,闭了眼躺在炕上难受的话也说不出来。青儿吓得不行,便在她额上探了一把,忽的像火烧一般缩回了手,也不敢耽搁,开了门就去敲板儿的门,把姥姥他们都惊动起来。
院子里脚步声乱响,王刘氏等人听闻巧姐病了,慌得都往到青儿的屋里来,姥姥思及巧姐年岁渐长,怕不方便,就让狗儿和板儿留在外面,自己和王刘氏挑灯看了,见巧姐牙关紧咬,面色发白,情知不好,忙忙的就出来叫过板儿,让他往镇子上请大夫来。
待到请了大夫,诊脉后说是染了风寒,又有邪气入体,开了一副方子让板儿跟着去抓些药来,熬了之后伺候巧姐喝下,这一病便病了四五日。狗儿夫妇两个在家照看了两日,见青儿和板儿都在,庄子上也跟周福襄和周员外说了,替板儿和巧儿告了几天的假,他们便抽身出去,依旧忙活田亩的事情。
姥姥自那日祭扫回来,就已经看到了院子里的不平常之处,好端端的一株桃树,未见开花,便只剩了一地落叶,必有鬼神作祟。至晚又见巧姐不舒坦,心里头明白几分,趁着板儿和青儿一个熬药,一个做饭,自个儿就神神叨叨走到那桃树下,祈祷了一回,折了一截桃树枝,沾了清水在巧姐身前身后轻轻抽打几次,方替她盖了被子,让她睡去。
大抵是有些用处,又过了两日,巧姐便恢复了八九分,下床跟着青儿坐在厨间说话,青儿便将几日前周福襄派了小厮来探望巧姐,却被刘姥姥拦住的事说了。巧姐细想一回,若然不去,周福襄必定还要派人过来,到那时要是露了行迹就不妥了。吃了午饭,就拉了板儿悄悄商量,要去周福襄那里一趟。
板儿道:“福大爷如今已经不在庄子里住着了,闻说是回老宅里去了,你若去,怕还要去见一见周老爷和周夫人。”
巧姐心下迟疑道:“要是去了,万一被人识破,我该怎么办?”
板儿也正有此等忧虑,低头想了片刻才道:“要不就趁了这次生病的事儿,将大爷那边的伴读推却掉,正好家里置办了几亩田地,不如你跟了我去黑山村,不用你做粗活,每日里你只帮我浇水灌溉,别的一律不用,岂不很好?”
巧姐寻思别无他法,只得说道:“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此事该当速战速决,好在今日我也好的齐全了,哥哥也无旁事,不如一起去吧。”板儿答应了,换了一身衣服出来,巧姐也重新挽起了头发,依旧用一顶小帽罩住,跟着板儿往周家老宅里去。
且说周福襄自清明祭扫之后,一直不曾得闲,先是舅舅家里表兄娶亲,接了他去玩闹了一日,再是姑母家里的妹妹出嫁,又跟着周夫人前去贺喜了一日。好不容易喘口气,还不曾寻人去找板儿和巧儿两个人,那里旧日的同窗又着人拿了拜帖来,请他过府一叙。
由是折腾了四五日,直到歇了半日,才知巧儿在家里病了已久,慌慌的让人准备了驱寒良药,正待要亲自送去,周夫人派了人来叫他,说是家里新来了女婢,要给他也磕个头,省的见面不认识白惹人笑话。
周福襄只好搁下一同探望的想法,叫了贴身的小厮鹿儿去把药材送到了王家,自个儿带了丫鬟乳母往周夫人房里去。后面住宅厢房共有五六个房间,周夫人住在正中,两边是周员外侍妾所居,再往东便是周员外的书房。
这会子周福襄带了众人进内,早有底下人招呼,请到东面一间房内。只见湘帘翠幔,绣被绵衾,摆设精雅,坣墙挂了四幅美人画条,有一副绿蜡笺对联,当地放张文石镶嵌的大罗汉床,床上铺了各色褥子并靠背引枕,围着十二扇大理石天然山水的屏风,周夫人正坐在那罗汉床上,丫鬟老妈子站了一围,娘们几个说说笑笑不停。
领头的小丫头便道:“太太,福哥儿来了。”周夫人笑的一叠声说快进来,众人忙避开身,让周福襄走到了周夫人面前,周夫人便一把拉了他坐在自己身侧,摸着他的额头眼角,问了几句在哪里顽的,和谁一起顽的话。周福襄笑说自己在屋里歇息的,并没有出去玩,眼角却瞅着对面正立了一个芳华韶龄的女子,穿一件半新不旧的白兴儿布玉色缣丝镶滚外托肩小褂,加了一件苏蓝布面白布里背心,系了一条元(玄)色洋布裙,底下是影影绰绰露了洋蓝布白绒倩的蝴蝶穿花木头底的鞋子。又看她容貌,鹅蛋脸,俊眉修长,虽为婢女,却无卑弓之态,素装淡雅别有惹人怜爱之处。
周夫人见他目光游移,忙笑着对底下站着的女子笑道:“这就是我说的新晋的女孩子了,叫青苹。”说罢,转首又对青苹道,“来,见过福大爷。”
青苹浅笑盈盈,向周福襄道了万福:“福大爷纳福。”
周福襄忙要站起来,那些跟他来的丫鬟老妈子都笑道:“大爷好生坐着吧,她原该给大爷问安的。”又有伺候周福襄起居的女婢丹阳,见周福襄过来没带什么东西,便叫人回去拿了一匹尺头预备下,等着见面之后给青苹送过去。
这厢彼此见过,周夫人又留着周福襄吃了些果子,便有二门上的小厮一路找过来,问跟着周福襄的四儿伍儿道:“大爷在哪里呢?外头来了个叫刘天巧的小哥儿,说是大爷在庄子里的伴读,前日病了,这几日好些了就过来给大爷问安来了。叫我通报一声呢。”
四儿伍儿听了,知晓是巧儿来了,忙去寻丫鬟往后厢告诉周福襄。喜得周福襄匆匆就要迎出去,周夫人也听见了,忙让人叫住他,笑说道:“是前些日子说的刘姥姥家里那个哥儿吗?那日老爷还在我面前说,得空要把巧哥儿叫来,好生替你看一看呢,既然今日他上门来了,就叫他到这屋里吧。不过是个小子,没的避讳的。去,叫人去通知一声,就说我说的,让哥儿到后院来。”
雪梨笑着应声,到了门边告诉两个未总角的丫头,把周夫人的话说了,两个小丫头听说来了个小哥儿,笑嘻嘻的一起跑了出去,咋咋呼呼的就告诉了四儿伍儿他们,让把人带进来。
板儿和巧姐两个等了好一会子的功夫,巧姐留心看了,周家的宅子也算是有些年头,看两边围墙倒也是很大的一座府邸,门环上隐隐有些铜绿,通着向东的一座大门,门上嵌着汉白玉的横匾,上边刻着是八分书写的“周府”两个大蓝字,一时传话的小厮从里面出来,见了他们两个忙道:“哥儿快进去吧,夫人等着见你们呢。”
啦啦啦,啦啦啦,我是要票的小行家,不等天明去要票,今天的心情真正好。要票啦,新年大吉,万事如意啊亲~~~ 第三十四章巧中巧他乡遇旧知(2)
板儿便带了巧姐跟那小厮进去,进了门是一条石子甬路,南面一带画廊,西边是个月洞门,便是通花园的路,北边是垂花门,里面五间大过厅,装修陈设不必细说。小厮领了他们直走到西边月洞门前,便有两个小丫头穿着青绉绸的背心,露着两只月白绉绸的小袖子,看到他们齐掩口笑道:“哪位是巧哥儿?”
巧儿忙作揖道:“回姑娘的话,小的正是。”
小丫鬟便道:“那就跟我们进去吧,剩下的那个在这儿等着,待夫人见过了巧哥儿再寻你说话。”说着,就要巧儿跟她们进去,巧儿见板儿留下来,深以为不妥,正要说什么,四儿伍儿忙拉着板儿走开,别处喝茶去了。
巧儿无奈,只得跟丫鬟们进去。迎面见高高的五间大正房,两边东西厢房,四周都是走廓,从钻山门望去,两边都有耳房。正看着那边已经进入了上房,中间是八扇落地朱红槅扇,西两间是敞的,东次间是坐落,东里间便是大太太的寝室,设摆的朱围翠绕。
巧儿一面看一面走,屋里站住的丫鬟们都知道外头来了个小哥儿,争抢要看新鲜,都围在了帘子边,一听外头脚步声,忙都掀了帘子朝里笑道:“太太,巧哥儿来了。”
巧儿亦是听到里头声响,面色微薄,染了一层烟霞,方举步进去。
众人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的笑说着,都道是个好俊俏的后生,还有胆大些的,直瞅着巧儿不放。巧儿虽是一身男装,但女儿天性,岂有不害羞的理儿?众人便看一道绯红从她耳边延伸到了颈下,越发显得目如皎月,面似春花。
周夫人坐在上面看了,拉着周福襄的手笑了一回,方对众人道:“快瞧一瞧,这个小子倒是生的好模样,比咱们家的丫头还要强些呢。”
众人都笑着道很是,独有青苹傻愣愣的站在周夫人一侧,看着巧姐几乎错疑是在梦里。
原来这个青苹正是当日贾府伺候王熙凤的陪嫁丫鬟平儿,那日宁荣两府被抄,除了荣府那边因北静王一力作保,没受到牵连,只查抄了府邸,王夫人薛宝钗等人搬去了祠堂附近居住,余者如小红被瞒住送了出来给巧姐通风报信,邢夫人并携鸾佩凤等女眷则被籍没入官为奴,平儿和丰儿傻大姐等一帮丫鬟则被寻拿出来,沿街变卖。
平儿素来忠心,自凤姐死后,贾琏发配海疆,自己也本欲一死了之,图个清白来去。亏得薛宝钗暗里买通人递了口信,告诉她巧姐在姥姥那里无恙,且未曾波及,方把她那颗忠诚心思又吊起来,想着凤姐已去,贾琏不知还能不能有命回来,只留下巧姐一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着实放心不下。便暗暗留神,思量保住一命,期盼日后得见巧姐一面也是心甘。
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因她这番心意,倒真的遇上了巧事。被插了稻草不到两日,就有人来问价,那些看押的士兵早已疲软多时,京城豪贵多嫌弃平儿等是犯官家里出来,不愿买去。幸喜有人来,士兵便扯了谎,又给采买的一个极为便宜的价格,采买的见有油水,哪里有不贪小利的道理?又看平儿为人端庄,即便为奴,也不卑不亢的,不免令人起敬,恰合了周夫人的意思,就花了五两银子买下来。
比及回了府上,那负责采买的秦三儿便乌七八糟的乱扯一通,把周夫人的陪房郭全家的说的心服口服,这才带了平儿回去。平儿害怕用了真名日后查对出来,遂在来的路上问过了秦三儿周府的大小事,自己做主改了个名,就叫青苹。
此刻见到巧姐一袭男装,心内不知是怎么回事,又不敢贸然相认,青苹就低了头,专一听周夫人他们说话。
周夫人看着巧儿长相秀美,心内已经欢喜了一半,又问了几句家住哪里,人口几何的事,见巧儿回答的不疾不徐,更加喜欢起来,忙叫着雪梨道:“快把桌上的果子抓来给哥儿吃,再去给哥儿弄个座来。”
丫鬟们忙都答应,搬了个小杌子来放在周夫人脚下,周福襄便拉了巧儿坐下,雪梨也端了个缠丝玛瑙的盘子,上放着花生杏仁等几样果子,一径端到巧儿面前的小几子上。巧儿起身谢了,方告了坐。怕露端倪,也不敢去拿果子吃,只偎着周夫人和周福襄说话。
周福襄早等着和他说话了,此刻便道:“我让人给你送去的药你喝了吗,如今可好些了?还有那果子,不甜不腻,病中正好吃的,你可曾见到了?”
巧儿笑道:“福大爷有心,巧儿都见到了,病已经好些了,送来的药吃完了一副,还有一副今晚上喝。果子也吃了,只是胃口寡淡,吃了一块就放下了。”
周福襄道:“吃了就好,若是不好吃,我们家新近还做了宋瓤卷儿,我再让人给你捎带些去。”
巧儿忙谢说不用,周夫人笑着一手拉了巧儿一手拉了周福襄道:“你们能如此和睦,实在为我所喜。听福襄说,你书念的比他还好,从今往后就别家去了,住在我们这里,我让他们在福襄房里给你收拾个屋子出来,每日跟着福襄两个读书识字岂不很好?”
巧儿骤然胸口一紧,万没想到周夫人会这么说,便将来时与板儿商兑好的话说出来道:“多谢夫人厚爱,巧儿此番来正要告诉夫人和大爷,连日因身体不适,怕是不能再陪着大爷一处读书了,故登门拜访称谢夫人和大爷。”
周福襄与周夫人不料他这么说,周福襄急道:“这是为何,你不是说你的病已经好些了吗,怎么就不能来了?还是说,我哪里有不是又得罪了你不成?”
巧儿忙摆手说不是,只道自己身单体弱,白给周福襄惹烦恼罢了。周福襄急得唇角发白,周夫人一旁见了,笑道:“看你慌得什么,巧哥儿不过是这么一说,让我想一想,莫不是担心家里生计不成?这也简单,你来了我们这儿,每月也按照二门小厮的月例,领六钱银子,到了换季的日子,再额外给哥儿补贴些衣服钱,巧哥儿看着如何?”
巧姐红了脸,并没有想到周夫人如此盛情,倒不好直言回绝,只得说道:“巧儿并没有此意,不过怕耽误了大爷读书而已。”
周福襄不等他说完就忙道:“不耽误,不耽误,你来我高兴还不及呢。况且我们在一起时,是何等的默契,如今单剩了我一人,又读什么劳什子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