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答应了“是”,这才出来叫了众家人来交待清楚,写了书,收拾了行装,平儿等不免叮咛了好些话。巧姐因为守灵,连着七日不曾离开灵堂,此刻正在屋子里小憩,青儿原是要回家去,平儿道巧姐儿正自伤怀,故而多留她几日,与巧姐儿作伴。这会子听说贾琏要扶柩远行,巧姐忙忙的就带了青儿和小红等人过来,惨伤的不得了。
贾琏也感慨一回,欲要接了王仁来照应,巧姐忙正色道:“父亲若当真要舅舅来,那么我也只好跟着四姑姑出家去了,也强如落到贼人手里。”
说的贾琏跺脚急道:“我的小姑奶奶,你这是要闹得怎么样呢,好好地说这些丧气话作甚么。你舅舅与你母亲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远比别人亲近些,我只担心你年纪小在这府里无依无靠,受人委屈,你如何不体谅我的心意?”
巧姐也道:“父亲要忙只管忙你去,我在这里好歹还是个姑娘小姐,她们哪里有怠慢我的道理,横竖上头还有夫人婶婶照应,何须多了外人来?”
贾琏闻说,长叹了口气,只得随她去了。背地里却又托了贾芸贾蔷来,倒替着在外书房住下,管理来往人丁。二人闲不过,有时找了几个朋友吃个车箍辘会,甚至聚赌,里头哪里知道。一日邢大舅王仁来,瞧见了贾芸贾蔷住在这里,知他热闹,也就借着过来照看的名儿时常跟在外书房设局赌钱喝酒。王仁惯好一赌到底,几局算下来,唯有他输得最多,兼之邢大舅和贾环二人撺掇,甚至偷典偷卖的事儿都做出来了。
到底输红了眼,见着别人都赢钱,少不得赌咒发誓道:“再要输了这一头,我可就剩下一条命可给你们了。”
众人见他借故大放厥词,多是不理会,独独贾环是个不省心的,连日里宿娼滥赌,也是早早败光了赵姨娘留下的一点家私,听着王仁这般说,无意中想起几日前听得传闻,又想起往昔府中邢王二位夫人和凤姐他们是如何对待自己与赵姨娘的,不禁恨从心生,遂招手叫了他来,偷偷道:“舅老爷,不是我扯谎哄你,我听说现今有个外藩王爷,最是有情的,要在咱们这儿选一个妃子,不拘多少钱,只要模样好人品过得去就成。我看咱们姐儿就很合适,你是她亲大舅,何不做的这个媒人,把她说过去,也好赚些体己钱花花呢?”
第八章忘仁义狠舅思横财(2)
此话正说到王仁心坎里,忙背着人与贾环嘀嘀咕咕商议一回,这里方返身回到屋子里仍旧坐下吃酒赌乐,殊不知隔墙有耳,他们两个人的对话早已被跟着出来解手的贾芸听了个一干二净,不由得在心里骂道:真是半斤大的老鳖吃了秤砣——狠心的王八一个,凤姐就算是再有不是,那也是一门亲戚里头最近的姐妹,想不到人才死了几日,就这样打起自个儿外甥女的主意了。
冷眼瞧他们回去了,这里贾芸思量着与凤姐身边的小红最是交好,再者贾琏素日里对他也不薄,临走又把这么大的担子交托给他,横竖不能辱没了他这番心意,便佯装醉酒,拉了贾蓉嘀咕两句,命他招待着王仁与邢大舅贾环等人,自己却往后头寻人传话去了。
巧姐平儿等人因为贾琏远行,本欲早早的关上门窗歇息,却见小丫鬟来说,宁国府那里四姑娘与珍大奶奶拌嘴,闹着要出家呢。慌得平儿忙带了巧姐过去,进了门正见王夫人等在那里劝解惜春,惜春跪在蒲团上,手里攥着一把剪刀,一头乌发泼墨一般的铺陈在背上,尤氏犹在一旁啼哭道:“姑娘这是打我脸呢,好端端的在府里住着,突然就要说出家去,倘若你哥哥回来,岂不是以为我给姑娘不如意了吗?你有什么,只管说出来就是了,但凡我能办到的,定不让姑娘受委屈,何苦走这一步来?”
惜春冷笑道:“嫂子不必劝我,我要出家与嫂子全然无关,夫人他们都是可以做个佐证的。嫂子要是真心疼我,就容我去吧,妙玉走了,她的栊翠庵还在,况且那原就是我们家里的,我便在那里出家也是使得。如今我也只有一句话要告诉嫂子了,容我呢是我的造化,不容我呢,还有一个死呢。那怕什么!”
说的尤氏又哭了一回,左右再三劝不住,独有宝玉过来,瞧了她一眼,才笑道:“大造化,大造化,姑娘真是个有造化的。岂不知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我们看得见的未必是姑娘看得上的,姑娘看得上的,却定然不是我们能看得见的。你去罢,去罢。”
一面说,一面就要笑嘻嘻的上来帮着惜春铰发。唬的袭人宝钗忙拦住他,低声道:“人家这里劝还来不及,你又添的什么乱,难道她出家能有你的益处不成?”
宝玉嘻嘻笑着,心里头明白嘴上却不说。原来那日丢玉儿的时候,和尚带着他去了几年前去过的一个地方,见识了好些人物,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宝玉迷蒙叫喊了一回,不管是认识不认识的都不理他,只说要接什么神瑛侍者去见潇湘妃子。及至后来见了个如同黛玉一般的人物,还未及开口就叫力士赶了出来,受了好大场惊吓,倒把旧年里警幻仙姑相携他观览太虚之事给记了起来,自是知道了家中女孩儿们的结局,里头可不就有一句“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想必是应在惜春身上了。可叹众人不知,竟被瞬间繁华迷乱眼了。
他正自己冥想,尤氏等人见劝惜春不过,只好退让一步,由王夫人出面嘱托了几句,让她务必不要远去,就留在她原先住着的屋子里静修,栊翠庵那里先派人打点齐全了再说,头发也照旧蓄着,只做个带发修行就是了。又问道谁愿意跟着去伺候惜春,彩云那一干丫鬟们都知道惜春为人耿介孤僻,多有不愿,唯有原是伺候黛玉的紫鹃,自黛玉去后,眼见得宁荣二府都是无情无意者居多,宝玉成亲后也似忘了前情一般,一颗心早已散乱成灰,巴不得离了这里图个眼不见为净,忙跪下道愿意陪着惜春出家去。倒让邢王二位夫人好一阵感伤,宝钗李纨并巧姐儿等也是十分不舍。
宝玉仔细看的众人一眼,都没有别的言语,独独看了巧姐,忙一把拉着她道:“你从哪里来的?”
巧姐儿唬了一跳,忙说:“回宝叔叔的话,我从抱厦那里来的。”
宝玉直摇头,忽又哈哈大笑道:“何苦回来又受了一回罪,早早去了不是正好?也罢,也罢,是你命该如此。你见到她了么,她可曾跟你说了什么话,好姑娘,你告诉我两句吧。”
一时众人都是一头雾水,巧姐儿一半明白他说的是何事,只是见着人多,又怕自己猜度错了,便不十分敢讲真话,只勉强说道:“宝叔叔说的哪里话,我怎么听不懂,哪里有谁跟我说话了呢?”
宝玉道:“你别欺哄我,我知道她跟你说话了,否则她不会把那个护身佛窝给你的,连我她都不愿给呢。“说罢,一张笑脸又改做哭道,“你们都是骗我的,打量我那时心里糊涂,所以拆了我们两个,如今你也这样了,可知她白疼你了,白疼你了!”
巧姐脸儿一红,退开半步抿唇不语,一侧站着的宝钗袭人都以为宝玉是旧病复发,兼之心里有鬼,赶紧上前拉开他,王夫人也担心他因为惜春出家一事受了刺激,忙忙的叫人送出去不提。
且说贾芸找了二门上的一个小厮,鬼鬼祟祟的叫了小红出来,拉她到无人的地方,遂把听来的话一一说了,小红气的一方鲛绡帕子搅成一团,恨声道:“怨不得姐儿三番五次要撵了舅老爷出去,原来是知道他的为人的。也不见得他有多大的本事,就只想着在自家屋里使坏了,我倒要瞧瞧他能有几只胳膊几条腿,要卖了我们姐儿出去,看我不告诉二爷和夫人去,打断他的手脚才好。”
说的贾芸忙好笑叫住她道:“你回来,慌得什么劲儿呢。他们也不过是酒后之言,真不真的我也说不了准,只是要让你们当心一些。虽说往日里叔叔婶婶也都道我是个不争气的,然而这知恩图报四个字我却是晓得的。那年琏二叔力压旁人口舌,给了我一个差事,我就没有见他家有难而作壁上观的道理。你且悄悄的回去罢,这事也别太过张扬,我听说姐儿的脾性比婶婶还厉害,切莫闹大了,万一舅老爷不曾做这件事,坏了亲戚情分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小红冷笑着啐了一声:“我呸。他这算是哪一门的亲戚呢,连个癞皮狗都不如。该怎么样我心里有数呢,还要谢谢芸大爷给我们递的信,等二爷家来,让他再好生请你一请罢。”
贾芸笑着拱手作揖:“那倒是要多谢姑娘好意了。”便瞅着无人,又悄声回去了。
小红见他走开,亦是暗怀心事,一路愤愤不平的回到屋里,巧姐儿她们恰也刚回来,看她神色不虞,平儿问道:“是有什么事吗?不在屋里呆着,倒像是别人欠了你的似的。”
小红冷笑了一笑,待要说又想起贾芸的叮咛,少不得忍住,上前敷衍几句,跟着平儿一起伺候巧姐青儿歇下,自个儿却打定主意,要仔细留心这几日的动静。
谁知这两日听闻海疆兵将班师回朝,镇海统制大概也会钦召回京,王夫人都道探春该是回家看一看的,不免里外叫人仔细些,莫让探春看见了笑话。王仁来了几回都没摸索到好时候,未免有些心急气短,欲要把那心思略放一放。小红见着府里不听动静,也道是王仁酒后说的混账话,渐渐也不大把这事放在心头了。
看官,有道是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就在阖府等着探春回来的时候,外头又说担忧海疆无人,谕旨亲留了镇海统制驻防那里,没有钦召不得回京,把贾府上下的心都寒凉了半截。王夫人想着宝钗一辈的姐妹死的死散的散,眼面前儿的惜春又出家了,往日探春在时人人都道她是刺手的玫瑰,却不知那丫头好起来比一百个男儿还要省心。本以为娘们几个得闲见面,叙一叙家常也是好的,谁知却又不来了,少不得心灰意懒,府中的事也多不过问了,只余宝钗李纨等里外照看掌持。
却说贾府草字辈里头还有一个不成器的子孙,姓贾名芹者,原先贾府尚在烈火烹油鲜花簇锦的时候,专管着玉皇庙并达摩庵两处,一班的十二个小沙弥并十二个道士。后来挪出大观园来,贾政正想发到各庙去分住,不想他母亲周氏正盘算着也要到贾政这边谋一个大小事务与儿子管管,也好弄些银钱使用,可巧听见这件事出来,便坐轿子来求凤姐。凤姐便言语央求了贾琏一回,仍旧让他在铁槛寺总管小和尚小道士。谁知他是那样不成器,反倒在水月庵养起小老婆来了,让人看了笑话写了一首打油诗贴出去,闹得满城皆知,得了好些不是。贾政气不过,一早打发了他出去。
前儿贾芸贾蔷等忙不过来,便想着招了他进来在二门上专管上夜的人,如今听说探春不回来了,贾芸思量贾芹是个好请难送的,摆了一桌酒客气了几句,仍让他回家去了。
贾芹没了正经的事做,因为之前贾芸等人空口许的承诺,只道自己又该发达了,不曾想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心里自然不是滋味。咬牙哀声叹了几句,正与进门来的王仁撞个结实,瞧着是凤姐那边的舅老爷,贾芹便好没脸色的嘟囔道:“舅老爷这是吃了什么枪炮子儿来的,如此着慌?”
第九章助纣威奸兄寻诡计(1)
王仁与他在酒色财气上多有共通,这会子瞧见,忙笑道:“芹四爷也在这儿哪?倒是巧了,我问你个事,你出来时见没见的环哥儿?”
贾芹狐疑摇头道:“没见到,想是在屋里歇觉呢,你这会子找环哥儿作甚么?”
王仁讪讪一笑,不敢多言,忙摆手说无事就要绕过贾芹进门里去。贾芹早知贾琏出门前只托付了贾云贾蔷两个人,并没有王仁的事儿,况且见他行色匆匆,眉宇间又是怯怯藏奸的样子,亦已怀疑起来,一把拉住了他道:“舅老爷,咱们借过说说话。”说着,就将他拉出来,寻了后巷偏僻处,张口问道,“里头芸儿和蔷儿两个眼高手低的不知瞎忙活些什么,哄得太太奶奶多听他们的,便是环哥儿如今热孝在身,也插不上话。舅老爷有什么只管说,难不成只环哥儿一个人是贾府的孙儿,我就不是了?舅老爷也太过门缝里看人。”
王仁被他扯住了肩膀,动弹不得,只得含笑道:“芹四爷说的是哪里话,我也不过是一时烦闷,来找环哥儿吃个酒罢了。今儿遇上你,便是请你也是使得。”
贾芹这厢方松开手,冷笑道:“当不起舅老爷这声请,我还道是人微言轻,舅老爷看不上眼呢。”
说的王仁笑起来,忙又是赔礼又是作揖,拉了他一路出去,到了街边酒肆坐下,吩咐小二捡好酒好菜上了,才把前日贾环做的打算敷衍着说了一些,道:“芹四爷,我这是在你面前才说的这些话,你想一想我妹妹那样刚强的人,若不是在你们府里着忙累着了,哪里能那么早就去了?虽说她也有不是,但细想你们府里又有哪个是真正身家清白的呢?眼下琏二爷已经扶柩还乡,不知多早晚才回来,剩下我那外甥女儿也不知怎么样,在你们府里想来也是要受委屈的。那日闻听环哥儿说有个好人家要娶亲,我琢磨着咱们巧姐儿模样出挑,人也大方,不如给夫人她们提一提倒是好的。”
贾芹喝了一口酒,胡乱擦了一把笑道:“舅老爷你拿我当傻子耍呢,若说你找环哥儿吃酒顽笑我还当真,说给巧姐儿提亲,真真儿是天要下起红雨来了。”
王仁笑道:“我说芹四爷不信我,那巧姐儿再怎么着也是我的外甥女儿不是,我岂能害她?”
贾芹摇头依旧不信,王仁便笑着欲要拿些旁的话遮掩,却听贾芹放下了酒杯道:“舅老爷,你们两个打的什么算盘,当我不知道么。凤姐没了,琏二叔又不在家里,往日那些跟凤姐过不去的,哪个不是想要欺负到巧姐儿的头上去?亏得头里有平儿把持,又有宝****奶她们照管,才没闹出大乱子来,眼下舅老爷若是也如旁人一样,打巧姐儿的主意,我劝舅老爷还是趁早死心吧。更何况她如今也带着孝呢,便是嫁娶也不急这一时。”
王仁见他一语中的,不由心里发虚道:“这话是怎么说的,我给自个儿的亲外甥女儿说亲也使不得了?我可是她亲大舅舅,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有说不准我给她提亲的理儿,何况那藩王……”说到这里,王仁陡然掩口止住,果见贾芹听话听音儿的的掉转头笑道:“好你个舅老爷,我说你怎的会如此好心,要寻摸着给巧姐儿说亲来了,原是想的这个主意,怨不得人家都管你叫‘忘仁’呢。走,咱们太太面前评理去。”
一面说,一面就要拉那王仁起来。王仁早让他唬得脸如死灰,一副身子如同软泥捏的一样,再扶不起的,赖在凳子上也不敢挪步,只一个劲儿告饶道:“好哥儿快饶了我,原是我嘴打嘴说错了话,你只当听不见就是了。太太那里决计是去不得的,省得给她老人家添麻烦。”
贾芹亦是哄着他玩来的,先前说的那番话不过是自个儿忖度而已,倒不想诈出他的真心话来,这会子如何肯善罢甘休。再者他心里头也藏了一个小算盘,掂量着王仁必然是有些甜头得的,否则也不会如此上心,故而越发厮缠着他道:“她老人家忙着申饬你还来不及,哪里又是添乱呢。那藩王是打哪路来的,咱们可是都知道,原就是街坊里传的言,说是要找个女儿做妃,带去塞外的。你如今只为了那几两塞不着牙缝的银子,就这般狠心的摆弄巧姐儿,待我跟太太说了,你瞧他捶你不捶。”便使劲又拉扯起王仁来。
王仁吓得几乎尿了裤子,拉住贾芹的衣袖哭丧道:“我的小祖宗,我的亲爷爷哟,你怎么突然这么狠心了呢?谁不知道我王仁嘴里头最没个真话的,咱两个酒桌上的顽笑话,你如何当真起来了?若是真闹到夫人那里,不说别的,只为了我是她自家侄儿,这不是打她的脸,由人看她笑话么。况且眼下我并没有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芹哥儿拿我去了,倘或太太问起,又该怎么说呢?”
一番话说的贾芹住手止步,坐下来拍着桌子笑道:“舅老爷,你可真是死鸭子嘴硬,这一顿说的倒成了我故意陷害你的了。我且问你,若然今儿不是我拿住了,你要怎么将巧姐儿说出去呢?”
王仁方才一通威吓,已经是吓破了胆儿,哪里还能讲真话,忙摆手直说不敢道:“一时失言,一时失言,芹四爷就当我王某人放了个屁,委屈了你,臭一阵子就过去吧。”
贾芹一笑道:“嗳,舅老爷可是不把我当个人看了,我这次却是有心要帮你呢。方才那事你也说是顽笑了,难道就不兴我也跟你顽笑一回?”
说着,端起了酒杯,从那杯沿之上斜斜望向王仁,会意的点了点头。王仁不想他转变如此之快,一时间难以置信,仍是讪笑道:“芹四爷切莫拿我作耍子了,当真再不敢的。”
贾芹朗声笑了,一干而尽道:“难得舅老爷肯说些掏心窝子的话,我也实话跟你说罢,现如今我哪里还担得起这芹四爷三字?门里门外皆看我如同丧家之犬,受尽了委屈不说,一个个都是半路上留客——嘴上热情,心里头巴不得赶了我出去。想我在府上也尽心尽意了一回,只他们落魄了,不思量自个儿旧年造的孽,专挑别人的错,便是咱们荣府的老爷,也都糊涂油蒙了心,哪里看见我们的难处?那年宫里赐下的恩典,我原是要去领一些的,倒让东府的珍大爷好一通责骂,说我不知廉耻起来。也活该他们现世报,一门豪贵落的人丁凋亡,千金散尽,只恨我不能得了我应得的,脱身出来好做一番大事业。既是舅老爷有这一门路子,好歹分我一杯羹,我帮着你在里头打点,如何?”
王仁愣了一会子,看他说的言真意切,加之那些日子也听说了贾芹在水月庵胡为让贾政撵了出去的事,晓得他所言非虚,眼瞅四下座里无客,忙压低声音道:“芹哥儿说的当真?”
贾芹道:“如何不当真,我哄你作甚么。”
王仁亦是拍了桌子道:“芹哥儿可真真是个会办事的人儿,方才那一下子几乎没把我给吓出猫溺来。我这也不是单为了自个儿,咱们家的大姐儿虽说是个侯门姑娘,但也是不值得提起的了,谁人不知眼下赦老爷还未放恩归还职位出来?以她一个犯臣之后,若能得个王妃名衔,也算是她的造化了,否则好人儿家里如何敢要她。我原打算请了环哥儿来商议此事,哪知他是个比干丞相——没心的主儿,幸而遇到芹哥儿了,若不然这一桩喜事可不就眼巴巴的错过了?”
贾芹点头笑说了几声很是,这里又执壶替王仁到了一杯酒,二人酒酣耳热之际,便将那一肚子的鬼计商定完全,王仁自回家歇去,贾芹却往贾蔷那里说话了。趁热打铁的说了一回,掩去了那藩王的身份,化作是城中某大官之子,直夸得天上地下独一无二那般好,贾蔷因不知内里详情,听了不免笑道:“你这样说,我怎么没听到咱们京都里有这号****倜傥的人物?”
贾芹浑说道:“他们原不是住在京都里,赶着家里的老爷入京上任,才携了家眷过来的。那公子着实生的好样貌,只是你这几日都在府中忙活,未曾出去玩乐,自然不知他的为人。若不信,改日我带你会一会他。”
贾蔷摆手道:“罢么,无来由的我去瞧他做什么,但你说的这事,也不该我过问,横竖还要问问太太们的意思。虽说是舅老爷做的保山,只是眼下琏二叔不在,诸多事务皆悉托付给了太太们,巧姐儿也一年小二年大的,又是正经的姑娘家,我们如何去做她的主。好歹让太太们着人去打听吧。”
说着就要送客出去,贾芹忙笑着起身搂住他道:“我的好哥儿,你少跟我拿腔作势罢,谁不知头里太太们都听你和芸哥儿的话?只因那年我先一步抢了芸哥儿的活计,兄弟之间不免生隙,且素日里与你最是交好,你若不点头答应,舅老爷好意托付我的事,我找谁去说呢。亏得我拍着胸脯给他保证,这会子岂不是丢份儿了,让舅老爷知道,难道就不说我是闭着眼睛卖布——瞎扯呢。”
贾蔷经不住他一头闹一头插科打诨,禁不住笑推开他道:“谁让你无事忙去的。也不知听哪里下三滥们说出的话,太太们是什么样的人物,难道我说天上有两个太阳太太们也是信的?虽然说句话的功夫是比你们多一些,但说的也都是门里门外的琐碎事,比不得这样的嫁娶正经。既然是舅老爷托付的,好歹你叫他进来罢,二老爷的夫人原是他本家的姑娘,姑侄之间有什么说不得的,到那时若夫人松了口,再去对大老爷那边的夫人说一说,有她亲祖母做保山,岂不更稳妥些?”
第十章助纣威奸兄寻诡计(2)
贾芹见他如是说,知道这事是成了,自是喜不自禁道:“若真这样,回头我便去回舅老爷一声,只盼着来年哥儿也得个如花美眷,方能一了我此生夙愿呢。”
贾蔷让他说的一乐,不由笑骂一句,才送了他出去。
翌日一早,贾蔷便趁着晨省的时候,将贾芹托付的事儿跟王夫人说了,又道那户人家的公子生的如何一表人才,王夫人想着贾琏临行前托付的话,虽有心应下这门事,但自己又不便贸然拿了主意,便叫彩云去叫宝钗等姊妹来。贾蔷听见便欲抽身回去,王夫人在素纱屏风后看了,忙叫丫鬟婆子们叫住他,笑道:“不妨事,原是小时见过的,蔷哥儿不必避嫌,也给你的婶婶们问个好。”
贾蔷笑着应声是,便站住脚垂首不语。一时宝钗李纨听见王夫人召唤,各带了屋子里的丫鬟过来,一进门瞧着厅内站住的贾蔷,二人直觉唬了一跳,玉钏儿等人皆笑着传出王夫人的话道:“这是东府里的蔷哥儿,都是小时认识的,现今又在咱们府上帮忙理事,奶奶们没的避他。”
贾蔷也忙拱手作揖,连说婶婶们好。宝钗和李纨闻言一笑,也跟他问了好,方相携着进到里间,一左一右坐到王夫人身侧。
王夫人便道:“叫你们来是有件事要与你们商量,方才蔷哥儿说,外面有一家新进的京官子弟,生的好整齐的样貌,听闻我们巧姐儿也是个大方端庄的,要给姐儿提亲。以你们之见,此事该当如何?”
宝钗李纨听了,一齐笑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巧姐儿知道么?”
王夫人笑道:“又说傻话了,她哪里知道这些呢。虽说年纪也快到了,但毕竟还小了数岁,父母又不在身边,她父亲又将她托给了我,我因想着大老爷还不曾放恩出来,他亲祖母又不能管事,才没推脱掉。这会子既是有人说亲,总归是要过问一二的。”
宝钗听罢,便道:“既如此,我瞧着凤姐刚去,这里巧姐儿又犹自伤怀,这会子若是告诉她,她必然是不大愿意的,还是等些时候吧。”
贾蔷在外闻说,不觉笑着插话道:“婶婶说岔了,我听说那个哥儿也长到十五六岁的年纪了,父母膝下又只他一个独子,原想着替他说一门亲事,好让新妇帮衬他母亲打点一下内务,他自己抽身出来只一心应考就罢了。眼下虽是咱们家急不得,保不齐他们家就急了,好不好的,还要给人句话才是。”
彼时恰逢宝玉新婚之后也在专心备考,贾蔷的几句话无疑应着王夫人的心事,便不觉抚额笑道:“是个好孩子,知晓为人父母的难处。既这么着,现放着她亲祖母在那里,不去说一声也不大好。”遂扭身叫了玉钏儿道,“去,替我和大奶奶****奶问太太的好,把蔷哥儿的话说给太太听了,若太太好时再叫了蔷哥儿过去细问,若不好,有什么话只管捎带来吧。”
玉钏儿忙答应个是,一掀帘子出了荣禧堂。恰巧赶着平儿从后院抱厦那边出来,因巧姐儿连日神伤,不免有些头晕目痛鼻塞声重,便欲去寻宝钗找一些川穹来调理几分。丫鬟们都道往王夫人这里来了,她就一径走到这边,不提防与玉钏儿撞个对面,便问她道:“里头宝****奶在么?”
玉钏儿笑道:“怎么不在,连珠大奶奶和蔷哥儿都在呢,倒是要给你们道喜,外头有人要给巧姑娘提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