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的谈话她已听了八九不离十,我心中叫苦不迭,今天这是出门没翻黄历吗!?
“苏麓……你还有什么事骗了我?!”她甩开我想去拉她的手,“你们真可怕……”她唇角嗫嚅,胸口大幅度起伏,眼神扎着我再也拼不出一句整话,几秒后,转身疾步冲巷子里去,我想追,却被简爸制止。
“让她冷静一下!”
“可……”
简爸摩挲着拐杖,沉声:“你们……看缘份吧……”他没有说下去,也没有再看我,将布袋挎上肩头,蹒跚离开。
缘份?
我竟还能笑,只是嘴角体会到的,是极度苦涩,人类总喜欢把那些狗血的相遇分离归结为缘份,为自己无法控制的蹉跎找寻依托心痛的借口。
黄颖静静坐在客厅发呆,手中的一杯茶恐怕早已没了温度,“阿姨……”我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腹中空空如也,却不觉得饥饿,“西西……知道了。”
她指尖陡然一颤,茶水差点倾翻而出,“知……道什么了?”
“她母亲是谁。”
对,她知道了,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
黄颖僵着没动,脸色变得比雪还要白,瓷杯在她掌中止不住颤,硌到无名指上的戒指,细碎地哒哒作响,我们各怀心思,彼此沉默。
许久之后,黄颖终于缓过神问我:“她,怎么说?”
“什么都没说。”我摇摇头,想起简爸的话,“让她缓一缓吧。”
我拍拍黄颖的肩,“阿姨,再乱,也会有理顺的时候,多想无益。”这话既是宽慰她,同时也在安慰我自己,“早点睡,保持好精力来解决问题。”
这一夜,始终辗转反侧,我摸出手机,打开信息编辑。
不想瞒你,但不知怎样开口比较妥当,原谅我西西!
她没有给予任何回应,我紧握着手机迷糊睡去……
我居然看见了允晴,她笑靥如花,“鹿,你真是个好人!”接着,面目狰狞的吴筱代替了允晴,“苏麓!你为什么不要我!”不一会,她的身体分裂成好多与我交欢过的女人,她们冲我张牙舞爪,步步逼近,我后退,身体猛然一轻,跌入了无底的泥沼,这时,简招西出现在上方,冷冷俯视我,我脱口大喊:西西快救我!她没有动作,只是唇角勾起一丝诡异的弧度,静静地看着我渐渐下沉……慢慢窒息……
我一激灵,从床上跃起,手机还抓在手里,有几个未接来电,却都不是我期盼的号码。胃里好像有数万只蚂蚁在啃噬,是密密麻麻的痛楚,我随手抹了抹满脸的汗珠,下楼找药。
厨房传来轻微响动,我以为是齐婶,没想到却是黄颖,“阿姨?”她没有化妆,随意披着件睡衣,憔悴的面容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五六岁。
“脸色怎么这么差?”她看我的眼神也有几分讶异,我闻到炖锅里的香味,牵牵嘴角:“给采俐炖鸡汤?”
她点点头,瞳仁里尽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此刻,她眼角的纹路清晰可见,平时靠粉妆的斑点也袒露无遗,她已年过半百,而其中的二十几年在遭受着愧疚的折磨,一失足成千古恨?可她究竟错在哪里?错在她生下的是女儿?错在她不应如此美艳?错在她不该攀龙附会?
假如她生了儿子,假如她平庸懦弱,假如她改嫁贫民……
“熬了粥,喝点好吗?”她转头询问我。
我忽然有股冲动,想喊她一声……
-待续–
简 de 第58节
竟然是她……
其实我早就应该有所察觉,不是吗?从清明节那会的异样举动,从她约见我时表现出来的反常温情,所有一切都透着不合理的好处,我还傻乎乎地归之于她是单纯的跟我投缘。
胃里空空荡荡,磨着酸涩的心脏,躯壳仿佛缺了油的老废机器,钝卡得难以动弹,我趴在床上,脸偏向窗外,静静的,看太阳沉西。记忆终于在一瞬间擦亮,那幢青灰色洋楼门牌上刻的繁体字是——“蘇”……
“西西。”
爸爸推门进来,我赌着气没吭声,床垫一角微微下陷,脑后覆上只大手轻轻抚我的发,记不清他有多久没对我做这样宠溺的动作,眼眶不禁开始发热。
“爸爸,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吸吸鼻子,恹恹坐起身,“你也打算一直瞒着我?”
爸爸将一碗炒面递过来,里面加了好多我最爱的大虾仁,“我也是刚知道,还没想好怎么同你讲,”他看着我,几度欲言又止,“其实……你妈她……”
“爸!别跟我提她!”我烦躁起来,指尖一下一下重重抹着碗沿,“我早就当她不存在了!咱们家没她那个人!”
爸爸沉默良久,嘴唇嗫嚅像是在斟酌用词,“那苏麓呢?”我心头一刺,沉默地往嘴里扒了满满一口面,“他对我说,要娶你。”
“咳咳咳!”我着实被呛到,嘴里的碎面屑喷得床单上到处都是,我急着去抓纸巾来擦,手一抖,碗中大半的炒面又倾倒在了床铺上,油堪堪晕化,狼狈的污迹看得直教人恶心!我呆滞几秒后,忽然泪流如注,为什么?老天爷总是跟我过不去!
爸爸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碗,手忙脚乱地拍我的背,显然,他不懂得怎样哄人,对着泪如泉涌的我茫然失措,半天拼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哎!下来下来!”爸爸笨拙地拉我,我纹丝不动,哭着问:“爸爸……怎么办呐?”
“没事,你下来,爸爸来弄。”我终于被爸爸拖下床,赤脚站着看他将脏床单撸掉,又从衣柜里找出干净的铺上,他一拐一拐地忙得满头大汗,我呆呆望着,逐渐止住了泪。
老旧的怨恨再次腾起,要不是那个女人,爸爸的腿怎么会废?!她在苏家过得万般滋润,却从没来瞧过爸爸一眼!她养育着别人的孩子,却抛弃了自己的亲生骨肉!那个冷血的母亲,我还能记得她的名字——黄!颖!
……
不想瞒你,但不知怎样开口比较妥当,原谅我西西!
不想瞒我……苏麓,当你怀抱着自己继母的女儿时,竟还能那样镇定,真是……不得不佩服!我冷笑着扔掉手机,头痛得像似要崩裂,伸手扯过包摸安眠药,翻来覆去直捣到底,无意间触到一个小小的硬物,拿出来看,竟是苏麓用百元大钞折的那个纸戒指,它不是被我扔在他家书房的沙发床上了吗?怎么会在我包里?
将这个憨态可掬的肥戒指套进我左手无名指,抬手间,灯光将纸币中的纹路照了个通透,几层繁复地交错黏贴着,仿佛在提醒我现实的纷乱与残酷,我摘下它,平整收进皮夹,胡乱倒出一把安眠药,吞下,闭眼。
身体越来越冷,我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置身在一个阴暗可怖的岩洞里,双脚被薄水浸透,已经冻得毫无知觉,四下盘旋着各种怪声,像饥渴的呻吟,又像绝望的哀嚎,我很害怕,想喊爸爸,喉咙里却像被塞了什么东西,怎样都发不出声,我艰难迈步,前方有一点光亮越来越明晰,好像是个出口,同时,耳边响起轻轻的召唤:
来,往前,离开人世的痛苦……
离开人世的痛苦……好啊……我施施然继续朝那线光而去,但心却越来越沉,仿佛是在阻止我前行的脚步,人世……一定还有我放不下的东西,是什么?会是什么?
“西西!别走!”
胳膊被用力拽住,我愕然回头,是苏麓!一看到他熟悉的脸,心脏瞬间安定下来,“苏……咳咳!”才刚吐出一个字,我便翻天覆地般咳嗽起来……
“西西,西西,西西……”
耳边不断有人像唐僧似地在叫唤,我不耐,缓缓睁开眼睛。
“醒了醒了!”又有人在兴奋呼叫。
我转了转酸胀的眼珠子,一片雪白的天花板,下移是肉粉色的墙壁,鼻尖还闻到淡淡的消毒水气息,接着,苏麓的脸颊印入眼帘,他双臂撑在我脑袋两侧,俯身仔细看我,他眼圈发青,胡子没刮,衬衫的一个衣领也折了,真是难得看到他这么不修边幅的模样。
我全身像被吸干了精气神似的有气无力,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稀里糊涂地问了句:“这哪啊?”话一出口,就被自己的嗓音吓了大跳,是剪碎般的支离破哑!
苏麓将我没有挂点滴的那只手紧紧裹进掌心,“简招西!你怎么这样!你死了叫我怎么活!”
“小麓!”一个女声低低喝止他,“什么死啊活的!”我偏偏脸,发现她……黄颖……居然也在,她身旁立着的,是……爸爸!?
我想撑起身,四肢却软绵绵地无法使力,只得哑着声又问:“怎么回事啊?”
苏麓眼里尽是血丝,他七分悲痛三分气恼地冲我低吼:“你是我认识的那个死皮赖脸的简招西吗?!你要杀要剐要怨恨的对象是我!干嘛这么蠢!玩什么自杀!”
等等……自杀?我糊涂了,我什么时候自杀了?
“你还真狠!数过自己吞了多少颗安眠药吗?!”
安眠药……这我记得,多少颗?……确实没数……
我闭上眼睛,又睁开,声带好像有稍许复原:“我只是……睡不着,一不小心吃多了,可没想自杀。”
“你!……”苏麓脸上丰富变幻的表情堪比一出活色生香的大戏,他用力将我的手指紧了紧,哭笑不得地叹道:“我苏麓人生第一个天雷就是今天你轰的!你咋就那么没脑子!?啊?你爸妈……”
他戛然止言,看了看我的神色后才继续:“你爸有多担心你知道吗?”
我提提脑袋看爸爸,他沉默地靠在墙边,低头把弄着手中未点燃的香烟,“爸……”我虚虚唤了声。
“小麓,我们先出去吧。”黄颖上前拍苏麓的肩头,我这才注意到她今天未施脂粉,甚至连口红都没有抹,眉宇间显露的憔悴同苏麓一模一样,心底突然有丝极其轻碎的颤动转瞬即逝,我来不及捕捉那是什么情绪。
苏麓听话地点点头,捏了捏我的脸,随着黄颖走出病房。
“对不起爸爸!”眼角滑出一颗泪珠,我愧疚地对爸爸道歉,“对不起!”
爸爸黯然摇头,缓缓踱近床边,“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是爸爸对不起你。”
我想坐起来,可身体还是虚软无力,爸爸在床边坐下,轻轻帮我掖好被子,“他一大早就来店里等你,我上楼叫你才发现……当时他脸都绿了。”爸爸顿了顿,“我能看出来,他是真心对你,还有,你……妈……”爸爸抬眼瞄我,见我没有吭声,他才又开口:“西西,其实,你上大学那笔钱,是她出的。”
“什么……不是奶奶在亲戚那借的吗……”我怔忡,背脊阵阵发凉,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我们没搬家前,她有过来看你,只是……你不知道……”爸爸垂头摆弄手中的烟身,我从他含着歉疚的神情中似乎读懂了点什么,“她每次来都会留下钱,但凡被我碰上都是扔出去的,没想到你奶奶偷偷藏起了一笔。”
“有钱就能有幸福吗?”我冷笑,喉咙里仿佛有团火在灼烧,“一个个都是为了钱背叛感情,她是,吕进辉也是!”
父亲将大手覆在我脸畔,他的掌心干燥粗糙,一如儿时体会到的那种温暖,“西西,其实……当初你妈要带你走的……”爸爸眼圈微微泛红,说得很小心,却还是挑动了我敏感的神经,我睁大眼睛听他说下去,“是爸爸自私,想把你留在身边,多年来我经常责问自己是不是做错?直到今天,看到苏家小子,还有你妈……那么紧张你的样子,我终于有了答案……要不是我自私,你会过完全不同的生活,我害的你西西!”
爸爸下意识地将烟叼在嘴角,又摘下来夹在耳后,他指尖轻颤,虽微弱,但还是被我发觉了,如同他内心的那些矛盾惆怅,我完全能如己体会。
“原谅她吧,她为了成全你和苏麓,瞒着苏老爷子跟你的关系应该也很辛苦。”
“苏……苏麓他爸不认识你吗?”我讶异自己这个时候居然还能条理清晰地提出这个疑问,爸爸怔了怔,摇头:“没打过照面,他也不屑来调查我。”
天色忽而转暗,看窗外,空中积压起大朵大朵的乌云,眼见一场倾盆雨即将来临,爸爸起身去关窗。
望着他略略伛偻的脊梁,我说:“爸爸,我们回家吧。”
“医生嘱咐说要留院观察24小时。”
我突然感到有种恐慌,极其厌恶医院的味道,“我不要呆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