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白昼唱尽了繁华,当清泪扰乱了心弦,寂静的夜色苍凉之极,如同灵猫的哭泣。
原来死亡如此简单,小小的弹头洞穿心脏,力气瞬间被抽离身体,模糊的双眼蒙上了一抹血色,我缓缓地倒下了。
有风从耳边吹过,我听见大家凄厉的叫喊声,我看见我最亲爱的女儿的眼睛里,闪烁着惊恐的颜色。孩子,让我用最温热的血液,温暖你孤单的灵魂。我希冀你张开清澈的眼眸,重新面对这个世界。你不是机器,你不是改造人,你是你,我亲爱的女儿……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我在科研大会上,第一次见到了婉蓉。她那时才20岁,稚气还未完全褪去。她长长的金发编成了很多条细细的辫子,每条辫子都用亮银色的细丝带扎着,远远看去,仿佛有银色的蝴蝶在她的头上翩翩起舞。
会上,婉蓉大胆批判了我们梦氏家族对乙钒(我们研究出的一种合成药物)的研究。她敢在这种场合公然挑战权威,让我佩服不已。事实证明了,她的指责是对的,乙钒后来被我们检验出了有毒成分。
但是正由于这个巧合的错误,我们的命运被紧紧地拴在了一起。两年后,我们结婚了。
婚礼定在四月,正是春暖花开的浪漫时节,樱花开得格外绚烂。镶满幽谷百合的长春藤拱门,微笑着欢迎我们的宾客,巨大的结婚蛋糕和成堆的香槟啤酒……
婉蓉身着纯白的婚纱,手执一束淡雅的勿忘我,由她父亲挽着,缓缓走向红地毯的那一端。那里,有我在等着她。
牧师领我们宣誓的时候,她悄悄对我说:“你好像从油画里走出来的王子。”然后她略带羞涩地向在场的人们宣布:“我愿意。”
我为她戴上了特制的钻戒,她幸福的神情让我的心都融化了。
我万万没有想到,我们的幸福,只持续了这么短的时间。七年,对其他人来说或许很长很长,可对我来说,似乎只是眨了眨眼。
当apd通知我去认尸时,我狠狠地掐着我自己,不敢相信所发生的一切。婉蓉躺在洁白的床单上,鲜血已经在她身上凝固成了黑色。她手上的钻戒已经被取了下来,交到我手中。我转动戒指,看到了内圈镌刻的小字:oon(我们的爱永无止境)。
apd最后以意外结了案,我得到了一笔不小的赔偿金。我把钱全部给了婉蓉的父母,比起我,两位老人更无法接受女儿的逝世。我知道,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仅凭几张钱币是不可能被平息的,可我真的无能为力了。
婉蓉下葬的那天,正是樱花初绽的时候。有微雪缓缓飘落,与纷乱飞舞的花瓣融为一体,让人分不清是雪从天而降,还是樱花自地升空。
樱吹雪,这个词恰到好处地诠释了这个让人心醉的场面。此时的平婉城正在举行盛大的樱花祭,街道上满是撑着伞赏花的人。而我,却站在热闹的人群之外,心境如同这雪一般的樱花,出奇的宁静与平和。我随着一片片雪,滑过樱花的边际,款步在我灵魂的阡陌。
婉蓉就这样走了,留下了我,留下了我们的两个孩子。那个时候,寻才刚出生两天,宇也才四岁,我工作忙,所以就把他们放在了我母亲那里,由她来带两个孩子。没想到,当寻三岁时,我的母亲也因病去世了,于是宇和寻又回到了我身边。
我并不是一个好父亲,很多时候,我都把自己关在研究所里,埋首于成堆的研究报告中。我希望通过工作来麻痹自己,让我忘记失去婉蓉的痛苦。
可是我越忙,就越会想起婉蓉。曾经,我们一起在研究所里做研究,常常会呆到凌晨一二点。那时我们还没有买飞行器,所以就步行回家。有时婉蓉会耍赖让我背她,我故意不答应,快快地往前走,她就会从后面追上来,使劲跳到我的背上,然后我就背着她往家中走去。
后来,研究所里就只剩我一个人了。当我碰到什么困难的时候,我总是习惯性地喊一声:“婉蓉,来帮我看看……”话还没说完,我就会突然意识到,那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身影已经不在了,陪伴着我的,只有那盏昏黄昏黄的灯。我还是常常呆到凌晨,然后开着飞行器回家。基本上到家的时候,所有的人都睡了,只有我,清醒地站在客厅里,望着窗外的樱花树发呆。
直到有一天我回家时,小小的寻哭着从楼上跑下来,说她做了噩梦好害怕,要我陪陪她,我这才发现,我忽略我的孩子们太久太久了。
我想过给孩子们找个新妈妈,因为我觉得他们需要一个妈妈,所以在宇八岁,寻四岁那年,我领了贝仪美回家。
仪美是飞行器公司的销售员,是个很亲切的人,也很喜欢小孩子。看得出,寻还是很喜欢仪美的,每次仪美来家里,寻就会跟前跟后地和她在一起。不过相比之下,宇的态度就很生硬了。我想也许是因为他过早地触碰了死亡的概念,毕竟婉蓉去世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记事了,不像寻。有一天,我听到宇在院子里对仪美说:“你不要和我爸爸在一起,我和我妹妹是不会接受你的。”他那口气特别像个小大人,我听到后很担心他会太早地世故化,没有了一点孩子的纯真。
仪美倒是一点没慌,不急不慢地拢了拢头发说:“为什么呢?”
宇斜眼看着她:“你代替不了我妈妈的!我知道,爸爸跟你结婚,是为了我和妹妹,但是我们不需要你!我们不需要你这个新妈妈,我爸爸也不需要你!”
“我并没有妄想代替你的妈妈,”仪美的声音提高了一点,“我知道,你妈妈很爱你们,你们也很爱她,我不奢求你们有多喜欢我,但是,我是真心希望可以照顾你和寻的。”
“我不需要!寻也不需要!”宇几乎扯着嗓子喊了起来。仪美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开了。
那天晚上,我打了宇。我下手很重,可他倔强地昂着头,不哭也不叫,倒是寻在旁边吓得哇哇大哭。
“宇,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的?仪美就这么不讨你的喜欢吗?”我问他。
“是!我就是不喜欢她,不管她有多好我都不喜欢她!”宇恨恨地说,“爸,其实你也不喜欢她对不对?你要和她结婚只是为了我和寻而已,你从来都不喜欢她!”
我愣住了。难道我表现得如此明显吗?连一个小孩子都看出来了?
三天后,我和仪美分手了。她并没有哭闹,而是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你并没有真正忘记你的妻子,宇说得对,你没有爱过我,甚至连喜欢都没有。只是我一直存留了幻想罢了。”这是仪美最后对我说的话。
是啊,没有人能代替婉蓉在我心中的位置,从来都没有……
一晃又是十二年。岁月的车轮碾破了残絮遗梦,往事的浮烟载不动一世哀愁,超越生死的伤感绽放出靡丽的樱花。
当我看着屏幕上那冰冷的叛天计划时,我的心狠狠地颤动了一下。真的太残忍了!宇文遥与魔鬼定下了契约,他自己也变成了魔鬼。
当我听到寻被当作实验品时,我泪如雨下。我最最宝贝的女儿,我最最善良的女儿,此刻正在与邪恶顽强抗争着,她该有多害怕啊!而我却躲在这温暖的房子里,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分担她的痛苦的机会都没有。
当我看到我亲爱的女儿,出现在中央大街时,我的五脏六腑似乎都被掏空了一样。寻的眼睛空洞地盯着前方,没有神采。
当我听到寻的呼喊声越来越大时,当我看到她的眼睛恢复了纯净的冰蓝色时,当我看到她向我飞奔过来时,我的心情复杂得难以形容。
“砰”!剧烈的疼痛感袭来,我抱紧寻的手顿时松开了。我真的很后悔之前没有好好陪陪我的孩子们,我还有很多想嘱咐他们话没有说出口,我还想告诉他们我真的很爱很爱他们,我还想……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我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人在喊:“母体自爆!快!快撤离啊!”寻,这是否意味着你脱离机器的控制了?
宇,寻,我的孩子们,我走得如此匆忙,接下来的路就要靠你们自己了。别担心,鼓起勇气前行,我和你们的妈妈会在天上守护你们的。
我看见婉蓉在云端微笑着看着我,优雅而美丽。
这段难舍的樱之恋,带着今生的眷恋,留下了亘古不变的誓言。时光尽头,是我们看不清彼此的泪眼。
(战场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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