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娘忽然想到什么,小声提醒道:“玉姬夫人,容我说一句,像是撵丫头离府的惩罚,我是做不了主的,必须得请示花姬夫人。”
玉姬皱起眉,不屑道:“为何非得请示她,我跟她是同是姬妾,难道我做不了主?就按我说的做吧,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王大娘显然不愿意动手,站在一边还在思考,眼见玉姬脸色由红变白,已经到了发飚的边缘,只好叫自己带来的人动手了。朱小八一副英雄就已的表情,躲是躲不掉了,只希望打快点,打完了她好走人,后路她已经想好了,第一条便是去找萧悠然,姐妹一场,想她也不会见死不救。第二条就是冒充那什么陆家的大小姐,那个陆公子小样儿挺俊的,呃,好像有什么不对,陆家大小姐不就是悠然的嫂嫂吗,而且前两天刚从扬州接来,那陆公子为何要说他妹妹丢了,难道是找到了?唉,似乎第二条路是没可能了。
没有人死到临头还能开小差的,朱小八算是特例了,她以为只是轻飘飘的敲她小屁股二十下吗?各人打人的轻重不同,要是院里的妈子动手手下还会留情,可是玉姬有备而来,自己带来了四五个壮实的中年妇人,各个都似容嬷嬷凶狠的样子,这二十杖是要将她往死里打了。
出神的功夫,刑具已经准备就绪,地上放着一张与人身大小的木板,每个嬷嬷手里握着根粗长的朱红色棍子,此时只见容嬷嬷a大步走过来,像拎小鸡一样将朱小八按倒在木板上。
容嬷嬷b和c各站一边,抡起朱色长棍就要打下来,朱小八紧闭双眼,咬住嘴唇做好承受的准备,却听一个女子惊呼一声“等一下”,接着便是“扑通”跪拜的声音。
朱小八眯起一只眼睛,望过去,是小虹,这个时候她凑什么热闹啊。
从玉姬气势磅礴地带着众人涌进园子,其他丫头早就吓得呆在一边不敢噤声,虽然同情朱小八但也惧怕那粗重的棍子。
小虹着声音:“夫人,昨天小八不舒服,那件衣服是我洗的,要罚就罚我吧。”
玉姬恼火地瞪了她一眼,冷道:“你?哼,等罚完了她会轮到你的,你们继续。”
小虹脸一白,不可置信地看着玉姬那张精致却恶毒的脸。
小虹姐真傻,洗衣服不过就是个借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朱小八心里暗道,同时些许感动涌起,身体一暖,眼眶一热,被玉姬威胁着杖罚都没想要哭。
“啪!”
棍子无情地打在朱小八背上,极度的痛楚从背上传来,麻痛的像是雷击中一般让她的脑袋一阵眩晕,鲜红的血液从咬紧的牙齿处流出。
接着,又是一下,“啊!痛!”朱小八还以为自己会很有骨气地不会痛呼出声的,没想到喊出来身体上的痛楚不曾少,至少心里舒服很多。
忽然,玉姬挥了挥手,让容嬷嬷们暂时停下来,小八差点怀疑她良心发现了,本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自己向来挺低调,不知怎么就惹着她了,打两下也应该消气了吧。
玉姬屈膝蹲在小八跟前,妩媚笑道:“你也可以不用再受打,只要——你求我。”
呸!还以为她真好心呢,根本就是个蛇蝎美人,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朱小八算是见识了,“你要打就打,哆嗦什么。”
“不识好歹!”玉姬骤然站起身,恶狠狠地下命令:“给我往死里打!”
就知道你要置我于死地,朱小八唉叹一声,心中无端地苦涩绝望,算了,这顿打就当是还了杨扬的情。
“哦哦……”旁边的容嬷嬷忽然丢了棍子,握着自己的手腕怪叫。
玉姬见了来人,吓得花容失色,“月见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月见将手边的几个妇人解决掉,回头冷声道:“玉姬,你不觉得你做得太过分了吗?”
玉姬定了定神,忿恨道:“你就不过分吗?有必要废了她们的手腕吗?而且,我们各做各的事,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月见拍拍手,冷冷扫了她一眼,径直扶起地上的朱小八,淡淡道:“我是管不着,我只想告诉你,公子在等你。”
“公子?”玉姬微微有些慌了,很没底气地回了句:“你不用拿公子吓唬我。”说完玉姬很火大地甩袖子走了。
朱小八被月见搀着往屋里走,最后还是忍不住往门口张望,却只看见安宜哭红了的核桃眼,他,到底还是没来。
“嘶”的一声,月见撕开小八身后衣服,还好来得及时,只打了两下,伤势并不太严重,只是那板子故意打在背上,将她以前的肩胛上旧伤弄裂开了。
安宜端来热水,给她仔细擦去血迹,眼眶还是红红的。
朱小八趴在床榻上,紧咬住布条,任凭月见给她施药,虽然被人看着有点不好意思,但月见动作轻柔,神情专注,不好意思再烦她。
小八拿掉布条,疑惑道:“那个月见姐姐,玉姬夫人她是什么来历?”杨家里对花见月见姐妹大都是既敬又怕,只有这个玉姬好像不拿她们俩当回事。
月见给她上完了药,淡道:“她是当朝御史大夫王鉷的女儿,所以很骄纵。”
御史大夫是次于丞相以下的官,朝廷的重臣,朱小八自语道:“怪不得,那杨扬他在京城是不是也很有势力?”
月见冷声道:“公子从不插手朝廷里的事,在不在意权势,你别乱想。王细玉凭着他父亲的权势厚着脸皮要嫁过来,公子是逼不得已才纳了她的。”
朱小八歪着身子,眼神灼灼地看着月见,“逼不得已?为什么,杨扬又不当官,干嘛要怕他?”
月见无奈地瞪她,警示道:“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你最好安分点,别老是给公子添麻烦。”
小八垂泪欲泣,委屈道:“我哪里给他添麻烦了?是他自己总莫名其妙。”
月见叹道:“那天公子与萧公子为些事起了争执,所以情绪有些失控,你刚好又擅自跑去公子的书房,你说话的口气亦毫不退让,句句紧逼不给他台阶下,现在你在这里也算是咎由自取,等过两天,公子气消了,你就可以回去了。”
小八哼了声,不屑道:“他气消了,我气还没消呢,八抬大轿来请我也不回去。”凭什么他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恐怕要叫你失望了,公子不会用八抬大轿来请你的——他只要动一根手指,你就会心甘情愿地回去。”月见轻笑道,“好了,别怄气了,养好伤,回去以后要好好待公子。”
朱小八呆了一呆,今日月见说的话比跟往常多了许多,而且那口气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杨扬他妈嘱咐未来儿媳似的。
是夜,朱小八不用干活,独自在寝屋里歇息,因背上痛兼趴在床上难受睡不着动不了,一个人在脑子里胡思乱想,心绪很乱,对杨扬,一直以来,她都是垂涎他的美貌,论到感情论到付出自己也很汗颜。她知道自己与他不是同一个时空的人,迟早是要回去的,以为自己不会动心,只是抱着玩玩加欣赏惮度与他相处,可为什么有意无意之间自己偏又在意杨扬他怎么想杨扬他在不在乎,在不知不觉中心里已经有了他的存在,且愈来愈贪念他的笑,他的好,他的宠溺。
怎么办?是乘自己陷得不深的时候断然离开还是竭力得到他全部的爱为他留下?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可自己凭什么留住杨扬的心,朱小八忽然很灰心,她既无才也无艺,只有一些对这个朝代的浅薄记忆,奈何奈何!
月光忽然大片地洒进来,小八抬头,原来门开了,投下安宜瘦小纤细的身影。
“小八姐,你伤好些吗?”安宜关好门,语带关切地问道,声音里还透着一丝兴奋。
“当然没好啊,又不是灵丹妙药。”小八不满地嘀咕,自己受伤了安宜还能开心得起来。
安宜脚步轻盈地走到床前,眼睛亮亮的,神秘道:“小八姐,你知道那个玉姬夫人怎样了吗?”
小八歪着脖子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嗯?”
“那个玉姬被公子赶出去啦!”安宜兴奋道,“真是活该,老虎的屁股她也敢摸。”
敢情刚才小虹来找安宜是出去聊八卦了,可是安宜这句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不过还是很好奇地问安宜:“为什么?不至于吧?”
安宜笑道:“当然是公子疼爱咱们小八姐啦,她敢打你,简直是找死,现在大家都知道公子最喜欢小八姐了,将你弄到这里只是夫妻之间的小吵小闹,过两天一定会回去的。”
小八可不这么想,虽然很感动杨扬能为她这么做,但是王细玉的父亲不是御史吗,毫不顾忌他的脸面就把她家女儿休了,王鉷他能放过杨扬吗?
“小八姐,你该不会是同情她吧?”安宜见小八紧皱眉头,没有想象中的开心,“不用担心她,她是活该。”
朱小八叹道:“安宜,话也不能这么说,她,虽然有不对的地方,但是我们也不能幸灾乐祸,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件事就这样吧,以后我们就别提了。”忽又想起什么,笑道:“她那件纱衣你是怎么洗成那样绚烂的?”
安宜柳眉一横,恨道:“我可是又仔细又小心地给她洗,纤尘不染的,明明就是她故意弄成那样来诬陷你的,小八姐竟然怀疑是我弄的!”
“好了好了,对不起啦。不过,可惜了一件好衣服。”小八惋惜道。
安宜却不屑道:“不过就是天山的冰蚕纱衣,小八姐别听她瞎说,谁说在京城找不到第二件的,要是你喜欢,我送你几件好了。”说完了,安宜忽然捂住嘴,用眼角余光偷偷看朱小八的脸色。
小八心里明白,安宜出身定不同于其他女孩子,但是如果她不愿意说,自己也不会强逼她,遂忽视她的异色,淡淡笑道;“安宜,给拿笔墨纸砚来。”
安宜愣了下,忽急道:“要笔墨做什么,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要练字?”
朱小八白了她一眼,谁说她要自己写了,“不是练字,是想请你写些东西。”
“我?是要写信谢谢公子吗?”安宜不怀好意地笑,忙屁颠屁颠地出去找大娘要纸砚,很快便取来了要用的东西,桌上铺好宣纸,笔尖舔饱墨汁,她抬头问道:“小八姐,写什么?”
“第一行写上小八培训班通告,然后另起三行,分别写‘你想得到公子的亲睐吗?你想从此伴随公子左右吗?你想成为公子的小妾吗?’,再一行写‘如果你心动了的话……’咦?你怎么不写?我说但快?”朱小八停下来问道,见安宜呆楞着微红着脸迷惑望着自己不动笔。
“……小八姐,我是有点喜欢公子,并没有非分之想一定要做小妾……”安宜小声道,红着脸低下头,将笔放在一边,略显局促不安。
朱小八一呆,豁然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咬唇笑道:“你想哪里去了,我叫你写广告呢,那不是只说你的。而且,如果你喜欢一个人,那就争取好了,不管最后什么结果,只要努力过,以后就不会有遗憾,你不说,怎么知道他喜不喜欢你,假若他亦有情,岂不是错过一段好姻缘。”
“可是,那个人是公子……”安宜嗫嚅道。
“我……”朱小八顿住了,她当然是希望杨扬只喜欢自己一个人,最好别有其他女人纠缠他,但,这条情路是曲折的。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昏昏的烛光来回微微晃着,外面打更人的声音从远处幽幽传来,飘渺悠远。
沉寂了许久,朱小八叹道:“现在我和你是一样的,都是喜欢杨扬的卑微小丫头,我们都没有背景,没有势力,没有优待,大家各凭本事争取就是了。”忽又想起这些日子的种种,本来很积极的情绪被心底里的疲惫厌倦悄然掩盖,她眼神变得黯然,接着说道,“你以为,他若是再来找我回去做他的侍妾,我会愿意吗?这些日子,我出的笑话还不够多吗?她们明里暗地的嘲讽,我表面上虽装作不在意,可是我真是很伤心……算了,不说了,我心里自有打算,麻烦你收了纸砚,别写了。”
安宜也很伤感,默默收了笔纸,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帐顶,忽小声叫了声:“小八姐?”
“嗯?”小八显然也不能很快入睡。
“你说的那个‘广告’是什么?”
“呃?”朱小八没想到她竟还在想着先前无意说的现代词,想了想,解释道:“广告就是广而告之的意思,向别人宣传你有的商品,哎呀,反正我说了你也不懂。你按照我说的去做就好了”
安宜颔首,似明白了,又问道:“哦,那我们为什么要写广告,我们有什么商品可卖吗?”
“没有。”朱小八想了想,要告诉她是为了整杨扬才弄这些事的么?
安宜沉默了一会,忽恍然大悟道:“小八姐,原来你是要……”
朱小八以为她猜到了,低声应道:“嗯。”
“我知道啦,是不是多抄几份,像官府的官文一样贴得满大街都是?”安宜来了精神,兴奋地笑说道。
许久,朱小八迷迷糊糊地“唔”了声,已然浑浑噩噩地睡着了。
因为洗衣房本来就不是文书工作,大娘那里的笔墨纸砚很快用完了,朱小八便邀安宜一起去杨珠园的如许斋偷点回来。
凭着记忆,朱小八从园子的后门溜了进去,园子里很安静,屋子里似乎没有人,她叫安宜站在园子门外把风,蹑手蹑脚潜进了书房。
书案上摊着一本书,还有砚台里未干的墨迹,表明了有人一直在这里生活。
朱小八心想杨扬怎么还没搬走呢,都把自己折磨成这样了,还好意思留在这,真搞不懂这人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书案上有现成的白纸,她随手拿了几只笔连带那只未干的墨砚一起,刚要离开,却发现左边一摞书里有一本土黄色的书折了书角。这家伙真是不爱惜书籍。朱小八心想,边把从那里抽出书来,准备把它放好,随意打开看了一下,貌似是一本账本,她也看不懂,也没兴趣看,只是奇怪的是,每页纸上最右边一行记得却是园子里姬妾的名字,然后还有一些生平,珠宝的名字以及地点。
大致翻了一下,厚厚的一叠,都是兰姬,月姬,玉姬之类的,真是一本奇怪的账册。朱小八纳闷地放好了书,拿起自己需要的东西就离开了。
出了书房,却发现云容四人正在客厅里盘问安宜。
“十八娘,是你啊……”
四人对朱小八还是有些尊敬的。
“我来拿些纸墨,想写些东西,你们看,我们没有偷什么。”朱小八主动把自己拿的东西给她们检查。
她们哪敢检查啊,本来这里的东西就是十八娘自己的。
“十八娘,你在那过得还好吧?”云容关心地问,玉姬欺负人的事大家都是知道的。
朱小八有点感动,说:“还好,这点小事打不垮我的,放心了。”
霞香道:“十八娘,我们相信你一定会回来这里的。”
“嗯嗯,谢谢你们。”
四人动情地说:“十八娘,以后有什么地方用得着我们的尽管说,你永远是我们的主子。”
朱小八最受不了别人对她的好,“我知道了,谢谢。我该回去了,不然我可能又会有麻烦了。”
“十八娘慢走。”
朱小八俨然已是洗衣房那群丫环的首脑,她似乎看到了杨扬无可奈何特别烦恼的表情。
这一天下午,朱小八要求所有人给杨扬写一封情深意切的信。纠结她以往看过的,但凡男女主角相遇所发生的事她通通写了出来,比如倒水时候不小心撒到了男主的衣服,比如在男主的衣服里绣上自己的名字,比如在男主面前落水,比如…………
哈哈………
朱小八狂笑,哼,叫你是个万人迷,叫你整天沾花惹草,偏偏不让你有好日子过!
计划尚未实行,因为所有女子的男主似乎没有出现,杨扬似乎有好多事要忙,整天不见他的身影。
不过很多房子的墙上已经出现了肉麻兮兮的告示,那些姬妾们看了,气得要死,偏偏还找不出是谁干的,不过大部分人都想到了一个人身上,朱小八。
但是没有人敢来找朱小八的麻烦,月见下了命令,谁敢再来洗衣房捣乱,关一个月紧闭。
已是初夏时节,某日,朱小八是被热醒的,睁眼看外面却昏昏沉沉暗无天日,太阳似乎还没有出来,但气温颇高,身前的衣衫略微汗湿,倒是背后却凉爽舒适,隐隐约约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莲香气息。
“安宜?”
等了一会,没有回应,小八微微撑起身子抬头向对面看过,床上的被褥已折好,人已经不在了。
奇怪,安宜出去怎么都没声音,没想到,趴着睡也可以睡这样死。
忍痛试着坐起来,没有前些天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朱小八心中暗暗一喜,月见的金创药药效可真好,照这样再休息两天她又可以生龙活虎活蹦乱跳了。
“小八姐,你怎么坐起来了?”安宜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赫然见朱小八坐在床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精神颇佳。
小八微微动动胳膊,抬眸笑道:“我伤好得很快,现在也不很痛。”
“那是,”安宜将食盒放在桌上,忽然回头神秘一笑,“有……胡神医的神药,什么伤治不好啊。”
小八想到什么,疑道:“你今天起身真早,我都没有听见声响。”
“今天起身是比往常早了点,因为马上可能有大雨,所以大娘叫我们早些将活做完。”她将早饭摆好,用小杌子端到床前,猛然抬头看着小八吃吃地笑道:“不过,小八姐听不到声响是因为我昨天去跟小虹姐挤着睡的。”
“为……”什么?朱小八好奇心起,却不期然地被一口稀饭噎住,拍着缓了半天,抬头刚要发问,却见安宜撂下一句“我还有事要做”就跑了,比兔子还快,一溜烟就不见影儿。
朱小八无语,无比郁闷地默默吃完早饭,下床将饭盒收拾好,又在床上扒了会,实在无聊,就下床穿鞋想出去走走,习惯性的铺床叠被,整理好床铺,刚要转身,却被席边一抹淡蓝色吸引住目光,她身子微微颤了下,抖着手拿过那个淡蓝色的带子。
那是杨扬的发带,她识得,忽腿下一软,支持不住便跌坐在床上,眼睁睁地看着那条发带,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那抹淡蓝慢慢扩散弥漫了她所有的视线,她的眼中只剩下淡蓝,铺天盖地的蓝色让她窒息让她心悸让她感动。
恍恍惚惚地望着发带半晌,嘴角不自觉勾起好看的弧度,她笑意甜美,轻轻将发带放在胸前,像是呵护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心脏被满满的幸福覆盖。
眼前忽有黑色的影子挥来挥去,朱小八伸手打开,却听到女子哀怨的痛呼,霍地醒悟过来,双手将发带紧握缩进袖子藏好,假装羞恼地轻斥:“安宜,你吓坏我了。”
“‘安宜,你吓坏我了’,好温柔的声音!”安宜学着她讲话的样子,取笑道:“快快老实交待,到底是什么好事?”
“哪有什么好事,瞎猜,事情都做完了吗?”小八好似做了什么坏事被人揪住似的,脸红通通得像是上好的红嫁衣缎子。
安宜夸张地叫了声,“我的好姐姐,外面下那么大的雨,叫人怎么做事。啊,窗户也没关!”便径直跑过关窗户,还不忘责备地瞪朱小八一眼。
都下雨了吗?她还没有发觉呢。
朱小八靠在床头,静静地听暴雨打在屋檐上的声音,砰砰砰砰,就像是她初见到他时的续声,就像是那夜他将她紧紧拥在怀里时,听见他胸膛里的声音。
真想见他一面,毫无由来的,前所未有的,朱小八无比想要见他一面,便低眉小声问道:“安宜,有杨扬洗好的衣服没有送去的吗?”
安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反问道:“问这个做什么?”
朱小八抬头,目光灼灼,急道:“你就说有没有嘛。”没有就不找理由直接去找他好了,不过有个理总是好的,不会由显得太直接。
安宜回忆道:“好像是有的……”话还没说完,小八已经奔出去了。
到了专门为公子浣洗衣物的房间,门一开,朱小八一眼就看见了那叠放好的衣物,两件蓝色的还有那件只见他穿过一次的火红色长袍。
轻轻取过那件红色长袍,小八望着衣物忽然笑了,那个彩虹系列衣服她还没看全呢,突然神经质地把头埋在衣服里,再抬头时,鼻间似乎还能闻到他特有的莲香气味。
对着茫茫的雨幕,朱小八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冲动,走到一段长廊尽头,与另一端长廊有一段空空的间隔,廊外落雨如瀑,扬风园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不管了,将衣服往怀里揣了揣,猛地冲过去。
刚要到扬风园,却见一个黑色身影眼帘,朱小八刚要叫,却听对方质问道:“朱小八,你不好好养伤,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朱小八抱紧衣服,眼中波光粼粼,低头羞涩道:“月见姐姐,我想见……杨扬。”
月见见她一副害羞地小女儿模样,心里蓦地一紧掠过一丝苦涩,最后还是叹道:“你跟我来吧。”
杨扬的寝屋外厅,月见低声说道,“公子还在休息,你先坐一会儿。”便丢下她轻轻关门出去了。
朱小八点头,心中疑惑,虽说外面天色昏暗,也不至于睡到现在吧,放好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到他的床边,蹲下身子观赏他的睡颜,他的睡颜并不是第一次看,可是还是那么漂亮,尖翘的下巴,的薄唇,高挺的鼻峰,如画的眉眼,纤长的睫毛,细软的漆发。她忍不住伸出食指描画他的脸廓,忽然手指被人握住,随即被塞进一个濡软湿润的腔体中细细吮吸。
“你……装睡,好坏!”朱小八脸倏地红透,欲夺回手指,却对上他潭水般清冽的眼睛,心底里某处瞬时。
杨扬坐起来,将她轻轻拉坐到床上,握着她的手柔声道:“还疼不疼?”
朱小八摇摇头,泪眼朦胧地沉溺在他的目光中,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好像说什么都会破坏气氛。
他无言地将她拥在怀中,手指缓缓抚摸上她的背部,极温柔地来回轻抚。
小八身子微微,背后被他抚过的地方像是点燃了火焰,那种感觉陌生却让人感到踏实安心。
迷迷糊糊相拥而眠直到天黑,有时候说低语几句,有时候无言相对,无论是睡着醒着好像身边总有人相伴,知道有那么一个人会在那里,就算偶尔迷失了方向,心中惦着他也会转回来的吧,这也许就是朱小八一直期盼着的——伴侣,相伴一生。
屋外雨声淅沥,屋内郎情妾意,好不撩人。
“我要回去了。”她坐起来,抬眸看着他,却没有动。
“既然来了,就别回去了,陪着我,好不好?”他从书案那边抬起头来,低沉的嗓音柔得似一泓春水。
好,朱小八很想这样答应他,可是,她不能再是他的妾,除非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于是她小声道:“我会陪着你,但我现在要回去。”
他走过来抱紧她,无奈道:“还在生我的气?要怎么样,你才能留下来?”
她忽地目光坚定,字字清晰道:“给我一场婚礼,我留下来。”她说的留,远不是留在他的房间里,而是放弃现代的一切,守在他的身边。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倔强,”杨扬为难地看了她一眼,犹豫道:“你给我时间想想。”
朱小八起身,有些伤感,他还在犹豫,遂叹道:“好,我给你时间,两个月。”但我不能保证两个月之后还在原地守着你,她想,如果他不情愿,就算是真的相爱又如何。
“小八姐,你怎么回来了?”安宜奇道,尴尬地将收拾好的包袱扔回床上。
原来安宜以为小八次去一定会和公子和解,理所当然地就要离开这里会杨珠园。朱小八知道她想的什么,遂解释道:“我喜欢当丫环,所以不打算回去了。”
安宜苦着脸,坐在床边上,哀叹:“小八姐,你真的不回去啊?丫环可不是好当的啊。”
朱小八了然地点点头,忽看见桌上有一张写满是黑色墨迹的纸张,便走过去拿起来看,才看了“小八培训班通告”几个字,就被人抢走,抬头见安宜红着脸不好意思地将手背在身后,不用猜就知道那张纸上写的是什么了。
“我就是写着玩玩的……”安宜装傻笑道。
“怎么能就是写着玩的,这个计划照常进行。”朱小八拍拍她的手臂,鼓励地看着她,“来,拿来我瞧瞧,看看还有什么补充的。”
安宜犹豫地看着朱小八,疑道:“不是说算了吗?为什么又照常进行了,可是要让你担任主教的,小八姐你没关系吧?”
“没关系。”朱小八边看边说,“我看杨扬他最近太悠闲了,我得给他找些事做。”
这就是计划照常的原因?安宜不由担心起公子的安全。
“嗯,总体上写的不错,但是让我一个人教似乎不太好,我们要发动广大姐妹,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只要有想法的都可以请来当先生,免去学费,收入分成,最后,团体报名,享受九折优惠。”
安宜忙把这几条添加进去,重新眷写了一份,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小八姐,我们这个会有人报名吗?”
朱小八也不确定,“先试试再说。”
眼见天气一天天放晴,朱小八的伤势亦渐渐痊愈,身后的伤已开始结疤,这两天已行动如常,白天只做一点洗衣房的事情,一方面因为大家知道公子对她惮度暧昧,一方面,院里的姐妹为了给她留下编写教材的时间,都抢着将她的工作分担了。
以前杨扬的衣服是有月见过来拿的,这些天却没见月见过来,所以洗衣院里公子的衣服自然由朱小八送过去了。这天下午,朱小八心情愉悦地打算给杨扬一个惊喜,顺便联络联络感情,经过集萃亭的时候,见那花径两边的花墙经过暴雨的冲洗,落了许多,朱小八叹了一声,落花太多,不知何时才是个尽头。
扬风园大门关着,朱小八便从月见先前告诉给自己的侧门进去,径直去了他的寝屋,杨扬不在,料他一定是在书房里,她眉头一皱,想到刚好去吓他一吓。
到了门口,门虚掩着,却听见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朱小八不由停下脚步,不知是马上离开好还是在这偷听,最终还是敌不过强大的好奇心,便驻足侧耳。
“现在杨国忠忙着跟李林甫相斗,暂时不会再构陷太子,但是你也不能放松警惕,万万要护太子周全。”一个陌生清朗的男声殷殷嘱咐。
只听杨扬道:“我知道。”
那人又道:“听说你已将王鉷的千金赶出去了?”
杨扬没有说话,可能是点头确定了。
因为那人肯定地说道:“也好,王鉷他倒是有些才能,为人至孝,只可惜了他那个不争气的弟弟给他惹了麻烦,到最后没包庇得了,自己反而落了个赐死的结果。”
王细玉的父亲王鉷,那个御史大人,竟然死了,杨扬是因为怕自己受牵连才赶走她的?这个想法突然冒出来,不啻于晴天霹雳,朱小八霎时愣在原地,月见说过,杨扬是不插手朝廷的事的,可是刚才她明明听见他们在说杨国忠,李林甫还有什么太子的事。
接着杨扬又说道:“王鉷死了,李林甫不仅少了个有力的助手,而且所有的官衔全落在了杨国忠身上,可谓是对李林甫莫大的打击。”
朱小八看不到杨扬说这话时的表情,她只能猜,他是不是一改往日温柔闲淡的神情,是像其他政客一样有着精明无比的眼神,极深的城府,整日想着怎么算计别人想着怎么不被陷害?她不敢想,这样的陌生的杨扬不是她认识的,打心底里她不希望杨扬变成这样。
那人说道:“杨国忠称相是迟早的事,但是眼前的局势好像有偏向于李林甫那老贼了。”
杨扬疑道:“先生,此话怎讲?”
那人叹道:“南诏国那边有意起事,一旦爆发战事,李三郎为了讨好贵妃,帮助杨国忠登上丞相之位,肯定要任杨为兵马大元帅去边疆征战,以便他名正言顺地登上相位。”
杨扬似在思考什么,没有再说话。
有轻轻的脚步声走动,越来越近,朱小八一惊,霍然醒悟过来,她竟无意中听到了他的秘密,杨扬对她包容是一回事儿,一旦涉及到他的秘密,谁知道他会怎么样,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赶紧走人才是。
门,在意料中得打开了,只是开得太快,朱小八还没来得及逃跑。
杨扬的脸色,也是意料中的难看。他出来之后,发现眼前的人居然是她,心中泛起复杂的情绪,但是惊讶过后,他并没有立即发作,只带着压抑的心情低声责备:“你怎么来了?谁许你随便进来的?”
朱小八见他脸色阴沉,有些害怕,小声道:“我来送衣服的……”
“杨扬,外面是什么人?”门里面那个人突然问道。
杨扬微恼地瞪了她一眼,回头答道:“只是一个迷路的小丫头。”又对朱小八道:“还不赶快走!”
朱小八连连点头,心情微微放松,露出一丝笑容,轻声道:“谢谢你。”然后掉头便飞奔出去。
“你现在越发不谨慎了,随便一个小丫头也能迷路进了园子。”那人推门而出,一袭白衣,对着朱小八的背影笑说道。
白衣人笑得意味莫名,杨扬不愿解释,叹道:“先生多虑了。”
快要到洗衣院时,朱小八仍心惊胆战,深呼吸几口气,砰砰跳的小心脏终于恢复正常,嘴角一弯,勾画出一个笑容,于是大步迈进院子里假装镇定。
有时候,人的好奇心实在强大,一夜短暂的惊恐过后,朱小八开始猜测杨扬和那个说话的白衣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昨天他们说的杨国忠、李林甫、太子李亨,都是历史上有名的人物。仔细回忆了下以前看的电视剧,书籍,加上如今杨贵妃最受玄宗的宠幸,便想起到这三人的命运,杨国忠依靠裙带关系平步青云,最终当上了丞相,最后在马嵬坡被乱军杀死。
李林甫在历史上是一个饱受骂名的庸相,掌控国家朝政十九年,在此间,排挤陷害有才能的人,树敌无数。
太子李亨,以后灯肃宗,天宝年间,轮流受到李林甫、杨国忠的构陷,其太子生涯过得颇为坎坷,不过最终胜利的人还是他,虽然付出代价大了点。
“呀,小八姐,你怎么还在洗这件衫子?!”安宜惊呼出声,自从昨天傍晚回来之后,小八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从一大早起来做事,蹲在这里半天只洗一件薄衫也没见洗完,“看,都被你揉破了!”
朱小八神经兮兮拿起衫子来看,并没有破,知道安宜故意取笑她,微恼道:“怎么,你很闲吗?那么,这些全归你了。”
“我不要,小八姐欺负人。”安宜嘟着嘴,忽正色道:“昨天兰姬夫人的侍婢过来说她们家夫人请你过去。”
“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朱小八站起身,皱眉急道:“她有没有说是很急的事?”
安宜疑惑道:“应该没什么重要的事,怎么了?”
那天杨扬拿着那只蝴蝶翡翠簪子来兴师问罪时,朱小八还没想起送给谁了,过后很多夫人来过,兰姬却没来,后来便想起是送给了兰姬,小八实在怕兰姬重蹈玉姬的覆辙,万一兰姬家也发生什么事,杨扬借着这个理由将她赶出去任其自生自灭,却是小八不愿意看到的。
“没事,我现在就去,这里交给你了。”
见她匆匆跑出去,安宜满头雾水,还是不解,最后叹了口气,只好帮她做那些没完成的事。
兰姬的兰馨园在杨珠园的东边,朱小八刚到园子门口,就有小丫头过来引她进去,兰姬刚用过早膳,正坐在窗边绣花,她姣好的脸型,妆容精致,头发疏得一丝不苟,挽着平常妇人的发髻,神情专注显得安详敦厚。
朱小八放轻脚步,慢慢走进。
兰姬忽放下手中的活,起身出来相迎,笑道:“妹妹来了,我昨天还怕请不到妹妹呢。”
“怎么会?”朱小八见她没事,微微放下心来,仍问了一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兰姬见她表情严肃,微愣了下,笑道:“没有急事,只是想跟妹妹道歉,都怪姐姐错拿了妹妹的东西,害妹妹被公子责罚。”
小八松了一口气,摆手笑道:“我还以为什么事,没关系,他存心找我的茬,那不过是一个借口,倒是姐姐没有被杨扬……公子责怪吧?”
兰姬摇摇头,有些黯然,“没有,他脾气一向很好,待我很好,无可挑剔几近完美,他只说他送人的东西是不许再转送给别人。”
“这个不怪姐姐,是我强送姐姐的,谁知道他会有这个怪癖。”朱小八冷哼,杨扬脾气好?才怪,也就最初认识的那几天做做样子,时间久了就原形毕露了。
兰姬给小八倒了杯茶,抬头时,已没有刚才忧伤的神情,“我们先不说这个了,今天请妹妹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提醒妹妹。”
小八诚恳道:“姐姐请说。”
“我听下面的丫头们说妹妹在做培训班做公子的小妾什么的,我虽不知培训班是什么,但我劝妹妹还是赶快停了吧。”
“为什么?”
“花姬一直管着家里的事,过两天,花姬就要回来了,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她是绝对不会允许你们这样的,我怕她有理由找妹妹的麻烦。”兰姬面容甚忧,又想起自己的身世,含蓄道:“……这个家里有很多秘密,我并非是想打听妹妹的身世,但我知道这里每一个姬妾并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妹妹来的时间不长,也许还没有感觉到。其实,生活本来很平静,我们大家都感激公子,所以大家明里暗里都不敢争斗,虽然偶尔也得到公子的青睐,但我们自知守住本分才是最重要的。”
朱小八彻底糊涂了,秘密,感激,守本分,这该是一个姬妾成群的男人家里该出现的情形吗?早听说女人之间的争斗堪比战场,兰姬这番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混淆视听?
兰姬接着道:“妹妹别多想,许妹妹的身世与我们不同。我小时候听老人说,天上的月老公公为每对男女都牵好了红线,每个女人本来都会有一个惟一的他,可是有一天,月老喝醉了酒,将原本牵好的红线弄乱了,后来,有人幸运地接回去了于是便比翼双飞,有人却被遗忘了,所以就得孤独终老。我,应该就是那个被月老遗忘的人吧。”
她仰头看向万里无云的晴空,幽泳气,“唉,真羡慕妹妹,许你就是公子红线那端的女子。”
朱小八不知道这个传说是不是真的,可是听着感觉很悲伤,古代不是一夫多妻制吗?难道月老牵线的时候都是给男子牵了好几根红线的?太不公平了,月老居然也是封建思想,凭什么男人就可以拉几根红线,如果可能的话,朱小八也要给自己多拉几条红线,全是华丽丽的美男子,嘿嘿……
她又魂游天外了。
“妹妹,妹妹……”兰姬轻声呼唤。
朱小八回过神来,冲兰姬不好意思笑笑。
“月姬找你。”兰姬指指门边,使了使眼色,低声道,“我刚说的话,妹妹定要记在心上。”
朱小八点点头,感激道:“我知道了,谢谢姐姐。”
月见还是一副谁欠了她巨款的样子,冷冷的、毫无波动的眼神,一身黑色的纱衣,不过此时看朱小八的眼神已然发生了变化。至于什么变化,朱小八自己也不知道是哪里变了,好几天没看到月见,竟然有些想她了。
“月见,你这些天去哪里了?”朱小八冲过去撒娇道,伸手去拉月见的袖子,被她了无痕迹避开了。
“没去哪里,一直都在家里。”月见淡道,“公子让我送你回杨珠园,快走吧。”
“为什么?我都跟他说过不回杨珠园的,我要回洗衣院……好吧,我跟你走……”接触到月见凌厉的眼神,朱小八越说声音越小,耍狠她肯定耍不过月见。杨扬真狠,居然让月见过来,而且还说话不算数,气煞人也!
“月见姐姐,呆在园子里多闷啊,你让我去集萃亭那里玩玩吧。”走了会儿,快到杨珠园了,朱小八越想越不服气,硬的不行,咱走曲线救国的路。
“不行。”月见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公子说你会乱跑,叫我看紧你。”
敢情是说她昨天偷听的事,朱小八颓废地耷拉着脑袋,嘀咕着:“不就无意听了一回,至于让人监视我吗?”
月见反而疑道:“听了什么一回?”
说到这个,朱小八猛然想起先前月见忽悠她的话,略微生气地嚷道:“你还跟我说杨扬不插手朝廷的事,分明就是骗我,我都听到了,他们谈太子的事,肯定是太子党……呜呜……放开我……”她变脸也太快了吧,小八挣扎着扒开月见的手,却怎么也拿出不开。
月见将手指搭在她的脖子上,捏住小八的细小脖子,仿佛稍微使力就能掐断,她威胁道:“你发誓刚才的话再不对第二个人说我就拿开,不然你就准备受死吧。”
朱小八忙不迭点头,含糊不清地闷哼:“我答应你……”
她手一拿开,小八立即向后退去,离她远远的,抚着胸口理顺了气,抬头恨恨地瞪着她。
月见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于激烈了点,轻笑道:“我是为了你好……”
鬼才相信你,朱小八在心里恨道,嘴上却不敢反驳她,只能干瞪眼,谁让自己手段没人厉害啊。
“我早说过,公子的事你别管。你不用担心,只要你不逾矩,尽心服侍好公子,我是不会对你怎样的,可是,如果你胆敢做伤害公子的事,我也是不会放过你的。”月见索性把狠话撂这里。
朱小八一时不知什么滋味,她本来是真心喜欢杨扬的,但现在,像是被逼着被讨好杨扬,另一方面,她也的确怕月见,看眼前的情形,她只能委曲求全,找机会脱离苦海了,“我,知道了……喂,你听听,集萃亭那边有乐声。”
拜萧悠然多次狡诈的谎言所赐,月见一听见这样的话,条件性地以为朱小八骗她,因此眼光一直锁着她不给她逃走的机会,凝神一听,果然从集萃亭那边传来流畅的琴声,猛地怔住,这个声音是那样熟悉。
朱小八看着月见眼神呆呆地向着集萃亭那边走去,好像魂魄离了身子一样,于是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月见走。
转过花径,挂着水样流淌的蓝色帘幕里,一个身着白衣的年轻男子垂首专注地弹着一架古琴,深绿色的琴身,一串串音符从几根琴弦里泄出,伴着身后切面巨石处冲击的流水声,俨然有着高山流水的感觉。
突然,琴弦轻拂,刹那破玄冰,好似九霄仙音落凡尘,之后琴声渐渐止息,他轻轻按住弦,抬头看向朱小八,笑道:“姑娘,听出什么了?”
他容貌一般,缓带轻衫,白衣宛然,但丰神俊伟,目若秋水,惊为天人。听他发问,朱小八局促起来,讷讷道:“高山流水……”
白衣人一笑,点头道:“不错。”
朱小八脸红了,“我……猜的,其实我对音乐一窍不通。”
白衣人走过来,摇头道:“不然。有的人表面上显得很愚钝,其实稍加指导便能引导出它本身的潜质。”他上下打量她,忽说道:“我看姑娘有几分眼熟,我们见过吗?”
朱小八一愣,也觉得这个声音很耳熟,那熟悉的清朗的嗓音,不就是昨天在杨扬书房谈事被杨扬称为先生的人的吗?
“是你……”白衣人也认出她了,微微好笑,就是这个女孩让杨扬动心了。
忽然一股恼恨涌起,朱小八昂起头,说道:“没错,就是我。”
白衣人不说话,对上朱小八瞪大的眼睛,细细看着她,忽然眉头紧皱,沉声道:“你应该离杨扬远一点。”
朱小八涨红了脸,火了,冲道:“我看你才应该离杨扬远点,都是你把杨扬带坏了,你不知道你要他做的事多危险吗?”
白衣人一呆,转而笑道:“你会这么说,说明现在你心里有他,你真心喜欢他是吧?”
朱小八眼珠一转,坏笑道:“你也是喜欢他的是吧?”
白衣人面上一僵,像是被人说中了心思,饶有兴味地瞧了她一眼,转身背着手来回踱步。
“月见?”白衣人这才注意到小八身后的月见一直发傻地站在亭子下面。
月见柔声道:“是,是月见。”
朱小八居然看见月见脸上竟飞起两团桃云。
白衣人向着月见走去,经过小八的时候用几近耳语的声音说:“你跟杨扬的命相相克,他迟早会因你而死。”
“好久没见到你了,陪我下棋去!”白衣人对月见道,也不管已然呆若木鸡的朱小八。
月见应道:“是。先生稍等,我还有些换要交代给小八。”
他会因你而死……
他会因你而死……
这几个字像是个最恶毒的咒语,久久回荡在朱小八胸腔中,让她不能呼吸。
恍然回过神来时,朱小八仍心有余悸,不过她决定忽视这句话,命运的事,谁能说得清楚呢,再想起那个白衣人一脸看透一切的样子,小八不由火大,切,以为自己穿得飘飘若仙就真当自己是仙人了!
“小八,你去流云坊取下我们家订的布料,流云坊在东市南大街。”
想来月见一向待自己不错,朱小八自然心甘情愿地帮她做事。
东市南大街。
依旧车如流水马如龙,很是繁华。
流云坊的小伙计一见是个陌生女子过来取布料,不再是那个凶巴巴的月姑娘,于是随便挑几款颜色布料让她拿走。
“小哥,你们家有马车租借么?”朱小八看着这几卷布料犯愁。
“没有。”小伙计态度生硬。
朱小八心想是自己哪得罪他了还是本来他家的服务态度就不好呢。
“我可以给你钱,你去帮我雇辆马车行不?”幸亏出门前带了点钱。
小伙计这才态度好一点,借过钱,说,“你等着啊。”然后就叫另外一个伙伴去后院弄了辆马车。
朱小八深感世态炎凉啊。
好不容易把那十几卷布料带回家,回家之后却不见月见人影,便把那布料放在客厅里。
第二天一早,花见叫人把朱小八叫来。
花见出去了好些天,家里发生的事只是这几天才听说,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公子玩腻了她,不说是冷落她,居然到了贬为丫环的地步,唉,这女孩真可怜。花见冷笑了一番,同情的同时也在落井下石,这叫自作孽不可活。
“花见姐姐?”朱小八轻唤,花见的那一抹冷笑刚好落在了她的眼里,心里不由打起精神,不知道她又该怎么整自己呢。
“嗯。用过早餐了吗?”花见像拉家常一样说道。
“吃过了。”
“这就好。”花见温柔笑道:“这些布都是你去拿的么?”
“是的。”
“辛苦你了。”
“还好了,不辛苦。”
“可是,这些都不是我们府里需要的布料,我们要的是云南织锦,苏州丝绸,还有一些缎料,这些都是很普通的布料,颜色也不好看,你是不是拿错了?”
“啊?”朱小八慌了下,但很快镇定下心来,首先承认错误:“可能是我弄错了,昨儿月见姐姐跟我说话的时候我在发愣,所以没听清楚。”
“那麻烦你再走一趟,行不?”
“没问题。”朱小八应下。
流云坊的徐老板果然看见一个小姑娘带着布来调换了,他先前受了花见的好处,正打算欺负一下这个小姑娘。
朱小八到了之后跟自己家的家丁把布料搬下来,布店老板硬是装作没看见。
“老板,对不起啊,我昨天拿错了布料,今天来换一下行不?”
“什么?拿错了?不可能啊,你们每家所定的布料都是有记录的,你们家的就是这些啊。”
朱小八一头雾水加汗水,心想不可能吧,在杨家洗衣服都洗了那么多天了,她心里清楚杨家所用的布料都是相当好的,所以即使昨天摸着那些衣料,有些怀疑,也没敢跟伙计说。
“那老板能给我看一下我家的订单不?”
徐老板摇头:“不行,这个只能给你们家管事的看。我说,你是不相信我们店的信誉?”
“岂敢。”朱小八一见那老板凶神恶煞的表情大气都不敢出。
“你一小姑娘,一大早的来换布,给我们店晦气不说,还说我们拿错了东西,是不是别有用心啊?”
“我看你也长得挺清秀的,咋这么没素质呢。”
“我看现在的女孩儿啊,都不知道什么是矜持了,整天在外面跑来跑去。”
“肯定不是好人家的女孩!”
“对,下贱的很呢。”
……
店铺里的伙计一个一个比赛似的中伤朱小八。
谁听了这些难听的话,心里都会难受。朱小八脑子里回荡着这些侮辱的话,搞不清为什么这些人要对她这么恶毒,心里纵然堆积了一堆反驳的话,但已经气得说不上话来,所有的情绪化为委屈的泪水。
已经这么倒霉了,为什么连陌生人都对她这么刻薄?
“老板,她哭了……”
徐老板心里也有点愧疚,但是他不敢得罪花见,见把这姑娘已经欺负得落泪了,也就不再为难她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别哭了,我给你换就是了。”
朱小八不说话,冷冷斜着眼睛看着这些人,哽咽道:“多谢了。”
这次布店里的伙计帮她把布料搬上了车。
朱小八擦干了眼泪,叫家丁先把布料带回去,说自己还有些事要做,暂时不回去。其实她在想,杨扬的家,她还要回去吗?真的很辛苦,她感觉自己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可是,这天大地方,她该去哪里呢?
在店门口驻足了一会儿,失魂落魄地望着路上的行人,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委屈一股脑地宣泄出来。眼泪已经控制不住了,她索性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身边有人叫自己。
“小八……?”
沙哑的男声温和里带着怜惜。
朱小八抬起泪眼朦胧的眼,发现面前的人正是自己这些日子徘徊在爱与恨之间的男人,内心脆弱到极点的她完全忘记了所有,一下子扑在男人的怀里,肆无忌惮地痛哭。此刻,她需要的,仅仅是一个拥抱而已。
杨扬抱着她,心里也不好受。他替她擦掉眼泪,哑声安慰:“乖,好八儿,不哭了啊。”
朱小八还是哭,听到他的声音,心底泛起一丝仇恨,对着这个人的胳膊狠狠咬了下去。
“痛……”
杨扬疼得呲牙咧嘴,不过并没有推开她,反而有一点开心,这点痛算什么,比起这些日子忍着不见她的煎熬和看她被人欺负所受的心痛轻松多了。终于意识到,自己对她的喜欢已经多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
朱小八哭完了才发觉自己并不是在大街上了,而是在一家店铺的后厢房,杨扬一直陪在身边,鼻息间都是熟悉的味道,触手可及的是温暖的怀抱。
“我的小心肝啊,你可真是水做的啊,这么能哭!”
杨扬不停地逗她玩,一直到她破涕为笑。
“哭累了吧,来,喝口水……”
朱小八撅着嘴,耍小性子不肯喝。
杨扬在她耳边低声说:“难道要我喂你喝?”
闻声,她脸不自觉红起来,娇嗔地瞪了他一眼,恨恨地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杨扬叹道:“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朱小八在他手背上又抓了他一把,撇着脸说:“哼。”
“我保证以后都不会了。”杨扬情深意切,深深地忘尽她的眼睛:“这些日子,我想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的,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身边了。”
“巧言令色。”朱小八总结。
杨扬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笑说:“是真的。”
朱小八心里已经很开心了,不过女孩子家害羞,不好意思表现出来。也许这就是恋爱吧,前一刻恨得要放弃,下一刻,因为他一句话,恨不能与他相伴一生。
“你会只喜欢我一个人吗?”
杨扬认真道:“我遇上你之前从未喜欢过任何姑娘。”
朱小八忽然想到那个白衣人,紧接着想起一个冷幽默段子,说男人在未遇见自己心爱的人之前,都以为自己喜欢的是女人,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
杨扬苦恼:“很好笑吗?”
“哈哈……不是不是……”朱小八回过神来,“既然不曾喜欢过,你为何娶那么多小妾回来?”
杨扬犹豫道:“这个说来话长……说了你也不懂,反正你只要记得我只喜欢你一个就行了。”
“那你会娶我吗?”
杨扬终于点头说:“会的,我会娶你,让你做我唯一的妻。”
朱小八听了居然呆掉了,他肯了?狠狠地抓了一把手背,看到某人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终于确定自己不是做梦了。
杨扬气急,瞪着眼睛问:“你属猫的吗?!”
“咳咳……”门外原来还有人在。
门外那人掀开帘子进来,朱小八不闹了,离开杨扬的怀抱,原来这人正是那天在集萃亭说自己是他妹妹的人。
“杨兄,冒昧打扰了。”
杨扬摇头微笑:“哪里,还是多谢陆兄让我们在此歇息,不然落在大街上可要被人笑话了。”
陆轶道:“这是我自己妹妹,岂能让别人笑话了。看来我妹妹真的是喜欢你,把她交给你我也放心了。”
杨扬抱拳道:“多谢成全。”
陆轶无奈笑道:“这真是上天赐予你们的缘分哪,没成想,居然有人代替我妹妹出嫁了。”又想起老家那边未婚妻跟人私奔,念起在温柔乡里的红颜知己,不知是替朱小八感叹,还是为自己叹息,长叹道:“命运弄人啊。”
朱小八一头雾水,真搞不懂这人为何总说自己是他的妹妹,难不成自己真的姓陆?不是真人穿而是灵魂穿?
“小妹,以后若是这人欺负你,你就到这找二哥,哥哥替你做主。”
朱小八点头说好,被杨扬瞪了一眼,说:“你没这个机会。”
陆轶摇头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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