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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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原西看向我,没有说话,脱掉鞋子,上了床。

    世界安静了,仿佛连呼吸声都没有,我开始想,蒋林此刻在经历着什么,他会痛苦吗?会后悔吗?会体会到我当时“不如去死”的感受吗?

    一张纸条从床缝掉下来,我需要防着的人从蒋林变成了2号床的男生。

    我翻个身,用被子挡住,打开了纸条。

    宋原西说:别怕。

    ☆、第 4 章

    10

    现在回忆起来,宋原西跟我说过的最多的就是问我相不相信他和别怕,而我因为相信他,所以觉得没有那么害怕了。

    蒋林不再跟我们一起住,据说被带去单人房间了,“上课”的时候也没再出现过,而我因为“举报”了蒋林,竟然获得特赦,可以重新回归大部队。

    这多讽刺。

    我都懒得多说。

    不过不管怎么样,不用再被单独“治疗”对我来说是好事,我终于能从重压之中喘口气了。

    日子又恢复到了之前的状态,我们被紧盯着,我们不能随便说话,我们被迫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自己不应该喜欢同性,我们被迫检讨自己用所有恶毒的语言攻击同病相怜的对方。

    那天下午,我们两两一组,在姓孔的监督下,辱骂自己的同学,针对对方的性取向去羞辱对方,而我跟宋原西,很不幸,被分到了一组。

    我看着他不说话,死死地咬着嘴唇。

    姓孔的走过来,问我怎么回事。

    宋原西先开了口。

    他说:“王尔德因为同性恋锒铛入狱,果戈里因为同性恋被施行‘饥饿治疗’,图灵因为是同性恋被迫注射雌性激素,柴可夫斯基因为是同性恋被迫服毒自杀。”

    我看见姓孔的脸色骤变,怒视着宋原西。

    他从来不是冒进反抗的人,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进来,他清楚如何才能全身而退,我知道,他在逼我。

    我看着他,怎么都不忍心说出伤害他的话。

    他盯着我,一字一顿地说:“他们都因为是同性恋而惨遭迫害,我……”

    “宋原西。”我打断了他,不敢让他继续说下去,再开口说话的时候,我不敢再看他,眼神看向他的名牌,我说,“同性恋真的很恶心。”

    有的时候,人只需要一句话就能彻底崩溃。

    因为那一个下午,我躲到厕所的隔间哭了好久,助教在外面不停地敲门,最后踹烂了那扇门把我拉了出去。

    宋原西站在那里看我,我觉得他和我说了什么,但我什么都听不到。

    在这里,我深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生命的无奈,我们这样苟活,还不如一死了之。

    我想过死,还不止一次,但每次都因为我看见宋原西而打消了念头。

    他吻我的那个晚上跟我说了一句话,那句话成为了支撑我走下去,走到这个夏天尽头的唯一动力。

    他当时跟我说:“陈是,咱们都得出去,出去以后,我去找你。”

    我开始幻想这个夏天的结束,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能活得像个人了,我可以不用每天绷紧神经,我可以想拥抱他的时候就拥抱他,想亲吻他的时候不需要想尽办法避开那些随时能要我命的人。

    当然,我也清楚,那只是幻想,就算在外面的世界,我们也不可能那么放肆,但至少,我们能好好呼吸。

    我给宋原西写了好多道歉的话,我跟他说上课时那些难听的话都是被逼无奈,他写给我一句话:别哭了,你再哭我都要哭了。

    后来我想,大概在那里的每一个人,甚至连蒋林都曾经想过自杀,毕竟,没有谁真的能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下还保持着一个良好的心态。

    我们的底线被一再拉低,我们的尊严被毁得渣都不剩,我们明明没错没病,却被折腾得仿佛是罪犯、是精神疾病患者。

    我们被迫服药,被迫注射不知道是什么的针,我们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每一个人都瘦得皮包骨,每次看着镜子的时候我都特别难受,因为我以前比现在好看得多,宋原西却没能看见我最好的样子。

    所以,不管怎样,我们得出去,我得让他看看我其实长得很不错。

    又是一个夜晚,我们躺在床上,我可以肯定,谁都没睡着。

    我总觉得那个晚上比之前的每一个夜晚都更黑更安静,我们像是躺在古堡里的吸血鬼,因为没有人类的血可以给我们吸食,所以我们各个虚弱得动也不能动。

    突然,一声尖叫划破了这个夜晚,我仿佛看见外面有无数只蝙蝠突然飞起来,它们包围了这座古堡,宣告着这里有大事发生。

    确实是大事,一个女生自杀了。

    没人知道她从哪里弄来的刀,在那个晚上,直接当着室友和助教的面,划破了自己的喉咙。

    他们说,当天下午的时候,这个女生被关进惩罚室,同时被关进去的还有一个男生,他们俩被强迫□□,而且是在很多人面前。

    我开始相信,这个地方迟早会被炸成废墟,就算我们这些还苟延残喘的人做不到,那些被困在这里的亡魂也不会放过他们。

    因果终有报,我开始相信命运了。

    11

    我看到了那个女生的尸体。

    我们这里,一层宿舍,男生女生都有,当时自杀的女生就住在我们这层,救护车来把她抬走的时候,血弄到了走廊上。

    我们所有人都站在走廊里,屏住了呼吸看着她离开我们,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做任何动作,像是生怕吵醒了酣睡的她。

    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有些羡慕那个女生,至少她脱离了这里。

    她的尸体被抬走了,助教喊了几个男生去收拾地面上的血迹,然后,他们手里拿着木棍,指着我们,恶狠狠地说:“今天的事,你们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好可笑,说得我们好像都是瞎子聋子和傻子。

    虽然心里在冷笑,可是,我没有对他的话表现出异议,毕竟,这里的苦头我吃得也够多了。

    重新躺回床上的时候,我觉得浑身发凉,明明是夏天的夜晚,我却觉得很冷。

    小时候我妈总说,有人要死的时候就会出现猫头鹰,因为它们会等着人死了之后吃他们的尸体,我看着窗外,明明外面什么都没有,但我觉得,窗台上站了一排猫头鹰,很恐怖,我越想越心慌。

    夏天是我以前最喜欢的季节,可是从那年夏天开始,它成为了我最恐惧的几个月,尤其是六月下旬到八月中旬那段时间,因为十八岁这年的经历导致我后来每年到这个时候都几乎没办法正常生活。

    有时候,有些伤害真的是永久的,不是你度过多少时间、吃下多少药就能解决的。

    那年的七月中旬,那个女生的死亡导致那里的气氛变得更紧张,大概那个女生的家人终于察觉到这里不对劲了,因为女儿的死,在跟他们闹。

    他们怕我们这些人再出什么岔子,所以把我们看得更紧,甚至连我们去厕所都要跟着。

    因为这样,我和宋原西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写纸条的频率也低了很多,后来有一天晚上,他在给我的纸条上写:最近太严了,以后不方便的时候用敲床板的方式报平安,一下是很好,两下是不好,不开心要告诉我。

    我很庆幸自己能遇见宋原西,因为如果不是他,我可能早就彻底完蛋了,要么被折磨死要么自杀。

    那天晚上我难得睡了一个完整的觉,四个小时,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了我妈,梦见我手里拿着一把刀,把它插在了自己的胸口,我哭着问她为什么要杀我。

    其实,梦里的场面明明是我自杀,可我却在质问她为什么要杀我。

    醒来之后,这个梦一直困扰着我,尽管我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摆在那里,我怨恨她。

    她生了我,养了我十八年,在知道我是同性恋之前每天宠我疼我,说我是她唯一的希望,我高考考得很好,她出了门到哪儿都要炫耀一下她优秀的儿子,可是,这些爱都抵不过我是同性恋。

    因为我是同性恋,过去的十八年被统统抹去,我不再是她的骄傲,而是她的耻辱。

    她把我送到这里来,如果她不知道这里什么情况就这么做,我大概还可以原谅,但如果她知道却还选择了这条路,我还能说什么呢?

    是她先抛弃了我。

    那天我状态很差,下课后被冯助教带去又进行了一场“单独辅导”,无非就是那几样,看片子、言语羞辱、鞭打。

    因为我们在这里常住,所以他们从来不担心我们身上的伤被发现。

    挨打的时候我想起宋原西,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被这样对待过。

    就这样熬到了七月末,我想着,还有半个多月我就能走了。

    这个时候,我已经开始觉得自己精神状况或者心理状况很不稳定了,我不是医生,我不确定我到底是怎么了,但是,那时候开始,我暴躁易怒,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我总是莫名就很抓狂很焦虑,我甚至有一次摔坏了宿舍所有的杯子。

    没到那时候他们就抓我去电击治疗,姓孔的说我狂躁,说这种方法能缓解我的情绪。

    那根本不是缓解,而是进一步的迫害。

    在一个雨天,我彻底崩溃了,当他们带着我去惩罚室的时候,我咬破了冯助教的手臂,从窗户跳了出去。

    那是二楼,跳下去的时候我摔得脚踝崴了,但我没有停下,只有一条腿能走路我也要往大门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