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子薛世铎虽比侄女大了十来岁,但二人都生的俊秀,实在是一对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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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府众人暗潮涌动,前朝后宫的局势亦是一片风雨。
先是被发配到浣衣局的王宁,因染了风寒被挪到了内安乐堂,说是安乐堂,其实就是让生病的宫人听天由命坐等生死的地儿,王宁在此间呆了不过一旬就去了,宫外的“妻子”曹氏早卷了钱财不知往哪里去了,宫内按惯例一般有小徒弟或义子义女来打理身后,但王宁是获罪于宣和帝的,宫人们无人愿意伸手。
“最后按照宫里的规矩,用一卷草席裹了烧成灰,洒在了内安乐堂的枯井里头。”梁三全低眉顺眼地向宣和帝汇报到。
宣和帝正在作一副《江山雪景图》,他的画工极好,笔墨饱满、刻画传神,画中巍峨高山一片银白,蜿蜒大河冰封千里,宣和帝略略顿住执笔的手,江山万里,万里江山,的确惹人向往。
宣和帝一副画作完了,搁笔洗了手,梁三全才问道:“内阁送来的折子,皇上这会儿可要批复?”
“你都看了吗?都说给朕听听。”宣和帝随意看一眼,皱眉:“怎么今日的折子这样多?”
梁三全托在手上,厚厚一摞,看起来足有平日的两倍多:“其中一大半都是……都是请立皇太孙的。”
“人还挺多。”宣和帝意味不明地笑一笑,问道:“都有谁啊?”
梁三全偷偷觑一眼宣和帝的脸色,将头低的更低:“六科六部的都有。”
宣和帝一怔,随即道:“倒是少有的齐心啊。”
翌日,也就是傅夫人去薛家送信的那一日,大臣们意外地看到几日不曾上朝的宣和帝出现在乾元殿的金座之上。
适逢江西送来快报,安徽去年秋收不好,入冬之后产生了大量饥民,饥民们到处流窜,既有聚集起来占山为匪的,也有抢夺良民百姓家产的,甚至有扯起反旗号称要与朝廷作对的,流民已至江西境内。
那么问题就出来了,从去岁秋天到迄今为止,安徽巡抚邹庭上的折子一直都是说风调雨顺,只字未提收成不好之事,甚至还为着贺太子即将有孩儿,送了一尊尺高的上等紫玉观音。
隔一日,弹劾邹庭的折子雪片似的多,谎报灾情、欺瞒君上、谄媚事主,各种各样的罪名应有尽有,而其中官员谎报灾情是大罪,宣和帝早朝时便下了圣旨,着人往安徽缉拿邹庭回京受审。
太子因在病中,宣和帝不许众人拿朝堂上的动静去烦扰他,让他只安心养病,但是皇后就没那么好过了。邹庭是柏阁老的门生,柏阁老是太子妃的祖父,宣和帝虽未对柏阁老假以辞色,但这几日朝堂上敢当面顶撞柏阁老的人却多了起来。缉拿邹庭的圣旨一出,皇后更是坐立难安。
思来想去,皇后只好把出宫祈福的事提前,为此还专门斋戒了十天,期待此举能让宣和帝顺顺心,也让太子一系涨些声望。
金楼观里,吕仙人接了皇后懿旨回到静室,还是一贯的仙风道骨的模样,“你们去门口守着,任何人都不许来打扰为师。”
徒弟们恭敬应是,退出去带上房门,吕仙人满意一笑,取下墙上的一副老子骑牛图,打开墙上的暗格,掏出一个精致的雕漆红木盒子。
吕仙人面色沉静,轻轻打开盒子,里面赫然是,一片颜色鲜嫩的少女肚兜。
第七十四章 金楼祈福(起)
张皇后既然要把去金楼观祈福的日子提前,索性就定在了二月十五道祖圣诞日这一天。
薛云晗自打成了德妃义女,封了县主的爵位,就多了很多和宫里打交道的机会,自然也是有份参与的,德妃揣度着宣和帝的心意,早几天就送了信儿来,还赐下了几样饰品,义母的姿态做得十足。
南碧掀了帘子进来:“姑娘,二姑娘过来探望太太,正在前头的屋子里和太太说话呢。”
薛云晗正在挑明日要穿的衣裳,闻言顿住手上的动作,刘氏是二房的当家主母,她和刘氏那晚上已经撕破了脸皮,她可不认为薛云萍是真心过来看望夏氏,只怕是别有用心。薛云晗看着梳妆台上德妃赐下的头面首饰,虽然薛云萍来看夏氏,应该在夏氏的屋子里,还是说道:“把这些东西收起来。”
未料,薛云晗话音刚落,南碧还未来得及动手,门口就响起了薛云萍的声音:“三妹妹在屋子里吗?”
说着这话,一只手已经打起了帘子,看见了屋里的情形,南碧一愣,薛云晗摇摇头:“给二姑娘奉茶。”
“听说伯娘病了好几天了,前几日伯娘人没醒着,我过来了怕帮不上忙只能添乱,所以一直到今日才过来。”从八仙庵拜佛之后就久未露面的薛云萍一脸盈盈笑意,绝口不提大房和二房的冲突,“今日和伯娘说了会儿话,伯娘精神倒是好,我看再养几日就好了。”
薛云晗听她东拉西扯,话说得十分亲近,这份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心里自叹弗如,也笑道:“希望借二姐姐吉言吧。”
薛云萍喝了口茶,又说道:“三妹妹这套新头面是在哪里做的,工艺和材料皆是一流,叫人一瞧就挪不开眼。”
薛云晗看她一眼,简单回道:“是我义母德妃娘娘赐的。”
“德妃娘娘这么看重三妹妹,我也替妹妹高兴。”薛云萍心中泛起酸意,却又有些不以为然,听说德妃不过是个常年不得宠的老嫔妃而已,“这非年非节的,赏下来这么多东西,是让妹妹明日出城祈福的时候穿用的吧?”
“德妃娘娘一向是个慈和的人。”七弯八拐地终于说到正题了,薛云萍一双丹凤眼直勾勾地看着薛云晗,薛云晗心里明白,却只是说一句:“大约是罢。”
薛云萍暗自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她哪里是眼皮子这么浅的人,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这个二妹妹竟不肯接。心头想着二皇子又重新一片火热,知道这是不可多得的机会,越发放柔了声音:“我听说金楼观的吕仙人神通广大,观里的神仙水和平安符都极为灵验,仁哥儿这一向身子有些弱,我早就想着去给二弟拜一拜道祖,再求一个平安符回来。”
向薛云晗低这个头,薛云萍心里觉得十分耻辱,来年等她得了势,定要将丢掉的脸面都找回来。
薛云萍所说的仁哥儿是刘氏的小儿子,年方八岁,长得唇红齿白.粉嫩团团,身子虽有些弱,性子却大方温和,完全不随刘氏的尖酸,是个讨人喜爱的孩子。薛云萍拿这个当借口,便是算着薛云晗平日里也很喜欢这个堂弟,难以拒绝。
对面的二姐姐长相娇媚,此刻一脸的婉柔笑意,看起来十分动人,再加上薛云萍将姿态摆得如此之低,薛云晗心里着实有些不忍,但若是换个人也就罢了,眼前这个人所图谋的太过危险,却是万万帮不得的。
“棠棣之花,手足情深。”薛云晗微微一笑,“还是二姐姐思虑周全,我也是仁哥儿的姐姐,也该出一份力。明日,我定会诚心诚意在道祖像面前替仁哥儿祈福,给仁哥儿求一道平安符回来。”
薛云萍听出了话里话外的意思,没想到薛云晗如此油盐不进,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见对面的人双手抱着茶杯,已不再看她,拒绝的姿态十分明显。她的脸一瞬间烧得通红,再没想过,将脸面低到了尘土里,人家却只是不屑一顾地踩一脚。薛云萍闭嘴咬唇站起来,僵硬着说一句“先回去了”,就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
薛云晗并不内疚,帮了她就是害了自己,害了薛家。
到了二月十五,薛云晗早早起来梳洗打扮了,看过夏氏,乘了马车从薛府出发,出门时还怕薛云萍硬要跟来,听赶车的老张头说更早一些的时候,二小姐就已经乘了马车有事出府,薛云晗这才放下心来。
因为之前有宣和帝的示意,宫里的妃嫔、皇子皇女加上外头有有头有脸的外命妇都需要参加,为了避免队伍太过纷乱不堪,按照皇后的懿旨,各家的马车须卯时正赶到外城的东安门集合,再由宫里的内侍按品级排序,一齐出发。
时辰还早,路上的人车不多,老张头一路驾着马车行得十分平稳,薛云晗在车里面靠着抱枕,甚至还睡着了一会儿。
“姑娘!”薛云晗被南碧摇醒,南碧脸色古怪,掀开马车的帘子道:“后面出来一辆咱们府里的马车,怕是……”
怕是二姑娘薛云萍。
第七十五章 金楼祈福(承)
南碧探头往后面看了一眼:“姑娘,后面跟着一辆咱们府里的马车。”
薛云晗听得南碧这句话,立即睡意全消,南碧一只手替薛云晗打起帘子,薛云晗却摇摇头,并不往车窗外头看,而是掀开门帘,问赶车的老张头:“今天咱们府里的马车出来了几辆?”
往后头看也是白搭,车身上有薛家的标记,但是并不能看到里面的人是谁。
老张头想了想,十分肯定:“回三小姐,我去赶车的时候和马房的人聊了两句,今儿一早咱们府里只有二小姐用了一辆马车。”
那后面就是薛云萍无疑,薛云晗相信这绝不是偶然,只能说,这个二姐姐算得太精了。
如果一出府就跟上来,薛云晗定然不会同意;或者跟上来的时间太早,路上人少车稀,马车行路发出的动静很突兀,很容易被发现;只有到了东安门附近,各家的马车从各个方向汇集过来,前头的薛云晗一行不会对后头的行车声起任何疑心,老张头赶车,薛云晗主仆两个在车里,平白无故地不会想到往后看。
这会儿南碧能发现,全仰赖于地形和运气,刚才恰好在拐弯之处,南碧恰好掀开帘子透气,她又恰好是坐在弯道内侧,也就是可以看到后方的那一侧。
方才薛云晗掀开帘子的时候看了一眼,片刻之前,也就是南碧开口的时候,马车正从一条支路拐弯汇入主道路平辰大道中,几句话的功夫,马车现在已经完全到了平辰大道上,这条路笔直宽阔,正前方便是东安门,东安门前的空地上,已经有一部分先来的太太小姐们等候在此地,三三两两地立着闲聊。
就视野而言,这些人对平整个平辰大道一览无遗。
“得——得——”后头的马蹄声急促起来,而且听起来近了很多,显然已经跟了上来。
南碧有些着急:“姑娘,您看现在是?”
薛云晗再没想到薛云萍脸皮厚到这种程度,然而此时众目睽睽之下,她并不想和薛云萍公然撕破脸,她已经不是可以任性妄为的五公主了,不能不在乎姐妹不睦的名声。
“呵,就让她跟着吧,自然会有人收拾。”薛云萍如此行事,回府之后就算刘氏袒护,薛老太太也不会容忍她的没规矩。薛云晗很快做了决断,今日定要看住薛云萍,不给她可乘之机。
马车很快到了东安门前的宽阔处,薛家的两辆马车相继停下来,薛云萍下了马车,立刻有女学里交好的姑娘过来,有些惊喜:“云萍,你怎么也来啦?”说话的是柳尚书家的幺女,叫家里养得天真烂漫,薛云萍只略投其所好,柳三小姐就拿她当无话不说的知己好友。
薛云萍看一眼薛云晗,朝那姑娘面不改色地道:“我想替我二弟求个护身符,三妹妹就带我过来了。”
柳三姑娘听罢笑眯眯地道:“你们姐妹俩感情可真好。”
薛云萍到底有些不自在:“我车里有五芳楼刚出炉的点心,还是热乎的,你们要不要用一些?”
薛云晗下了马车就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薛云萍,这会儿朝柳三姑娘歉意地笑笑:“我有些犯瞌睡,再去车里面眯一会儿,二姐姐和这位姐姐先用吧。”
“那三妹妹再歇一阵吧。”薛云萍心里一喜,她本来就怕薛云晗坏她的事儿,两人分开再好不过。
薛云晗刚想回马车,那头安南侯夫人林氏的马车也到了,林氏远远看见薛云晗便招手唤她过去,“毓珠大约是夜里着了凉,早上起来有些发热,叫郡主拘在家里边儿不许出门了,那丫头叫我跟你说一声对不住,说你们俩原是约好了一起的。”
林氏见外甥女儿脸上着急,笑道:“一早请了大夫看过了,开了两副药发发汗就好,只是不能出来吹风。”
薛云晗这才松一口气,林氏拍拍手掌,一个丫头上前几步,朝薛云晗行礼:“奴婢小霞见过姑娘。”
“这丫头身上有些功夫,等闲四五个汉子近不了身,这是你娘之前托你舅舅寻的,改日我把身契过给你娘,以后小霞就伺候你了。”薛云晗选秀进宫时发生的事儿林氏也知道一些,她神色认真地叮嘱道:“虽然今日人多,应该不碍事,但还是谨慎些好,一会儿进了金楼观,叫小霞寸步不离地跟着。”
薛云晗知道轻重,并不推辞,谢过林氏就带着小霞回了自个儿的马车。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宫里的主子们都到齐了,内侍们按内外命妇各自的品级排好顺序,一行人马浩浩荡荡朝郊外的金楼观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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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楼观从前只是个荒郊野外的无名小道观,从吕仙人接手以来,随着他的名头越来越响,香火便越来越旺,尤其近年来连宣和帝都十分推崇,金楼观的风头已经隐隐盖过了传承百年的长春观和白云观,如今亦是修得屋宇成群,楼高园子大了。
一处走廊里头,承恩侯夫人尤氏正拉着张锦萱上下打量,这个女儿是她的眼珠子一般,自女儿嫁进东宫之后还是头一回见到:“在宫里可还住得习惯?”
张锦萱撇过头不看尤氏:“自然是好的,娘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