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有女子声音,木容冷眼去看,正是宫中那两个宫婢,见她忽然到来便迎上前来,木容瞧着便觉厌烦,两个眼线也实在没少叫她和石隐费心过。
一手扬开了两个娇弱女子,她大步往前,伸手推开书房门,就见石隐坐在书案后,抬眼往她看来,一手还扣着那铜面具。他似乎觉着如今这样满面疤痕的模样不愿面对木容,只是那面具却并来不及扣上了。
“我来瞧瞧,你是怎样狠心薄情的一个人!”
木容忽然厉声喝了一句,与以往大相径庭的作为叫石隐一瞬蹙起双眉,随即她气势汹汹往内而去,行至博古架,一抬手将架上瓷器拂落在地。
屋内似在打砸,院子里两个宫婢同追随而来的莫桑莫槐两人面面相觑,却是谁也不敢冒进一步。
“你就不怕!惹恼了我,把你的事都宣扬出去么!”
木容歇斯底里的大喊一声,石隐整个眼神黯去。
她发现了,她也知道了,然而也算顺了他的心意,没有揭穿他,仍旧顺着他的意思往下。
他垂下头,掩住嘴角轻轻扬起,这样紧迫关头,然而他实在没见过木容这样泼妇一般行径,加之看见她,他就止不住心底的高兴。
木容见他竟在偷偷去笑,一下子心头愈发火气,又是抬手将博古架上另一个瓷瓶摔在地上,却不知被什么刮破了手,这一吃痛,掩在瓷器碎裂声中,还有她低低一声痛呼。
石隐倏然起身几步到她跟前便要执起她手去看,木容却似早已料到,立刻将手背在了身后。
“给我看看!”
他在木容跟前低声沉喝,木容却是扬眉,挑衅一般抬头看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先生凭什么替阿容做主?”
石隐无言以对,满心在她眼下受伤的手上,木容眼眶一瞬红透,从昨日起就始终隐忍的悲痛再也遏制不住,泪水奔涌而下,却尤自倔强咬牙:
“你知不知道,被留下的那个,才是最艰难的那个,你凭什么?凭什么替我做主?”
“是我错,先叫我看看你的手!”
石隐幽黑眼瞳中燃着急火,可木容却偏偏愈发要惹祸,她反倒又退一步,直直盯住石隐,满是泪水的面上却浮现一丝笑容,叫石隐觉着无比疏远的笑容。
“既然先生觉着,阿容可以没有先生,那么阿容,就可以真的没有先生。”
石隐心底一沉,他紧紧抿住嘴唇,却不知该回说什么,同木容四目对峙半晌,木容又勾唇而笑:
“跟你一起死,对你而言似乎不算威胁。你最好活着,否则我就随意找一个落拓之人嫁了,日日吃苦受罪,日日去你坟前叫你眼睁睁的看着。”
她扬眉,石隐一瞬气结,只是还没来得及回应,木容已然掩面回身,嚎啕奔跑了出去。
“这……这……四姑娘这是怎么了?”
院子里一阵人仰马翻的声响,两个宫婢惊惶不已,木容却是一行大哭,一行用流着血的手捂着脸跑了出去,莲子和莫桑莫槐自是急忙跟了出去。
只留了石隐一人在内,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主……主子……”
房梁上目睹一切的暗卫实在不知该怎么办,他把主子的私密事瞧了一个清楚,不知主子会不会一见他就困窘,以后不再叫他护卫。
石隐摆了摆手,他才算松了一口气。
木容是一口气跑到外面去的,莲子一向懂她心事,见她如此也不过是一顿过后,便是一路故意咋咋呼呼的跟着跑了出去,路上还不忘顺口骂了襄国公两句。
好似一阵狂风卷过,来回也不过一刻钟,木容又上到马车上,呜咽了几句,待马车行走,她便停了下来,眼泪却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来,心里一阵阵的酸疼,为自己,更为石隐。
如今局势,便是他想停也停不下来,被云深逼着,这条路是非走不可。可他昨夜还骗自己,说前路凶险,他想要停下,安心的做襄国公,而不是瑞贤太子存留的血脉。
她正哀戚,可车外却忽然嗤的一声传来闷笑。
莲子隔着马车斜睨一眼在外赶车的莫桑,外间似也感受到,又是一片静默下来。木容这一番大闹大哭后,心头却是松泛下来,眼见着快回到周家别院了,她勉强忍住泪。
只是离着周家别院还有些距离,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没等莲子去问,莫桑便小声往里回禀:
“四姑娘,周府门外聚着许多人。”
木容蹙眉,这个时候,周家别院门口怎么会聚着许多人?莲子掀了车帘去看,就远远瞧见一人忽然扬起手来,一声巴掌响声,那清脆的声音,在夜深里传的马车内都听得一清二楚,莲子登时面色一变。
“是大姑娘和六姑娘,还有周表少爷和青梅姑娘!”
☆、第一零六章
木家的这些女儿,似乎命运都不算好。木宜和木安自不必说,眼下一个被修一个连番损了清白,木三虽说如愿嫁进云府做了云夫人,可仅只听说的那些传闻,就知她在云家过的并不顺遂。阿宛和赵出,兜兜转转最终仍是分离。
至于木六。
木容下了马车,眼看前面一瞬乱做一团的一行人,双眉紧蹙。
木六恋上了周景炎,只此一样便必无好结果,莫说周景炎的心思不在她身上,即便在她身上,他们之间,还夹缠着灭门的仇恨。
从前梅夫人若知此事定会抵死不允,而现如今周家是有品阶在身的皇商,反倒是木家成了落魄白丁,木六若显露心事,大约梅夫人是会相助促成吧。
几人似是因那一巴掌僵持住,周家几个下人护卫在旁,木宜木六身旁也带有丫鬟,只是木六双眼通红露着委屈卑怯,木宜满面怒火,手掌仍旧蜷着。而周景炎虽是立在一旁,却是面色阴沉满眼怒火,将青梅护在身后,青梅的脸上是一道清晰的五指掌印。
周景炎一见木容回来,面色才算缓和许多,却是一张口,先指了木六去:
“送木六姑娘回府。”
木六一听此话,登时哽咽起来:
“我……我不走,我是来致歉的,当年的事……”
大约她也觉着那些话难以说出口,便转而看向青梅,虽带出几许妒忌暗恨,却终究还是柔声致谢:
“也谢这位姑娘护着我,为我挨了一掌。”
木容倏然蹙眉,她到底是梅夫人的女儿,木三的妹妹,从前骄纵跋扈的直白,如今落拓,倒是极快便学会了心机,懂得一言一语间便祸水东引。
“不论致歉或是致谢,你总该备好礼物送上拜帖,好好的登门拜访,这深夜里拦在府门外成何体统?”
木容不觉着一张口便带出气势来,木六登时惴惴垂头,连木宜也不再言语。木容去到青梅身旁趁着檐下悬着灯笼的微光细细瞧了,叹息一声:
“连累了姑娘实在对不住。”
“不妨事,六姑娘年岁尚小,若打在她身上,也恐打坏了她。”
看得出青梅仍为当初算是周景炎刻意为之,叫木六对他动了心思的烦恼而自责。
“此事同你无关,到底是木府家事,连累了姑娘总是不该。”
木容待青梅极为客气,木六瞧着便有些不忿,到底也因着周景炎对青梅的在意。她虽不敢造次,言语却不禁对了上来,转身对身旁丫鬟交代:
“取十两银子来赏给这位姑娘。”
这一句话,又叫周景炎面色沉了下去。
“六妹手中如今还有多少个十两银子?还是说,那本该打在你脸上的一巴掌,也就只值这十两银子?”
木容言语苛刻,木六登时一张脸涨的通红,木容只转眼去看了周景炎,兄妹二人四目相触,木容便知晓了他的心思。
有些事情她还是有所耳闻的,听说自周景炎入京后,木宝几次三番算计相见,更有几回不惜自损名节也要吃定周景炎,虽叫周景炎一一化解了,可那分曾经利用的些许愧疚,也在木六渐渐显露的心机里被消磨殆尽。木六这番做派,实在叫人不齿。看着境况,今夜里她大约也是在周家门外堵劫周景炎,却是不想青梅在,木宜也跟着而来。
“木家如今虽是已落到如此境地,可到底还是读书人家,六妹不顾旁的,总该顾念自己声名,莫非也想学三姐?未出阁便先失了德?还叫众人诟病未必贞洁?”
木容一提木三,叫木六一瞬变了脸色,她心中只觉着梅夫人也好,木三也好,行事实在拖她后腿,一个奠下了和周家的仇恨,一个行事不周带累自己名声。
“我,我只是想致谢,当初在峦安时景公子几次三番相助……”
“你也说了,在峦安时,已然过去许久的事,我想他若想要你的谢意,恐怕遭也已经收了,六妹何必这样不依不挠?不知道的,还当是他欠了你的人情。”
木宝紧紧抿住嘴唇,还想辩驳一二却又不知要说什么,木容实在不耐烦应付她,索性丢下几句话:
“六妹即便有心相许,也只能放到一旁。别事不论,梅夫人当年欺占我娘陪嫁,十几年来苛待于我,这都是事实,仅此一样,他作为我表哥便断然不会同你有任何瓜葛,你还是早些死心吧。”
梅夫人叫杏雨给周茹安胎药中下红花的事,和撺掇了江家伙同山贼杀了木容外祖父和舅舅的事,这些眼下还不能放在明面上,更不能叫梅夫人发觉他们已然知道,这事就只能暂且先扣在自己身上,总之梅夫人母女如今拿她也都没什么办法。
木容使了眼色给莫桑,莫桑上前来三两下挟着愣怔的木宝把她送上了木家马车,不等车夫赶车,他一巴掌打在马身上,那马甩了甩头便扬蹄而去。
送走了木宝,需待解决的也就只剩了木宜。
“大姐是为寻六妹而来么?那如今六妹已然走了,大姐也该回去了。”
对于木宜,木容就没有那样声色俱厉,毕竟苏姨娘虽也欺占了周茹陪嫁,却到底没做出害了周茹和周家的事,况且木宜眼下状况凄凉,也算是一个受害之人。
“我不是寻她来的,是来寻四妹,只是恰巧在门外遇上了她,一个忍耐不住……倒是对不住这位姑娘,误伤了姑娘。”
大约觉着这里的人对梅夫人一支都不太客气,木宜心头方才那些火也就泄了下去,只是这一回也不过别了小半年,木宜变化也实在是大,瞧着憔悴苍老了许多。
木容转念想起今日一早简箬笙的造访,想来木宜寻她,为的还是简家的事。
“那便进去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