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怎么了?气色这样差。”
她大伤方醒,连声音都透着不胜柔弱之态。
“还有心思担忧我,倒是先惦记自己吧。”
木容举了烛台到床里,细细看过木宛,这才放下心来,听说那位玉瓶儿姑娘是洺师叔的弟子,到底是名医高徒手笔不凡。
“我如今没什么好担忧的了,听说木家出了放妾书给我娘,还把我从木家除名,往后我和我娘都是最自由不过的人,日子自然是越过越好了。”
木宛轻笑,面色虽苍白神情却从未有过的美好。虽是鬼门关走了一遭,如今却因着脱离木家而格外轻松。可她如今也因着不再是木家女,和赵出之间那些隔阂也该消除,可她却不肯见赵出。木容虽不解,却并未去问。木宛却是含笑看她,半晌道:
“这样急着叫四姐来有事要求四姐,可否将我接出静安侯府,我不想在这里,可他却不肯放我。”
她渐渐沉了面色,木容却是微微勾起唇角,有些无力苦涩:
“我今日,也搬回周家别院,我们原先住着的那院子了。”
木宛略是惊异,木容垂下头去,忖了半晌才找到个合适的称呼:
“隐先生此回大约会赐婚,我在,多有不便。”
木宛登时沉了面色。
外界不管怎样传闻,可她心中却总清楚的很,石隐也好,木容也好,她们之间涌动的那些情愫,决然不是兄妹。可如今木容却忽然告诉她,石隐将要赐婚娶妻,她在,多有不便,这才离了襄国公府,换言之,岂不是她和石隐就……
“我们姐妹,兜兜转转,总还是一样的结局。”
她不禁苦笑,又感叹一句:
“木三大婚那日,我瞧着你们还是极好的,襄国公那般为人,肯去凑那热闹也是为着你。从前在峦安也好,往后到上京也好,总事事为你,可谁又能料想,竟会是如今结果。”
木容心底倏然揪着一样疼了起来,离着木三大婚也不过几日而已,却有一种时过境迁此去经年的感觉。只是木容那样一垂首间,只觉着有什么一下子挑进了心里,叫她迷蒙而疼痛的心忽然间敞亮了起来。
阿宛说,木三大婚当日,石隐尚且肯为她而去木家。她心思一瞬清明,那几日里,他尚且对自己万般看重,嫡姐出嫁这样的大事她是必要回府的,可石隐却挡在前头不叫她回,便是怕她不安全,直到木三大婚当日,也是亲自陪着来才肯放心。
若那一日他尚且一切未曾改变,便不是她一贯所猜测那般,自秦霜出现后,他们之间在慢慢改变,真正的改变,是从木三大婚那日起,急遽而彻底。
木容倏然站起身来,唬的正陷沉思的木宛一惊。
“你是怎么了?”
木容嘴角溢出一丝笑,只是本欢喜的笑意转眼便挂上凉薄。
好一个石隐,他以为这样就是对自己好?他觉着她没有他就可以?几日来的避而不见,加之昨夜的决绝和今日早晨同秦霜在一起的亲密,这一切,大约都是为着逼她走吧?
然而眼下忽然悟到的这些,和之前那些大约和秦霜有关的,也都不过是猜测,到底真假还须得叫她好好验一验。石隐万事算的精细,却偏偏放了两个人在她身边,便是卖了一个莫大破绽给自己。他们是忠心不假,可这忠心,也总能利用利用。
“没什么,只是你现下,是真打定主意要从静安侯府回去?”
她提起赵出,木宛心思便又被转回。
“当初他贸然闯进我的屋子,不得已同我定下婚约,可那时他将我当做木家婢女,我将他当做木家奴仆,几年来我心中所想的,都是那样一个寻常简单的人,其实回头去想,他根本,就不是我心里的那个人。”
经过生死后,她的心一下明朗起来,她一直求而不得的,其实也并不是心中所想,既不是,又何必再多费心思并给旁人添烦恼?
木容听了她的话虽觉着有些惋惜,可这些日子以来,似乎也只有现在,阿宛才算是真正的心思平和下来,或许她和赵出是真的没有那样的缘分。
“也好,吴娘很是担忧你,不若我去问问玉瓶儿姑娘,她若说你无碍,便寻个日子将你挪回去。”
“我倒也并不想回周家别院,到底总是借着旁人的地方客居,总归不是自己的家。”
瞧木宛模样,似乎是想要和吴姨娘另辟住处,木容沉思半晌:
“等你好些了再提这些吧。”
木宛点头,不过说了会子话便露出疲乏神色,木容也就不再多留,又交代她几句话便轻轻退了出去。
卧房外间里,莫桑和莲子都在等着,而赵出也是守在这里,可见着,木宛醒来不愿见他,他退了出来却也不肯离开。
木容一眼扫过莫桑,转而去看赵出,不等赵出开口便先发制人:
“阿宛想要回去,我想问问玉瓶儿姑娘,若是无大碍,我明日一早便来接她回去。”
“不可!”
木容话未说完便叫赵出打断,赵出似也打定主意要强留木宛,只是木容眼下却没什么好声气对他们师兄弟二人,便只冷笑一笑:
“那静安侯只好自己去和阿宛说了,你若能打消她心思,我自然不来接她,倘若不然,难不成静安侯还打算强留良家女子在府禁锢?”
这话说的可谓诛心,赵出一瞬变了脸色,连莫桑也不禁疑惑,怎么进屋这一片刻,四姑娘就好似变了个人似的,方才那般隐忍的忧戚一概不见,反倒这般强势起来。
木容说罢也不等赵出回缓,转身便走,莫桑和莲子匆忙跟上,只是方一出静安侯府上得马车,莫桑和莫槐在前驾车,马车还未驶动,就听车内木容声音无比冷硬传来:
“往襄国公府去。”
☆、第一零五章
莫桑莫槐登时咋舌,连马车也顾不得驶动,莫桑赶忙转头低声询问:
“姑娘,咱们今儿一早才从国公府出来,眼下时辰也晚了,真有什么事儿不若明日再去吧。”
他显然拖延,木容冷笑:
“明日再去?好叫你通风报信?”
莫桑一下觉出不好,却又说不准哪里不好,登时出了一身的冷汗,正要辩解,却被木容又截断了话:
“我那日叫莫槐往前将静安侯受伤的事告知隐先生,除此之外,前院又生了什么和先生有关的事,你最好一五一十告知我。”
莫桑心一沉,可见着木四姑娘已然生了疑心,而她现下这般虽是关怀却无比疏冷凉薄的语调,可见着也是动了气。
“并没有什么!”
他咬牙不肯说实话,马车内一阵静默,就在莫桑以为又瞒住木容时,忽然木容又闲适淡然问起话来:
“今日倒是廉郡王世子前来探望,连云府也送了些礼来贺我离了襄国公府。莫桑,你说我现下,是去云府致谢好,还是去廉郡王府致谢好?”
莫桑莫槐狠狠咬住牙,今夜里,木四姑娘莫说致谢,哪怕只是踏足云府或是廉郡王府,恐怕石隐知道都会忍不住杀人泄愤,何况那云府,还不知隐含着怎样的威胁在。两人几度交换眼神,最终莫桑咬牙道:
“姑娘,还是回襄国公府吧。”
这就是忠心的好处,作为他们主子在意的人,稍加利用便如此好行事。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莫桑正预备叫莫槐悄悄往回送信,马车里木容又闲凉道:
“谁敢先去通风报信,明日我便求见慧敏长公主,为我赐婚。”
因着褚靖贞的事,她还卖了个人情给慧敏长公主,她若真求赐婚必是一求一准,莫桑莫槐登时被辖制住,谁也不敢再异动,木容只觉着心底无比畅快。
“眼下这样,你心底大约也有猜测了,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即便今日你不说,我也早晚能查到。端是看你愿意叫我大张旗鼓的去查,还是眼下就省事些告诉我,你总该知道,我想做的事,连你主子也拿我没法子。”
莫桑已然出了一身冷汗,心中急遽几番回转,再三挣扎,真叫木四姑娘大张旗鼓去查,此事哪里还能瞒得住,彼时闹得人尽皆知可就坏了大事。他死死咬牙,盼着他主子知道实情后万别将他碎尸万段。
“是,云大人假做失足,拽了主子一把,将主子耳后一直被面具遮着的红痣瞧了去。”
红痣?
木容登时不解,耳后一颗红痣叫看到,怎么就这样严重起来?然而可疑的,却是云深的举动。
“当年在二殿下院子里伺候过的人,是都知道主子耳后一颗红痣,胸前一处伤疤的。”
莫桑低声加了一句,木容登时浑身发冷。
原来,他的身份这般岌岌可危的将要暴露。
难怪,难怪他分明对自己说过那秦霜是有使命在身,大约果真是为着阻住圣上将褚靖贞指婚给他,甚至来布*阵所用,就如眼下。而他也在瞧着自己不痛快时,告知她若不喜欢,便将秦霜推到赵出身上,可后来却忽然对她说要娶秦霜入府。
当年二殿下府上虽遭灭门之祸,可二殿下院子里伺候的下人谁能保证便真一个不剩的都被处死了?尤其还走失了一个二殿下的子嗣余孽,圣上总会悄悄留下那么几个知道得多的,为将来捕获这余孽。
好,真是好。
一个阴魂不散的云深,一个遇到危险就知推开她的石隐。难道他死了,她就能安生过下去?待他身份一旦被揭穿的那一日,她哪里还有不知的道理?
到那时的伤怀心碎仍旧一样,或许唯有改变的,只是她的独活。
一时间马车内外人人静默各怀心事,一刻钟后,马车到得襄国公府,莫桑唤门,待门开后,木容便下车往内而去。
她的深夜到来似叫人意外,两边树影里有枝叶拍打声响,木容嘲讽一般勾了唇角,虽各处幽暗,却是循着熟悉道路径直去到了石隐的院子。莫桑莫槐不敢有失,始终跟在其后,
及至进了院子,卧房内一片黑暗,书房里却亮着一盏孤灯。
木容忽然觉着心酸,她离开以后的襄国公府,似乎愈发显着孤寂。
“呀,四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