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已经有好几个医护人员被感染了,温敛亲眼看着他们咳嗽,感冒,然后倒下,被推进那个患者的隔壁icu。而且现在还没有有效的预防抗体,他们只能勉强的维持这些人的生命,无期的等待着。
每个医生心里都在害怕,担心下一个倒下的人是自己,但是他们又不得不坚持下去。
温敛被他们的争论声吵的心烦意乱,在a4纸上凌乱的写了几个字,最后还是忍受不了,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随便在走廊上,找了一张长椅子坐下,温敛抱着双手,仰着头,脑中空想着。
难得能休息一下,没有几分钟,她的眼皮就像坠着一个砝码一样,止不住的往下闭合。黑暗降临没有多久,她又猛地醒了过来,蹂躏着自己的脸颊,不能睡着。
为了让自己清醒点,她顺手拿起放在一旁的病历本,翻看了起来,没有察觉到,正有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两个护士和温敛穿着一样款式的防护服,头上戴着一次性的蓝色医用帽,口罩紧密地遮挡她们的口鼻,不留一丝细缝。她们推着推车从走廊的拐角走了过来。
推车的车轮一圈圈滚过瓷砖地面,发出来的细微的响动,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专心致志的温敛丝毫不受其影响。
在越靠越近温敛坐的椅子的过程中,两个护士都看到了温敛,一个护士停下脚步,和另一个护士耳语了几句。另一个护士就冲她点了点头,推着车子独自从温敛的面前走了过去。
等她走远了,稍后,留下来的护士缓步向温敛走了过来。
低着头的温敛,看见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脚,迷茫的抬起头来。
当她看到面前人露在外面的双眸时,她的瞳孔瞬间变大,缓缓地站了起来。相顾无言,一句话像梗在温敛的喉咙里一样。
她以为面前的是幻觉,手掌小心翼翼的靠近顾羡溪的脸颊,口罩里的嘴唇翕动,问道:“你怎么来了?”
原本还有满肚子委屈和气的顾羡溪,一看到被防护衣裹得严严实实的温敛,特别是她还健康的坐在这里,气哄的一下就散了,反问道:“你都来了,我怎么可以不来?”
不愿意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难道就不该生气一下吗?但是为什么心里,反而多了一丝喜悦。温敛傻傻的咧嘴笑,笑到最后,视线模糊了,向前迈了一步,将顾羡溪紧紧的搂在怀里,道:“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
顾羡溪手臂揽上温敛的腰,低低的嗔道:“傻瓜… …”
她终于进来了。
内科少了两个护士,她正好替补了空缺。一进来就听说几个医生和护士病倒了。
她一面担心着温敛一面工作着,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温敛。幸好她进来了,幸好温敛没有出事。
温敛虽然对还能见到顾羡溪一面很高兴,但是同时也不免担心。
在听到顾羡溪只是负责,那些和患者接触过的人员的护理之后,她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那么危险。
那些人员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发现感染病毒的。不久之后,他们就会被放出医院,那时候顾羡溪也应该会被安排回正常的科室。
“别人我管不到… …”和顾羡溪相对着坐在长椅上,温敛不知道从哪个口袋里,掏出一个十二层口罩来,亲手给原来就有口罩的顾羡溪戴上,“不许你摘下口罩,不许你离那些人员太近,没事就多喝一点水… …”
这下子顾羡溪就戴了两个口罩,从外表看起来,有些奇怪,温敛也不在乎,“冒险的事,只要我一个人来做就好了… …”
顾羡溪笑眼瞧着她,她如此仔细叮嘱自己的样子,简直就和大二送自己回家时的一模一样,一点变化都没有。明明这些事自己都知道的。
温敛看她不以为意的表情,忍不住问道:“都知道了吗?”她没有劝顾羡溪离开,因为她知道顾羡溪进来了,就一定不会走。她们身处同一样的立场,一样的执着,顾羡溪心里所想的,她都知道,何须再多费口舌。
顾羡溪在口罩下吐吐舌,然后点头,以为就这样结束了。
没想到,温敛话锋一转,又要开启唠叨模式了:“那还要注意… …”
第一百二十一章 堵住你的嘴
顾羡溪分心的朝走廊两边瞧了瞧,一个人都没有,回过神凝视着温敛清明的眸子。
手臂撑椅子上,身体前倾,直接堵上了温敛说个不停的嘴… …
温敛被亲吻到的瞬间,她的声音就戛然而止,惊讶的口舌微微张开,瞪大了眼睛,盯着无比靠近的人。她睫毛轻轻颤抖着,隔着三层的口罩,也能感觉到对方唇上的温热和紊乱的气息。
趁温敛愣神的空档,顾羡溪没有做多久的停留,便缩了回来。不好意思和温敛对视,她不自然的眨着眼睛,握着温敛的手,笑道:“我都知道了,你放心吧。”
“嗯… …嗯… …知道了就好。”温敛面红耳赤,做贼心虚似地偷偷觑着周围应道。幸好旁边没有人。
这时候,不远的办公室里走出一个医生来,冲着走廊前后瞻望着,看到坐在椅子上的温敛,招手喊道:“温敛,过来开会!”
背对着他的温敛,被吓了一跳,肩膀一抖,迅速的扭头,应道:“好!”那个医生得到回应之后,便转身回去了。
“我去忙了… …”温敛扭回头来,对顾羡溪说。
“好。”顾羡溪依依不舍的松开牵着温敛的手,叮嘱道:“注意安全… …”
温敛站起来,居高临下的摸摸顾羡溪的头,弯下腰,隔着口罩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道:“等我回来。”
她上次说这话的之后,她们一分开就是七年,而这次… …她不知道会让顾羡溪等上多久。也许是隔着生死,总要有一个人活下去,所以总要有一个人有希望。
和顾羡溪告别之后,温敛跑着回到了办公室,拿上需要的资料,就直奔会议室。
会议室里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
原来是在她离开的这一段时间里,患者的情况又发生了改变。他开始咯血了,这说明病毒的感染已经蔓延到了肺部。接下来,要是再不采取治疗手段,不出多久,他就会因为肺纤维化,窒息而死。
感染发展之迅速,是大家都始料未及的。老话题再次被搬了出来,到底要不要使用激素?
在SARS中中国滥用激素,一直被国外所诟病,所以这次对激素的利用,他们格外谨慎,生怕重蹈覆辙。
这次会议上,坚持保守的医生少了,更多的是中立,讨论始终不能出一个结果来。
外科主任看到一直一言不发的温敛,想了想,靠近温敛问道:“温敛,你也觉得该用激素吗?”
按照患者的身体状况,已经到了能用激素的指标了。
温敛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才点点头,回答道:“虽然激素过量有很大的副作用,但是现在是火烧眉毛之急,一切应该以挽救患者生命为主,而副作用要放在其次考虑。”
外科主任赞同的点点头,和自己想的如出一辙。
“不过… …”温敛犹豫了一下,道:“用量还是要控制好… …”他们也不能不为患者的未来考虑。
经过在场所有的医生投票后,使用激素占据了大多数。主持的传染病科专家,最终顺从了多数人的意见,对患者实施少量激素治疗。如果救不回来,那他们也尽力了。
人力虽然有所不及,但是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患者死在他们的面前。活着才有副作用之谈。
由主任亲自界定剂量,吩咐护士去给患者注射。
这一夜,医生办公室和icu的灯一直都是亮着。
狭窄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一颗颗烟头被堆积烟灰缸里,不甘心湮灭最后一点火星。明灭的火光后面,隐约可以看到医生们一张张担忧的脸,有年轻的,有布满皱纹的。熬夜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寻常的。
谁都不敢保证这剂激素打下去会怎么样,只有静静地等待事情的变化。
温敛受不了这浓厚的烟味,主动请缨到icu去守着患者。
隔着一道玻璃,她目不转睛的盯着仪器上的数据。只要有一丁点大的起伏,就能够让她心惊肉跳的。害怕心电图在自己的面前变为横线,也害怕她和同事这么多天的努力付之东流。
原本值班的护士劝她去睡觉,都被她拒绝了。
半夜患者停止了激烈的咯血,呼吸也渐渐平稳。
听闻这消息的医生们,都松了一口气。这虽然代表不了什么,但是至少让他们看到了一点他转好的希望,其中当然也包括温敛。
病毒入侵的第六天,激素在被感染的患者体内彻底发挥了作用,患者的体温降到了正常值。
各科的主任难以置信,还亲自去测了一遍,得到的数据显示,确实是正常了。
这一场冒险的实验,取得了成功。得到消息的办公室里,爆发出热烈的庆祝声。
紧接着医院又忙碌了起来,那些接触过患者的人员,确认没有感染,陆续安排出院了,还有那个患者后续的治疗,维续倒下医护的生命。每一件事都能让顾羡溪和温敛她们忙到飞起来。
忙到天昏地暗,忙到饥饿忍受到不饿,忙到几乎快忘记对方。在医院匆匆的路过每一间科室,连难得碰面的机会都没有。
等到预防抗体被研发了出来,运用在了感染人的身上,温敛才有空去找顾羡溪了。
她原本以为顾羡溪应该会被调回正常的科室,不死心的在隔离区上下又找了一圈。
没想到在路过的护士站,她又看见了正在小房间里整理敷料的顾羡溪。
这些活,平时虽然都是护士的本职,但是这段时间都没有用到敷料,根本不需要收拾。
温敛都不知道要说她称职好,还是傻好呢?明明都可以离开了,偏偏还留在这里。
她余光朝两边扫了两眼,整理好白大褂,然后抱着手臂,佯装无意地站在门口,歪着头看着顾羡溪的侧脸,想看看她的学姐要多久才会发现自己。
顾羡溪全神贯注的统计着敷料的熟练,丝毫都没有发现背后多了一个人。
她背对着温敛,心情貌似很好的样子,一边往单子上填着数字,一边在口罩后面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因为声音太小,温敛倾着耳朵仔细听,都没有听清她说的话。
估计她一个人在家里的时候,就是这么和青霉素说话的。
想到这一点,温敛就情不自禁的勾起嘴角来。她左等等,右等等,就是等不到顾羡溪转身。
温敛心动了动,打量着顾羡溪离门口的距离,悄无声息地走进小房间里,再伸手掩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