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上下打量一番冬花,对她的丫鬟服饰存疑:“我出了三十两银子。三十两里面可只有这么小一块,你也要来争?”
面前这丫鬟还不如自己身边的,陈尔钰可不觉得对方能随时拿出那么银子,就买个这样的小墨回去。
冬花看了这样久,也知道这姑娘和书生为什么迟迟解决不了这看似小小的争端。
面前这看着出身不凡的姑娘显然是个被家里宠坏了的,半点听不进旁人言语,也不习惯自己思索事情。
而这冷冰冰的书生显然又是个不爱解释的,自然是不会多说两句自己不便之处。
这一个硬来,一个不说,可不就犟上了吗。
“姑娘,我没有抢你墨的意思。只是我觉得这位书生不肯去鉴定,未必就是心虚。姑娘也说了,‘松和斋’的文房四宝是京城都数一数二的,可你依然要在这书生手中买墨想,想来也是格外认同他手中的墨。”
冬花首先就坦荡荡地说出自己的意思来,以消除这姑娘的敌意。她又捧了书生几句,想让对方能接受自己之后的提议。
“既然是好墨,想来就有其独特之处。都说同行避讳,当然我不是说公子你做墨这行,只是想来你也是不想将墨放到这样的店子去剖析鉴别吧。”冬花看向那青衣书生,见对方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话而面色更加沉郁,便松了一口气。
“姑娘,我建议你一个折中之法。我家夫人也是爱墨之人。倒不如这样,先由我家夫人买下这墨。姑娘你是见过此墨妙处之人,用时若此墨不如你先前所见,就当我们买了个亏吃。若是不然,我们也可再将此墨让出来。”
冬花说完,就忙看向那姑娘。她心中祈祷,对方可别起了逆反心理,偏不照着来啊。
“哼。我也不是没钱,就是看不得人弄虚作假。你家夫人为什么要帮我啊?”果然那姑娘仍有些嘴上不饶人。
书生却是恼了,呵斥道:“你这小姑娘,年纪小小,心中却没有半点好心思。我见你说是要以此墨献于父亲,此乃孝道,才让墨于你。可你仅因一丝外观差异就出言污蔑我。如今人家出计帮你,你又恶意揣度人。你这姑娘,我无论如何不会将墨卖给你了!”
没有想到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画面,又因为华衣姑娘一句抱怨失了控制。冬花有些为难地看向左右二人。
苏陌素掀起帘子,说道:“不知公子可否将墨给我一观?”
因冬花下车后便是对这墨多有抬高,青衣书生也对苏陌素没有太大反感。他将锦盒打开给苏陌素看。
围观的众人虽然没那样怀疑书生与姑娘的关系了,但仍未散去。好事者也盯着脚尖看盒中的墨。
“这样的墨,会是好墨?”有人惊讶地叫出来。
苏陌素看向锦盒之中,只见那墨颜色沉稳,断面有刃,确实是好墨。只不过那墨的形状却不是惯见的笔直长条模样。墨身歪扭,有些像个树枝。怪不得书生说对方是因外观而质疑此墨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后门
苏陌素曾听她师父李允说过,上好的徽墨也是匠人做成,在做的过程中,难免有些残次品。残次的墨品虽然外观丑陋,但实际上并不影响墨质。
面前的墨说不定就是这样。
苏陌素招手让冬花过来,又同那青衣书生说道:“你的墨我瞧着很好,墨色均匀、墨面清晰,我愿意买下来。你可愿意卖给我?”
原本青衣书生是不准备卖出这墨了的。但苏陌素的丫鬟替他解围在前,苏陌素看墨也似乎还是略懂一二在后,他便松口了:“那便如先前所说,三十两白银。”
苏陌素点点头,示意冬花掏出银子。
她在青衣书生交付墨的时候,眼角余光看向那华服的姑娘。姑娘眼睛都红了,一副委屈得不行的样子。
一手交墨,一手交银后,那青衣书生已经毫不犹豫地走了。华服姑娘也没有再阻拦对方。
苏陌素朝那姑娘招手,唤道:“姑娘可否上马车一聚?”
旁边的人听了这话,便知道苏陌素还是要依先前所说,给这姑娘一个机会,让墨于她了。
华服的姑娘咬着唇,犹豫不决。
苏陌素笑道:“我没见过这墨的妙处,请姑娘同我详说一番如何。”
台阶已经送成这样,陈尔钰再任性也不好空站着,她提着裙子,就上了苏陌素的马车。
先前在闹市争执的这两人,一个已经走了,一个进了别人马车。车帘放下来后,里面的情景什么也看不到。围观的众人便渐渐散去了。
而马车里面,陈尔钰看了又看苏陌素手中的锦盒,终于忍不住先开口:“这墨我其实并不太懂,只是那日我见到这张诗作的时候,听我府里的先生说这字极好,用的墨也极好。我想用这墨送给我父亲的。”
说完,陈尔钰就从袖中取出一张宣纸递给苏陌素。
苏陌素展开纸看,那宣纸上面是一首未完成的诗。这首诗她瞧着有些陌生,应当是那青衣书生自己作的。细品诗的意思,是个心有志向却未得所报的人。
至于字和墨……苏陌素将那宣纸放到鼻间闻了闻,又将手中的锦盒端起来闻了闻,她很肯定地说道:“是同一种墨。”
“可这墨怎么这样难看?”陈尔钰也知道自己说话很难听才惹恼了先前的书生。如今面对苏陌素这样一个看着就十分和善的女子,她努力压抑自己想要脱口而出的那些话。
苏陌素耐心向她解释道:“这墨终究不是纯粹的天成之品。但凡人工,总有疏漏之时。也许它外观算不得好的,但用起来应是无差的。”
“姑娘是随我回府试试此墨,还是我送你回你府上试试?”苏陌素十分好脾气地问面前这女子。
陈尔钰终究还是忍不住,将怀疑的话脱口而出:“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苏陌素答道:“因为你长得很像我一个故人?”
“你是不是以为我就是你那个故人,你为什么不问我你故人的事情?”陈尔钰见过不少男子借面熟之由攀识女子,女子这样朝女子说,她却还是头一次遇到。
苏陌素看向面前的姑娘,这女子样貌真的与知书是一模一样。可越是与对方走得近,她愈发肯定,这姑娘不可能是知书。
家世、性情、举止,没有一点像啊。
苏陌素洞悉了陈尔钰这多疑的心思,坦荡荡地答道:“你性情与我故人差得太远,所以肯定不是我故人。”
“我想,对姑娘你而言,三十两是个小事,重要的是这墨到底如何。既是如此,我们不如早早试探这墨,若墨无甚问题,我让与你便是。若这墨不如你所想,我带回去便是。”
苏陌素觉得,面前这姑娘极有可能是和钱多多一样的家世。家财万贯、宠溺万千,但却缺乏京城内宅女子的心思。
陈尔钰看了又看苏陌素,终于还是答道:“你按我说的路线走,我们去找个人问问。那个人懂。”
“嗯。好。”苏陌素也并不详问到底是要去哪里,又要问何人。左右她真正是因为面前这女子长得极像知书,才出言帮她这一次。
按着女子说的路线,七绕八绕以后,夏草停了下来。他一眼就看出这应当是个大宅的后门。
掀起帘子,夏草也不多话,只等苏陌素吩咐。
苏陌素望向那姑娘。
陈尔钰直接跳下马车,对苏陌素招招手:“你同我一起进去吧。就我们两个人,偷偷进去,可以吗?”
一旁的冬花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放心。
苏陌素却止住了冬花的话,她点头答道:“可以,我们一起进去。”
左右夏草和冬花就在门口,苏陌素也不担心自己进去了就出不来。
虽然这姑娘没有说宅子到底是不是她家的,可苏陌素却能看出一些端倪来。
只见姑娘钻来钻去,十分熟稔地就绕到了一个内院外面。
“许先生在吗?”
原来是在找她口中所说的那位先生。苏陌素望着紧闭的房门,有些了然。
只听里面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小姐回来了?今日偷跑出去,可还尽兴?”
陈尔钰吐了下舌头,从苏陌素手中拿过墨盒,就往房里走:“许先生,我是为父亲寻墨去了。你看看,这墨到底是不是就是这宣纸上的墨。”
房门被打开,只见书案前面坐着一个约莫三四十岁的许先生。那许先生发髻只用一根木簪束起,衣裳服饰穿得远不如她家小姐华丽,但周身的气质却是半点遮掩不住。
陈尔钰见苏陌素只是站在门口,便伸手唤她:“你进来嘛,跟我一起。”
那许先生抬头看了一眼苏陌素,问道:“你是从这位夫人手中买墨?”
陈尔钰低下头,闷声答道:“是。”
苏陌素嘴唇微微扬起,没想到这姑娘也不是全然没有脑子。也知道男女有别,说自己比说那书生好多了。只是这一点若能早点想起来,也不至于在大街上就闹成那副局面。
许先生朝苏陌素和善地笑了一下,便拿起墨看了起来。细细端详之后,许先生说道:“确是好墨。”
“许先生,可这墨奇形怪状的。”陈尔钰有些不放心地嘀咕道。
许先生朝苏陌素说:“夫人莫恼,小孩子不懂事。”
苏陌素也不在意,本来这墨就不是她手里做的,她何必在意这种质疑。
苏陌素朝那许先生说道:“先生可以研磨出来先试一试。”
左右她今日就是为了帮这与知书相似的姑娘一把。
“不必。我能看出,这是好墨。至于外观,这不影响。”许先生自然不像她家小姐一样既不懂墨,又不懂理。
苏陌素却是笑着说道:“听这位姑娘说,先生写得一手好字。若先生不嫌弃,还请先生让我开下眼界。”
陈尔钰是这许先生的学生,许先生当然知道苏陌素这番话只是为了让自家学生心安。
她瞧向眼神中充满期待的陈尔钰,叹了口气,便将那墨轻轻研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