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蹲在闵月殿的院子里跟着二皇子玩着斗蛐蛐,一群的宫人侍女围在一起旁观,好不热闹。
冯夫人坐于院中的香樟树下看着两个孩子玩儿的不亦乐乎,心思翻转,照理说,齐王不可能不告诉永乐公主离闵月殿远一些,可这孩子又是为何?白日里腻在闵月殿,几乎与二皇子形影不离,晚上又死活要睡在锦墨居那空旷的房子里,小小年纪,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这几日,宇文邕忙的不可开交,前方又传来战事,齐国频频起兵活动于洛州一带,发动了几次小规模的突袭,守城将领吴大澂猛烈反击,齐军却使用迂回战术,你来打我就跑,你不打我就偷袭,反复几次,搅的吴大澂实在没了法子,请求派兵支援,予以求战术上的指导。
朝廷之上,文武百官们各执己见,文官多为不同意再一次征战,在这种两军实力相当的情况下,再一次发动战争,无疑是劳国伤财,分不出胜负,倒不如派个使臣前往齐国和解,最好能以和亲的方式建立两国长久的利益关系。
最先持反对意见的是宇文宪,宫里哪有可以和亲的公主?唯有鸽子,刚过了新年,不过五岁大小。更何况,就算鸽子十五岁及笄,宇文宪也是不会应允的。
宇文邕更是勃然大怒,朝堂之上怒斥谏言大臣,若再敢提及此事,定不饶恕。
宇文护是武将出生,拳头下分胜负,自是不同意和亲化解两国关系了,再者说,他想灭了北齐哪里是一朝一夕的盘算?
如今婉瑶已死,鸽子又是个女孩,宇文护已没了名正言顺逼迫宇文邕下位的盾牌,只能另辟奇径。若是他战功卓越,一举拿下北齐,砍了高湛的人头,到那时威声震天,想要赶迫一个没有实权又没有能力没主见,事事要问过大冢宰才能做决定的皇上下位,谁又敢不服?
有宇文护坐镇,文武百官又敢多说什么呢?最终的决定,宇文护领军三十万披挂上阵,欲以同齐王宇文宪、卫刺王宇文直、大将军尉迟迥、副将达奚震兵分三路围剿北齐,加上突厥三万骑兵,直逼齐国都城洛阳城,势必要拿下高湛的人头以祭慰我军为国捐躯的亡魂。
突厥之所以原愿意出兵助站战,那是因为宇文邕迎亲突厥公主阿史那的仪仗队伍已经进了北周境内,不日则可抵达长安城,宇文邕勤等着阿史那入住后宫,移交皇后桂冠后,率军亲征。
这一场战争,势必要分出个胜负来。
宇文宪临出发前,去了趟锦墨居,将一枚晶体通透的白玉佩送给了鸽子,玉佩上赫然刻着“宪”字,雕工精湛罕见。
鸽子小心翼翼的双手捧着,眼底难得的流露出来笑意。
那是皇家玉佩,每一个生于皇家的人都会有那么一块儿,鸽子也有,代表身份的象征,是至高无上的荣誉,宇文宪竟将它送给了鸽子。
“叔叔,这玉佩为什么要送给鸽子啊?”
宇文宪唇角弯弯,将她抱在了怀里,慢慢的摇啊摇啊,许久,仿如过了千年,前尘往事如老电影一般回放着、提醒着。
那还是七月盛夏,山野间花香烂漫,暖风徐徐,婉瑶穿了身月白色的衣服穿梭于林间,在月色的照耀下,更是淬了满身光亮,耳边的碎发遮了半张脸颊,随着清风浮动,露出了精巧的下巴,看得宇文宪心中一荡。
那时她还古灵精怪,眼睛转的飞快,满是朝气蓬勃,她端庄秀雅、浅笑嫣然的陪着他闲散的扯东扯西,猝不及防间便扯了他身上的玉佩,牙尖嘴利的强词道:“公子莫不是连块儿玉佩都舍不得么?日后连奴家都是公子的,更何况这一块儿玉佩了。”
想到此,宇文宪心底仿佛被千刀万剁了一般,五脏六腑都跟着一起翻江倒海般的疼了起来。
婉瑶,明明是你先靠近我,你说要嫁与我为妻,为何转身之际,却又嫁给了别人?若我当初勇敢些,不去计较后果,那么现在的我们会不会过的比现在幸福?
鸽子明显感觉到了宇文宪的身子在止不住的颤抖,小声的问了句,“叔叔,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许久,宇文宪才哑着嗓子,道:“鸽子,这玉佩本是送给你娘的,后来辗转到了别人手中,但是当初你娘最先看上的,那便就是她的,即便她不在了,这玉佩自然就传给了你,你留着吧,别觉得有负担,当做是普通玩应儿就好。叔叔的心送出去了,已经拿不回来了。”
鸽子不大明白宇文宪的意思,可还是高兴的收紧了袖兜里。
眼见着时辰晚了,宫门该落锁了,宇文宪才恋恋不舍的放下鸽子,他爱怜的摸了摸鸽子的头发,问的小心翼翼,“鸽子,回到宫里,你真的开心么?”
鸽子缓缓低下了头,双手食指来回的搅弄着,半响,抬起眼帘笑盈盈的道:“现在不开心是为了以后能更开心。叔叔别担心鸽子,我会很好的照顾自己,不被别人欺负,叔叔在外莫要受伤了,否则鸽子会心疼。”
宇文宪眯着眼睛,嘴角上扬,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婉瑶有,鸽子也有,既然鸽子非要报得此仇方善罢甘休,那么他能做的,就是更好的保护她,避免她受到一点点伤害。
宇文宪出发当日,送进宫内三名侍女,都是些练家子,专门照顾鸽子的起居,负责保护鸽子的安全。又派人继续搜查悬崖下,势必要找到婉瑶。
悬下绵绵数百里,搜索起来谈何容易?可无论多艰难,没有见到婉瑶尸体一日,他便不会相信婉瑶真的撒手而去。
或许婉瑶厌倦了凡事总总,或许她对周遭的一切心灰意冷,可是只要还有鸽子在,他就不信婉瑶真的不顾念鸽子的死活,都是十月怀胎掉下来的肉,当娘的,怎会忍心?
的确如此,当初婉瑶便是仗着有宇文宪在,所以才会那么顾不一切,纵身一跳。只是未曾想到,沈格然居然也跟着跳了下去,可那又能怎样?能抹去他所犯下的所有的错么?能掩盖那些伤痕累累的过往么?
或许以前的婉瑶会一笑而过,置之不理,或许她还会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用和善的眼光看待一切。可如今,在经历了那么多痛苦与磨难之后,婉瑶终于明白,原来有些事情,不是你和颜悦色,大家就会对你微笑以对,不是你善良勇敢,大家就会同样的善待与你。这是一个逼迫着你去争斗的世界,若想活着,那么,拿起你的武器。(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五章 物是人非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已是初夏了。
这一日天气舒朗,暖风徐徐,吹在人身上带着丝丝暖意,吹动着衣角翩翩。几只蝴蝶在一片花海中你追我赶,成群的蜜蜂嗡嗡嗡的落在开的娇艳的花朵上采着蜂蜜。
浮生背了个简单的包袱,双手半遮着眼,仰头看着空中大片大片的云朵变换着模样,微微一笑,梨花窝浅浅。
她长长的吁了口气,突然觉得很轻松。总以为一个人有一个人该走的路,其实不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了你该遇见什么样的人,然后选择怎样的生活。
既然老天让她遇见了婉夫人,又成为了朋友,那么她就有义务帮助她,成就她。
浮生一生的愿望不多,她盼望宇文宪能够康健幸福,盼望宇文邕能夺得政权,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一名救治天下苍生的神医,也希望婉瑶可以一生平安快乐。其实这样的愿望很简单,却又是那么的难。
婉瑶坠落悬崖的那一刻,若不是沈格然借力打力,抱着婉瑶连翻踩着崖岸峭壁,俩人怕是早已粉丝碎骨了,只是婉瑶当时受伤极重,又因陌依等人的死受了刺激,几个月间,神情恍惚,精神不济,不仅生活不能自理,连大小便都失禁。
若不是沈格然不离不弃的照顾,婉瑶怕是也早已活活饿死了。
浮生曾来过这片崖下采药,虽说地势险峻,生还几率极小,但是还是抱着一丝希望,一个人找了几天,终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了俩人,当时的婉瑶整个人浮肿起来,右半边脸缠着厚厚的布条,即便隔着布条,亦能看见狰狞的伤口,触目惊心,她始终昏迷不醒,嘴里碎碎念着,浮生贴着耳朵好久也听不清她到底在絮叨些什么。沈格然说,她心里有恨,始终念叨着冯夫人的名字。
她心心念的,居然不是自己的孩子、不是自己的姐妹,而是害她至此的敌人!那样一个喜笑颜开,没心没肺的女子,到底承受了多重的痛才会恨及至此?
这样的婉瑶没办法让浮生再袖手旁观,她想凭借自己一点微薄的力量来拯救她,拯救那个蠢蠢的,善良的婉瑶。
这一次,浮生终于下定了决心,天涯海角,善恶怨由,婉瑶去哪儿,她便去哪儿。杀人也好,放火也罢,由着她......
只是还未近院口,远远的,便听见了婉瑶的嘶吼声,苍白的、空灵的、撕心裂肺的......
“沈格然,你还手啊?为什么不还手?你以为你还手我就会原谅你了是么?”
“如果杀了我,能减轻你的痛苦,那么你动手吧!”
浮生听着声音不对,连忙快步的跑进了院子,咣当一声推开了门,只见,沈格然歪坐在地上,背后靠着墙角,地上是碎裂的茶盏,他的胸口处,毅然插着把匕首,血如泉涌,洇湿了月白色的粗布衣裳,血红一片。
浮生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冷静异常的婉瑶,她神情坚定,手上还沾着鲜血,似乎比沈格然更痛一般,泪如雨下。
“沈格然,我谢过你救我一命,这么久以来对我不离不弃的照顾,过往种种,既往不咎,我们之间,两清了。但是,你欠我三条人命,这一刀,我替陌依还给你。至于欠下丸子与怜儿的,我记着。从今以后,我们便是敌人,若是再次遇见,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沈格然半阖了阖嘴,终是没能说出一句话,他眼睁睁的看着婉瑶转身离去,伸出去的手还悬在半空中,又悻悻的收了回来,一口鲜血自胸腔喷出,眼睛却还直直的盯着婉瑶离去的背影,是不是我们之后,真的不再有以后了?
浮生面无表情的看着沈格然,扔下瓶上好的金疮药,转身随着婉瑶一起离开了。
人的一生会遇见很多人,好的、坏的,善良的、邪恶的,都是种经历和成长,是他们教会我们如何去保护与爱戴自己,这一次,沈格然,我谢过你,谢你告诉我,想要活着,就得要拿起武器,你不灭,我不死......
婉瑶穿了身玄色的男子长袍,高挑的个子穿起来身材修长,只是戴了顶高沿草帽,整张脸遮在了黑纱之中,她右脸的疤痕依旧清晰可见,想要彻底消除,怕是有些难度。浮生紧随其后。
“婉姐姐有什么打算?”浮生开口问道。她知道婉瑶一定会离开,却从未问过她要去哪儿,会做什么?
婉瑶声音冰冷,与这和煦的艳阳天气完全不符,道:“我们离开长安,去找宇文宪。”
沈格然不是想着要毁掉宇文邕,夺回天下,重新建立柔然么,她偏要反正来,她要帮宇文邕早日拿下天下,早日大统归一。她要让沈格然这些年的努力全都白费,竹篮打水一场空。
浮生默了默,“要不要想法子进宫一趟,看眼鸽子再走?我想她肯定很想你。”
婉瑶没有慢下脚步,依旧大步流星,“不能妇人之仁,小不忍则乱大谋。鸽子以后有她要走的路,这是路的开端,她必须要自己坚强的走下去。”
浮生不再言语,因她亦知道,宫中多阴谋,世间波谲云诡、变化莫测,心软的下场她已见到,万不能让鸽子再走了婉瑶的老路,或许会很凶险,日夜提防算计着很累,但是,鸽子,你生于皇家,丸子没走的路,你要替他走下去,想要在这乱世中生存下去,这是必经之路。
长安大街上张灯结彩,大喜的红绸缎子铺了十里长街,喜气洋洋,全城轰动。
婉瑶与浮生挤在一群看热闹的百姓之中,冷眼旁观。看着不远处突厥送亲迎仗浩荡的走过长安城最热闹的街道,马车中一位着凤冠霞帔的妙龄女子偷偷的掀了盖头,撩起一角的车帘向外看来,满是新奇,那一双眼眸中,藏着淡淡的忧伤,又晶莹透亮,流光溢彩。
皇城门上,宇文邕一身大红的喜袍迎风而立,背脊坚韧笔直,看不清神色,似乎瘦了些。
婉瑶冷哼一声,瘦与不瘦与她何干,于宇文邕来讲,她,终究不过是个旧人。
她记得成亲那时,宇文邕甚至都没有露脸。路焱牵了大红绸缎的另一端,婉瑶还傻乎乎的问:“成亲都可以替啊?那洞房能替么?”
那是多久前的事儿?
☆、第二百三十六章 有朋自远方来
宇文邕面目清冷、负手而立,暖风轻轻吹动着他的衣角纷飞,他垂着眼帘直视着城楼下那顶红艳的马车由远及近,不免湿了眼角。
这一生,他最想娶的那个女子,便是连句再见也不曾留给他的女子,以那么残忍的方式离开,决然的、诉说着她对他的种种不满,连补偿的机会都不曾给他,他还欠她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
眼见着马车临近,宇文邕才缓缓的下了城楼,骑着狮风迎了出去。
婉瑶压了压帽沿,见着宇文邕快马加鞭的奔向了他的妻子,正式的妻子,他北周的皇后!
冷眼笑了笑,与他背道而驰。
狮风突然暴躁起来,狂甩着蹄子站在原地哼哼着,暮然回首几次,想要朝后去,又舍不下宇文邕,宇文邕勒紧了缰绳,低声喝了狮风几句,朝着它看的方向望了望,只见着两个慢慢远离人群的青年男子,向长安城外走去,他回头摸了摸狮风的头,带着他的娇小新娘,走过长安街,过玄武门,进宫,封后大典!
婉瑶的面纱被迎面而来的风吹起了一角,将将露出了半张脸,狰狞的伤疤和无动于衷的泪流面目的脸。
宇文邕,再见、再也不见.....
最后一滴泪,纪念她永不复返的青春与已死去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