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宪最先去了下院看过,地上流了一摊子血,已经凝固成了红褐色,浓厚的血腥味闻着令人作呕,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居然可以流这么多的血。
阮希尸首旁蹲着位侍婢,今日与她一起执守,似乎受了惊吓,浑身沾满了鲜血,双眸无聚点,瑟瑟发抖,嘴里一直念叨着:“不是我想杀人的,是她们逼我的,是她们逼我的......”
外头候着位年纪稍大些的侍婢,头压的很低,浑身抖得似个塞子,怕是也受了不小的惊吓。
宇文宪询问了一番,侍婢结巴着,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大致说是小姐上午的时候来过,嚷着阮希是个歹毒恶妇,心狠手辣,不仅派人监视小姐,还在她的饭食里下了毒,小姐气急,上前朝着阮希的小腿猛踢了一脚,趁着她弯腰的功夫,一剑刺了过去,后命人挑断了阮希的手筋脚筋,这才解气的回了房。
宇文宪负手而立,眉头紧蹙,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她留着阮希,本想着等婉瑶回来的时候亲自处置,俩人的恩怨应该不止如此,不然以婉瑶对她那么好,阮希又为何要对她做到如此?倒是鸽子心急,替她报了仇。只是这么小的孩子,哪里来的胆子?又如此的狠毒?直至放干了阮希的血才肯善罢甘休?
屋外起了风,阴凉刺骨,不知吹向了哪里,又转个弯回来,发出呜咽的声响,听的人心薄凉。
鸽子喜笑颜开的坐在暖炉旁,一遍遍的擦拭着刀身,不厌其烦。
那一刻,不知为何,宇文宪竟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年仅四岁的孩子,上天究竟剥夺了她什么?初见她时,月牙眼笑起来弯弯,躲在婉瑶的怀里甜甜的叫着王爷叔叔,看似那么快乐而美好,可现在呢?
宇文宪的心脏疼到麻木,鼻子没来由的酸楚难耐,触不及防间,一滴清泪自眼角落了下来。是的,他心疼了,心疼那么小的孩子,本该童贞快乐不知愁滋味,如今却毛骨森然的擦拭着杀人的匕首,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人,形势所迫么?
宇文宪将鸽子手中的匕首拿走,轻声问道:“匕首哪里来的?”
鸽子笑容甜甜:“这是我娘的匕首,留给我防身用的,娘说世上居心叵测的人有很多,面上和颜悦色,实际都是蛇蝎心肠。娘说,没人会一直活在阳光下,所以要自己学会坚强,人善被人欺......”
宇文宪心中一荡,不免生出疑问。
鸽子在此之前,一直生活在婉瑶身边,如蜜罐中的小公主一般成长着,婉瑶怎可能教她这些?还有,这孩子又是如何知道阮希就是她的仇人?
宇文宪爱恋的摸了摸鸽子的头发,哄她道:“匕首固然能防身,但毕竟是利器,很容易伤到自己,叔叔先帮你收起来,等你长大的时候还你可好?”
未料想鸽子点头,欣然应允,眉眼生笑的道:“好啊,可是叔叔记得要还我,那是娘留给我的。”
那眼眸星光璀璨,胜似天上繁星耀眼,只是,脸上笑的在开怀,却始终抵达不到眼底。
宇文宪叹了口气,转身出了屋子。
不能再任由鸽子这样下去,他得想法子让鸽子重新快乐起来,她的生命中不只报仇这一件事,往后的日子还长,她需要懂得的东西,亲情、友情、爱情.....很多很多。
只是,宇文宪似乎又是晚了一步,他的一生都是在晚一步、晚一步。
鸽子也没能给他过多的时间。
傍晚的时候,风消了,头上一席明月被乌云半遮半掩,若隐若现,浮生踏着月光而来,浅笑弯弯,一对梨花窝煞是可爱,直接去了明月阁。
鸽子鞋子未趿,光脚跑下了床,一把抱住了浮生,浮生将她高高举起,奖励了她一串冰糖葫芦。
“穴位和经脉还是掌握的很准的么。”浮生夸奖道,忍不住在鸽子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鸽子舔了口糖葫芦,骄傲的点了点头,“那是当然,浮生小姨教的我都记住了,知道哪里能要了人命,一时半刻又死不了,既恐惧又害怕......”
鸽子说着,明亮的双眸中立刻水雾蒙蒙,侧脸望着浮生,忍着泪问道:“小姨,你说哥哥与怜儿陌依小姨,当时是不是也很害怕?他们是不是一直在等着我们去救他?”
边说着,眼泪簌簌的掉了下来,鸽子忙伸手去擦,嘴上又扯了抹笑,舔了舔糖葫芦,笑着道:“我会替他们报仇,让罪魁祸首血债血偿。”
浮生不忍,贴着鸽子光嫩的小脸儿,轻声问道:“鸽子,你杀人的时候有没有害怕?若是怕了,就停下,有浮生小姨在,剩下的事儿,交给小姨做。”
鸽子回手抱住浮生的脖子,声音哽咽:“小姨,我怕,我特别害怕。可是一想到不能为他们报仇,我更怕。娘说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才能守护住最重要的人,一想到这,我就不怕了,小姨,我会坚强,很坚强很坚强......”
浮生笑了,明亮的双眸中雾气萦绕。不是她残忍,是事实逼迫她不能不狠下心,婉瑶不会再陪在鸽子身边,剩下的路,只能是她自己走,太过善良的人总是没有好结局,就像婉瑶。
浮生临走时,宇文宪拦了她,请到了书房喝茶。
俩人沉默无语,相顾无言,像是酝酿了好久,宇文宪才缓缓开口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没有这些仇恨,或许鸽子会过的更快乐,难道这不是婉瑶的意愿么?浮生,你是那么单纯善良的人,为什么非要教鸽子这些阴狠毒辣的东西?”
浮生始终笑着,明媚善睐,像雪山上的一株雪莲,开的冰清玉洁般,她呷了口茶,反问道:“婉夫人的意愿王爷又岂会知道?您又怎能确定婉夫人不想报仇雪恨呢?再者,王爷能确保始终留在公主身边,不让她受到一丝丝伤害么?王爷能陪在公主身边一辈子么?显然不能,公主以后的路还是需要靠她自己走,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一味的护着她难道就是保护她么?奴婢觉得,公主或许更喜欢奴婢教她的一切。别说奴婢残忍,婉夫人始终善良,即便被人伤害也能一笑而过,隐忍着过活,结果又是什么呢?奴婢没权利替公主选择她的人生,奴婢只是多给了她一条道路。”
宇文宪抬起眼帘直视着浮生,见她一副从容镇定的模样,竟是哑口无言。
人之初、性本善,没有谁一生下来就是狠辣残忍的,谁不愿意活在阳光下?做个受人敬仰,人人称赞的善良的人?
浮生没有多留,浅笑嫣然的委身福礼,回了家。
或许以后的路会很艰辛,但是浮生不怕,最艰难也不过如此,还能怎样?
向前走便走了,总好过站在原地踏步......(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三章 永乐公主
宇文宪默了好一会儿才出了屋子。他立在院中仰天而望,淡黄色的月光撒了他一脸,如铺了层薄薄的面纱,朦胧而不真实。他叹了口气,转身去了明月阁。
鸽子始终没有睡,坐在床上摆弄着手中的玩偶,见宇文宪进来后,笑着要他抱抱。
宇文宪的脸上这才有了笑容,一如婉瑶初次见他那般,桃花眼里流光溢彩,璀璨如尘。
他宠溺的问道:“一个人害怕了?这么晚还不睡?”
鸽子搂着他的脖子,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半响,才开口道:“叔叔,鸽子喜欢你,也喜欢留在你身边,可是鸽子觉得,我更应该进宫去,陪伴父皇,他没了娘亲,已经很可怜了,鸽子不想让父皇更可怜。”说着紧了紧手臂,“鸽子保证,会时常来看叔叔,也会过的很好。”
宇文宪赫然一愣,浮生怎能将鸽子送进宫里去?难不成为了报仇,一点也不顾及鸽子的生死么?
或许冯夫人会得到应有的报应,可是鸽子呢?皇上不会再放鸽子离开,他日理万机,哪有闲工夫来陪着鸽子?无疑是将她推向深渊啊,宫深似海,千毁莫变,不行,他不允,任谁也不行。
宇文宪敛了笑,表情格外的严肃,斩钉截铁道:“你现在出现,你父皇才会更难过,因为他要再一次承受失去你母亲的痛苦。”将鸽子安稳的放在床上后,宇文宪蹲在身上与她一齐,声音平缓而慢,耐心满满,“叔叔知道你想为你娘报仇,可是那红瓦黄墙的地方不适合你娘,同样也不适合你,你娘的大仇,叔叔保证,一定会替她报,所以,你只需要做你自己,永远的公主就好,别的事情,交给叔叔可以么?”
鸽子嘴角上挑,一双月牙眼笑起来弯弯,点了点头,“好,鸽子知道了,叔叔也早些睡吧,鸽子也困了。”说着还不忘打了个哈欠。
宇文宪苦涩的笑了笑,无奈的见她躺好,替她掩了掩被角,又加了个炉火,这才去了外厅,在一张不大的小床上睡下。
怕鸽子害怕,宇文宪一直睡在外厅里,也能时刻的注意这鸽子的一举一动。
次日一早,天将蒙蒙亮,宇文宪便起了身,蹑手蹑脚的进了里室,见鸽子睡的安稳,露出了笑脸,他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儿才出去洗漱,踏着晨露霜白去了宫里。
午间的时候,太阳格外的大,照在人身上暖暖的,宇文宪一身玄色朝服,迎着阳光,微风轻抚,吹着他衣角纷飞,看着手中热气腾腾的烤红薯,脸上挂着笑,快步的朝齐王府走去,只是将将进了院子,管家便来报,道是小姐被浮生姑娘接走了,好像是说要进宫去,怕王爷着急,提前禀告声。
宇文宪气急,这哪里是提前禀告,这明明就是最后的通知,扔下烤红薯,回身跑向马厩,唤了战鸿,快马加鞭,驰骋在长安街道上,惹得路人纷纷避让,咒骂声不绝于耳,狂奔向皇宫。
怪不得昨日鸽子答应的痛快,原来是早已下定了主意。
人小鬼大,还真是婉瑶生的孩子。
宇文宪赶到的时候,鸽子已经被抱起坐在了宇文邕的腿上。
那一张与婉瑶像极的脸,不用说任何,宇文邕也是无条件的相信,那就是他们的女儿,婉瑶与他的孩子。
宇文邕紧紧的抱着鸽子,爱不释手,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晶光闪闪,不知是为鸽子那一句父皇儿高兴,还是听说婉瑶当初生了鸽子后大出血而死而难过,好在上天眷顾,将鸽子送到了他身边。
宇文宪立在一旁,心里诧异,不知为何鸽子没有说出冯夫人的所作所为,这孩子的思维与常人不同,他竟是一点也猜不透鸽子的心思,倒是跟儿时的皇上很是相似。
哎,血脉啊,很神奇的东西。
因得了位公主,婉瑶的孩***内大肆庆祝了三天三夜,宇文邕更是高兴的大赦天下,赐名鸽子封号永乐,愿她永生快乐。更是要为鸽子新建所宫殿,永乐宫,赐宫女宫人各十人,食双亲王爷俸禄,赏皇田百亩,绫罗绸缎、珍玉奇玩等等更是不计其数。
鸽子却视若罔闻,跪在地上扣头,只求了婉瑶生前的宫殿,锦墨居,其余的赏赐更是一应不要,她语气平稳,唇角弯弯,笑容却抵不到眼底,恭敬的回道:“父皇,这些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能好好的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宇文邕乍一听这话,愣了半响,就连叱奴太后也愣住了,心智太过于成熟未必是好事,这哪里是一个四岁的女娃娃能说出来的话?
宇文邕拉起鸽子,替她拂了拂额前的碎发,宠溺的看着她,温柔道:“永乐,你是个女孩,父皇只望你一声安顺快乐,其余的都不要想,做你想做的事儿,可以撒娇、可以耍脾气、也可以无理取闹,你想要的,父皇都会满足你,你才四岁,那就做你四岁该做的事。”
鸽子抬起眼来与宇文邕对视着,无所畏惧,那双眼睛,与婉瑶如出一辙,哪怕是带着不友善的眼神看着他都是一模一样。
浮生缓缓低下了头,四岁该做的事?哼,有些人怕是早已剥夺了她的权利。令她不得不快速成长,那么就走着瞧吧!
鸽子突然笑了起来,“鸽子谢过父皇宠爱。”
宇文邕眸光微动,这孩子自称的是“鸽子!”而非“永乐!”倒是跟婉瑶的性子一样,倔强的很。
宫人们收拾好锦墨居后,宇文邕亲自将鸽子送了过去,一起用过晚膳后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鸽子穿着华丽锦绣的公主服饰,慢慢的走过宫内的每一寸土地,手指轻轻抚摸着,泪如桃花雨纷飞。
“娘,这是您曾住过的地方是么?那我就住这里,用您不曾用过的方式来为您报仇雪恨......娘,鸽子好想您啊......”
不知何时,浮生静静的走到鸽子身边,蹲在地上将她紧紧的搂在怀里,明亮的双眸中始终晶莹闪闪。
浮生唇角微弯,淡淡笑着:“鸽子,小姨要走了,进宫是你自己的选择。以后的路或许会很艰辛很痛苦,每日里不能像以前一样没心没肺的生活,需要时刻清醒着、提防着、算计着,或许还会有生命危险,这些你都必须自己一个人承受,可以么?”(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四章 无悔心意
天气日渐舒暖,院中新植种的迎春花开的争奇斗艳,偶有几只蝴蝶翻然起舞,落在娇滴的花瓣上蝶舞翩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