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他同意自己就不虚此行,善宝高兴,吃得更起劲。
一顿饭只见善宝吃着,秋煜黯然相陪,希望自己离开后,她与祖公略恩爱和睦,再无其他纷扰。
饭后,吃了茶水稍事休息,善宝便喊茱萸和李顺进来给她穿斗篷拿手炉,准备回去行在。
秋煜送到泰德楼门口,见善宝上了轿子,又见李顺快要落下轿帘,他朝善宝深施一礼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娘娘珍重。”
一句普通大众用得烂熟的祝福话,善宝微微一笑算是回应,想着一别之后不知多久方能重逢,心里还是微微有些酸涩,秋煜待她之心,藏得极其隐秘,聪慧如善宝,安能不知,只能欷歔上天捉弄,若有来世,自己可以去努力爱上他,以报答他今世的恩情。
李顺手一松,夹了棉的轿帘徐徐落下,秋煜抓住最后的机会看了眼善宝,也只看见善宝半截斗篷和微微露出一角的鞋子,李顺一声吆喝,轿夫直起身子,眼见善宝离开,秋煜感觉自己沉入了清澜江底,只希望有朝一日浮上水面重见天日,还能看见善宝娇媚的容颜。
随后,他转回酒楼,对着那桌残羹剩饭,毕恭毕敬的看着善宝用过的碗筷,不敢碰,怕亵渎善宝,拿起酒壶晃了晃,还有半壶酒,他就嘴对嘴灌了下去,远远不够,喊小二搬了两大坛来,自斟自饮,直到酩酊大醉给酒楼的人抬着送回衙署。
秋煜肯去河南山东,善宝甫回宫就禀给了祖公略。
他当然高兴,晚上来给太皇太后定省时,也还难以掩饰欢喜之色,他是信秋煜的能力的,灾情抚平,国泰民安,四海升平,他方是一个好皇帝。
心里更佩服善宝的能力,说她铁齿铜牙一点都不为过。
太皇太后正拿着善宝给她熬制的红果蜜饯吃着,身子好了,竟对这物事上瘾,觑祖公略眉目含喜,太皇太后暖笑道:“可是莲素服侍的好,皇上怎么眉开眼笑的。”
祖公略摇头:“皇祖母不知,孙儿是高兴几处灾区终于有了可靠的人去,说起来这都是皇后的功劳,是她给孙儿举荐的秋煜。”
听闻是善宝举荐了官员,太皇太后眉头一低,随之将手中的红果蜜饯丢在八宝累丝攒盒里,冷冷道:“这鬼东西吃多了恁般不舒服,拿去丢了。”
身边的宫女捧着盒子应声而出。
祖公略只道她是正吃腻了,歉疚道:“行在清苦,难为皇祖母了,眼瞅着过年,春暖花开时节,咱们就可以回京了。”
太皇太后接过宫女递来的手巾,一壁擦着手上的黏腻一壁道:“这里只有咱们祖孙俩,你倒是给我仔细说说,皇后是不是经常管着朝堂上的事?”
祖公略听出话音,忙道:“倒也不是,仅这次而已,都因为本地知县秋煜曾经主事行在,与皇后相熟些,皇后就替孙儿劝了他几句,他性子耿直,说自己在雷公镇毫无业绩,不肯厚着脸皮往河南山东,说是去安抚灾民,其实谁都明白那是升迁。”
太皇太后道冷哼一声:“一个小小的知县,竟然主事行在,已经不妥,皇上委派臣子,臣子岂敢不从,还需皇后出面调停,这个知县谁给了他天大的胆子。”
言下之意,祖公略这个皇帝太无能。
祖公略心领神会,道:“也非是秋煜不从,他顾忌的正是自己为小小知县,还有,他或许是不想给他舅父,也就是宰相虞起丢人罢。”
听闻是虞起的外甥,太皇太后总算平息了些怒气,也还是道:“再怎么说也不能让皇后抛头露面,皇后管好后宫便可以了,而今莲素的事她不提不问,至少也得给个才人的位分,后宫的事不管,管起朝堂的事,老祖宗规矩,女人不得干政,哎,也难怪,她这个皇后当的就名不正言不顺,还没聆听太后训导呢。”
她一番指摘,祖公略也无可奈何,毕竟说的都是祖宗规矩,多少年流传下来的,岂是善宝甚至他能够逆转的,唯有替善宝说些好听的话。
太皇太后对善宝是没有成见的,但她习惯了墨守成规,似乎从她做皇后时起,除了逢年去过几次宗庙,这些年来从未出过皇宫,这次若不是禧安郡主诓她,她只怕要老死在皇宫,所以她觉着自己有必要提醒孙儿:“我今个听说皇后出了行在,还以为她是去看望熙国公夫妇呢,想念父母大可以宣进行在见面,出宫已经不妥,竟然是去见个臣子,皇上也忒粗心,不怕给谁看见说出其他不当的话来,那样便是有辱国体。”
祖公略仍旧袒护善宝:“皇后出去是经过孙儿的准许的,也是孙儿让她去劝说秋煜的,孙儿是觉着,秋煜大才,如不重用,实在可惜。”
太皇太后手一挥:“那些臣子的事哀家不管,但皇后的事你要当心,行了,你回去歇着罢,我也累了,想睡下。”
第三百九十七章 按理这后宫是臣妾该管的,难道她不是多管闲事么
寒夜漫漫,此身似寄。
就寝时候,不见祖公略回来,善宝喊了李顺来问:“皇上呢?”
李顺垂手答:“回娘娘,皇上在翠岫宫看书呢,那个……”
眼珠子一咕噜,待说不说,看善宝聪明几何。
善宝见他似有未完全说出的话,便问:“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她终于问了,李顺一脸沮丧:“奴才是伺候娘娘的,自然得为娘娘分忧,所以平素就格外留心些,听说皇上从太皇太后那里出来后就闷闷不乐,本该来昭阳宫的,却去了翠岫宫,奴才是觉着皇上看书是假,躲娘娘是真。”
善宝很是不解:“皇上为何躲我?”
李顺左右看看。
善宝道:“但说无妨。”
李顺却摇摇头。
善宝微一沉吟,便将房里的宫女屏退。
这时李顺才道:“娘娘千万不能掉以轻心,昭阳宫的人也说不定是谁安插过来的。”
善宝笑了:“一家子,让你一说倒像是两军对垒。”
李顺近了半步:“娘娘宅心仁厚,又没回京呢,自然不懂这后宫的厉害处,奴才可是伺候过几位主子的,看了太多明争暗斗,血淋淋呢。”
说到最后这句血淋淋,他配上狰狞的表情,让善宝不寒而栗,书上经常写的,换了自身就忽略了,她一方面感激李顺,一方面觉着行在不同于与京城的皇宫,行在只有太皇太后和她两个女主,多了个莲素,似乎祖公略并未答应将莲素收了,碍于是太皇太后所给,不好退了回去,只是留做服侍他的婢女了,太皇太后看着挺和善的一个老人,对她也多次给她指点迷津,虽然因为此次莲素的事善宝对太皇太后存有不满,也觉着那是一个老人家的心思,心里对太皇太后并无多少忌惮。
这话给李顺说了,李顺意味深长的笑:“太皇太后在京里时,那也是各位主子交口称赞的,但太皇太后是出了名的规矩严苛,纵然喜欢娘娘,倘或娘娘触犯了规矩,太皇太后那也是严惩不贷的。”
善宝狐疑:“我又哪里触犯规矩了呢?”
李顺指着外面:“娘娘忘记今日离开行在见秋大人的事了。”
善宝讶异:“这是皇上准许的。”
李顺笃定道:“那又怎样,后宫中,历来皇上宠爱的嫔妃未必都得太后太皇太后的欢心,历来皇上宠爱的嫔妃也未必都有好下场,所以奴才斗胆猜测,皇上差不多是因为娘娘而在太皇太后那里不开心了,所以去了翠岫宫看书。”
善宝按了按额头,身心疲惫,后宫之乱,超出她的预期,太皇太后看着那么好的一个老人,却在背后捅刀子。
她喊茱萸:“更衣,往翠岫宫。”
交了夜,天冷的更甚,呼口气都快要结冰似的,半个月亮挂在中天,清冷的光华洒在人身上,更像落了层冰,加剧了善宝心里的冷,忙将怀中的手炉捧紧,羽缎的斗篷摩擦脚面,窸窸窣窣,扰人心神。
翠岫宫居于偏僻处,一路走来乌漆墨黑的,茱萸和另外两名宫女提着纱灯,李顺前头引着,不时叮嘱宫女当心善宝脚下的路,行在的路倒是没有一处不平坦的,却因走的急,衣裳又长,善宝踉跄了下,李顺就骂那两个宫女。
善宝问李顺:“若我不是皇后娘娘,你还会对我如此好么?”
李顺愣了愣,这话锐利如刀子,答不好会伤及自身,掂掇下道:“娘娘生来就是皇后的命。”
果真是后宫打磨出来的,油滑得让你抓不到他任何把柄,但善宝几乎可以确定的是,自己不是皇后只是皇上的某个低等嫔妃,李顺不一定会如此,他定是看人下菜碟的货色,皇后面前得宠,水涨船高,他的身价就起来了,未来也是光明大道。
这也怪不得李顺,宫中互相倾轧,明哲保身是对的。
一路胡思乱想就来到了翠岫宫,宫门口点着风灯,还有天子亲随守着,见她到,那班值之首上前见礼:“娘娘来了,万岁爷交代不许别人打扰。”
善宝冷笑问:“本宫是旁人么?”
那值首凝住:“这……臣,这就进去禀报。”
善宝手一伸:“不必了,本宫在此住过,认得路。”
她气势一出,那值首果然惧了,垂头退至一旁。
善宝吩咐李顺等人:“都在门口候着。”
她自己走了进去,因住了很久,熟路,很容易知道皇上该在哪里,只是祖公略并未真的在看书,而是歪在临窗大炕上出神呢,身侧高几上的烛火因芯子过长,光暗淡下来,照着他一张表情模糊的脸。
善宝唤了句:“皇上。”
祖公略已经听见脚步声,似乎也知道是她,淡淡道:“皇后还没睡?”
善宝来到炕前:“皇上不睡,臣妾不敢睡。”
祖公略起了身,随手抓过一本书胡乱翻着:“长夜漫漫,无事可做,想来看会子书。”
是的,长夜漫漫,他难道不知我也是无事可做么,善宝心头酸涩:“听说皇上去见太皇太后了。”
祖公略挑眉觑了眼她:“朕给皇祖母定省是应该的,又是谁乱嚼舌头了。”
善宝笑的勉强:“皇上多疑了,没谁说三道四,只是说皇上从太皇太后那里出来后就闷闷不乐,臣妾怕太皇太后责难皇上。”
祖公略啪的将书丢在一旁:“太皇太后是皇祖母,朕也是君临万方的皇帝。”
言下之意,他没谁可怕。
善宝随着那书的落下,心也沉下,气不顺,话就硬:“太皇太后一把年纪,还不顾及自己的身子好好将养,管的太多会很累。”
她对太皇太后有微词,这是大不敬,祖公略逼视她:“皇后出口慎重。”
已经遭遇过那么个太上皇,而今又多了个这样的太皇太后,这哪里像一家人,善宝豁出去了:“臣妾一向说话慎重,从无污蔑谁,太皇太后不准臣妾管朝堂上的事,臣妾只是为皇上分忧而已,夫妻一体,哪里有错。”
听她继续埋怨,祖公略左右为难,唯有道:“时辰不早,皇后该歇息了。”
他分明是不耐烦,善宝更气:“太皇太后又将莲素拨给皇上,按理这后宫是臣妾该管的,难道她不是多管闲事么。”
晚辈责怪长辈,岂有此理,祖公略震怒,近乎是咆哮道:“皇后!”
声音过大,吓得善宝一抖。
第三百九十八章 臣妾祸害谁了?请太皇太后明示
两个人对峙,祖公略的目光中有愤怒有意外有其他什么东西,而善宝,只有一种——痛心,她狠狠的看了下祖公略,随后离开回了昭阳宫。
这一晚她料定祖公略不会回来了,她瞪眼到天亮,与祖公略曾经美好的过往像桃花随流水,一瓣一瓣的飘落,流向远方,那是她感受不到的地方,这是她与祖公略第一次认真的吵架,或许这只是个开端,嫌隙已生,镜子欲破,往事逐波,而今的我,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