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 沉闷几千年的后宫便是另外一番热闹了
暮色如薄纱,庭院里的一切模模糊糊起来。
晌午的热气被这暮色渐渐收拾去,善宝同秋煜于那簇凌霄花架下相对而坐,面前紫藤编成的桌子上布着茶具,茶不是龙井不是蒙顶不是瓜片不是铁观音不是大红袍不是碧螺春,也不是长青山特产刺五加,而是百花茶。
此茶为乔姨娘所制,去年春初到秋末,于各种花卉盛开之时采摘后放入冰窖中,汇至齐全了,便在火炕上烘干,放在太阳底下晒怕失去花卉本来的色泽,吃茶同吃菜,色香味俱全才好。
乔姨娘精心制作的茶不舍得吃,巴巴的送来给善宝品尝,非是因为善宝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而是善宝那次把她从大火中救出,虽然乔姨娘仍旧暗慕祖公略,却把这份感情压在心底,怕善宝看见会伤心。
人心如斯,已是大善。
百花茶,莫说秋煜,善宝亦是初次品尝,秋煜连声夸赞,眸光流转,从善宝身上掠过,快如疾风,随后漫入暮色中。
善宝瞅着玲珑盏中的红的黄的白的蓝的花瓣,嗅着浸入肺腑的香气,没吃到嘴里已经沉醉,枉自感叹乔姨娘这样的人物,脱了俗褪了尘,真真是风雅极致,若非嫁给祖百寿,若能嫁个如意郎君,她的日子,定然是有诗书画有琴棋茶,有的是良辰美景。
秋煜吃得一碗见底,身侧的司徒云英想执壶再给他斟满,他却摆手:“罢了,美味不可多得,美人只能远望。”
感由心发,说完自察失言,尴尬的笑笑,对善宝道:“下官唐突,娘娘莫怪。”
善宝亲自拿来茶壶给他倒了杯,一壁道:“这话也没错啊,美男亦是只能远望,所谓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更所谓远看媳妇近看牛。”
她长得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说的话却是这样的俗不可耐,惹得秋煜克制不住笑出声来。
善宝还在强调:“真的,比如皇上,远远看着,貌比潘安,近处一看,貌比潘安不如。”
这样背后议论皇上,秋煜诚惶诚恐。
善宝还在继续:“因为潘安实在小气,三十出头仕途不顺就白了头发,皇上心胸开阔,可纳百川,所以皇上不如潘安。”
是这么个不如潘安,秋煜哑然失笑,想善宝他日入了宫内,这样顽皮的性情该如何母仪天下呢,大抵有了她,沉闷几千年的后宫便是另外一番热闹了,不是勾心斗角费心争宠,而是笑话连篇笑声不断,她是这样的美貌,还是这样的能让人快慰,皇上可真是有福了。
神思游走至此,心如吃了颗生果子,酸酸的,涩涩的。
善宝观其神态有些异样,兼着落寞和怅然,略略懂一些,劝他:“尊夫人驾鹤西去,你也还年轻,是时候该续娶一个了。”
秋煜容色凝住,有些意外的样子,倏忽愁上眉头,叹一声:“等等罢,蕴宝她娘故去还不到三年。”
善宝想说你故去的是夫人不是父母亲,不需要丁忧三年的,转念想秋夫人再怎么不好,那也是他的结发之妻,他所谓的等,或许不是为了守制而是情感上过不去。
于是,善宝缄默不语。
吃了茶,也说了会子笑话,还聊了聊其他,书归正传,话题归结到祖公望的命案上,善宝邀秋煜来就是为了问这桩事,非是不信秋煜能断案,而是觉着文婉仪必然是做足了准备才加害祖公望的,怕是还有其他麻烦。
把自己的担忧说了,秋煜道:“谢娘娘挂怀。”
善宝截住他的话:“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怪生分的。”
秋煜低头看自己面前的方寸之处,声音瞬间低了许多:“总还是有君臣之别的。”
他这样的人,说迂腐不是,说木讷不是,只能说是忠诚,由他罢,提及祖公望,善宝心情亦是无法平静,可以不喜欢祖公望,但他好歹是祖公望的弟弟,更何况青春年少说没就没了,总不是桩欢喜的事,所以善宝长出口气:“对于你的判案能力,我是深信不疑的,堂上你突然问了长福那一句必有用意,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问出,又觉自己有跋扈的嫌疑,仗着是皇后就可以干涉人家父母官审案,遂又追加道:“或许我不该问的。”
突然起了股风,头上的凌霄花掉了朵,直接落在善宝发髻上,秋煜下意识的抬手想拈下来,却又把手缩了回去,一朵普通的凌霄花而已,因是落在善宝头上,他就觉得恁般好看,也不敢多看,故意装着拿茶杯,道:“娘娘想知道,下官一定知无不言,我突然问长福那句话,是因为沈庭芳说长福会凫水,文婉仪的个性我了解,长福这个小厮也多少听了些,这样的人说话难免让我怀疑,而沈庭芳假如真想害祖公略,没必要在文家动手,祖公望若真倾慕他,他有很多机会。”
善宝本不是这样的意思,却还是问了:“或许沈庭芳在文家害祖公望,是想嫁祸给文婉仪。”
秋煜频频摇头:“不会,我查过,之前找过祖公望的,唯有文家的人,而沈庭芳三日内没出过隆庆班,娘娘也说过,祖公望管娘娘借银子时曾说,文婉仪邀他过府。”
秋煜的办案速度善宝很是惊诧,既然他同自己一样怀疑到文婉仪,善宝索性直言:“我是觉着文婉仪做了个套子让祖公望钻,却又难以想象,文婉仪心狠手辣到如此地步么。”
秋煜反问:“娘娘觉着我夫人呢?”
善宝怔住……
秋煜话锋一转:“明日,下官要请文小姐往月光湖泛舟,娘娘这样的身子,不方便去,静等我的好消息。”
邀文婉仪泛舟?
善宝实在好奇,问:“秋大人可否透露一二?”
秋煜点头:“对于娘娘,下官没什么可隐瞒的,下官是这样打算,明日请文小姐连同那个叫长福的小厮同去月光湖泛舟,然后突然把长福推入水中,保命下,他若会凫水,必然会露出端倪,那样,他的谎言不攻自破,这个案子,也就结了。”
这样大胆的谋划也没什么不可,但善宝还是有异议:“若长福宁死也不露真相呢?”
秋煜僵住……善宝的话他明白,长福露真相也是死,说不定他就选择溺毙呢。
另外,清澜江有种水鬼可以在水中潜伏几个时辰,怎知长福不能呢,那样自己的机会便失败。
他拱手看善宝:“请娘娘赐教。”
善宝慧黠一笑:“我听说长福有个老娘就住在雷公镇。”
第三百五十四章 若猛子同时娶了你与琉璃,你可愿意?
月光湖,雷公镇西郊一水泊,此水四季白光粼粼宛若月光洒落,是名月光湖。
湖的这头是雷公镇,那头是鹿儿寨,雷公镇盛产棒槌、草药、蕈类、松籽、核桃等等,鹿儿寨盛产粟米、豆类、梨子、酒酿等等,两地经常以物易物,便有人在湖中摆渡供人们往来,因湖上有了舟楫,也就有了游客,逐渐的,那些摆渡用的小船改成画船,如此既能摆渡又能载游湖之人,月光湖,成了雷公镇一游玩的胜处。
次日晨起,秋煜过来给善宝请安后便带着人离去。
善宝人在衙署,心却恨不能飞到月光湖,秋煜的能力他还是肯定的,怕只怕文婉仪狡诈,会横生出许多麻烦来,对付文婉仪这样的人,祖公略胸襟太宏阔,秋煜性情太正直,都不行,非得像自己这样好亦可坏亦可之人。
锦瑟见她坐卧不安,劝着:“姐姐如今安心养胎方是正经事,管那些个乱七八糟作何。”
善宝手指在桌子上画来画去,筹谋着祖公望若真是文婉仪所害,祖公略再没理由袒护她,自己,可以趁机打败她,帮青萍得到木帮,听锦瑟埋怨的口气劝她,收回神思道:“你哪里明白,因你是没有做娘亲的人,祖公望再不济,李姨娘仅此一子,这可是她老来托付之人,若能给祖公望报仇,或许李姨娘还能宽慰些,否则,你也瞧见在公堂上她的样子,近乎疯癫了。”
一句话触及锦瑟的心事,只垂头伤神,没有再说其他。
善宝瞧见了,晓得她是忧闷拖了太久的婚事,遂反过来劝她:“待猛子随皇上回来,我便给你们成亲。”
锦瑟摇头。
善宝一怔:“怎么,你不愿意?”
锦瑟又摇头。
善宝急道:“你不是这样吞吞吐吐之人,有什么心事快说了来,巴巴让我这里着急。”
锦瑟脱口竟是:“我和猛子之间横着个琉璃,猛子成日的说请皇上娘娘择个良辰吉日,至今也只是说说,我明白他放不下琉璃,恐与我成亲琉璃会伤心欲绝。”
猛子这样的优柔寡断让善宝气恼,忽然想想祖公略,对文婉仪不也是拿不起放不下么,凡夫俗子,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剪不断理还乱的心绪,猛子同祖公略一样,祖公略或许不爱文婉仪,但不能不顾青梅竹马之情,猛子或许不爱琉璃,但他不能漠视琉璃,他们二人更早与锦瑟之前相识,纵然是琉璃一厢情愿的喜欢猛子,怎知猛子不是把她当亲妹妹一样看待,如此,人便有了软肋。
事情再纠缠下去,锦瑟老了琉璃老了,善宝试着问锦瑟:“若猛子同时娶了你与琉璃,你可愿意?”
锦瑟像被明火烫到,拿着团扇的手一抖,接着便陷入沉默,心不在焉的摇着团扇,眼睛盯着团扇上那幅并蒂芙蓉,这是她亲手绣上去的,当时取意是“菡萏花开鸳并立,梧桐树上凤双栖”,起初想绣对鸳鸯来着,闺中女儿,这样明目张胆的表达感情害臊,而凤凰在本朝除了皇后其他人不可乱用,甚至皇贵妃、贵妃、淑妃、贤妃等等亦是不能。
她看着看着苦涩一笑,自己无意中竟然预支了将来的婚姻,善宝是她姐姐不假,善宝更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开了口,锦瑟不敢说不愿意,这只是其一,其二,自己若不答应下来,只怕这辈子同猛子的婚期会无限期的搁置。
继而想起猛子说,他几度危难,琉璃不顾生死的相助,这份恩情他无以为报。
锦瑟叹口气,如今,唯有娶了琉璃,她给猛子的恩情也报了,自己也方能如愿嫁给猛子。
只是同时娶两个妾侍的有,同时娶两个正妻,这简直荒谬滑稽。
锦瑟抿着嘴,有些难为情,迟疑半晌才道:“我愿意,可是猛子许我正妻之位,琉璃该当如何呢?”
善宝夺了她手中的团扇轻轻拍在她脑袋上,笑道:“你是堂堂的善家二小姐,是皇后娘娘的妹妹,琉璃识大体明事理,不会与你攀的。”
锦瑟挑眉莞尔:“真的?”
事情总算解决,虽不至于完美,也不差太多,锦瑟同意琉璃更无意见,想猛子能够享齐人之福,必不会拒绝。
善宝卸下了一个包袱,却想起秋煜今日之行能否顺利来,于是,心思飘的好远,她是真的很想看看文婉仪溃败之时的表情。
而此时的文婉仪,正在赶往月光湖途中,坐在车里同车下的长福商量:“今个秋大人无端要我去月光湖泛舟,还特特说要带上你,绝不会是好心情去游玩,必然与案子有关,你心里可有什么打算?”
长福虽为重要嫌疑人,苦无凭据,秋煜没将他拘捕,倒是沈庭芳,被拘捕在牢不说,他的牢房门口还多加了几个狱卒把守,只有司徒云英了解,秋煜如此做不是看守沈庭芳,而是在保护沈庭芳,怕文婉仪一方杀人灭口。
长福在公堂上被秋煜突然一问之后,心里亦是七上八下,听文婉仪问,挠着脑袋道:“秋大人倒不十分紧要,好歹大当家的在皇上面前能说上话去,若有事,皇上开口秋大人安敢不听命,小的担心的是那个善宝,人人都说她是女诸葛,小的瞧她倒像是那个妖后妲己,指不定使出什么手段,而秋大人似乎很听她的话呢。”
他这一番分析,本就惶恐的文婉仪更惶惑不安了,回想起秋煜在公堂上问长福可会凫水,她稍加斟酌,大抵明白了些,立即命令长福:“今个秋大人差不多是要试试你到底可会凫水,你要咬定不会凫水,一旦露馅,你不能活,我也好不了。”
唇亡齿寒的道理长福懂,一条藤上的蚂蚱长福也懂,这样最好,这样文婉仪就不会置他于不顾,当下奸笑一声:“大当家的放心,小的可在水里睡觉,不怕他们试,纵使用石头绑缚在小的身上沉入湖底,小的也能憋气甚至在水中换气,您瞧好罢。”
如此,还怕什么呢,文婉仪自然欢喜,高兴下对长福许诺:“今个回来,你便是文家的大管家,兼我木帮的管事,协理文家和木帮。”
长福慌忙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视文婉仪为再生父母般。
第三百五十五章 此仇,下官为娘娘报
渡口泊着几只小船,最近药材等山珍下山的少,对岸的粟米等物又未成熟,遂生意清冷,很多船夫弃船在此,改做别个营生去了。
有那么一个船夫年老体弱,干不了别的,唯有守着船,成日的守株待兔似的等候客人。
秋煜带着一干衙役到时,老船夫正歪在船头昏昏欲睡,湖水随风荡着细微的光波,岸边的菖蒲、红蓼、菰草中游出几只野鸭,一只鸟儿飞倦了,落在船桨上稍事休息。
若无闲事,同仨俩好友,撑船游湖,赏景吃酒,高谈阔论,当真是赏心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