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起(10)
和煦的阳光照亮了整个房间，由窗格外打入，被些许外头叫不出名字的花树挡住了，层层叠叠，疏密交错，不知名的花味儿飘来，却也别有一番韵致，如厮美好的早晨，却没法子图个清闲，只因为身旁，一直有只麻雀在我耳根子旁吱吱喳喳地啼着，一只名为「云云」的小麻雀。
那一天我回来之后，吃了太多楼叔煮的菜，又因为太累，便直接没吃晚膳就歇息了，也因此躲过了对云云的愧疚之感，但，躲过了一时，躲不了永远，我总不能致死都避着她，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二小姐，我就和你说了别靠『那个人』太近，你为什幺就是不听！」云云气愤地说。
我含笑，样子不太在乎：「云云你讨厌他，是因为你没瞧见他的好，我和他出去，是因为我并不讨厌他呀！」
「可是、可是......」云云说的一脸快要哭出来了，「你知道、你知道其他瞧见你们一起出蔺府的婢女们是怎幺说你的吗......」
「我才不管别人怎幺看我。」
「他、他们说二小姐你们出去的时候，手是拉在一起的，还说、还说二小姐您人尽可夫......」
我抬眸，「出去的时候，我们的确是拉在一起的，但人尽可夫？抱歉，我绝对没有。」
我从来就明白，自己的心里只会有谁，不论是过去、现在或者未来。
「二小姐，您怎可以这样！奴婢虽然驽钝，却也知道，女孩子的手是不能给人随便拉的！而且您知道吗，那些人还──」
「我说了我不想知道别人是怎幺看我的。」我淡淡答道。
「可是奴婢这回一定要告诉你！」云云很激动，大叫：「别接近蔺阡凌！别接近蔺阡凌！否则，吃亏的真的是二小姐自己！」
「云云──」
我没有想到云云对这件事情会如此激列，一开始我以为她只是一时的情绪上来，但她的情绪太异常了，我正欲开口要她冷静下来，她却又打断了我的话。
「二小姐，您是我待过的主子之中，人最好的一个，您大方、善良，不像其他的主子那样有脾气，最重要的是，您还肯包容奴婢。奴婢真的真的很喜欢您，所以奴婢不想见您受伤害，这一次，您就听奴婢的好吗？奴婢真的不会害您的！」
这是我头一次看见云云这幺坚持，她甚至不惜找我吵架，就为了要我「别接近蔺阡凌」？
我轻叹了口气，然后问：「到底是什幺让你这幺讨厌他？」
「奴婢说了，二小姐也不会相信的。」刚才那一股不知由何而来的勇气不知去哪儿了，她低下了头，小声地说。
「只要你肯说，我便听，相不相信又是另一回事了。」我安抚她。
云云慢慢地抬起头，试探性地看了我一眼，说：「那，奴婢可以跟您要一个保证幺？」
「保证什幺？」
「保证，您听完了奴婢的话以后，即使不相信奴婢，也不能将这件事说出去；但倘若您信了奴婢，要慎重地考量，自己和那个人的往来。」
「我答应你。」我道。
「恩，谢谢二小姐。」云云颔首，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才缓缓开口：「奴婢从很小的时候，便待在蔺府了。」
「奴婢最初的主子是蔺小姐，蔺小姐的本名叫做蔺妍，小姐是蔺府唯一的千金，可说是人人疼爱。但小姐您可能没听过，因为她现在已经不在了。云云这个名字，便是蔺小姐给我起的。」
云云的声音暗哑，慢慢地诉说着，她所知晓的事：
「小姐和二小姐一样，脾气好、从来不会对我们这一些下人发怒，但她和二小姐唯一的不同，便是她的个性太过温顺了，啊，奴婢知道怎幺形容了，蔺小姐的个性，有一点儿像是少夫人，比较唯唯诺诺，不像二小姐，总是不在乎旁人的眼光。」
我笑了笑，看来，云云平时虽然看起来傻愣傻愣的，但其实，还挺会观察人的。
「从小，我便一直是照顾着她的，小姐她最信任的人，便是奴婢了。不管有什幺事情，她都会和我说的，就连暗恋大公子的心情，她也都会毫不吝啬地和我分享呢。」她的神情闪过了一丝得意，「虽然，大公子迎娶的人，终不是她，而是少夫人。」
「二小姐您没有做过别人的奴婢，应该不会晓得我这样的心情的，被小姐信任着，让奴婢觉得自己是有用的，而不是像其他奴僕一样，可有可无，奴婢很喜欢小姐，也很高兴能够被小姐重用。她开心，奴婢的心情也就跟着好，她难过，奴婢也会吃不下饭，对奴婢而言，小姐是着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了，再也没有人比得过她。」
云云叹了一口气，语气停顿了一下。
「但，一切的转折就发生在那一天晚上，二小姐您也知道的吧，当年，国家发生了内乱，长安被一个叫做安禄山的人攻陷了，那个时候，正是国家最乱的时候，民生凋敝，一些没有道德的人就开始偷东西、做起了强盗。」
我点头，表示认同，那段政治动荡不安的日子，真的，真的很难熬。
「那一天晚上，有小偷闯入了蔺府，从那个小偷的赃物看来，他那晚偷过了不少人的东西，但，在他偷到蔺夫人的房间时，不幸地被逮到了，蔺夫人身旁的人马上便把他捉起来送入官府了。而我当时是去替小姐拿宵夜，路途中，见众人围在门口，便也过去凑热闹了。」
「错就错在我的一时兴起，倘若那日我早一点回去，小姐也不会......」
云云的眉头皱得很紧，让我更加不安，「怎幺了吗？」
「在我回到小姐的房间时，我看到了一个身影，那人便是蔺阡凌，我非常确定自己不会认错的，他有回头，我有看见他的脸！」
云云咬牙切齿，又继续道：「那时候我觉得很奇怪，这幺晚了，蔺阡凌怎幺会出现在这里，因为他的房间，离小姐的房间可是很远很远呀！」
「我赶紧用跑的进去小姐的房间，想看看她有没有怎幺样。」
「结果我一进去，便见到小姐衣衫不整地蹲坐在地上，说她不想活了。我问她一直怎幺了，她只说，她被人玷汙了，急着想要寻短。」
「面对这情形，我根本不知道该怎幺办才好，我想起了刚才在门口看见的蔺阡凌，觉得更加诡异了，一定是他，玷汙了小姐的人一定是他的。
「我连忙先安抚小姐，让她的情绪平复一些，再到外头找人求助。」
「我头一个想到的人，便是大公子了，不论是成亲前还是后，小姐喜欢的人都一直是大公子。他不会与人闲言闲语，而且条理清晰，又算是在蔺府很有地位的人，对于解决和安慰，是再适合不过了。」
「但奇怪的是，当晚，不管我怎幺找，就是找不到大公子。后来，奴婢才听人家说，大公子当晚不晓得为什幺心烦意乱，出去走走散心了，详情我就不太清楚了。」
「那时我心想，这事缓缓，等明儿，大家都冷静下来了再处理也不急，不料，在我回到小姐的房间时，远远又见到了门口围着一些人。我走近一瞧，发现是小姐真的悬樑自尽了，而她悬在空中摆荡的尸体，被正巧经过的几个奴僕从窗外看见，待到发现时，她已经没有救了。」
「小姐去世的原因，官方的说法是因为她病倒了，但其实大家都在传，她是被当晚的那一个小偷玷汙了，不过我知道详情呀！倘若这一些都是那个小偷做的，时间根本推不準呀！」
听到这里，我已经吃惊地说不出话来了，一个生命，就在蔺府这样消失了，原因就是......
但，会不会其实是一个误会？
「一定是蔺阡凌害的！不会有别人了！」
「你......就这幺笃定吗？」我小心翼翼地问，居然有些希望自己能够从云云的神情里，找到一丝丝的犹疑。
「蔺阡凌的名声平时就不好了，更何况，我都亲眼看见他了！」
「那你......从来就没有告诉别人吗？」
「曾经试过。」云云又摇了摇头，叹道：「但是几乎没有人相信奴婢，而且，相信了又如何，有人叫我不要乱说，蔺阡凌毕竟还是蔺府的少爷，一定会有人把事情压下来的。」
老实说，我不愿相信。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相信。
蔺阡凌是什幺样的人，我自认为我很了解，而这一面，是我完全没有想到过的；云云就只是一个平凡的婢女，她很单纯、可爱，她应当是不会撒谎的。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
蔺妍是云云最喜欢的人，我怎幺能够告诉她我的心情。
云云见我不语了一阵子，她轻笑，道：「二小姐不相信奴婢也没有关係的，反正，奴婢也习惯了......」
「我、我只是......」
「二小姐，没关係的，奴婢只是想告诉您，蔺阡凌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您若是不相信，待会走出了房门，忘掉这个故事便是。反正小姐就算不在了，还是会永远活在奴婢的心中的。」
「云云，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在想。」我企图解释我的纠结。
在我眼里，云云好像突然变得成熟些了，原来，她一直承受着这幺多。
「二小姐，奴婢只希望您能够慎重考虑那个人的往来，别步上了小姐的后尘，奴婢──」
云云的话还未尽，便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
「有人在里面幺？」外头的人喊着。
云云赶紧上前过去，打开了门，来者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婢女，一见云云，她开心地道：「太好啦！我终于找到你了！云云你在这里，蔺夫人找你呢！」
「蔺夫人？找我？」云云一脸疑惑，转头错愕地望着我，想不出自己会和蔺夫人有什幺瓜葛。
「是啊，快走吧，别让夫人久等了！」那婢女欲拉走云云，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微笑，对云云道：「快去吧！」
「是，二小姐。」云云说完，便和那婢女走了。
她们离开前，我还隐隐约约听见踏婢女和云云的谈话。
「哎呀就直接走了，你看那个贱人干什幺？真够呆愣呀你！」
「二小姐人很好的，你别这样说她......」
「......」
「......」
往往，最呆愣的那一个，也是承受最多的。
云云是用怎样的心情去说出那一些伤心往事，从她的表情中就看的出来了。
她对蔺妍的崇拜和尊敬，她遇见那件事惶恐和不安，以及最后她愤怒的心情是假不了的。
可是蔺阡凌，真的那样的人吗？我在心中不断地问着自己。
我觉得自己好像突然明白，云云总是喊我「二小姐」，而非「小姐」的原因了。
因为在她的心中，那一个「小姐」的位置，永远只会留给蔺妍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