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不用觉得修炼得晚就会落后于人,其实你用不了多久就能追上那些没什么天赋的人。”闻聿又补上一句,“然后更快地超过他们。”
陆叙廷觉得闻聿不像是会和自己说场面话的人,所以他应该是真的觉得自己有这个天赋。他笑着回答:“我会努力达到这个目标的。”说完才发现这句话的语气居然有些像学生和老师说的,不禁失笑。
闻聿没在意陆叙廷的语气,看了看陆叙廷的装束,忽然问道:“你是从三楼直接走到这儿来的?”
陆叙廷茫然反问道:“难道有捷径?”
闻聿摆摆手,“不是,我是想说,你穿着这件衣服经过一楼的时候那群喝茶的没什么奇怪的反应?”其实现在的修行者几乎都没有穿古装的了,毕竟他们也不想走在街上被人当成cosplay的或者搞行为艺术的,而且古装也确实没有现代装灵便,所以茶楼里的客人穿着大都非常普通。
但是普通不代表穿着正常。就像上次闻聿看见那个使剑的,穿着一身皮衣皮裤还自以为特立独行,殊不知只要走出这个门,所有跟他迎面而来的穿着短衣短裤的人都要在心里说他一声神经病。
大概是因为修行者冬天不担心冷,夏天只要不剧烈运动也不担心热,而且就算剧烈运动了也比普通人清爽得多,所以闻聿看见过不少穿着反季节衣服却坦然自若以为自己一派风骨引人钦佩的……傻逼。不过这样的毕竟是少数,大概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忙着搞修炼的闭关派。
出于配合秦峨工作的理由——万一有人觉得是疯子然后报警了可怎么办——闻聿碰见这样的人的时候,要是心情好就可能会指点对方几句,要是心情不好大概会挖苦对方几句,至于对方听不听他就不管了。不过要是反过来对他出言不逊的话,闻聿基本上都会好、好、地教教对方怎么做一个正常的、不引人注目的普通人。
所以现在闻聿有点好奇,茶楼那群喜闻乐见看戏一样看过闻聿管闲事的人,会不会对陆叙廷的穿着说些什么。
陆叙廷回想了一下,“他们没说什么,不过我看他们的眼神有种……欲言又止的感觉。”
“这样啊……”闻聿想大概是因为他们还都不熟悉,所以有什么话也不好意思当面说。自己回头问问浅浅好了。
陆叙廷有些不好意思地无奈道:“其实我根本忘了要换衣服这件事了。大概是因为这件穿起来比衬衣要舒服得多,所以下意识就穿着这一身下来找你了。”
闻聿摊手,“因为你从来没穿过,所以穿了一次就觉得这个穿着舒服,像我穿了很久这种里三件外三件的,就觉得现在的短袖短裤舒服得很。”说到这里闻聿看了一眼陆叙廷,看见对方下身从长袍下摆里还能透出来深色的西裤,“不过像你那种衬衣加西装我真是永远穿不惯。下一次我给你准备全了,这样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的。”
陆叙廷没有意见,点头道:“麻烦了。”
“不麻烦,我买错尺寸的衣服可多。”
两个人从后院走进前厅的时候,原本热闹的气氛忽然有片刻的凝滞。
闻聿狐疑地眯了一下眼睛,喝茶的客人们立刻又“哈哈哈”地聊起天来。闻聿稍微听了一耳朵,发现他们说的大概都是“今天天气不错”,“兄台今天红光满面”,“这茶真是味道绝妙”之类听起来就是废话的话。
闻聿冷着脸一路走过去,吐槽就没停下,“天气确实不错,太阳大得恨不得把人晒化了”,“我倒是觉得你印堂发黑”,“我看着没错的话你杯子里是空的,谢谢你夸我家的茶余味不绝啊”,被回了话的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僵硬,却还是强行微笑,好在闻聿旁边还有个陆叙廷,他也就没时间接着吐槽下去,只是语速极快地撂下这几句话之后就上楼了。
闻聿上了楼之后,楼下的人都松了口气。
一个年轻人小心翼翼看了眼楼梯上方,压低声音道:“那衣服肯定不是闻前辈的,尺寸不对。”
坐在他对面的姑娘接话:“可是按说那个人应该是现代人?他那件衣服一看就不是现代货啊,那剪裁那针脚,啧啧。”
叶不问听得兴奋,悄声问站在自己身边的毕浅浅,“浅浅你知道什么吗?”
毕浅浅确实是知道一点儿,比如她确实看见过闻聿拿出旧衣服来整理过,现在陆叙廷身上那件就是其中之一,不过说是旧衣服其实也不太对,这衣服应该是没人穿过的。
不过她还知道这时候要是跟着大家一块儿八卦的话她可能会死得很惨……所以这时候毕浅浅明智地保持了沉默摇了摇头。
叶不问有点失望,不过马上又元气满满听着别人的分析直点头了。
毕浅浅听着那群人的窃窃私语,越听越不靠谱,她悄悄翻个白眼,现在说得那么欢是真不怕回头闻聿想起来了之后一个个找他们算账。看着叶不问微张着嘴两眼直冒光,毕浅浅叹了口气把依依不舍的叶不问扯到一边,远离了那群八卦群众。
闻聿上了楼先进了厨房,陆叙廷下意识想跟过去,闻聿站在门口摆摆手,“你去那边等着就好,你那身衣服可别沾上油烟味儿。”
陆叙廷乖乖去那边坐着了,闻聿怕他坐着无聊,指了指墙边的书柜,“你随便看看那儿的书,我这边很快的。”
闻聿的“很快”真不是乱说的,陆叙廷杂志才翻了没几页,闻聿就抄着个大托盘出来了。三盘菜两碗饭,闻聿动动手指,饭菜就自己摆好在桌子上了。陆叙廷走过去看,菜都是绿油油白生生寡淡的一片,嘴角笑意越发明显了。
闻聿把托盘随手放到一边,坐到了饭桌旁,看着桌面上非常护眼的菜,满意道:“还是这样看着舒服。陆渊澈爱吃肉,中午的时候还得费事给他做荤菜。”
陆叙廷有些惊讶道:“我知道他喜欢吃肉,但没看出来陆渊澈那么爱吃肉。无论是上学还是上班的时候,他晚饭都没什么要求。”
闻聿托着下巴撇了撇嘴,不爽道:“那是,无论上学还是上班他午饭都是我在弄。中午吃那么多肉,晚上要求少点也是正常的。”
陆叙廷好奇道:“闻聿你那时候看十几岁的陆渊澈是什么感觉?”
闻聿回想了一下那个青春期的小毛孩子,一开始认识的时候他对闻聿的态度还拽得很,虽然后来没用几天就服服帖帖的了,但还是时不时就让闻聿上火一回。
闻聿答道:“虽然我看他是用看小孩儿的眼光,但是实际上还是用的对待同龄人的态度。”
所以说闻聿为了和陆渊澈搞好关系,甚至特意变成了同龄人去和他相处。陆叙廷实在搞不明白陆渊澈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他十分好奇闻聿接近陆渊澈的原因,但是闻聿好像不太想回答,所以陆叙廷也不好直接开口,只能在心里没边没际地猜测。
……闻聿该不会是正太控吧?陆渊澈小时候长得还算是挺可爱的……
闻聿完全不知道短短几分钟里自己在陆叙廷心里的印象可能已经接近正太控了,还感觉陆叙廷这人真是挺识相的,不该问的就什么都不问。
陆叙廷还是把那个不太靠谱的猜测给抛到一边,开口道:“陆渊澈上高中的时候给我讲了你的事儿,他说他有一个交了好几年的朋友,人很厉害又很照顾他,简直可以称作他的人生导师。那时候我还以为他交了个比他年纪大得多的朋友,虽然陆渊澈说你比他大不了几岁,但是那时候没见过你,所以我心里对你的印象还是挺成熟的。”
“其实这个印象也没什么错,我确实比陆渊澈大得多。”
陆叙廷一笑,“至少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来。”
闻聿认真地看了看陆叙廷,开口道:“其实你长得挺年轻的,你和陆渊澈比起舅甥看起来更像是兄弟。”
陆叙廷面对这样的称赞颇无言以对,只能笑道:“谢谢夸奖?”
“不用谢。长得年轻还是有好处的,要是长得老的人修炼得再晚一点儿,本体只能一辈子维持年老的状态。要么就做个仙风道骨的老人,要么就只能一直维持着变形法术,多累人。”
陆叙廷对闻聿的话有些感兴趣,他问道:“有那么晚才开始修炼的人?那一般人修炼的契机都是什么?”
闻聿刚想回答,看了看桌子上的菜,忽然笑了一声,道:“菜都要凉了,吃完我再回答你吧。”
☆、十三
陆叙廷对闻聿的话有些感兴趣,他问道:“有那么晚才开始修炼的人?一般人修炼的契机都是什么啊?”
闻聿刚想回答,看了看桌子上的菜,忽然无奈地笑了一声,道:“菜都要凉了,吃完我再回答你吧。”
两个人吃起东西来都是默不作声的,和陆渊澈在这儿时的风格完全不一样。吃过饭之后闻聿随手把桌子给收拾了,然后对陆叙廷道:“上楼聊吧。”
茶几上的茶壶里装着的是水,闻聿给陆叙廷倒了杯水,开口道:“刚吃过饭,还是喝点水吧。”然后从桌子下面给自己拿了一罐可乐。发现陆叙廷看着自己,闻聿淡定道:“其实喝什么都一样。”
“嗯,刚才你问我一般人修炼的契机,我是没特意研究过,只不过活得久了些所以见的人也多了些。”闻聿喝了口可乐,有些满足地眯了眯眼,接着道,“有很多人是在小时候就被一些想收徒的修行者发现,观察一番觉得合适之后,可能就收徒了。还有一些就可能是很奇怪的原因了,之前我知道有一个人捡到了一本修炼功法——不是如来神掌——然后自己随便试了试,结果就真的入了门。”
“如果都是按照收徒的方式,现在修行者应该不多吧。”
“虽然新人出现的少,不过大家都活得比较长——只要不擅自作死或者渡劫就行,所以修行者的人数基本上只增不减,徒子徒孙什么的越收越多,辈分也是乱得很。”
陆叙廷忽然想,闻聿刚才说的收徒,不会就是他接近陆渊澈的原因吧?这样一想也很合理,接近的话是为了更方便观察陆渊澈,而且朋友的身份也可以让陆渊澈信任他,在之后就可以更好地接受修行者这一说辞。要真是这样,自己受陆渊澈母亲之托岂不是占了闻聿的位置?
陆渊澈母亲的拜托只是为了让陆渊澈能够好好修炼,如果闻聿真的想做陆渊澈的师父,陆叙廷也很乐意让出这个位置。闻聿实力强于他,很受陆渊澈重视,而且陆渊澈也很听闻聿的话。其实他比自己适合做陆渊澈的师父。
陆叙廷问道:“闻聿你有没有徒弟?”
“现在没有。”以前倒是有,不过都死了。
“那你现在有收徒的打算没有?”
“完全没有。”闻聿回答得斩钉截铁。
闻聿最开始带着那个人修炼,后来发现没什么改变之后就再也没收过徒弟。毕竟他只会收那个人为徒,不过既然收徒也改变不了现状,那就没有任何收徒的必要了。至于现状有所改变之后的情况,闻聿心里也早就有了打算。
到那时候给陆渊澈找个靠谱的师父,然后闻聿自己就可以功成身退了,不管是死遁还是回老家结婚遁,反正他肯定不会留在那个人身边了。
他看了这个人那么些年,也该是看看自己想要什么了。
陆叙廷听了闻聿十分肯定的回答,笑道:“我还以为你是打算收陆渊澈做徒弟。”
闻聿摇了摇头,“收徒太麻烦了,而且就算我真的收徒也不会是陆渊澈。”应该说绝对不会是陆渊澈。
陆叙廷心里有些惊讶,但是表情上却没显出好奇,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陆叙廷临走的时候闻聿也给了他一个坠子。
陆叙廷这次确实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推拒道:“我已经得到了你不少帮助了,这个我不能再收下了。”
闻聿伸着手也不收回去,郑重道:“其实这话由我这个外人来说有些奇怪,但是,希望你这几天能好好看着陆渊澈。这个坠子在你身边肯定比放在我身边派上的用场大,如果它能够稍微帮到你或者陆渊澈,我就心满意足了。”
陆叙廷神情软化下来,结果坠子之后又正色道:“我会尽全力照顾陆渊澈的。”他顿了顿,补充道,“对于陆渊澈来说,你是他很重要的家人,不是什么外人不外人的。”
转身前陆叙廷说了最后一句:“如果真的那么不放心,为什么不去看着他?要是因为我的话你不用在意。”
闻聿笑笑,“不是你的原因。”看着陆叙廷离去的背影半天没动。
是因为闻聿不想再一次看见那个人死在自己面前。
每次闻聿都是这么想的,但是每次他都又口是心非地亲眼目睹着那个人呼吸逐渐微弱,心跳逐渐消失,身体渐渐冰冷。而他只能站在一边,一次次体会着无能为力的感觉。
虽然每次都是不一样的脸,但是每次都是同样鲜活而年轻的生命,同样的一抹魂魄,二十出头,或是十几岁,甚至是懵懂的幼儿,但他们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
闻聿还能记得每一次自己伸出手抚过那个人眼皮的触感。
有时候他走得安详,有时候他的痛苦让闻聿也难以呼吸。闻聿记得他释然的微笑,也记得他不甘的眼神,苍白的脸色或是沾满血迹的双唇,还有更多更多……闻聿见到过很多次死亡,多到他自己都没去计数,但是他依然在面对下一次可能到来的死亡时充满抗拒。
毕浅浅上楼就看见闻聿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眼神放空,一脸呆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