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苏宅天儿已经黑了,苏祈的御史府新修成不久,尽管景色看的不甚清楚,但这空气里都有着松木油的味道,不算刺鼻,夹杂着木棉花的清香,竟让李昀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
几个小厮前来行礼后就各司其职,规矩的很,只剩下一个管家方伯跟李昀大眼瞪小眼,方伯随后笑了:“小公子,洗澡水已经给您准备好了,这就着人伺候您沐浴更衣。”
李昀道了声谢,便随方伯走过这府宅的弯弯绕绕,进了一间很大的卧房。
李昀边更衣边心想,这御史府就是不一样,连客房都准备的如此舒服。
躺在浴桶里,李昀心想,经过此事,这录事一职不知道自己还留得住留不住,若留不住,自己是否还要去做那盗墓的行当,可这点事儿连皇上都知晓了,再去做岂非知法犯法,皇帝没有因为之前的事情苛责自己已经是网开一面。
那么,如今到底要何去何从?总不能……总不能在这御史府里呆上一辈子吧?
李昀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皱起了眉头。
“在想什么?”
一句冷冽的声音响起,李昀转头一看,苏祈竟然推门进来了,站在自己旁边,李昀连忙缩进水里:“你……你怎么来了?”
苏祈笑着看他:“怎么,一个大男人洗个澡,都怕别人看么?”
李昀愣了一下,对啊,一个大男人洗澡有什么不能看的?
苏祈道:“明日午后随我进宫一趟,皇上要召见。”
李昀惊讶:“又要召见?我怎么觉得那皇帝召见准没好事儿?”
苏祈笑道:“换洗的衣服放在旁边,洗了澡就早点睡。”
待苏祈走后,李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着这苏祈,看着好像心情很好。
李昀这几日进了牢房又挨了板子,还差点没被赵惠中那两个老家伙陷害,躺在床上,一夜无梦,迷迷糊糊,李昀觉得这苏宅的熏香都是自己喜欢的味道。
第二日起床,李昀伸了个懒腰的看着四周,将窗子打开,外面的木棉花飘了进来,几只鸟儿飞过屋檐,在阳光下嬉闹,李昀深吸一口气,清香的味道。
方伯进来给李昀备下洗漱的东西:“李公子,大人说了,您后头的伤还没全好,最近忌口,所以只能吃些清粥小菜。”李昀洗漱完毕,又吃了些东西,看天色离晌午还早,就到院子里四处转转。
苏宅的格局精致典雅,几处的竹林点缀的恰到好处,西侧又有一个鲤鱼池,鲤鱼来回游弋好不惬意,李昀将这院子逛了个遍,觉得这御史府简直没有一点世俗之意。
走着走着,李昀止住了脚步。
苏宅这格局……这格局简单的很,所以一眼就能看出……李昀现在住的那间屋子,是整个苏宅的主屋。
李昀心里一惊,正巧苏祈从角门进来,苏祈看见李昀傻站在那里道:“怎么了?”
李昀看着苏祈发愣,却也没说什么。
“皇上说午后觐见,还是别迟到了。”李昀低头道。
“好。”
皇帝坐在暖阁的龙椅上,看着李昀。这位皇帝年纪不大,但这直勾勾的盯着也让李昀发毛。
这是知道自己籍贯不详,要打发自己了么?李昀心里想,但看着又不大像。
“李昀,你可愿意为朕办一件事?”
皇帝让你办事,谁敢说一个不字?李昀扣首:“小人定竭尽全力。”
皇帝从怀里掏出那枚金钗,这金钗已经被细细打磨,除去了表面的金漆,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可否帮朕查出这金钗是从哪里发现的?”
李昀皱眉,这金钗既然是先元惠皇后的遗物,早就历经百年,而且既然是皇后的墓,难道没在皇陵?皇上如此耿耿于怀是为哪般?
皇帝叹口气:“元惠皇后是朕的□□母,朕只有小时候读过她写的《烈女贞回录》,见过元惠皇后的画像,本也没什么大印象,但到底是皇亲,总不能尸骨总是流落在外。”
然后又看向苏祈:“苏爱卿可否愿意一同前往?”
见苏祈点头,李昀心想,这是皇帝不放心自己,找心腹来盯着自己?这元惠皇后到底有多重要,至于让一位御史大人来监督?
李昀叩首:“谨遵皇上圣俞,李昀定当全力以赴。”
皇上看着李昀笑了一下:“李昀,这件事情朕只给你一个月。”说罢站起身来,将金钗郑重的放在了李昀的手上。
走出皇宫,李昀觉得头都大了:“这先元惠皇后死了有百年了,哪有那么深的感情,这皇帝到底要我找什么?”
苏祈轻扇着扇子:“皇上本来还有个皇姐,大家都叫她做兰公主,是先皇帝和侍女所生,那侍女生了兰公主后就去世了,到底也没有被册封,因为是先皇帝早逝,兰公主和小皇帝相依为命,后来兰公主得了重病也去世了,却因为其生母并非皇帝妃嫔,不能入皇陵,便被葬在了先元惠皇后的陵园中,十几年前,元惠皇后的陵墓被盗,连尸骨都被搬走了,兰公主的尸骨也找不到了,所以,他才那么在意那枚金钗,皇上不是要找先元惠皇后的尸骨,而是兰公主的尸骨。”
李昀听罢点点头:“原来如此,到底是什么贼人,连尸骨都不放过?”
苏祈摇着扇子笑着看他,李昀立马挺了挺身躯:“盗墓者也是有规矩的,尸骨一般我们是不碰的,并非所有盗墓者都这么没品。”
苏祈不置可否,嘴角却弯成了一个弧度。
李昀被这小小的弧度晃了眼睛,不再说话。
☆、情投意合,地久天长
曾经李昀最希望的就是越过千山万水,所以哪怕他之前的行当,也是喜欢东一榔头西一铲子,走马观花再赚点死人钱,图个快活。
如今李昀受了皇帝之命,虽说也是干着自己那点儿行当,到底也有些压抑。
一个月,这皇帝话里话外都是在提点自己,若祖坟好不到,你也没好果子吃。
马车上他看了一眼苏祈,这人倒是没什么影响,窗外深秋落叶正盛,他围着毛毯闭目养神很是悠闲。
果然同人不同命啊。
钱塘江,几年前还被叫做“罗刹江”,以南源衢江上游马金溪起算,绵长千里,中间礁石无数,且水流并不和缓,李昀和苏祈一行人已经在这地方待了有三天了,却没什么头绪。
这日李昀下了马车,看见这湍急的水流,心里犯了愁。
李昀指着中间一段水域对苏祈道:“你看,河道受潮汐影响越来越大,我们找东西也越来越难。”
“钱塘江径流变幅大,来水和来沙季节性变化大,还好如今正值深秋,确实不好找。”苏祈道。
李昀点点头,让苏祈回到车上,又从车上找了一把铲子过来,又让几个人帮忙,一队人马沿着河道一路向西。
等李昀一行人回来的时候,一个个已经灰头土脸,天儿也渐黑了。
“这是当年官船行过的必经之路,下游有一处泥潭,因为地势危险,并没有被采过的痕迹,明日再多加些人手,挖一挖,兴许能找出点眉目。”
苏祈笑着点头,递给李昀一壶水:“不着急。”
李昀心里叹口气,感情皇帝说的这一个月不是对你说的。
一行人驾车回了客栈,店小二见李昀那几个人泥土满身,心想这些人刚来的时候一副达官贵人的面相,如今怎么……跟山野村夫一般。
李昀倒也没看见店小二的表情,赶紧上楼将自己拾到一翻,洗去了一身泥土,苏祈看着道:“总算像个人了。”
李昀摸着肚子:“有吃的么?我快饿死了。”
此时店小二过来笑嘻嘻道:“二位爷,今儿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小店特地送来月饼,枣泥儿馅儿的,请几位爷尝尝!”说罢递来一个月饼盒子,李昀心里乐开了花,拿过盒子打开,抓起一个月饼就往嘴里塞,对着店小二呵呵一笑:“甚好,甚好。”
店小二抽搐了一下,心里更觉得此人是个村野莽夫,又看了一眼苏祈,哎这眉目如画的公子怎么会结交这种人,摇摇头走了。
苏祈按下他手中的月饼:“今儿八月十五,外头也星稀月朗,出去走走罢。”
李昀边咬着月饼便道:“明日还得干活儿……”
“不差这么一会儿。”说罢将李昀的月饼盒子递给了一个小厮,然后扯着李昀的袖子就出去了。
正月十五的晚上,明月高高悬在头顶,街边人潮鼎沸,李昀跟着苏祈沿着河道旁边的街边走着,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畅快了许多。
满街的花灯影影绰绰,跟头顶上的夜幕交相辉映,别有一番景色。
“上一次我逛花灯,还是在小时候,那时候师父没有离开,赚了钱,买了街上最大的花灯给我,当时我开心了许久。”李昀看着远处的花灯道。
“嗯。”
“那时候小,什么也不懂,师父每次下墓带着我,我就坐在一旁看着,时间久了,也不觉得尸体可怕了。”
“嗯。”
“后来大了,知道别人指指点点是不好的事情,才知道自己师父做的事情是被大家瞧不上的,但那时我只有这一门手艺,所以也就这么过来了。”
“嗯。”
“后来师父死了,送我的那盏花灯也破了,自己却不敢再出来买一盏花灯。”
“嗯。”
李昀和苏祈并肩站在街边,看着一堆人在猜灯谜,李昀感叹:“也就是在这他乡,我才敢逛一逛花灯。”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