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笑道:“明川姑娘说的也许也没错呢!朱姑娘来的时候,眼眶红红的,似乎哭过。”
谢素书心下了然,擦干手,脱下身上染了墨汁的外衣,换上日常穿着的淡蓝长裙走到外间。
“奴见过贵妃娘娘!”朱颜惜见谢素书出来,忙倒地叩行大礼。
谢素书微不可见的皱眉,快步上前将朱颜惜扶起,“颜惜何必如此多礼!”细细打量,发现朱颜惜面色苍白,神情疲惫,与昔时初入宫中时已是云泥之别,心下越发惊异,萧越虽然对朱颜惜坚持要进宫略有微词,可到底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各方面用度上从来都没委屈过她,怎么会如此憔悴?联想到朱颜惜的身份,前些时日萧越下旨给后宫中的诸女定了位份,却没对朱颜惜有任何安排,谢素书顿时明白几分。
“颜惜神情抑郁,可是遇着什么烦心事?”谢素书问道。
“娘娘,”朱颜惜刚一开口,眼泪已经先落下来,“请姐姐救救奴家!那王婕妤着实欺人太甚!”
谢素书一愣,没想到朱颜惜竟是来告状的。她回头看一眼立在一旁的木槿,木槿却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不由觉得好笑,她回宫后,问过木槿宫中情况,木槿只说王婕妤跋扈,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内宫廷里,昭阳殿与皇帝居住的景阳殿最为相近,其他妃嫔都住在内宫深处,与昭阳殿隔得极远。其中,以王润珠与朱颜惜住的最为偏僻王润珠因堂姐王云芝之事,对谢素书大有怨气,又有谢素瑶在一旁煽风点火,她从堂姐的旧宫人那里得知了些昔时王云芝用来对付谢素书的有关凌远的流言,那宫人恰好是王云芝近身伺候的宫人,手里还有当时王云芝费力买通羽林卫从凌远身上偷来的玉佩。王润珠便买通永宁殿的宫人,做了手脚陷害谢素书,后来瑞王一派被收拾,查出谢素瑶设计陷害太子妃,顺藤摸瓜的扯出王润珠所做之事,太子本欲将她贬为庶人,太后出面才保下她,新皇登基后,分了偏僻的宫室给她,还让她每日抄写佛经忏悔,王润珠心中更加愤懑不已。
朱颜惜住的偏远,很有些皇帝有意和她撇清关系的意味,萧越根本就不想纳她入后宫,想着晾一晾她,让她知道这后宫中生存艰难,知难而退,早些改变主意。
本来应该关起门各过各的日子的两个人,却因为住得太近而产生了交集。
朱颜惜所住的倚霞阁与王润珠所住的映云居一南一北,由一条汉白玉甬道相连,相互呼应,但倚霞阁却要华丽宽敞许多,而映云居里绿竹丛丛,后窗临着一个小荷塘,冬日十分阴冷。
安妃、赵婕妤、何婕妤皆是出身世家,身份高贵,且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王润珠要招惹她们也要先掂量一下自己惹不惹得起。郁娇撞柱重伤毁容,去了皇寺出家修行,李氏在萧越宫变成功后便被安排出宫嫁人,剩下的朱颜惜一介平民,虽于新帝有救命之恩,谣传说是要纳进宫,但半年来皇帝根本就没踏过她的院门半步,显然皇帝并未将她放在心上。
王润珠对朱颜惜的居处比自己好上许多本就不满,愤懑之下,将所有的怒火都洒在朱颜惜身上。
“她不光时常辱骂奴,还克扣奴的用度。取暖用的银炭刚刚送到门前,王婕妤便派人拦了去,给换些烟大火小的黑炭,那截走的银炭,她都赏给自己殿中的宫人。御寒的棉服她也派人拿走,更别提日常用度了,大都让王婕妤抢走分给她宫中打杂的宫人了!”朱颜惜说道伤心处,啼哭不止。
没想到这王润珠这般没城府,竟然作出这种事情,难道王家的女儿都是这个性子的?谢素书摇头,在心里为王家点了个蜡。她却还是有些不信,偏头看了看木槿,木槿一直在宫里,对这些事情知道的多。木槿冲她点头,意思是朱颜惜所说属实。
谢素书正要开口问为何没人管一管王氏,想了想也就明白了,如今宫中没有太后也没有皇后,一应宫务都是在尚宫局管理下正常运作,大事皇帝和太皇太后出面,小事情是不可能去叨扰这两尊大佛的。尚宫局的人自然知道王氏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女,谁会为根基单薄的朱颜惜出头?
难为她能想得到封妃大典一过,就到昭阳殿寻求帮助,找贵妃解决问题。
“请娘娘为奴做主!”朱颜惜嗓音有些沙哑,显然在来昭阳殿前就哭过,“奴也不敢给贵妃娘娘添麻烦,只恳求贵妃娘娘给奴换个宫室居住,离那王氏远一些。”
谢素书沉默片刻,理了理利害关系,其实换个宫室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她经历这么多事情后,习惯性的要多想想,以免自己被人陷害利用。
“娘娘可否让奴住的离您近一些?奴实在是怕了王婕妤!如今这世上颜惜已没有一个亲人,这宫中,不过与娘娘熟识一些,离您近一些,心里也踏实些。”朱颜惜抬头瞄一眼谢素书,见她不言语,忙接着说道:“奴保证不会打扰娘娘和陛下,绝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奴日日闭门不出也是可以的!”
谢素书轻叹,问道:“当日我与陛下说的话依然有效,你若愿意出宫,哪会如此艰难?”
朱颜惜深深垂下头去,没有回答谢素书的话,许久,谢素书才听到她低声道:“许配人家后再嫁,圣人说此为不贞不洁。”
谢素书不再多说,十五六的少女,总是对爱情有很美好的期许,萧越相貌气质都是一等一的好,朱颜惜会有这样的执念并没有过错,况且有个做私塾先生的父亲,朱颜惜自幼难免圣贤书读得多些,心中一些观念一时半会转不过来。
说到底,朱颜惜本该在山村安然度过一生的命运因为自己和安星辉而变成今天这样,怎么说也该照顾她方能对得起当日父女俩的救命之恩,多派些人看着就是了。
想到这里,谢素书道:“木槿,昭阳殿后的明净阁无人居住,你带人收拾干净让朱姑娘搬过来,另外多派些宫人过去伺候,免得王婕妤的人再过来。”
木槿领命退下。
谢素书安慰朱颜惜道:“你回去收拾东西,一会我让人去接你。”
朱颜惜听到谢素书让她移居,已是喜上心头,顿时喜笑颜开。
作者有话要说:
☆、朱氏的选择
日子过得飞快,朱颜惜住到明净阁后,时常会到昭阳殿走动,且极有分寸,都是在萧越上朝会的时间过来,从没在萧越面前出现过,昭阳殿上下对她的印象有不少改观。
偶尔遇上谢素书去暖房看花,她也会跟着去,她是在乡村长大,见了那暖房比谢素书当初要兴奋许多,当即请求谢素书允许她帮着打理暖房。
朱家贫寒,为了多得些米粮,种了几亩薄田,朱颜惜时常要去帮忙做些农活,在侍弄花草菜蔬上也是一把好手,谢素书便把暖房放心交由她打理,因怕她忙不过来,特意将侍弄暖房的宫人训诫再三。她与朱颜惜相处的多了,发现这个姑娘除了偶尔有些固执,平日里勤快懂事,心地不坏,很讨人喜欢。
朱颜惜生活的渐渐得了乐趣,整个人也一扫沉闷抑郁,变得开朗许多,脸色逐渐恢复了红润。
夜晚的明净阁,十分安静,少了以往王婕妤的咒骂和呵斥,更是清静的如同仙境,朱颜惜和宫女小雀坐在窗下描鞋样子,烛光摇曳,撒一室温暖的暖光。
“咚咚咚!”门外有人轻叩,小雀忙取了灯笼,带人出去查看。
少顷,房门被推开,小雀带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进来了,那人关上门,褪下风帽,露出一张妍丽的脸庞。
“安妃娘娘!”朱颜惜忙起身行礼。
安妃摆手,“免礼,妹妹快起。”
朱颜惜收起桌上的鞋样,命小雀去沏茶,她看着坐在对面微笑打量自己的安妃,心中莫名觉得有些不安,她小心问道:“安妃娘娘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安妃淡淡一笑,眼角眉梢斜斜飞起,徐徐道:“当日我给朱姑娘出的主意可好?”
朱颜惜一怔,想起两个月以前的一件事情。那日她被王婕妤欺负的狠了,无限委屈绝望的躲在万寿湖边哭泣,想要投湖了却这悲惨难捱的生活。
哭得正伤心时, 安妃突然出现,给她递了一张手帕,劝慰她道:“朱姑娘为何在此哭泣?可是王婕妤又欺负你了?你们的事情我也听得一些,但王婕妤乃太皇太后侄孙女,本宫也不便出面帮你。”
朱颜惜听她这么说,哭得更起劲了,有这么劝人的吗?
安妃却神秘的接着说道:“本宫倒是有办法帮你,”她顿了顿,见朱颜惜正认真听着自己的话,才接着说道:“如今最受陛下宠爱的非新封的谢贵妃莫属,你去找她,只要她有半分念着当日你对她的救命之恩,她定会帮你。”
朱颜惜并不是笨人,她自嘲的笑了笑,道:“王婕妤跋扈,宫中差不多人人知道,谢贵妃若要帮我,早就出手了。”
安妃大笑,笑声在枯败的花园中回荡,分外刺耳。“你以为自己是谁?谢贵妃会关心你的死活?昭阳殿铁桶一样,陛下从不让我们这些人去打扰谢贵妃的清静。谢贵妃的宫人也许知道你过得很惨,但她们也知道你入宫是为了什么,恐怕心里厌恶你的厉害,你说,她们会在自己主子面前提起你吗?”
安妃的一席话,如一道闪电,瞬间劈开朱颜惜面前的愁云惨雾。
“日后若过得好日子,可不要忘记谢我。”安妃笑着,施施然走远。
此刻朱颜惜想起这些,心头不安越发强烈,她恭谨回道:“多谢安妃娘娘点拨,奴方能不再受王婕妤欺凌。”
安妃轻笑,许久不语。
“朱姑娘,你在这明净阁里,日日看着前面昭阳殿灯火阑珊笑语盈盈,不觉得寂寞么?”安妃幽幽开口。
朱颜惜被戳中心事,低下头,面上有一闪而过的落寞,“奴如今这样便已经很好,不敢再奢求更多。”
安妃轻轻叹一口,走到朱颜惜身旁,挑起她的一缕长发在掌心轻轻摩挲,“可怜这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最是娇艳的花,刚刚绽放却要枯死在这宫廷中,颜惜,你甘心么?陛下如今虽待我等冷漠,但他总有与谢氏新鲜感褪尽的时候,况且我等还有父兄家族作为倚仗,我们可以等。而你在宫中,你倚仗的,无非是一张脸,你这一生只能依靠帝王的宠爱而活,如今你不把握机会,过几年红颜枯老,那就真的得宠无望了!”
朱颜惜被说到痛处,眉头动了动。
安月华微微一笑,她早就这道这个小丫头也是个有野心的,“你这般容貌,想要得陛下喜欢不是难事,只要让他把眼睛从谢贵妃身上挪开,他定会为你着迷。” 安月华在朱颜惜耳旁一阵耳语,又将两个小纸包交给她,带上风帽斗篷,在夜色掩映下悄悄离开了明净阁。
安月华的话仍然如惊雷般在朱颜惜在脑海中炸响,她看着手中的纸包,面色红红白白,颇为怪异。自在朱家村见到陛下后,她一直希望那个高岭花般清贵的男子能够看自己一眼,不惜厚着脸皮用父亲临终前的托付逼他们带自己回京城,如今,安月华所说的方法确实已是她唯一能冒险而行的方法,“到底要怎么办?”朱颜惜喃喃自语。
前朝的风起云涌被萧越拦在日寰殿,后宫里众人的日子依旧过得波澜不惊。
这日朱颜惜早早起来去了昭阳殿,她在暖房养的牡丹前几天已结了花苞,算来今天就会绽放,她过来邀谢素书同去赏花。
一进昭阳殿,见宫女们捧着衣裳如穿花蝴蝶般在院中奔走,殿内传出明川等人的笑声。门口的小宫女通报后,木槿出来笑着将她迎了进去,“朱姑娘来得正好,正要派人去明净阁呢!”
原来是谢素书让人做的春裳到了,满殿的宫人都在忙着领衣服。
“颜惜,过来,看看这些衣服可喜欢?”谢素书笑吟吟的冲朱颜惜招招手,她身旁的长案上放着一大摞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穿着这么素淡多不好看!”谢素书拿了衣服往朱颜惜身上比划。“这些衣服你可喜欢?”
朱颜惜笑着接过衣服,在一旁宫人伺候下,换上新衣。
“合身吧!这么鲜亮的颜色春日里穿着才好看。”谢素书笑着帮她把领口整理好。“等过些日子天暖了,就换上吧。”
朱颜惜看着镜中的自己,眼中又酸又涨,她母亲早亡,这么多年来,不是自己去缝纫铺里买布做衣服就是穿邻家姐姐们的旧衣裳,从来没有人用心给她做新衣没人关心她漂亮不漂亮,还亲手帮她试衣!她匆匆低下头,咬紧嘴唇,借着整理衣服的空子,偷偷擦一把眼睛。
谢素书看着朱颜惜鲜花般娇嫩的脸庞,微微惋惜,这姑娘容貌品性都极好,要是出宫,有自己和皇帝给她撑腰,还能嫁不到好人家过不到好日子吗?偏偏要在这一棵树上吊死!她倒不担心帮着朱颜惜打扮漂亮了萧越会移情,皇帝陛下她还是信得过的!
“暖房里的牡丹开了?那咱们过去看看,看看你培育出来的牡丹是不是比那些侍弄花草的宫人培育出来的更好!”谢素书披上披风,出了门。
“娘娘,”朱颜惜失口唤道,“今日天冷,不如改日再去?”
谢素书笑笑,“明日花儿可就不娇艳了!”
朱颜惜犹豫一下,在谢素书身后跟上。
皇宫里的防卫严密,谢素书去暖房一般都只带着木槿,并没有太多的宫人伺候。而朱颜惜身旁时常跟着伺候的也就小雀一人。
一行人到了暖房门口,谢素书正要进去,朱颜惜却一把拉住她的衣角。
“怎么了?”谢素书回头看着朱颜惜,不解的问道。
朱颜惜脸色有些发白,结结巴巴说道:“我,我,我担心那花儿开得不好,会让娘娘失望!”
谢素书笑了笑,这小姑娘怎么这般患得患失?“不过是几株花儿,定是漂亮的,哪有什么开得好不好失望不失望的?开在这个季节里的花儿,定都是漂亮的!”她拍拍朱颜惜的手,抬脚往那牡丹处走去。
刚走到花儿旁边,朱颜惜突然一把拉着她往暖房外走,“谢姐姐,我们出去说话!”
朱颜惜人长得娇弱,但此时却拉着谢素书走得飞快。
“颜惜,你今天怎么了?”谢素书觉得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