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孺人听谢素书这么说,哭得更是起劲,嗫嚅半天,见谢素书面上已有不耐烦的神色,她终于鼓足勇气,匍匐在地,压抑的哭喊出来:“妾,妾,妾腹中孩子,并非殿下骨肉!”
这回,谢素书是真的手一抖把茶水都洒在了裙子上,虽然她前世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可是在这种深宫之中,听闻有人给太子殿下带了绿帽子,她还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李孺人本已是抱了必死的心,自她知道自己有孕时,心中便日夜不安,不是没想过李代桃僵,但瞒得了别人,却根本无法在殿下面前隐瞒,因为那人根本就没看过她半眼,亦没踏进过秋爽轩半步。不想还没来得及服下去胎的药物,便被王良娣将此事闹得合宫皆知。腹中的孩子,毕竟是自己与心爱之人的骨血,随着胎儿一天天长大,母子间的羁绊也越发强烈。即便知道会召来杀身之祸,她仍是下不了决心,不想还没犹豫几天,太子便派了人盯住了秋爽轩,这下,就算是她想落胎,也找不到机会了。
李慧并不怕死,可是为了腹中的孩子,总还是要拼一拼,想来想去,东宫里莫过于王良娣和太子妃得宠,王良娣向来骄傲跋扈,为人亦是狠毒,不太可能救她。怀着几分侥幸,她决定向平日里行事温和的太子妃求救。
李慧小心观察着谢素书的脸色,见她并没有勃然大怒,心下稍宽,觉得希望又大了几分,便伏在地上,缓缓将事情始末道明:“妾本是梨园中的舞姬,身份低微,素来受人欺辱,机缘巧合识得一位陛下的羽林郎,正好是妾的同乡,他对妾照拂颇多。
一来二去,我两人情投意合定下盟誓,去年陛下慈悲,准许妾出宫侍奉双亲,妾心中欢喜,但梨园中一时觅不到新的胡旋舞姬,妾便被留在梨园中,帮忙教导新的舞姬,暂缓出宫。他知我很快便可出宫,届时便可自由婚配,亦是欣喜不已。就在太子大婚前不久的一日,新的舞姬□□完毕,当晚我二人一时情不自禁,便在梨园旁废弃的宫殿中……”
李孺人说道这里,面颊上不禁浮上嫣红之色,那样的事情,说出来到底是让人害羞不已,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哪想到第二日韦贵妃便挑选容貌秀丽的宫人,将我接至她的合欢殿中,让我们入东宫,做太子的姬妾。”她忍不住又哭起来,“妾要早知道不能出宫嫁人,要入东宫侍奉太子,妾便是死,也不能做出那样的事情。太子妃,妾自知品行有亏,甘愿引颈受戮,可腹中孩子,真的是无辜的呀……”李孺人深深的俯下身去,将头紧紧贴在地面的青砖上,双肩微微颤抖。
殿中安静的只听得李孺人的抽泣声,谢素书久久没有出声,时间缓缓过去,李孺人渐渐开始绝望。
突然有双柔软的手抓住她的双臂,耳畔温柔的女声响起:“你先起来吧,跪久了对胎儿不好。”
“我不能保证能护得了你和你腹中孩子。”谢素书一字一顿说道,并没说出陈诺之语,说实话,对于这件事,太子会有什么反映,她猜不出来,太子新寄来的书信极为潦草,也许便是因为此事心中恼怒。“想必你也知道,我虽身为太子妃,却并没有看起来的这么风光。”
李慧抬起头,眸光晶莹,“谢太子妃!”巨大的欣喜在胸腔中爆炸,她又忍不住要哭。“太子妃没有看不起奴,愿意帮奴,已是天大的恩德,不论结局如何,奴感激不尽。”
谢素书看着对自己感恩戴德的李孺人,心中五味陈杂,她没有怒火中烧下令杀死这个不贞且怀了孽子的姬妾,并不是为了要李孺人对她感激,只是单纯的为这皇宫中微不足道的两个小人物卑微而艰辛的爱情唏嘘,她活了两世,良人难觅,可遇而不可求的那些珍贵感情,值得尊重。她的世界里,这类的事情司空见惯,大不了和离就是,一别两宽各自欢喜,然而此时此地,要想救李氏,谈何容易。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白天会捉虫、修文等,晚上更新。
累死了,睡觉去了。
我好久好久没熬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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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文伤不起啊伤不起
☆、韦氏贵妃
“后宫向来是是非之地,你让我如何信你?”即便李孺人把事情说得明白,谢素书仍是不敢轻易信她,若因自己的一时心软而留下祸根,丢了性命,那才是贻笑大方。
李孺人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挣扎着做出什么重大决定。须臾,她开口道:“殿下大婚时,陛下赐了许多美人,韦贵妃便把我等混在其间,让我们进了东宫后,极力争得太子宠爱,挑拨东宫姬妾关系,诱使太子行荒淫糊涂之事,并打探东宫大小事宜,搜集太子不轨的证物。”
好狠辣的计策,谢素书自叹不如,韦贵妃心机够深沉,可惜挑人的眼光不怎么样。突然心中一动,一个大胆的计划慢慢在脑中有了雏形。
“妾家中只有老母和一个兄弟,如今都在韦贵妃手上。韦贵妃以此要挟妾按她的要求行事。妾已将一切都告知太子妃了,还请太子妃想办法救救我那苦命的母亲与兄弟。”说到此处,李孺人又抹了抹眼泪。
“若你有功于太子,我们自然不会对你的家人坐视不管。”谢素书开启忽悠模式,“你刚才说你们,还有何人?”
“还有,……”李孺人顿了顿,“还有两个叫江兰和白萍,只是她二人入东宫后没几日,因沉不住气犯了错,被杖毙了!”
谢素书了然,她昏迷刚醒来时便听闻太子惩治宫人之事,想来并不是因为太子天性里有残忍暴虐分子对待宫人残忍,而是东宫里各方势力塞进来的眼线太多,不得不为之。如此看来,太子并非外间传闻那般无能。
“可还有别人?”谢素书接着问道。
“再无旁人了……”李孺人细声应到。
“是么?”谢素书拉长尾音,语调微凉,李孺人的样子,明显的底气不足。“你若不老实交代,日后这些事情难保不被韦贵妃探知,你觉得她会饶了你么?”
李孺人抬头看着太子妃,双眼湿漉漉的,可怜巴巴的说道:“还有,还有,碧竹楼里的郁娇。我们入了东宫,根本就无法靠近太子,明德殿守卫森严,我们并未向韦贵妃传递任何对太子不利的消息,她与妾素来交好,太子妃可否饶她一命?”
谢素书心中冷笑,光是有这份心思便足以死千万回了,还想为别人讨得性命。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继续问道:“你们是如何与韦贵妃传递消息的?”
“我们将写了消息的字条封好,放在玉湖旁的太湖石下,妾也不知道是何人去取走。韦贵妃有什么事情,也都是放在那里,我们自去取。”
“你所说的一切,我都会派人一一查证,若是发现你有半句欺瞒,我定会行使太子妃统管东宫之权。到时你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想必你自己也知道!”谢素书严词厉色的说道。
“妾所言句句属实!太子妃但查便是。”李孺人忙道。
“今日你我所说的一切,半句都不可泄漏,否则,……”谢素书警告李孺人。
“妾知晓。太子妃放心。”
谢素书颌首,李孺人虽然性子柔弱,却不笨,知道怎么做才对自己最有利。
太子已派了人牢牢盯住了李氏,表面上看是对这个孩子的重视和在乎,但得知真相的谢素书明白,太子恐怕是要有所动作,至于为何至今还未动手,定是有所谋。
李孺人的孩子,肯定是不能让她生下来,若生下来养在东宫,日后被人揭穿身世,太子的脸也就丢得一干二净了,若是饶他一命,人不知鬼不觉的送出去在宫外抚养,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日后一旦被有心之人访得下落,说不准会用皇长孙的名义起兵作乱……
“我不会对你腹中孩子如何,但东宫诸姬会不会对它不利,我便不知了,本宫有心帮你也是鞭长莫及,光是一个王良娣已经让本宫头疼。你自己多加小心。太子那边,我会帮你斡旋。”谢素书言辞灼灼,眸光坚定。
她说的是实话,这样损人子嗣的阴私之事,她不愿意做的,怕脏了自己的手。但在王良娣等人虎视眈眈之下,李孺人的孩子定是难以保全,太子那边她的确会帮忙斡旋,至于斡旋的结果么,她可没有保证过什么。
李孺人看着她眸中的坚定之色,又得到了确凿的保证,已是惊喜万分,见太子妃还好心提醒她防范,更是感激涕零。“多谢太子妃。”她伏地深深行了大礼。
见李孺人这般模样,谢素书心头到底有些不忍,轻轻说道:“不管发生什么,只有活着才有希望,若你真心依附于本宫,日后本宫定设法让你嫁与那位羽林郎。”
“你且好生将养,单薄成这样,就算我有心帮你,你的身体也不一定能撑得住。”谢素书看着李孺人单薄的身子,不无担心。
“是,妾定会好好调养。”李孺人的脸色难得的浮现出一丝笑意。
谢素书又嘱咐李孺人几句,方叫了明川等人进来,派人送李孺人回去。
李孺人走后,她用了膳食,正在殿中沉思,突然有内侍在院中叫到:“太子妃,不好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么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木槿走上前去喝道,还欲再训斥几句,却被谢素书止住了,这内侍名叫余松,年纪颇大,行事素来稳妥,平日里明川常安排他办事,她见过多次,知道他并不是那种毛毛燥燥哗众取宠的人。
余松走到谢素书身前站定,定了定神,调匀气息,方说道:“刚才听宫人们说,运往江南赈灾的粮食,被人截了,陛下大怒!”
谢素书挑了挑眉,面色如常,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自从太子告知她要前往江南赈灾,她就隐隐觉得会有事情要发生,果不其然,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这种牵涉到国家政局的大事,她却是无能为力,一直被困在这后宫之中,时间又短,即便她有心,很多的安排布置都找不到人手也来不及动手。然而她身在这太子妃的位置上,自然是与太子休戚相关,若是太子被韦贵妃一派扳倒,她们这些人也是难逃一死。朝中的博弈,她也一直暗暗关注着。
“你再去打探,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素书开口安排,语调波澜不惊。
内侍领命,匆匆退了下去。
谢素书起身走到窗前,夏日炎热,永宁殿宽大的轩窗用叉杆高高的撑起来,透过窗口,只能看到庭院里郁郁葱葱的花树和蜿蜒曲折的回廊,再远处是高大宫墙和层层叠叠的飞檐,刚才还晴朗的天气,不知何时已变得阴云密布,乌云厚重,沉沉压在头顶,空气燥热沉闷,让人觉得难以喘息。
不多时,余松回来,带来了更糟糕的消息,赈灾的粮食,是在接近吴越地区灾情最重的地方被山贼抢走的,而太子在上奏给皇帝的奏折中,并未提到此事,皇帝是从越州刺史参奏太子赈灾不力的折子里得知的消息。
皇帝本来就病重,这几日才稍微好了些,支撑着上了几日朝会。听闻这消息,气得当朝咳嗽了许久。御史台的御史偏偏挑了这个时候,参奏太子太保强抢民女草菅人命品行不良,收受下官贿赂,不堪辅佐储君。皇帝正在气头上,当即下令将太子太保收入监中,并命大理寺严查此事不得有误。
听完余松打探来的消息,谢素书的脸色暗沉的和天色一般,前几天收到的太子信函中并未说起此事,不知道粮食被劫是否发生在太子写信之后,她担心的,并不是赈灾粮食被劫,而是太子的奏折中没有提及此事,若是真的发生了被劫之事,萧越虽平日里看起来温吞无能,但绝不是真的无能之人,他不可能蠢到不将此事禀报皇帝,一定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能拦下皇帝奏折的人,恐怕不是那么好对付。
御史台在这个时候向东宫官员发难,她不信这是无心之举纯属巧合,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太子太师是先帝时的老臣,重病缠身已有一年多没下过床了,太子太傅亦是先帝时的老臣,已过七十,三天两头因头痛脑热而告假修养,三孤之中,太子手下最为得力的便是正在壮年太保。
看来韦贵妃终于忍不住开始出手了,谢素书心中不免有些焦虑,此时太子尚未回京,本来就是弱势,若韦贵妃他们还有什么后招,太子恐怕难以招架,皇帝本来就偏心于瑞王,若此时要除去太子……
不远处的空中,电光一闪,轰隆一个霹雳惊雷在头上炸响,吓得谢素书一跳,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砸在地上啪啪作响。少顷,雨势渐大,天地间挂起一副密密麻麻的雨帘,屋檐上的积水滴了下来,打在檐下青石水沟里哗啦之声不绝。
谢素书看着连绵不绝铺天盖地的雨帘,眼前突然又浮现出萧越的脸,笑意温润,是临走前那晚,昏黄烛光中他看着她,眸光坚定的说:“我生为一国太子,受举国供奉,……”明知前路艰险,他仍是要踟躇向前,谢素书突然觉得心口似被针扎了一下,尖锐的疼,她抬手捂住心口,“萧越,你要早日平安回来呀!”
谢素书只能祈盼萧越早日回来,她相信他定有自己的安排。然而太子的消息她没有盼回来,却听到宫人们在纷纷议论说是齐鲁叛乱已平,瑞王殿下不日将凯旋归来。
太后自太保入狱起便病了,每日后宫里的嫔妃们都要轮流过去侍疾,谢素书偶尔也能遇见韦贵妃,妆容艳丽,服饰鲜美,看人时眸光冰冷,威严富贵。太后的病是心病,迟迟不见好转,待韦贵妃很是冷淡,韦贵妃却也耐得住性子,仍是不时过去侍奉。
事情繁多,谢素书也没精力关照东宫里的那些美人,她们却也像是嗅到了空气中那股对东宫不利的味道,难得的安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写得太匆忙,微微修改了一下。对整体情节没有太大影响。
☆、撞破私情
没过几天,瑞王果然回京。谢素书虽然没有出宫,却也感觉到了那股得胜归来的喜庆劲儿,宫人们都比往日要忙碌许多。她听宫人们说,瑞王领着甲胄整齐精神抖擞身跨骏马的兵士穿城而行,南门进,东门出,威风凛凛,惹得京中百姓竞相观看,万人空巷。因着这个喜讯,皇帝身体也好了许多,当日在紫寰殿接见瑞王和有功将士,龙颜大悦,下旨在上林苑中设宴庆贺,此次平乱有功的将士和京中四品以上官吏、各宗室、公侯及家眷皆可入宫赴筵。
圣旨一下,京中更是沸腾。此事虽是皇帝临时起意,宫中却早有准备,是而并未显得慌乱。
东宫里的气氛有些压抑,宫人们走路都比往日更沉默。谢素书倚在榻上,看着明川和木槿帮她挑选明日赴宴要穿的服饰,那两人明显有些兴奋,挑选许久仍是意见不能统一,争论不休。谢素书却没心思梳妆打扮,随便指了一套宫装才让那两人闭了嘴。
夏日炎热,宫宴那天,谢素书为了避开上午毒辣的日头,早早便去了上林苑。而且她听木槿等人说,上林苑中景色奇美,她以前虽是世家嫡女,但不爱出门,久而久之,张氏也就很少带她出门露脸,上林苑中她未去过。嫁入东宫后,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她也一直没有去上林苑中游玩,趁着这次宫宴的机会,她想着早点去趁着人少看看上林苑中的景色。
马车缓缓驶入苑中,在专门停放马车的地方停下来,果然因为时辰尚早,来到苑中的人并不多,旁边只停了四五辆马车,其中有几辆马车镶金描漆,很是华贵,谢素书不禁暗自思忖,是什么人来得比自己还早,但想了片刻亦是无果,那几辆华贵马车是四驾马车,京中用得起这等马车的,她拌着指头数了一下,先皇的几位兄弟,皇帝的几位兄弟,几位皇子,还有各位公主……,似乎人也太多了一些,哪猜得出来是谁?不过上林苑这么大,遇到这些贵人的几率很小,她也不用过于担心一大早就要开始与人客套周旋。
道旁林荫浓浓,溪流潺潺,假山精巧,远处还有飞瀑碧湖,苑中宫室都隐藏在茂密的枝叶后面,遮遮掩掩的露一角飞檐。
此时正是夏尾,再过些日子便要立秋,上林苑中仍是林木葱茏,一些夏季盛放的花儿在宫人们的悉心照料下开得旺盛。因要设宫宴,苑中派人仔细打扫过,又增添布置了许多的花卉,果然如传闻般美不胜收。
谢素书游玩了一番,去鸟园看了看鸳鸯孔雀,又看了看小瀑布,觉得又累又饿,苦着脸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明川、木槿在一旁笑道:“太子妃平日里走动的太少了,才会走这么一小段路就累成这样!”
一直远远跟着的何成也难得的笑了笑,走上前来朗声道:“要不打明日起,属下找个女护卫,教太子妃练一两路拳法,强健身体?”
笑闹几句,木槿见不远处便有一处宫室,便说道:“太子妃不如去那边的宫室里歇息片刻,我去拿些吃食过来,您早上吃得少,这会儿不进食一些,宫宴一时半会儿不能开始,到时候恐怕会饿。”
谢素书见她说得在理,点头允了,几人去往那处宫室中。
明川也是头一回来上林苑,一路上东张西望,突然扯扯谢素书衣角,指着远处一个人小声道:“太子妃,那不是凌将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