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面生心中闪过一丝鄙夷,男子汉大丈夫,又是高坐王位之人,这般机关算尽简直有损风度,和某些人比起来简直天壤之别!
鬼面生太阳穴抽痛一下:“和谁比起来?”鬼面生又想不出来了。
三日前,刘季在广武军营的帅帐之内破口大骂,无非是故意骂给大将军韩信听的。刘季就是要告诉自己麾下的大将军,人呐,莫要贪心了,不然老子整死你!
鬼面生知道刘季是不愿意让出地盘去,何况还要封王?那不是坐视对方做大吗?
刘季仰天长叹,眼角余光却暗中观察着鬼面生的一举一动:“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呐!”
确实,刘季生怕自己一时不察各地就反了,要是步入了项羽的后尘,对已快迈入迟暮之年的刘季而言,绝对是玩不起的事情。
鬼面生也用余光捕捉汉王刘季脸上的细微表情,当即明白过来刘季句话的意思了——他汉王不是项王,没有那个武力也没有那个精力继续打下去。
“难不成享受不到肥环燕瘦、金杯玉盏,要戎马一生?那是英雄做的事情,不是帝王过的日子。”鬼面生在心底为刘季的想法配词,同时忍不住猜测——更重要的是,他刘季没有项王年轻,差了两轮有余,这才是刘季拼死也想和项王尽快决战的真正原因。
三天前的宴席,鬼面生一脚步入帅帐便施施然开口,一句:“大丈夫为钟鸣鼎食,哪里能屈居假王之位?要请封,那就该是齐王!”
于是刘季脸当场涨成猪肝色,肥胖的身体骤然起伏两下,差点背过气去,刚要开口反驳,便被鬼面生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了。
鬼面生的那个眼神里头的意思分明——要这个位子还是要天下,自己选。
刘季明智的沉默了,鬼面生这时候才一转话锋,轻松带过了刘季骂人的这个话题,顺便又给将彭越的王位给定了。
这下,刘季是彻底蒙了。
但是当时的妥协不代表刘季脑子转开之后寻时机再来询问,而现在,正是那个时机——没有文臣武将在,帝王心术只是让这个自己迟早要除掉的鬼面生知道,也未尝不可。
鬼面生眼神中闪过一丝清明,这个阴险小人的真实嘴脸早就在他心底一一勾画完整了。
刘季松弛的脸皮上堆出一个假笑:“当真叫韩信当齐王?还有那彭越……封出去的地太多了也不好啊!“
鬼面生漠然直视前方,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过去,声音沉下来“如今夺回成敖才是正事,封出去的王自然越多越好……”
话未说完,便被刘季打断。
刘季眼眸中是藏不住的不信任:“但是张良曾阻止过裂土封王……”
鬼面生嗤笑一声,知道这刘季压根就没明白张良的顾虑,懒得解释。
但想到当初在洪荒之地答应过的事情,还是不得不耐住性子开口,但是声音中隐约还是含着一缕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不屑:“张良阻封的是王政,也就是说,主公不应当再封六国诸侯,项王已经证明了此路不通。”
说到这,鬼面生脸上露出一个嘲讽一般的表情——那些反王,包括这个汉王刘季在内,哪个不是受过项王恩惠的?却又不满足于项王按功分封的策略,觊觎着更大的利益。
“当真是为人不仁,为臣不义。”鬼面生心道,难免对这个作为敌人的项王多了一丝敬佩和景仰。
可能也是这种感情才让鬼面生不由自主的在外黄射出了那一封密信,告诉项王如何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是一次冲动行事,已经完全出乎了鬼面生的意料。
“所以……”鬼面生心中想着,嘴里却没有丝毫停顿的接下去:“封的王无非就是主公手下可用的武将功臣,这样才能叫他们为主公卖命,同时也是变相的告诉其他将领,若是为主公效劳,就有封王的可能性,这样他们打仗的时候才能拼命。”
刘季恍然大悟:“所以才是越多越好……”
鬼面生嘲讽的摇摇头:“这只是其一,所谓一石四鸟,眼下汉军拿下成敖才是第一要务,此处是山城,易守难攻,东西相连山地和平原,是战略要地,在又是扼守敖仓之地,只要有粮食,才能和项王耗着,这是其二。”
鬼面生眉头皱着,像是在规划布局,实际上他只是在心中犹豫,要不要把第三点也给刘季点出来——前面两点不过是一时的战术,然而第三、第四点却是战略上的。
若是这一点用得好了,那汉王立不过就是时间问题——只要刘季再多活几年。
“等到大汉立国,你的使命也就完成了,到时候,你自然就是自由的。”
“历史不可逆,若是改变了历史,你又因何存在?”
“记住你知道的历史,记住这一点!”
“这才是历史正确的发展方向!”
半哄诱半威胁的声音在鬼面生心底响起来,是那位的声音!这是在那洪荒之地听见的话语,如今也向诅咒一样围绕着鬼面生,阴魂不散。
“那……第三点呢?第四点呢?”刘季喜上眉梢,一张蜡黄的脸瞬间激动的通红,手指不断揉搓着缰绳,依旧没能忍住,催促皱眉的鬼面生道。
“主公许下的承诺是分封函谷关以东的土地,僧多粥少这个道理谁都清楚的很。”
刘季似乎明白过来什么,两眼迸出精光。
鬼面生并不管刘季做何反应,不急不缓的继续:“这样就无形中削弱了各个诸侯王的势力,主公不是担心家贼吗?”
鬼面生停住了,话说到这个份上,要是刘季再不明白,他也就没有资格去和那个勇武善战的项王争天下了。
等平了项王之后,若是一众诸侯王是窝里斗,那就正好;若是起兵造反,必定有人想要先有探路石扔出去,那样这些探路石必定势单力薄,消灭起来也相当容易。
“最后……”鬼面生这时候是当真不继续说了,但是只要想到那心底纠缠不休的声音,也只好开口继续下去:“主公不是奇怪为何要拿下成敖,前日却又让刚封了梁王的彭越离开大军么?”
鬼面生不等刘季说话,径自继续:“裂土封王的目的最后就在这里,给他们地,也让他们自己去守这块地,和商周时候的诸侯一个作用,巩固疆界,这就让他们不得不去和项王纠缠,牵制住项王的兵力,有利于整体的军事行动。”
虽说陈留和历史上不一样,被楚军给占了,但是陈留地处敌阵之中,东有齐难有魏,动一下就难逃各方眼线,只能捡空补给。
这么一来,楚军的主要后勤补给便来自遥远的彭城,补给线一长,就难免夜长梦多。
项王为此不得不几次来回奔袭,衔接上被断掉的补给线。
这是没必要的军事力量的损失,更何况,这样下来损失的不仅仅是兵力,还有战场上最宝贵的时间。
鬼面生不由的疑惑,项王这样一个军事奇才缘何在后勤上如此忽略?鬼面生想不通了,但是这项弱点,却是汉王刘季唯一的可乘之机。
“分兵而走,拖长战线……这是想叫爷分兵出击好一举拿下成敖。”项羽冷笑一声,深陷下去的眼窝中两颗冰冷的眼珠宛若利剑,洞穿着不知道身在何处的敌人。
陈平弓着背站着,大气都不敢出。
只想着把消息给项羽送到就好,其他的,就不关他陈平的事情了,具体是怎么分析彭越离军南下的原因,还是交给项王去吧,这个他一个细作是当真打听不到了。
“这个鬼面生倒是猜的透原因……”项羽声音中透着要将人挫骨扬灰一般的阴狠:“彭越前天出发,至少还有五日才能到粮道,且看看汉王有没本事五日之内拿下成敖!”
楚军之中,谁都知道项王为何将后勤定在彭城,这当然和军中的那个禁忌的话题相关。
三年前,项羽便说要衣锦还乡,定都彭城。现今天下兵荒马乱,项羽生怕虞楚昭想回来的时候,却找不到一处可以安心等自己回来的地方。
彭城,西楚的都城,他和他的都城。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计谋的全过程,也解释了一下某人一直想不通的原因——为何项羽粮道老被断,但是还是不挪地方,长途奔袭是想显示自己体力好什么的吗?顿时脑补了……
☆、纵使相逢应不识
楚汉相争三年多近四年的时间,成皋几经易手,城内百姓皆是人心惶惶。
这个又称虎牢的军事重地已是几若空城,只有严加戒备的千把楚军在此驻军,以防汉军突袭。
“只留千人守军……并非是项王自负,成敖这处又名虎牢,绝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要想拿下此处……”鬼面生语气一顿,眉头蹙了起来,继续往前背着手踱步,心中想着若是项羽突然回防又该如何是好?
“恐怕这场输赢难定,纵然是项王当真不回防,那要打下来恐怕也是伤筋动骨。”鬼面生咽下了这个想法,知道此时说出来便有动摇军心之嫌。
“先生可是觉得这场难办?”韩信的声音突然从后方传过来,话里话外都不是一个简单的问句。
鬼面生顺着这片崖下的荒原一路溜达,看似漫无目的,实则在探查此处敌情,韩信在后一步跟着,两人一道远离了悬崖下驻扎的汉军军营,向幽深的山涧内走。
鬼面生转着角度仰视从春秋时代就屹立在此的虎牢巍峨的城楼——简直铁桶一般,一会而后方落回荒原遍布的杂草上,不置可否的飘出一句:“不能轻敌。”
话一出口,鬼面生就突然想到什么一般,顿时停下脚步又抬头望一眼面前耸立的山涧,继而再次低头,慢悠悠往前溜达。
韩信莫名其妙的看鬼面生手腕一转,由背后抽出长刀对着挡在身前足有大半人高的荒草砍劈,一边继续往前,仿佛是已经将刚才的问题抛到了脑后。
“两面黄河两面山,陡崖鸟道只容一人过,别说冲锋,就连骑马上去都难。”
韩信顺着鬼面生刚才的视线仰头望去,见鬼面生没有搭话的意思,只得接下了自己刚才出口的话头,唏嘘感慨:“真不知道项王是如何率先冲锋上去一举攻城的。”
鬼面生闻得韩信之言诧异,一侧眉毛藏在面具下动了动,却未回头看一眼,只是背对着韩信试探般开口:“你……对项王?”
韩信的话不论怎么听,里面都是满满的仰慕之意。
这可有点意思,鬼面生舌头缓缓划过锋利的牙尖,感到莫名的兴奋,好像这样就能把韩信给项王骗过去一般,旋即又被自己的理智一桶凉水泼下来,他可是在汉王的阵营里头!
韩信在鬼面生背后露出一个复杂的神色,盯着那从背后望去越发熟悉的背影:“项王乃是世间英雄,伟丈夫,当今世上无人能出其右。”
鬼面生的脚步终于一顿,悠悠转过身来面对韩信,双手交握刀柄,长刀驻地,悬崖下的风一扬,顿时将斗笠下缀着的黑纱扬起来,露出里面的那张恶鬼面具和小半截焦黑的下巴:“看样子大将军对项王评价颇高,这也是自然,我听闻将军曾拜在项王手下?”
韩信哂笑一声:“项王看不惯我,我在项王军中人微言轻……”
鬼面生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只是定定的看着高大的武将,或者说,那张恶鬼面具足以隐藏他现在脸上突然出现的厌恶神色,只有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留在旁人的视线之中。
突然间心头就转过一个念头——这样的人,幸好当初没留下他来。鬼面生又愣了,这又是怎么回事?什么叫当初没留他下来?
韩信觉得被鬼面生看透了心底的那丝不可告人的欲望,讪讪的摸摸鼻子:“在下就是个俗人,追的也就是个功名利禄,不然也不会一直不出兵,等着汉王给在下封王了。”
鬼面生点头,浑不在意一般继续迈步在荒草上跋涉:“士为知己者死,不是知己,自然呆不住,也无必要呆着。”
言辞间竟是忽略了韩信后一句的自嘲,韩信心中顿时大呼这个鬼面生当真是会做人,立马又对这人感觉亲近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