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心道:“卓宫主严重,此乃我分内之事。楼主今日事务繁多,不能亲自前来迎接,还要请卓宫主见谅。”
卓不归道:“无妨。既然江楼主有要事在身无法脱身,卓某前往就他便是。姑娘请带路吧。”
秋水心引路,将卓不归带到了商洛城中最上等的客栈。想来是燕子楼将客栈包下了,除了客栈的掌柜小二,没有见到其他客人。
秋水心领着卓不归到了后院上房,向卓不归道:“卓宫主旅途劳顿,请在此稍作休息。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说罢又向跟来的燕子楼侍女交代了几句。
卓不归也不挑剔,客随主便道:“有劳了。不知江楼主几时有空?”
秋水心道:“明日便是楼主与卓宫主邀约之日,卓宫主已如约而至,楼主亦不会爽约。”稍微顿了一顿,又颇有些无奈道,“明日之事乃燕子楼一等一的大事,楼主今日恐怕都要为之精心准备,无法□□。还望卓宫主海涵。”
卓不归听她这般说,也不再计较,道了声请便,打算自己往屋里休息一番。
秋水心让两个侍女随时候着,便向卓不归告辞离开了。
卓不归不紧不慢地沐浴更衣用过饭后,这才打算外出随便逛逛。
两个侍女见卓不归出门,恭敬地落在后头几步跟着,卓不归也不介意,随意挑了个方向走走。
卓不归是第一次来商洛,也将头一次与连云阁有直接接触。
武林四大派,西有连云阁,东有月明楼,北有六阳宫,南有平原庄。月明楼势短之后,连云阁得平原庄力顶,俨然成为江湖领袖,已持续了百余年。
二十多年前,六阳宫宫主首徒卓灵与平原庄少主杨淮结成连理,进而使平原庄与六阳宫同气连枝,更是为连云阁增加了后盾。加之十多年前骆风行成为武林盟主,三年前作为骆风行得意弟子的杨意接任武林盟主,无疑使得连云阁的江湖地位更加超然。
而连云阁不仅仅在江湖上声重名望,更与朝廷有着许多说不清的关系。自骆空谷起便入驻盐茶司,连云阁可以说是一股庙堂江湖平衡的势力。
当代连云阁阁主骆风行,号青衣客,武功高强,为人正派谦和,武林同道都推崇备至。商洛无论从江湖还是朝廷来说都是连云阁势力,虽只是一个小城,却十分富庶繁华,可知连云阁的好手段。
卓不归心中随意想着,忽然看到有些熟悉人影,不由停下了脚步。
那是街边一个相当雅致的成衣店,门面装潢精致,门口站着两尊门神,虽然明面上没有燕子楼标识,也能看出与客栈的是同一拨人。卓不归心中一动,朝着店子走去。
走到门口,卓不归被两个燕子楼灰衣侍卫拦住。侍卫倒不凶,只是坚决地拦住卓不归,然后很有礼貌地道:“这位客人请止步。这锦衣阁今日被我家公子包下了,望客人见谅,劳烦改日再来。”
卓不归似笑非笑道:“我是来找你们楼主的,是江一月的客人。”
被看穿身份,灰衣卫依旧没有退让,仍是客客气气道:“还请客人先往长乐客栈歇息,在下稍后会向楼主禀报客人的到来。”
卓不归但笑不语,也不离开。
稍稍僵持了片刻,身后跟着的燕子楼侍女已快速上前来,其中那名圆脸的侍女道:“侍卫大哥,这位是六阳宫卓宫主,方刚由秋姑娘迎到客栈,这会儿出来散散心。”侍女点明卓不归身份,却没有要求通融,而后又歉疚地朝卓不归福了一福。小小侍女也只能做到这般,既不敢违逆江一月之命,也不能请卓不归离开,两相为难。
卓不归却没有就此离开,而是负手运起内力传音道:“江一月,卓某已到门前,何不让我进去帮你参详参详?”如此做时卓不归分毫未动,两名侍女不知就里,两个灰衣卫脸色却是变了一变,但依旧稳稳站在门前,也算难得。
不多时,听到屋里响起蹬蹬的重重的脚步声,然后见江一月冲了出来。
江楼主不同于之前的书生打扮,穿了一身稍有些宽大的锦袍,头上金冠略歪了一点点,气势汹汹地朝着卓不归冲来,一副要干仗的架势。冲到门口,却是冲着卓不归吼道:“卓不归,我以为杨意已经够烦人了,你跟他一样烦!进来吧!”说着气鼓鼓地一撇袖子,又气哼哼地疾步往回走。
灰衣卫已恭恭敬敬让开门口,卓不归一哂,抬步跟上。两名侍女朝灰衣卫行礼,也进了锦衣阁,然后在门内恭敬候着。
进入锦衣阁,可知此处做的非是小买卖,共有两层,一层也有前后之分。前头店面不算太大,衣裳布匹齐全,称得上琳琅满目。便是普通布料裁制的衣裳也样式繁多,或精美或大方,想来应是十分吃香。
卓不归随着江一月穿过门帘,见内里的货品较前头铺面的更加精细华贵,江一月并不停留,而是踩着楼梯很快又上到二层。
到了二层便知江一月今日为何会没有闲暇了。墙边竖了一人高的铜镜,满屋子架子上搭着各式各样青年男子的衣裳,几名侍女手上还抱着许多,大约是把锦衣阁所有江一月能看得上眼的都摆在了这里以供挑选。
卓不归被眼前的场景微微惊了一惊,而后取笑道:“卓某从前只知女子挑起衣服来可用疯狂形容,而今见着江楼主这阵势堪称要命。”
江一月不悦,提高声调道:“你懂什么?武夫,莽汉,不知道人靠衣装马靠鞍?我长相已是出众,再配上华美衣衫,届时不是更能给芳菲一个好印象,给芳菲挣脸面吗?”
卓不归暗笑,还未反驳,却听一旁琳琅环佩的美貌女子道:“楼主您可真是说岔了。就卓宫主的相貌衣着,分明是貌胜潘安的翩翩美公子,哪有丁点莽汉模样?倒是楼主您这身扮相颇有几分土财主家少爷的味道。”
江一月被这般一取笑,更是愤愤道:“楼心舞你还是不是燕子楼的人?是要造反去六阳宫吗?”
楼心舞掩嘴“咯咯”笑道:“楼主总不爱听实话。我也就是评论一下衣着,又不是说您其他本事不如卓宫主,哪里有造反的意思?”
江一月黑脸道:“让你来干什么的?就知道看本楼主笑话,赶紧地走吧!”说罢挥袖要撵人。
见这架势,管家模样的清矍老者发话道:“楼姑娘莫要再惹楼主生气了,上连云阁求亲乃是大事,不可嬉笑玩闹。”老者说着稍稍沉下脸,楼心舞依旧笑着,已收敛了许多。
楼心舞道:“燕山叔您可别再偏帮楼主了。他自己不会挑衣服,带的又是个话都不会说的木头来,加上我平常在乐坊见的都是些不合时宜的,哪能把他打扮好?照我说,毕竟是去求亲,还是要往稳重里装扮。只是这说起来容易,却不知怎样的衣裳才能既稳重,又能把楼主的玉树临风体现得淋漓尽致甚至更加出色?”说罢望着满屋子衣衫也是只能无奈兴叹。
卓不归看看江一月的模样,又扫一眼楼心舞、燕山和墙角抱剑站着的青衣男子,最后把目光落在一旁温顺候着的中年男子身上:“这位可是此间掌柜?”
中年男子揖首道:“答客人,鄙人正是这锦衣阁的掌柜裁缝。”
卓不归又道:“可否冒昧问一下师傅是手艺精湛荣升的掌柜子,还是自家的经营?”
掌柜的笑了笑道:“不瞒客人,这是家传手艺,到我这儿已是第四代了。客人身上的荷黛绫裁制得十分美妙,想必是出自大家之手。”
卓不归于是笑了道:“师傅好眼力。难怪店中各种衣裳做工精致,样式都分外好看,原来是家传渊博。江楼主,依我看不如请掌柜师傅帮忙挑选,能做出这么多漂亮衣裳的人,眼光必然独到。”
江一月想了想道:“你说得有理,是我太过心切,舍本逐末了。那就请掌柜师傅指点一下迷津吧。”
得了掌柜的相助,一个时辰后江一月总算选定了衣裳。
了却一桩事情,江一月不由叹道:“我江一月也算是一名人物,却从来没想过会为了穿什么衣服费这么大周章。”
卓不归道:“情意之切,便入了自己的局,当局者迷,便失了方寸。”
江一月以一种奇怪的表情看向卓不归道:“卓宫主好禅意。不过,你能说出这样的话,也就是忘了自己入迷的时候罢了。要知道,我没想着芳菲的时候,随口说的话也能辑成一本《江天暮警示明言录》。”
卓不归不由失笑:“江楼主字字珠玑,卓某是不敢比的。”
江一月点点头:“这话说的不错。”而后又用耐人寻味的口气道,“卓不归,你似乎变了许多。虽然我并没见过从前的你,但现在你已经越来越像杨意了。”
卓不归闻言一怔。
江一月于是又道了句:“所以说,还没到你迷的时候。等到了时候,自然也就不能旁清了。”
☆、巍巍连云
翌日,五月二十七,燕子楼众人前往连云阁为楼主江一月求亲。
相比昨日的焦躁激动,临到头,江一月竟平静了很多。经过昨天一番鸡飞狗跳的折腾,今日江一月打扮得人模人样,不张扬,又恰到好处地体现出文雅沉稳。随从也都与主一道着新衣,秋水心换了一身绯衣,轻纱遮面,连被楼心舞称为木头的柳只都穿上了带金色花纹的黑色劲装。
不过,江一月虽为求亲准备了很多,前往连云阁的燕子楼众人却意外谦逊。没有大肆声张,一切从简,连卓不归在内总计八人,卯时出发,安静迅速地朝连云阁而去。
卓不归才知道堂堂燕子楼主竟不会骑马,但江一月也没有坐轿,而是由柳只带着同骑,随其余七骑一同前行。
到了连云阁山脚下,远远看见一茶寮,听到马蹄声近,站出一小队人迎候,以一男一女为首。
到跟前,二人向江一月见礼,那名大约不惑之年的男子道:“恭迎楼主,属下等已将礼物准备妥当,稍后便随楼主之后上山。”
江一月拱了拱手道:“有劳秦先生、霜堂主,且容我与卓宫主和其余诸位先行一步。”道完礼后,八人继续上山,秦凤来与霜满天则与剩余人等载着聘礼随后。
卓不归道江一月不在乎形式,只备了小而弥珍的东西,原来却是在此处早有准备,一样要风风光光。卓不归不由暗笑,就算江一月统领燕子楼,可称武林一霸,面对心爱之人也依旧会像只花孔雀,急于展示自己,也会格外慌乱。卓不归心中取笑着江一月,众人已进入连云阁山中。
一行人很快上山,到连云阁山门处,已经有连云阁弟子守卫。
众人下马来,江一月大约已经送过拜帖,在有礼而细致的查问后,很快放行。
连云阁是一个武林门派,又与朝廷关系复杂,是个十分入世的门派。然连云阁建筑于高山之上,云环雾绕,楼宇如结空中,全然是一派世外仙乡模样,比许多真正的道家圣地更显得缥缈。
连云阁建在山上,格局倒与一般建在闹市的武林门派无异。没有分峰而治,只有一个十分大庄子。远看亦知精致,没有迫人的威严,只觉十分高远。
一面走向连云阁,卓不归问道:“不知将楼主是以何缘由送的拜帖?”
江一月似乎有些得意道:“我向骆阁主递贴说有武林重要消息向武林盟通报,但杨盟主如今身体抱恙无法处理,然武林大会在即耽搁不得,于是只好先说与前盟主听。”
卓不归顿了一顿,而后一如平常道:“江楼主的重要消息是什么?不如先说与卓某听。”
江一月“咦”一声道:“卓不归,我知道你与杨意关系好,没想到已经这么好了?武林盟主的事务都可以随便说给你听。”
卓不归冷哼:“江楼主要让我帮你打擂,却一再抚我逆鳞,可是希望我临阵撤手?”
江一月愤愤道:“卓不归你脾气怎么这么差,我说你跟杨意好难道不对?说两句就想撒手不管,你在苗疆还欠我一条命呢!反正是杨意答应我的事,你也欠他的命,他跑路了你就得顶上,不然就是不讲江湖道义。还是说,你应付不来骆风行,所以要临阵脱逃?”
卓不归停步道:“江一月,你不用激我。”
江一月很是看了卓不归两眼道:“卓不归,你真是口是心非。”装模作样叹了口气,终于道,“杨意确实受了伤,但没有性命之忧。我和他认识也有些年了,虽然关系不好,也不至于冷血无情到他驾鹤西游了还有心思让你来帮忙。你若是不放心,为什么自己不去看看?毕竟眼见为实。”
江一月这一次说到了卓不归的痛处。
对于和杨意怎么从清衣教出来的,卓不归毫无印象。神农池一场缠绵后被杨意劈晕,醒来已在被众人护送回六阳宫的路上。现下不知杨意消息已有月余,卓不归表面上依旧冷静,但被江一月这么揭开伤疤,却也有些恼羞成怒。
卓不归冷笑道:“江楼主有心情操心卓某,想必早有了应对骆阁主的万全之策。骆小姐是骆阁主掌上明珠,想要得卧东床没那么容易。当然以燕子楼做生意的排场,可以软的不行来硬的。不过连云阁是什么地方,骆阁主功力又深不可测,若是他不同意,想从连云阁搬盆花都难。江楼主应该心知肚明,杨意才是骆阁主意属的乘龙快婿,本就是高徒,又有平原庄的渊源,再成了女婿,亲上加亲简直绝妙。”
江一月听这一番说辞,不禁咬牙切齿道:“卓不归,你这是想两败俱伤。”
卓不归冷着一张俊美脸庞道:“江一月,识时务就少撩我。我要想揍你,燕子楼没人拦得住。”
江一月也冷下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