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被金万之话感染,一个个喊声震天奔上前来,两人一时支撑不住,瞬间身上挂了彩。黄昏日落,云霞瑰丽如浸鲜血。慕容霜白衣之上鲜血隐隐,如同花朵绽开身上,他一张美艳面目被映衬得愈加摄人心魂,双目中杀气腾腾,白玉无瑕的面庞上一滴鲜血如泪滴挂在眼下,美得令人胆战心惊!他突然大笑道:“好!既然你们想要我的弑月琴,那我便给你们!”慕容霜真气凝聚手上使力,一张好端端的瑶琴顿时碎裂化作无数柄柄木剑,齐刷刷向众人射去。琴身断裂,琴弦崩坏,一阵刺耳的弦音如尖锥□□众人的耳朵,那刺耳弦声直冲云霄,突然响起阵阵雷鸣,卷起猎猎狂风,一瞬间日头没落,阴云滚滚流动,天色变幻有如魔咒。那弑月琴身染剧毒,金万知晓,他人却不知,一时之间木刃如刀直刺皮肉,见血之人一沾剧毒瞬间倒地,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又折了百人性命。
金万躲过木剑,见琴腹中空空如也顿时大惊,但他到底是纵横数十年的老江湖,念头一转又喊道:“邪魔歪道欺人太甚!大家一起上,为弟兄们报仇!”
慕容霜自怀中摸出凤椎,抢在端木闻玖身前往来厮杀,挡下了许多刀剑攻势。端木闻玖心中一酸,慕容霜这是知晓自己不忍心对旧部下下手,怕自己为难,所以才冲在了前面。如同往日初相识一般,每次遇见困难,他总是冲在前面,替自己挡下刀剑寒光。尽管如今自己的武功精进小有所得,甚至能赢过他,他依旧不假思索地将自己挡在了身后。
他心有愧疚,几步冲上前去,将慕容霜挡在身后道:“莫逞强,你可曾是我手下败将。”玄翼剑剑光急掠,与凤椎鞭影交相辉映,瞬间杀出一条生路来。青黛色的苍穹下风声呼啸,一袭青衫一柄重剑正气凛然,一袭白衫一条钢鞭泼辣狠毒,一个封神英俊,一个面目绝美,一个招式扎实,一个出其不意,一个防守,一个出击,一刚一柔,一正一邪,他们二人虽未共同御敌,此刻配合起来却□□无缝滴水不漏。他们心意相通,宛如一人,联手所到之处,取人性命如镰刀断草芥。饶是自小习武的名门正派也丝毫无有招架之力。
两人一路拼杀毫不恋战,都是一样的心思,想要快些离开这片是非之地。他们一路往人群稀少之处去,妄图杀开血路脱开身去。奈何身前之人像是中了邪咒一般任凭多少人死在身前也丝毫不在意,如海浪般直涌上来,两人连施展轻功亦是不能。
这一场厮杀,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眼见身前之人前仆后继地倒下,又有无数人涌上前来。两人杀得心灰意冷,心寒不已,两人本无意枉送性命,却被逼得不得不手染鲜血,这番滋味实在令人作呕。前面有一个青年不知为何软了腿,好端端倒下身去,还将身后之人一起拖倒。两人互一点头,心道是个机会,一前一后踩在那几人身上施展轻功翻越了去,他二人逃离人群心下一轻,冷不防脚下一软却陷了下去。
许久未曾现身的金万长老手拄打狗棍,回头望了望尸横遍野的土地和剩下的不到一成兄弟们,声音疲惫沙哑道:“将他们绑了吧。”
原来两人竟然落入了金万一早准备好的陷阱。
☆、朱砂痣
一队军马趁着夜色正浓悄然启程,载着神医决明子,押着反贼吴楚、罪民端木闻玖与慕容霜直赴都城。车轮滚滚,碾碎泥土与黄叶,风尘仆仆地穿越风雨一路来到了皇宫。
御书房中,年轻的皇帝掌握碧玉,对跪于身前五花大绑的人温声道:“龙骧将军,你受苦了。”他短刀在手,利刃伸入麻绳一蹭,那绳索便哧溜溜滑了下来。吴楚面目黢黑不辨神情,跪在地上默不作声。
皇帝屏退左右,徐徐说道:“吴将军,玉门关一战,你恨父王明里令你拼死御敌暗中却差使讲和,按下援军迟迟不发,平白亡你五万将士的性命。可你明知和谈已成还要一意孤行,违抗皇命率领残军杀回去突袭敌军,因小失大险些铸成大错。若不治你之罪,和谈势必功亏一篑,父王不得不降罪于你,给你戴一个反贼的帽子。”
皇帝见吴楚不为所动,又继续说道:“吴将军你与唐燮虎骁是同门师兄弟,皆师从鬼谷子,兵法计谋再熟悉不过,若援军赶到,玉门关一战或许能够拿下,可以当时军力储备,我们是否还能拿得下下一战?以当时之国力与敌军硬拼,我们能有几成胜算?”
皇帝见吴楚眸光闪动,又道:“朕知道吴将军并非贪生怕死之徒,亦非目光短浅之辈。你重情重义心疼手下的每一条人命,自己与自己较劲,不肯昧着良心领属下白骨做成的功勋。这些年,你虽在双仪城带兵安民,却从未做过反逆之事。吴将军,朕幼年时敬爱你兵法奇诡不拘章法,做梦都想与你同上战场并肩御敌,保我大好河山。如今朕登基为王,你却沦为反贼,朕实在痛心疾首。”
吴楚眼眶湿润,赤发虬髯间星光闪闪,汗珠一层又一层地朝外发着。
皇帝紧握碧玉,激动道:“如今我朝粮草丰盈兵强马壮,可与外敌全力一战,将士们屡败屡战马革裹尸从未退缩,只可惜战场再不见当年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龙骧将军。外族欺我朝中无人,两次三番来犯。吴将军,朕问你,若朕不计前嫌仍对你委以重任,你可否为了朕为了边关无辜百姓重披战甲上阵杀敌?!”
吴楚双目圆睁烈火熊熊,拳头紧握咬紧了牙微微颤抖。
皇帝语气放缓,又说道:“吴将军,你有许多年不见妻儿父老了吧?你放心,朕将他们安顿得甚好,没令他们受丝毫委屈。毕竟十年匆匆壮年不再,外敌儿郎人高马大精壮悍野,你若畏惧强敌朕也不会怪你,看在以往的军功情面,朕会赏你一块田地养老。只是,有朝一日,朕不知敌人的铁蹄会不会将它踏平□□。”
吴楚喉结滑动,眼角渗出两滴浑圆的泪滴,他双唇抖动,似乎下定了决心要说什么。
“难道你真的忍心那五万将士的亡魂背负反贼的名声永载史册吗?”皇帝坚定道,“将军,若你肯重返战场,旗开得胜之日,便是朕为你们平反往日罪名之时。朕给你一个机会,用敌人的鲜血洗刷罪责,用他们的人头来告慰你五万将士的亡魂!”
吴楚声泪俱下,不断叩首道:“吾皇万岁!臣愿前往御敌,连夜启程,不胜不归!”
皇帝扶起吴楚,将手中短刀递到他手中:“那朕便用这柄短刀为将军送行,龙骧将军,朕就在这里,等待着你得胜归来!”
吴楚接过短刀揣进怀里,跪在地下行礼拜别道:“罪臣吴楚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罪臣吴楚官复原职,尚未昭告天下,已领兵向战场奔赴。自皇宫出来天色已深,他深夜纵马,肚内空空如也,胸中却无比充实,他满身泥污,却觉得浑身上下洁净无比,虽然月色昏暗,却像驰骋在风和日丽的晴空。
皇帝送走了吴楚,将等在门外的慕容霜与端木闻玖宣了进来。
慕容霜二人受伤未愈,一路上水米未进,此时跪在地上已是奄奄一息。皇帝命人给他们解了绑,对二人道:“抬起头来,看着朕。”
霜玖二人被诬蔑偷藏经书落入陷阱被抓,却一路车马押送来了皇宫。不必说明,两人也明白,此番变故都是由面前天子一手操控,只是他们并不明白,当今皇帝为何插手江湖之事,如此费尽心机地要将他们押来皇宫。他们二人身子虚弱头脑混沌,不解地抬起头来。
端木闻玖得见天子容颜,不由得一愣。只见皇帝年纪轻轻只有双十年纪,他支颐而坐神色略显疲惫,随意地靠在椅背上正看着慕容霜微微出神,身前御笔尚润,案上摆放着整齐成摞的奏章。
慕容霜更是惊奇,他看着皇帝,皇帝看着他,便如同照镜子一般。皇帝并不似民间所传严肃威仪,反倒容颜艳丽唇红齿白,与慕容霜有五分神似,尤其那一对张扬跋扈的长眉下妖媚动人的双眸,简直犹如一个模子刻出。不同的那五分区别在他略显单薄的一线薄唇,瘦削的身量,长密卷曲的睫毛与那乌黑滑亮的墨发上。
皇帝惊异神色一闪而过,他一言未发,慢慢走近慕容霜,撩开他身前破烂碎裂的衣衫,着意看了看他锁骨间的那枚红痣。
皇帝转身,神色不察,只是淡淡地吩咐道:“压入天牢,等候发落。”
端木闻玖妄图争辩,却被慕容霜一把拉住,他看着皇帝背影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玖少爷不必多言。”
两人很快被带走。皇帝披了外衣出得门来时,长夜未央。他慢慢走着一路思量,缓缓步入了长清宫。这一宫殿地下有温泉,经工匠围了水重新设计,供皇帝沐浴之用。方才他为下人传了旨,特许一人进入此地,入莲花池沐浴洗尘,仔细算来,此时他应泡在莲花池水里。
皇帝理着思绪入得门来,果然看见了莲花池内有一熟悉的人影。他微微一笑,快步上前轻声唤道:“二皇兄!”那人不答,背贴着池壁枯坐不动,仿佛一尊石像。皇帝绕到那人身边,扶住他的肩头,又唤道:“皇兄……”那人肩头一沉,不着痕迹地挪出他的掌心,声音低哑道:“黄帝慎言,草民决明子,并非王爷。”“王爷”两字经口一过,决明子心中疼痛又加深一分。“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这句话是涂清澈临死之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对他跪地行礼言语虔诚,可入得耳来却字字如针直插入心。他恨他不肯为了他放弃身份,恨他站在他的对立面置他的生死于不顾,恨他不肯为了他负尽天下人。其实他又岂会不知他并不想做王爷,他又岂会真的发兵起事,他不过是想听到一句宁负天下只为你的誓言哪怕虚假不实无法做到,然而,他既然无法做到,便说不出。倘若再令他选一次,他一样会如此抉择,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对他没有真情。他心中亦有辛酸苦楚,做此选择亦是百般不得已,大义面前,容不得他半点私心,即便不曾生在王家,亦会有如此选择。决明子抬头看着面前之人,与涂清澈不同,他的皇帝弟弟深深笃定这一点,所以他放心的一次次对自己委以重任,做他暗处的锋刃,一次次寒夜出鞘出其不意刺进强敌的心窝,为他披荆斩棘巩固天下。
皇帝避开他的目光,指着他的右胸道:“这是何时受的伤?什么人敢伤你?”决明子看着自己胸前伤疤,不由得记起当年之事。当年端木闻玖重剑生风呼啸而来,他险些丢了性命,是涂清澈舍身将自己扑了出去,剑势咄咄,他伤在脊背,自己伤在了右胸。那时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可他还是奋不顾身地救了自己。他当时说“我可不是为了你”,而今思来,不是为了自己又会是为了谁?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旧事一桩桩一件件,细细想来,原来自初见便种下了情根。
决明子神色黯然并不回答,皇帝微微蹙了蹙眉,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手摸着石桌上的物件微微出神。此次归来,决明子像换了个人般,待自己大不如从前。不仅是自己,他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热情,从前活络的眼眸里死水一般。石桌上叠放着几件衣物和一只木匣子,皇帝望着它们出了片刻神,突然问道:“你的玲珑玉镯呢?那玉镯是仪妃娘娘送给你的遗物,你日夜贴身佩戴,怎会不见了?”
决明子心中刺痛,涂清澈曾说那是他给他的陪葬,如今一语成谶,竟真的连他一起都埋葬在山石之中了。他难过地揉了揉眼睛道:“丢了。”
皇帝惋惜道:“是吗?仪妃娘娘最爱这只玉镯,昔年曾玩笑说要留给她日后的儿媳妇一代代传下去,不想竟丢了。那样精美的工艺,恐怕再做不出第二只了。”皇帝拿起衣物旁的那只木匣子看了一会儿,徐徐道:“原来这便是朕四万金买下的木匣子。这匣子与众不同,唐燮书信中曾提过,是那个慕容舍的手笔,内里暗藏玄机,名作玄机匣。皇兄,既然是朕买下的,那朕便将它拿走了。”
决明子一把夺过玄机匣,紧张戒备地看着皇帝,却见他一脸玩味似笑非笑,似乎在故意探自己的反应。这只匣子是涂清澈留给他的唯一一件物件,生死一刻,他将鲜卑一族的传国玉玺放入木匣推到了他的怀中。他没有任何说明,他心中却深知此中意义。睡在木匣里面的小小玉玺有着重大的意义,玉玺不毁,鲜卑一族复国之心便不会灭,它既可是一件锋锐武器,亦可是一道保命符。他将这玉玺给了他,便如同给了他一道保命符咒,有玉玺在手,皇帝便不能兔死狗烹,看在它的威力上对他敬畏三分。在涂清澈临死之时,他心中所想竟是如何保他性命,如何令他逃出双仪城后仍然能够躲过皇帝的杀意。他为了自己煞费苦心逼死了自己,却还在死前为自己谋求生路,他对他不可谓不深情。然而,他呢?他却什么也不能为他做,眼睁睁看着他被山石压死在眼前!
“这还是皇兄第一次与朕抢东西,罢了罢了,不过是只匣子,你想要,朕让给你便罢了。”皇帝微微一笑,笑得决明子遍体生寒。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和颜悦色道:“皇兄,你的功劳朕深深记在心里。眼下江山稳固,朕再也不会令你外出涉险了,以后,你便留在宫里吧。此行辛苦,你可有想要的赏赐?”
长久的沉默。
“你既不肯说”皇帝道,“我便自作主张了。”他一拍手,自门外走入十个聘聘婷婷的美儿,美人薄衫缠身,透亮粉嫩的肌肤若隐若现,扭着媚人的步子走了进来,那十个美人神态各异各有不同,有妖艳的,有清丽的,有俏皮的,有天真无邪的,一看便知费了不少功夫。更妙的是,她们锁骨间皆点有一枚朱砂红痣,衬得面目愈加可人。她们一个个将决明子围了起来,浓重的香气密不透风。皇帝唇角一勾,便欲转身离去。
决明子拉住皇帝的手腕,冷冷道:“让她们走!”皇帝的手腕一颤颇感意外,吩咐她们退了下去。决明子原本后背贴着池壁,此刻略一活动,露出了整个后背。皇帝眯起双眼看着他的后背,只见那上面暗红一片,全是指甲抓痕,观状似是新伤且不会超过七日。皇帝并非不经人事,不会不知那是什么痕迹。他推算了下日期,一怔又一笑:“原来皇兄换了口味,不再爱朱砂美人。那朕便不强人所难了。朕今日见到慕容霜了,他与小宛有些相似,你……不为他求情吗?”
决明子来时路上亦见到了慕容霜,他与端木闻玖双双负伤,但精神尚可,看上去并无大碍。皇帝的性子他再熟悉不过,当初若非他向他求情,小宛便不会死,他看着他忽然一笑:“我若为他求情,岂不是催他去见阎王?”
皇帝蹙眉看着决明子一闪即灭的心酸笑容,忽然转身道:“皇兄风寒未愈,这眼温泉正对此症,朕还有些事要忙,皇兄自便。”
皇帝转身出了门却并未走远,而是进了偏殿另一处华清池。温泉温温热热,映着星光波光流动。皇帝除去全身衣物,钻了进去。他在袅袅热气中发着呆,良久,伸手摸了摸自己锁骨间的那枚鲜红的朱砂痣。
☆、契约
窗外冷月利如镰刀,年轻的皇帝负手而立:“朱雀呢?”
一长髯老者趋步上前,他既是四相中的玄武,又是丐帮帮主金万,亦是齐薇儿的爷爷,他冷汗淋漓,谨慎答道:“朱雀年幼,不堪重任,已于十日前病死榻前。”
皇帝摩挲着掌中碧玉:“为何有人告诉朕她是殉情身亡?”
玄武擦了擦汗水:“皇上恕罪,老臣无能有失教导。”
皇帝看了看掌心碧玉:“朕不能理解,竟真的有人愚蠢至此。”
唐燮低眉顺目,慢慢想着,起初他知道齐薇儿因乾坤自缢时亦是不能理解,知道乾坤因弥子玉自刎时更加不能理解,唯一可惜的便是弥子玉当初一副绝世容颜如玉皮囊竟面目全非,变成了西风教主鬼酉。听说弥子玉经历过一场变故,是自己划破了脸面破了相才能险境重生,他与乾坤因齐薇儿之故在江湖遇见,竟被未能认出的素日恩师乾坤错手杀了。乾坤因失手杀死爱徒悲痛自绝,齐薇儿亦心怀歉疚自缢身亡。他们三个如同三尾互相追逐的鱼儿围成一圈环环相绕,终于还是困死其中。皇帝自幼冷血无情,对待生母幼妹尚且凉薄,后宫嫔妃更是冷淡,自是不会理解这些生死相许的情爱痴儿。他不似那个混帐王爷,那人见一个爱一个,恨不能化成春雨将情爱的种子洒遍每一寸土地,最后连男人也不放过。
皇帝见唐燮咬牙切齿神思闲游,用玉上的穗头在他眼前一晃道:“唐燮,你与朕说说此番出兵双仪城的成果。”
唐燮敛容道:“是!此番出兵双仪城,共缴获金银五百两,玉器古玩千斤,斩获敌军与城中百姓万余,武林各门派绝学绘测一车。”
虎骁接口道:“我方五千精兵折损三千,伤残一千,敌军全军覆灭。”
金万沉思道:“城中所涉朝中大臣尽皆殒命,江湖人士死伤无数。”
皇帝问道:“可留有活口?”
唐燮眼眸清亮:“上至城主,下至妇孺,全城上下一个未留。”
皇帝手握掌中碧玉,静静地盯着唐燮。唐燮如置冰窖,不敢抬头。皇帝沉默许久,突然怒道:“放肆!朕何曾说过要将他们赶尽杀绝!妇女孩童都不放过,你令朕有何颜面如何面对文武百官天下百姓!”
唐燮低头叩首,话语不颤身影不晃:“臣愿一死堵天下悠悠之口,求皇上降罪!”皇帝的确没有说过不留活口,然而唐燮心知,皇帝恨不得将城中的每一只蚂蚁都捏死才干净。他揣摩圣意做成此事,还要背负骂名,将一切罪责往自己身上揽,为人臣子实在不易。然而他知道这件事对皇帝对当今朝野的好处,如果仅用一条性命来换,实在太便宜不过。他心里明镜儿似得,利益得失计算得清清楚楚,是故祸到临头不慌不乱,一副从容就义的模样。
皇帝目光一扫,扫到了虎骁面上:“中军将军以为如何?”
皇帝明明长了一副美艳可欺的面孔,却浑身散发着威严可怖的气场,任何人站到他跟前,心中竟只剩下害怕,再生不出其他念想,真也奇怪。虎骁正偷眼去瞧皇帝,突然被问到,心中一惊,忙答道:“双仪城祸患甚多,不得不连根拔起除个干净,唐大人深谋远虑,还请皇上宽宥。”
金万亦道:“双仪城中人员混杂,若留活口祸患无穷,还请皇上从轻发落。”
皇帝缓缓踱步,幽幽问道:“三年之期已满,三位爱卿对此番双仪城一战有何看法?”
金万道:“虽然擒龙道中金银被压入山腹,但慢慢挖掘,亦可有重见光明之日。此番双仪城之行,臣等幸不辱命!”
“如此说来,非但不该罚,朕还该重重地赏你们。”皇帝一笑,走向桌前,持杯向三人道:“那朕便以茶代酒,向三位庆功!”虎骁与金万三人各自领了茶水端在手里,毕恭毕敬地饮了下去,唐燮停杯一滞,目光炙热看向皇帝,皇帝笑意渐冷,面目间隐隐有悲伤之意。唐燮看了一眼金万和虎骁,金万武功高强身份复杂不该知晓的秘密甚多,虎骁心计颇深军功过大计谋不用在沙场反倒尽用在群臣之中,这些年来,他们四人为皇帝在暗处做了不少事,这些事哪一件说出来都是大逆不道,若自己是皇帝,亦不可能不有所防范,早日采取措施。虎骁和金万饮了茶水,遽然倒地,唐燮将杯盏放在身旁,毕恭毕敬地对皇帝磕了头:“臣唐燮祝愿盛世长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说罢,举杯痛饮,饮毕命绝倒地。
唐燮与虎骁的首级在城门上悬了三天三夜,死后仍然受尽侮辱,然而皇帝仁慈,并没有罪及家族,甚至还提拔了虎骁的亲弟弟为副将去战场支援吴楚。双仪城缴获的金银投入国库换成口粮,分到了家家户户的米面缸里。百姓交口称赞,奔走高呼皇上万岁。至此,双仪城一事终于了了。大臣法办,余党旧势力肃清,江湖衰败,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唯有一点令皇帝十分不爽,那便是擒龙道的大批宝藏仍埋在双仪城的群山之中。每每思及,皇帝都恨不得将那个叫慕容舍的人从山腹碎石中挖出来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边关战事吃紧,国库捉襟见肘,皇帝心中焦急万分,正在此时听到消息,说民间有一女子到处托关系请求见圣上一面,想要给吴楚大将军送军饷。
这一日,皇帝在御书房中见了那妇人。那妇人四十余岁,身量丰腴风韵犹存,她见礼后开门见山,便把送军饷一事说了出来。皇帝见她之前差人查了她的身份,此人姓花名子沐,祖上世代做玉石生意,现如今是花家的主事,皇帝对她并不陌生,如今全国上下都爱买玉,她的生意应该不错。
送上门的金银岂能不要,何况她所出的数目实在不小,皇帝没说几句便应了下来。那妇人见皇帝应了,跪地请求道:“民妇斗胆,想向皇帝讨一个奖赏。民妇唯一的儿子端木闻玖被人拿住了压在牢里,还请皇帝为民妇做主,准我将他一同带回家中。”皇帝徐徐道:“你这是要用这些金银在朕这里买一条人命?”她点头道:“民妇倾家荡产,只为救孩儿一命。望皇上开恩,成全一名可怜的母亲。”
皇帝仔细地看了看她,她面目柔美,端木闻玖面目硬朗或许是随他的父亲。她虽然跪在地上求情,却神态自如不卑不亢,甚至比大殿上的臣子都稳重有胆识得多,的确是一名奇女子,不枉他往日里栽培一场。皇帝点了点头:“朕准了。”
花子沐喜出望外,磕头谢恩,却不起身:“民妇有一名救命恩人也随在儿子身旁,唤作慕容霜,求皇上也饶他一命!”
“来人,将她的儿子端木闻玖与那救命恩人慕容霜一同提来。”皇帝向她道,“这些金银,只能买一条人命,我将他二人一同领来,由你来做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