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霜狠狠瞪了决明子一眼,问道:“找玖少爷有什么事?他才出去。”
决明子坐在床沿上,看了看散乱堆在床脚的那些衣物,将手伸进棉被里胡乱摸了一把笑道:“我不找他,我找你,我决明子来端木闻玖的房里找你慕容霜。”
慕容霜将决明子的手推了出去,裹了裹棉被,怒道:“你!”
决明子连着棉被一起抱住慕容霜,嘻嘻笑道:“我当初怎么会那么蠢,我怎么会放你走呢。”
昔日的童稚已化作诱人的柔嫩,棉被下裹着的是□□的慕容霜,他眉尾弯出的形状勾得人心痒,妖媚的双眸晕染着暧昧的颜色,两唇红云像是在索要什么一张一翕。决明子早已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不由自主地慢慢靠近那道气息,轻轻吻住了慕容霜。没有拒绝亦无迎合,决明子心中猛地一沉。决明子吻过的人数也数不清,吻过女子亦吻过男子,亲上去之后无非就是被推开甩一巴掌或是得到对方的回应,被推开了就设法追到他顺从直到回应自己为止。两厢情愿之后,自然便是床第欢好……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像慕容霜这般,决明子实在不知该怎样继续下去才好。
他不甘心地扣住他的头,一点一点进攻,想要破获那道坚固的堡垒,然而他的心越来越冷,最终挫败地倒在床上。或许四年的时间真的很长,长到改变许多许多的事。慕容霜像四年前一样枕在他的肩颈,揽住他轻轻道:“你以前并不是这样的。”决明子一笑,也道:“你以前也并不是这样。”慕容霜心中一酸,喃喃道:“昨晚……你在玖少爷的酒里下了药?”决明子苦笑道:“不过是加了些五石散的药末,药性淡得很,他一个习武的人,还不至于被这点药性给牵住了。”
慕容霜将四年前的往事过了一遍,他从来看不明白身旁这个人在想些什么,他对自己好,像亲人般一样疼,像恋人一样宠,却从不肯向自己表露心迹。他忽远又忽近,忽冷又忽热,让人搞不清楚自己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好不容易自己主动了一回,他却溜得无影无踪不告而别。慕容霜回想着往日一幕幕,幽幽道:“你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我们远走高飞一辈子在一起,天涯海角只有你和我。这样的话四年前说不出口,四年后的今天更不能再说出口。决明子知道自己这一生已不能再许任何承诺,他早就是个“已死之人”。半晌,决明子看着慕容霜期待的双眸和动人的面庞,笑得如同平日那般放荡无赖:“说什么?说我愿意放弃外面无数多个美人,要和你一个没胸没X的男人过一辈子?”
听着那些轻薄的话,慕容霜蓦得记起那日在青城山上,端木闻玖曾万般疼惜地抱住自己,温软道:“晚霜,一辈子在一起吧。”昨日深夜,自己翻身的时候,还在睡梦中的端木闻玖曾那样恐惧不安地收紧环绕在自己身上的胳膊,那样坚实有力却又颤抖着的样子是那么害怕自己离开。
慕容霜看着面前这张坏笑的脸,仍旧想不明白他当初为什么逃也似地不告而别,然而一直缠在心里的那个结慢慢打开了。人世间,总有些事无法自我掌控,与其相互缠缚,不如互相解脱。无法继续便早些放弃,至少多年之后回想起这个人来,不是恨的,不至于是难堪折磨的。
慕容霜裹着棉被嫣然一笑,脆生生地在那张英俊的脸上甩了一巴掌,双眉一拧:“滚下床去!”
情绪变幻得太快,决明子面上还堆着笑呢,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掌。
“美人的巴掌,挨了便挨了”决明子趁慕容霜不注意将他身上的那条棉被拽下来远远地扔到一边,眯着眼睛笑道,“美人就是美人,不穿衣裳也好看!”慕容霜拾起两个枕头朝他砸去,力道不小又两个都中,准确地砸在双腿并胸上,决明子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喊起疼来。等决明子挣扎着坐起来时,慕容霜的衣裳也穿了一半。
慕容霜捶了捶腰,慢慢活动着周身筋骨:“我有件事情要你帮忙。”
决明子扯下床上一条单子胡乱擦着衣裳,笑道:“将打了我又要我帮忙,我可不干,不干不干!”
慕容霜扣好银链,指着决明子一挥:“你不帮我,我就一下打死你!”
决明子张开双臂,咧嘴笑道:“我是打不过你,不过死在你手上我心甘情愿,来吧!来打死我吧!打死我这个神医唐本草的大徒弟吧!打死我这个能医活死人的江湖名医!”
慕容霜嫌弃道:“唐本草怎么会收你这种无赖做徒弟!江湖规矩不杀名医……我不杀你便是。”
决明子笑道:“这才对嘛!连双仪城的那些家伙也不敢杀我这神医的。不过……依我看,你其实是舍不得我死。”
慕容霜笑着点了点头:“嗯,我自然舍不得你死,你自然也不会不帮我。”
决明子歪在椅子上将脚架在桌沿儿:“那可未必,我这两日累坏了,不想帮任何人,不想管任何事。”
慕容霜已穿好衣裳,殷勤倒了碗茶递给决明子,然后下手一抓:“不帮的话,我就把它割下来……”
决明子看着面前这张好看的笑颜,心中一阵恶寒,慌忙将慕容霜的手拿开,干干咳了两声:“怎……怎么,这屋里有股子野灵芝的味道……”
慕容霜拿出一个布包,笑道:“这灵芝是我在青城山的山顶上得的。”
决明子看了一会儿,凑近一闻:“六色灵芝!果真是青城绝壁上的那株六色灵芝,长在那么太凶险的地方,亏你能挖得下来。”
慕容霜想起青城山上的事,微微笑道:“那日我可真是险些丢了性命。”
决明子叹道:“我去年才去过那里,还把你给我的定情信物弄丢了,后来到处都找遍了也没找到。”
慕容霜一笑:“怕是你故意丢了!”
决明子神色一暗,将眉一聚,幽怨地望着慕容霜:“你怎能这么想我,好歹……”
慕容霜看着决明子面上那少有的一抹落寞,心中一酸,将那枚刻着霜字的玉佩取出来递了过去:“恰好让我拾了!”
决明子欣欣然接过玉佩,贼笑着道:“好歹也是块上等玉,等我没银子了还能拿去换酒喝!”
慕容霜一听这话,马上伸手去夺,决明子将手向后一扬在空中划了个圈收进怀里,慕容霜抓了个空,腰腹一酸,脚下没站稳直接朝他倒了过去。决明子上手一揽,将慕容霜捉住了紧紧抱在怀里,紧接着把他扔进床上。慕容霜还没计较被摔在床上的疼痛,就被决明子骑在身下,两三下扯去了外面衣裳。
决明子将慕容霜的身子翻冲着床板,挽起袖子在他背上推拿起来。力道好得很,慕容霜时不时哼唧两声。决明子没多解释,只是用心地推捏着各处穴道。
慕容霜趴在床上,模糊不清道:“帮我医一医涂清澈吧。”
决明子手下一顿:“你就是为了这事才来这里寻我?我还道你是对我余情未了。”
慕容霜回过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笑。见决明子不答话,又道:“你到底帮不帮?”
决明子手上加了些力道:“医医医!依你!只是他的体质生来羸弱,疾病痊愈要多花些时日。不过……他对我多有误会,若他自己不肯让我医,我也是无能为力。”
慕容霜笑道:“他似乎真的是不太喜欢你。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决明子笑得颇为无奈:“这事你得问他。”
又按了一会儿,决明子自腰中摸出来两小盒药膏,拿在手里看了半天,递给慕容霜,温声笑道:“霜儿,这一盒白色的是事前抹的,这一盒红色的是事后抹的。事后不要碰冷水……”慕容霜自然知道决明子在说什么,那药是什么,可是他从来没想过还会有这样一天,他如此心安理得地将他往另一个男人怀里推。他两颊绯红,错愕地看着决明子。决明子淡淡一笑,自行将那两盒药放到一边。
决明子看着面前的慕容霜,他今年一十七岁,肌肤稚嫩,容颜俊美,正值最美好的年华。他轻轻抚着他那丝丝缕缕的白色长发,无限温柔地喃喃低语:“霜儿,我后悔了。”
涂清澈一推窗户,刚好看见决明子坐在床边,将衣衫不整发丝凌乱的慕容霜堵在墙角,笑着要吻他的唇,两人神态亲昵举止暧昧,室内一片狼藉,棉被枕头床单被扔得乱七八糟,真真一副大好春光。
☆、误会2
涂清澈愣了一下,转身走了两步却又走回来,他推了推上闩的门,又绕回窗边从窗户爬进来,身手极不利索差点被窗边的花草绊倒。他蹙着眉撇着头,一边去开房门上的闩,一边道:“端木兄在外面跟人说话,马上就回来了……他说你一个人在屋里睡觉……过两日就是八月十五,乾坤请咱们一起赏月,我在来的路上碰见端木兄了,他说你一个人在屋里睡觉,我来问你去不去……”
慕容霜见涂清澈话说得颠三倒四,有些莫名其妙。决明子贴近他的耳边悄声笑道:“他是误会了我与你在房内偷情,怕你我做的好事被端木小少爷撞见,特地来给咱们通风报信。”
两人衣衫凌乱挨得更近了,涂清澈面上红透,干脆背转过身去。他知道决明子与慕容霜早已相识,但他不知道他们两个竟然是这样这样这样的关系。噬月琴的秘密,叶之洋的真面目这些事像一块块大石头压在他的心上,他此番前来便是为了问明琴中的秘密,但眼下此情此景无疑又在他心上压了一块大石头。他心中好多的事都堆在一处,压得他喘不开气说不出话,一直转个不停地头脑也像是停止了运作,木偶般呆呆愣在那里。此时,端木闻玖正笑容满面地踏进房来,他并没有察觉房间里的异样,看上去心情颇为愉悦欣然道:“决明兄几时来的,方才寻遍了都找不到你。”
决明子不答反问:“端木小少爷红光满面这样开心,可是有什么喜事?”
端木闻玖自己倒杯茶喝了,又另外倒了两杯,笑道:“只是方才跟人聊了几句,说得心里很是畅快。来,喝茶!喝茶!”端木闻玖将自己喝净的那只杯子续满茶水,顺手递给慕容霜,温声笑道:“八月十五乾坤请咱们过去赏月,你说咱们去不去?”慕容霜抿了一小口茶,伸手递杯子,见端木闻玖只是不接,只得将杯里的茶都吃净了再递过去。
端木闻玖笑盈盈地将那只空杯放回桌上,决明子面上的笑却渐渐凝住了。慕容霜平日不好饮茶,当年自己也曾如此这般哄他喝水。他看着端霜二人那番不言自明的契合,胸中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燥郁,这种感觉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妒忌”?
慕容霜笑道:“跟谁聊得那么起兴?”
端木闻玖笑道:“你还记不记得被你险些打死的那个红衣姑娘,我就是跟她妹妹说话呢,多好的姑娘呀,只可惜眼睛看不见。”
慕容霜道:“我差点打死的人多了,便是打死的人也多了去,我可不知道是哪个红衣姑娘。”
决明子自然知道这对姐妹,他昨夜还去过她们房里送过药。这两个姐妹极有手段,若是跟她们结下仇怨,恐怕会很麻烦。姐姐也就是先前的那个红衣姑娘,叫做柳叶眉,眼盲的那一个是妹妹,叫柳月眉。那姐姐险些被慕容霜打死,虽是捡回来一条命,却也毁了半边脸。虽然已尽了全力医治,但姐姐的脸一定会留下伤疤,而妹妹的眼疾也并没有能十全医好的把握。
涂清澈自然也知道这对姐妹,她们似乎真的不是什么好人。心里这么想着,就想着说几句警醒的话,可嗓子里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什么也说不出。
端木闻玖又道:“她们就住在拐角的那间房,说来倒有趣,我经过时柳姑娘刚好打开窗子,我就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也在看着我,我以为她要跟我说话就在她面前站着等,等了一会儿才发现她是看不见东西的。”
决明子笑道:“那妹妹倒是很有几分姿色。”
慕容霜道:“原来是跟俊俏姑娘说话呢,怪不得这么开心!”这话说得阴阳怪调,任谁也听得出其中的醋意,决明子自觉没趣,便吵着要走。端木闻玖赶忙上前拉住了,转身看了看角落里的涂清澈,谦谦笑道:“决明兄,你给涂兄弟把一把脉吧,涂兄弟中了毒,身上疼得厉害。”
端木闻玖这几句话说得不卑不亢正当明亮,决明子见他说的直接,也回得干脆:“好啊!”
涂清澈忽见房里三人都看着自己,一时无措,赶忙仰头去寻慕容霜。慕容霜将他拉起来,向决明子笑道:“神医,看诊!”
涂清澈顺从地由慕容霜领着带到桌前,任他挽起袖子,露出半截手腕。清瘦苍白,骨骼较这个年纪的孩子纤弱许多,决明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打量着他,将手轻轻搭在他腕上。刚一触到,涂清澈猛得将手抽了回来。
端木闻玖此时也觉出涂清澈有些不同往日,只当他是厌恶风流成性的决明子,于是循循劝道:“涂兄弟,你当日为救我们受伤,若你不肯就医我心上可过意不去。”
涂清澈点一点头不再躲闪,静静看着决明子。初次见他是在一年以前,他在春风柳下持一把折扇,神明一般。后来……后来……他微一思想脑中便痛得厉害,额上渐渐冒出一层汗。
慕容霜取了纸墨,悄悄备在一旁。待决明子停笔,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如何?”
决明子冲慕容霜眨了眨眼,又恢复了那番不正经的模样,散漫笑道:“毒性确实难缠,不过悉心调理一阵子定能痊愈。我开的药需得按时吃,每日需睡足四个时辰,凡事不可思想太多。煎药的事项较为繁琐……忌讳的事项一一列写在纸上了。还有一样,毒性易反复……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清除痊愈,需每日由我切诊一回,大概每半月要换另一单药方。什么时候好利落,还得看恢复状况。”
慕容霜道:“也就是说,要医好清澈的病,你需得日日陪在清澈左右。”
决明子笑道:“然也。”
端木闻玖见涂清澈蹙眉不语,便道:“正好这两日大家都在,治病的事并不急于一时,不妥之处也可从长计议。”
慕容霜忙点头道:“玖少爷说得极是!我在这屋里待得有些乏了,咱们出去走走吧。”
决明子笑应:“我们四个臭男人都挤在这屋里,的确不太自在。不如我们去找禾儿吧,说起来乾坤邀我们仲秋赏月,到时肯定也会有许多姑娘在。嗯,昆仑派的那女弟子身段不错,玄衣门的那个姑娘模样也很俊俏,不知道他们去不去……”他一边说着,一边拎着那灵芝踏出了门。
慕容霜也跟了去,抬脚在决明子身上猛一招呼,骂道:“去!”决明子往身上一拍,搭着慕容霜的肩道:“霜儿,你想跟我买身衣服就直说,用不着先糟蹋我身上的这件……”
涂清澈喉咙心胸仍堵得难受,见端木闻玖关切的看着自己,勉强笑一笑也跟了上去。
☆、苗染
决明子与慕容霜并肩走在前面,端木闻玖与涂清澈跟在后面,四人一起去寻禾儿。行至半路,迎头走来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那人面貌丑陋凶恶,似是在哪吃了气一般,咄咄然朝四人横近。这人正是那日大堂之上,被乾坤用剑劈下面具的苗染。决明子识得他是蛊毒教的教主,此人倒不可怕,其教中五花八门的毒物却是棘手得紧,决明子曾医过许多人,都是中了他们的毒。廊道狭窄,决明子将慕容霜护在身后,识相地给苗染让了路。端木闻玖见苗染形容粗鄙,不意招惹事端,也规矩礼让地侧了侧身。偏涂清澈走在最后没看见他,恰好撞在他身上。
苗染见是一个瘦弱的毛头小子挡路,故意使大力相撞,只是不曾想那小子被撞得向后趔趄了几步,旁若无事地站起身来低头蹙眉一语不发。见他这副神情,苗染肚中噌得窜起一团火来,大声嚷道:“好小子,竟敢不把我放在眼里!”撸起袖子便给了涂清澈一拳,苗染本意只是想作势吓一吓他,出拳极慢且无任何套路直捣心窝,不料涂清澈却失魂一般不知闪躲,生生挨了一拳,哇得吐出一口鲜血来,失去重心直直倒在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