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明月如霜

明月如霜_分节阅读_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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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臭老头,明明是五年”肥胖老妇有些急了,“你不老也打不过霜儿。”

    “疯婆娘,明明是三年”干瘦老头不高兴了,“我打不过霜儿,你也打不过霜儿,你也打不过我!”

    “臭老头,我怎么就打不过你?我们来比划比划!”

    慕容霜一皱眉头,赶紧上前劝住二人,话中有话道:“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你们二老还是和从前一样。”

    涂清澈与端木闻玖见此情形,知他两位定是有恩于慕容霜,忙下马见礼。两位老者见这二人一个气宇轩昂,一个清俊隽雅,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模样,又这般礼数周全地规规矩矩向自己行礼,面上欢喜心中得意,于是不再争吵,拉着三人问长道短。

    涂清澈见他二人左手皆比右手稍大,却又并不是左撇子,思忖着二人或许是以左拳或左掌见长,他快速地在脑中过了一遍江湖中以此闻名的几个门派,心中稍稍有数,这才问道:“方才两位前辈这样着急赶路,不知所为何事?”

    肥胖老妇“哎唷”一声,急惶惶拉开裙衣布袋,捧出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来:“都是为了这小东西!”三人细一打量,小家伙团成双掌大小,背部红褐色,腹部淡白耳大而尖,原来是只小沙狐。小沙狐双眼闭合,身子不住颤抖,看上去奄奄一息命不久矣。

    干瘦老头顿足而道:“这疯婆娘前一年打荒原逮回来的,我跟她说这小东西离了那儿活不长久,她偏不信。这小东西果然活不长久,眼看着就要闭眼儿了,这疯婆娘还拗着脾气要去找唐本草去给这小东西瞧病,你们说她是不是疯了?”

    肥胖老妇红了眼睛,吼道:“是疯了,是疯了!我带我的小欢儿去看病,又没有求你一同去。臭老头子,我早不做你师父了,你爱去哪去哪,滚得越远越好!你这样不清不楚地跟着我干什么!跟了大半辈子了,你还要跟到什么时候!”眼泪顺着脸上的褶皱胡乱奔跑,说话间已是满脸纵横。肥胖老妇竟然呜呜大哭起来。

    干瘦老头看那肥胖老妇恼了,也跟着红了眼睛,不再说话。慕容霜杵在一旁一言不发,也只是发愣。

    涂清澈听那老妇人一席话,更加确认心中猜想。江湖中曾有过一个叫白龙帮的帮派,帮派的创始人是一位失去右臂的大侠,以一套白龙斩的掌法闻名武林,只可惜这套掌法变幻诡谲修行辛苦非左手不能练习,所以帮中后人减少,第十代帮主接任时是一名不足十岁的女童,帮内仅余一个七岁的男童徒弟。很快,青龙帮就被江湖淡忘了。也有传言说,当年的那两个小童现今的师徒不尊礼法师徒苟合,做出了见不得人的勾当,没有脸在江湖混所以销声匿迹了。如此看来,这肥胖老妇便是那干瘦老头的师父了。有没有做什么勾当看不出来,但眼下看来两人确实有情,心里头明镜似的,却偏偏不在嘴上说明。这老头儿也真是的,一句话就能摆平的事,非不开口,也难怪这老婆婆不高兴。涂清澈不由自主地朝端木闻玖盯了一眼,端木闻玖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

    涂清澈看着面前入定般的几个人,挠了挠头,好言劝道:“老婆婆你莫要伤心。唐本草行踪不定,一时间也寻他不着,你这样盲目奔波,反而会让小欢儿的病更加严重。”

    端木闻玖弯下腰半蹲着去看那小沙狐,那小沙狐也恹恹地瞧着他,口中还呜呜咽咽地不时发出几句叫声,像是在跟他说话一般,端木闻玖也像听懂了一般轻轻点着头,过了一会儿,他又趴过去闻它的嘴巴,刚一靠近便呛得一通咳嗽。他皱眉道:“它平日里都吃些什么东西?”

    那肥胖老妇心不在焉道:“我吃什么,它便吃什么。”

    端木闻玖又道:“老婆婆您平日都爱吃什么?”

    那干瘦老头忽然来了精神:“她爱吃辣子鸡,香辣爆肚,麻鸭,醉虾,麻辣鱼,还爱喝竹叶青。”

    涂清澈直听得连连摇头,慕容霜面有愠色:“吃那么多辛辣,受得了吗?”

    那干瘦老头并没有察觉气氛转变,仍津津乐道:“那不会,我天天给她调菊花蜜水喝。我调的那菊花蜜水啊……”

    肥胖老妇似乎也并未察觉不妥,竟羞红了脸道:“谁爱喝那东西,还不是你天天追着我逼我喝的。”

    涂清澈偷偷去看慕容霜,只见他面上黑云一片,神色愤怒。

    端木闻玖依然紧紧皱着眉头问道:“那有没有喂那小东西喝点?”

    肥胖老妇一愣,她终于回过神来,将沙狐搂在怀里哭道:“是我害了你啊,小欢儿!”

    “与其让这小东西在这里受苦,不如我送它到个快活的去处。”慕容霜银链一指,卷起小沙狐朝朝旁边的高树上摔去。眼见小沙狐就要触树而死,一个身影翻越出来接住小沙狐,身影撞在树上,小沙狐被抛到端木闻玖身前,端木闻玖慌忙张手接住了。一声痛呼,涂清澈落在地上,蜷成一团。

    慕容霜见涂清澈竟然舍命来救一只快要死的小沙狐,一腔怒火烧得冲天飞去,他大踏步走到涂清澈面前,扶起他,抬手结结实实给了他一巴掌,涂清澈登时晕了过去。

    “慕容霜!”端木闻玖狠狠瞪着慕容霜,一手抱着小沙狐,一手扶起涂清澈,身子颤颤发抖再说不出话来。慕容霜亦是双眼煞红狠狠盯着端木闻玖。

    肥胖老妇与干瘦老头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但总觉得此事是因己而起,正绞尽脑汁出言安慰,忽见慕容霜笑得骇人,一字字道:“一个追,一个逃,何必呢?想在一起就在一起,偏要找个什么蹩脚的由头才行。之前是我,这次是沙狐,下次又是什么?你们两个彼此折磨也就罢了,何苦又来折磨这只小沙狐。由我来了结它的痛苦,不是很好么?”

    肥胖老妇被点中了心事,面上一阵尴尬,也不管那沙狐了,转身匆匆而去。干瘦老头停顿半刻,也还是纵身跟了她去。一张火红的请柬悄无声息地顺着干瘦老头的衣袍滑落在地上,随着风翻了几翻。

    慕容霜看着面前这个满目戒备将沙狐和涂清澈紧紧抱在怀里的人,良久,不知所谓道:“这还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古怪的请柬

    待得涂清澈醒来之时,已是次日清晨。勉强睁开双眼,看到自己正睡在一方不知什么地方的木床之上,房内陈设简单,正中仅有一张桌子,桌上东倒西歪躺着几只碗,碗中尚有残余药渣。端木闻玖正趴在床沿睡着,眉目微锁,极为不安的样子,慕容霜却不在屋内。他小心翼翼下得床来,推门向屋外走去。

    林木环肆,繁茂苍翠,溪谷峰峦缠雾掩映,一派幽然之色尽入眼底,这房屋原是建在半山之上,涂清澈望着这满山清翠,讶异得不知如何是好。

    “娃娃,你醒啦!”涂清澈循声望去,见石阶底下有一个头戴葛布头巾,穿着一身青葛布衣的长者正仰面询问自己。涂清澈一揖而笑,算是回答。那人面目清奇,仙风道骨,似是已经与这满山清幽相融了一般俊逸悠秀。他正在看一株桃花树,一株与周围极不相称的已经干枯的桃花树。涂清澈也走过去,陪他一同看那棵桃花树。

    瞧了半日,涂清澈轻道:“桃花已然谢了。”

    青葛布衣摇了摇头,叹道:“桃花还没有开。”

    涂清澈不明所以,举步欲走却愣在原地动弹不得。方才那间屋子竟然从南面转到了东南!他愣在原地挪不动步子,只得回头去寻青葛布衣。一回头吃了一惊,青葛布衣正微笑看着自己,仿佛是在等自己回头一样。

    “老伯,这…”

    “娃娃,你怎么不走了?”

    涂清澈一惊:“这里……这里难道是青城山?”

    青葛布衣捻须笑道:“怎么,你知道青城山?”

    涂清澈答道:“晚辈曾在一本书里看到过。书上说青城山乃是东汉左慈所名,相传左慈晚年游至一处山林,溪谷峰峦如画,集天地灵气于一身,是以在此收徒修炼,修建道观。这青城山乃是一处奇幻之地,一花一木皆可移动,方向常变,人在此地恍若眼盲。先前只道是些谣传虚无,想不到……”

    青葛布衣道:“传说岂可轻信,非是花木在动,乃是人心在动。”

    涂清澈心中不停嘀咕老头儿古怪,他晃了晃疼痛的脑袋问道:“老伯,你可看到过一位满头白发的少年?”

    青葛布衣点头道:“见过的。几年前便见过,那个小混蛋怎么没来?”

    这小混蛋又是谁,涂清澈脑袋混沌不堪,避重就轻道:“那他现在哪?”

    青葛布衣上下瞧了他一眼,好脾气道:“你要去找他吗?你这样可去不了,你到我背上来,我负你去。”

    几个起跳,青葛布衣放下涂清澈,指着前方的一片屋舍说道:“嗯,就是这里了,去吧。”

    较之前古朴屋舍不同,此地门房层叠错落亭楼皆具。入门牌匾上写着‘药堂”两个字,字迹潦草如鬼画符,又如龙凤自在腾飞,笔墨间亦庄亦谐,奇诡非凡。只是两个字,涂清澈竟看得痴了,这是继西南王玄方之后,第二个让他因字生情的人,他忍不住想把那两个字拓下来收藏,看了良久,方开口问道:“老伯,不知这扁上是谁的墨宝?”他一转头,那青葛布衣竟消失不见了。涂清澈但觉奇特之事接二连三,当下也不及细想,一脚踏进门去。

    各个屋内所有的陈设器皿一应俱全,琳琅满目另人叹为观止。

    有细微的轻响声,涂清澈依声寻去,走进一间屋子里去。温暖柔和的太阳光束带着清晨微微寒凉的气息穿越过窗棂投在地下,慕容霜神情疲倦,满手污秽,正披着晨曦,在明暗交织地光影里忙碌着,显然是彻夜未眠。他看见涂清澈一个人站在门口,讶然道:“你怎么来了?”涂清澈便把之前的事说了,慕容霜道:“那可奇怪了,我并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青城山山峦叠嶂绵延千里,这么大的地方出现一个神出鬼没的人并不出奇,两个人也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慕容霜滤了残渣端过一碗药来:“把这碗喝了就差不多了,多亏你晕倒的地方离这座药山近,否则神仙也救你不回。”

    涂清澈捧起碗来将药喝得精光。药苦得很,但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一定是喝过太多的苦药了。他放下碗,缓缓道:“多谢你。”

    慕容霜半真半假道:“你是要多谢我,我为了救你的命实在劳累得很。为了报答我几次三番对你的救命之恩,我要你起誓,今后再不做这样舍己为人的蠢事,任何时候都以自己的性命优先。”

    涂清澈道:“我发誓,再不舍己为人,罔顾性命。”

    慕容霜道:“如有违背?”

    涂清澈道:“如有违背,永世不得超生。”

    慕容霜听得此话,一直紧绷着的神经顿然松懈下来,困意轮番袭来,他连打几个呵欠,交代了些话,就地睡了过去。涂清澈寻了些被褥等物,与他盖了,见端木闻玖寻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落上房门与他来到一座八角亭内。

    “涂兄弟,你的伤怎么样了?”

    “只是摔了一下,没什么大碍。”

    “涂兄弟,晚霜他那天并不是故意打你,他那是,他那是……”

    “我知道。他自幼艰辛,深知性命可贵生活不易,所以气我等闲性命,更担心我因此丧命,他那一掌的力道有多重,心中便有多少担忧。他几次三番救我性命,我却视之如儿戏,那一巴掌原是我应得的。”

    “想不到……我与他相识已久,却不如你了解他。”

    “白龙帮的那位老婆婆后来怎么样了?那只小沙狐呢?”

    “那小沙狐还好好得活着。涂兄弟,你怎么知道他们是白龙帮的人?”

    “我这也只是猜测。如果他们真的是白龙帮后人,当初定是碍于世俗礼数无法相恋,所以才一个逃,一个追。师徒名分无法相恋,若非师徒却没有了在一起的理由。两个人为了在一起煞费苦心,倒让那只沙狐遭了罪。”

    “你猜对了”端木闻玖自怀中掏出一张请柬递过来,请柬颜色火红,正是那一日自干瘦老头袍中掉落的那一封,“那两位老人家走的急,把它落在了地上。我瞧着这请柬甚是古怪,便收了起来。”

    涂清澈将那请柬拿在手中,一眼就看到了故意露出的夹层。连端木闻玖这样的老实人都能看出蹊跷,送请柬的人心昭然若揭。请柬的正面写着邀白龙帮帮主前往天地客栈共商武林盟主一事,时间定在秋时八月十五。而夹层……夹层像是还没有被打开过,涂清澈略一犹豫:“慕容霜知道这件事吗?”见端木闻玖摇头,知道这两人肯定在闹别扭。他抑制不住好奇心,小心地从夹层中抽出一张纸条,见那上面写着:推乾坤做盟主,否汝儿性命危矣。

    端木闻玖气道:“都说乾坤是个重情义的大侠,原来是个卑鄙小人。”

    涂清澈将纸条小心翼翼地塞回夹层,思量道:“乾坤此人志不在江湖,我曾见过他,他必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此事颇有蹊跷,不可轻信。还是等慕容霜醒了再做计较。不过……那两位老人家竟然还有个孩子。”他想了一会儿,又问道:“端木兄,你可在这山中见到过一位身穿青葛布衣的老人家?”

    端木闻玖摇了摇头,也疑问道:“涂兄弟,这药堂周边奇险,你身受重伤,是怎么找来的?”

    涂清澈抱住隐隐作痛的头颅,痛苦地摇了摇头。

    ☆、江湖志

    受双仪城城主所托,少年先来天地客栈探探风声。他特地选了个阴天的夜晚,脚步轻松地摸了进来。天地客栈里灯影阑珊,只有几个醉客睡倒在桌上地下。少年耸了耸鼻子,顺着气味,在柜台的右下角摸到了一个上锁的抽屉。这是一把并不复杂的小锁,一插一转一挑便开了,少年将柜上一只烛台顺了下来,把那豆点残光在抽屉前一晃,随手带出厚厚一本书来。

    少年钻进角落咧开嘴笑了起来。一如所料,墨是上好的油烟墨,纸是上等的剡藤纸,这书也是一本上等珍奇的宝书。翻开书的扉页,三个大字“江湖志”似活了一般夹风带雨地咆哮而来。少年定了定神,往下翻,整一页纸上只有一个“剑”字。再把整本大略翻了一遍,除去后面一小半空白的纸张外,通篇皆是汪洋恣肆狂放不羁的草书。这书恐怕连写字的主人都不认得写的是什么了,怪不得只上了这么一道小锁,少年心里这番想着,手下却也不闲着。

    这剑篇的第一个人物,勉强辨认出写的是“曲则全”。少年心道,大凡提到剑,第一个要说起的人总是曲则全,仿佛曲则全已经与剑融合成一物了,之前听师父提起曲则全来也是又敬又恨又爱又怕,可见这曲则全定是剑神一般的人物。再看那书中字句,笔画连绵不拘章法,有些字看上半天也认不得,只能将文意看个大概。据书中所提,曲则全,龙渊人士,家族世代以铸剑为生,所铸之剑所向披靡千金难求。曲则全年少铸剑,力求薄韧而锋利,其中以“龙吟”剑为上上;壮年铸剑,力求克敌之兵,剑型多变多暗藏机关,其中以“兵魁”剑为上上,剑身暗藏八十八路机关,历十年而成,为兵器之魁;中年铸剑,力求为我所用,顺应个人剑法所铸,其中以玄铁打造的“玄翼”剑为上上,剑在手中,犹如猛虎添羽翼;老年铸剑,不拘材质不拘形式,随性而铸,或华美或朴实,心到而剑成,所铸之剑已非为杀人之刃,其中又以“千秋雪”为上上,剑身剑柄皆取和田羊脂白玉雕琢而成,温润坚密,莹透纯净,洁白无瑕如同凝脂,此剑自材质至刻工,皆为世之所稀,至贵而无价,绝世而无双。之后虽然又出了一只整玉雕成的丐帮之宝打狗棍,棍长半人之高,但其刻工与质地与千秋雪相去甚远。曲则全自铸剑而习剑,性偏执,终其一生与剑为伴,创出一套逍遥剑法,无敌于天下。然其人好自在,为人低调,不喜争执,不喜收徒,不娶妻室,孤身游于天下,行踪不定,恍若鬼魅,江湖人称“剑鬼”。后因其常与千秋雪为伴,仗剑走江湖,剑影雪白,轻功绝顶身形飘逸有若仙人,江湖又称“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