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阳城位于云州中西部近沧州边界,沧州雄奇高耸的山脉绵延到此处,变成了平缓秀丽的小山丘。山间河湖密布,波光粼粼的水面映着天边一轮峨眉月,显得静谧而活泼。
此番景色,江离一眼也顾不上看,只因身后有一人对他穷追不舍。那人身着暗蓝色半旧长袍,身量颀长,头发松松地在脑后系了个尾巴,左脸一道细细的刀疤,从眼睑一直划到耳侧。一开始江离还以为那是个罗浮门弟子,但他行事说话散漫轻浮,并无半点名门子弟自幼雕琢出来的雅正气派。他使一柄轻巧的弯月薄刃,江离与他先后交过几次手,都败在他手下。
那人神色轻松,边追边嘿嘿笑道:“小子修为不错嘛,果然不愧是属兔子的,跑得还真快。”江离并不理他。那人又不干不净地笑道:“听说你和一个男人搞上了,那滋味想必不错吧?老子玩了这么久,还从来没尝过这口呢。要不咱们也试一下呀。”江离仍旧当做没听到。那人便继续道:“别跑啊,小爷我勉为其难,会让你满意的。”江离知道他是在使激将法,全当他在放屁。却听他极为惋惜地说道:“唉,孟隐枫精明一世,怎么眼皮子底下的事也没看住?”他忽然换了一副极为下流的语气,道:“该不会他也和你有一腿吧?看你小子长得还挺俊,啧啧。”这人见江离手已按在了剑柄上,心中更加得意,嘴上更加放肆:“听说你那师娘长得也挺俊,你成日里看着那样一个美人,竟会想着去搞男人。”
江离气得脸色发白,恨生一剑悄无声息地击了出去,在月下扫出一道黑影。他素能忍受冷言冷语,却难以忍受辱及师门的污言秽语。这人却一阵哈哈大笑,好似一只鹞子一般轻巧地躲了过去。他大笑着劈手一刀,霎时间灵力化作漫天银白弯月,笼罩着天边的月牙,叫人真假难辨。月影就着新月的光辉铺天盖地向江离涌了过来。江离耽了这一剑的功夫,他已追上前来截住了他的去路。这人大笑道:“这就对了,要打就打一场,跑什么?”江离奋力与他拆招,问道:“你追着我干什么?”这人轻巧地说道:“你给我亲一下,亲一下我就告诉你。”
江离在脑子里大骂他神经病,却一句话不想和他说了。这人仍然自顾自说道:“亲一下不行?那抱一下,抱一下就告诉你。乖啦。”江离被他激得心神激动,只想速战速决,好不再听他胡言乱语。他一急,手下剑招已不再严密了。这人做出少女嗔怒的模样,道:“连抱一下都不行?好哥哥,你和别人睡都睡过了。”江离一阵恶寒,怒斥道:“住口!”这人哈哈笑道:“好哥哥,你和我一道,咱们再去气死你那伪君子师父。”江离气急攻心,一怒手下已失了分寸,不消几个回合便被那柄新月似的弯刀抵住了脖子。
这人拿出一根白绳将江离绑了,才拍着他的脸笑嘻嘻道:“哥哥这次做个赔本买卖,哥抓你不要你亲亲也不要你抱抱,而是要拿你换罗浮门的赏金。”他说罢拉着江离往庐阳城走去,边走边埋怨道,“早知道要被我抓住,何苦又跑这么远?还劳累哥追这么一程。嘿嘿,不过你小子值钱,哥认了。你们人族不是有句诗‘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钱也是一个道理,天底下哪有好赚的钱?”江离此时已平静了下来,他冷静地问道:“你不是人族?”这人嗤道:“老子当然是人,如假包换。”江离冷笑道:“我看你这手段,魔族在你面前也自愧弗如。”江离原本是在反讽,这人听了却极为得意地说道:“这你倒说对了,想当年老子在魔族混的时候……”他说到这儿倒不说了,转而道,“老子凭什么跟你讲这么多?”江离原本想探听些消息,见他突然不说了,心中略微失望,转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这人转头瞥了江离一眼,笑道:“怎么,想找老子报仇啊?”江离轻哼一声,却听这人道:“老子大名风六,你小子要是有幸逃出来,就尽管来找老子,老子好再拿你去换袋金子。”
风六拉着江离在晨光熹微时分进到庐阳城中,他到罗浮门落脚的地方去一打听,才知道那些罗浮门弟子昨夜早走了。江离嘲讽道:“钱果然不好赚。”风六唾了一口,愤愤道:“老子最近果然运道不好!”他又问那客栈老板:“你知不知道他们往哪去了?”那客栈老板见他脸上刀疤,身上痞气,手里还栓着一人,心里早已怯了几分,只想把他早早打发出门去,便怯怯地道:“那些都是仙爷,天上飞来飞去的,小的哪里敢问他们行踪啊。”
风六气得在原地转来转去,边转边埋怨自己最近倒霉。江离被一根绳子牵着,也只能跟着走。风六转了一会儿,心中怒气被转消了些,便问那客栈老板:“这庐阳城里有没有改运的地方?”客栈老板见他总算要走了,心里松快了些,很迫不及待地道:“有有有,您从这出门左转,直走,穿过一条大街,然后进入一个小巷直走再右拐,那边有个招财巷。里面先生都灵得很!又准又灵!”风六问道:“真的?”那老板鸡啄米一样的点头:“真的真的。”风六问道:“哪位先生最灵?”
这老板一愣,随即道:“打着‘一日一卜’的那位先生,我之前就找他算过。”这老板说完不禁悄悄赞叹了一下自己随机应变的能力。风六听罢就牵着江离往招财巷走去,这老板乐呵呵地看着两人出了门,大声道:“走好,财源广进啊!”风六哈哈大笑,道:“一起发财,都发大财!”
风六拉着江离按那老板指的路往招财巷去,边走边对江离倾诉他最近的倒霉事:“最近两月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做一单砸一单。到嘴的肉烂了煮熟的鸭子能飞了。老子这双眼这么年从来没走过眼,前不久居然招惹了硬茬子,差点栽了。前两天好容易做成了一单,里面只有几件衣服和一把破飞剑,都值不了几个破钱。去楼子里找个姑娘还能……”江离笑道:“还能怎样?”风六道:“要你管?”江离又笑道:“找大夫了吗?”风六恼道:“住口!”又接着抱怨道,“好容易抓住了你,原本以为能做成一单大的,想不到人前脚就走了。我一定要找个先生看看。”
说着已到了招财巷。此时太阳初升,巷内行人稀疏,摆摊的先生寥寥无几。风六拉着江离蹲在墙根,固执地等到那位打着“一日一卜”的先生出来了才去问卦。此时巷内已是人来人往了。风六见那挂摊一摆出来,就拉着江离冲上去,说道:“老先生快给我算一卦。”
那算卦的老先生才把挂摊支出来,没料到一大早就有生意,自己也很诧异。但他混迹江湖多年,练就了一副装腔作势处变不惊的好本事。于是他滴水不漏的捋着胡子,从半闭不闭的眼睛里悄悄打量这两人。他从风六面容行止已将他身世猜了个大概,很深沉地说道:“阁下天生地长,四海为家,身世颇为不易啊。”风六惊喜道:“先生真是神了,我确实从小无父无母。”老先生继续道:“阁下如今也是居无定所,刀光剑影,一个不慎,就有性命之忧。”风六点头道:“确实如此。”老先生神秘一笑,道:“阁下最近是遇上□□烦了吧。”风六此时对他已完全信服,叹道:“还请老先生解局。”老先生说道:“这事好说。”风六很懂行地把卦资送上了。此事是旁观者清,江离乐得让人哄他,只在一旁冷眼旁观。
那老先生收了钱,很神秘地说道:“此时宜静不宜动,宜退不宜进。”风六愣道:“先生请明说。”老先生自得地捋着胡子,道:“按我说的做,自然时来运转。”风六道:“我没懂啊。”那老先生已经起身迅捷的把卦摊收拾进一个小背篓里,道:“贫道今日卦算完了,有缘再会。”说罢便匆匆走了。风六在后边叫了几声,那人都没有回头,转过街角就不见了影子。
风六疑惑地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江离看他吃了个小亏,心里高兴。但见他自己没意识到,始终觉得少了些滋味,便笑嘻嘻道:“他是叫你耐心等着,等霉运过了就好了。”
☆、小乞丐
风六慢慢回过味来,意识到自己被那老东西给耍了。可惜那算命的早已不见了踪影,他心中怒火无处发泄,嘴上便不干不净骂了一回街,骂完了觉得心中纾解了些,叉腰啧啧叹道:“老子最近运气果然不好!”
风六被怒火冲得晃了一会儿神,此时街上人来人往,正是热闹的时候。一伙孩童在人群中嬉戏打闹,灵活地越过两人往前跑去。风六片刻便回过神来,他一把拉住前面一个总角小童,骂道:“小兔崽子,出门没看黄历,活腻歪了敢在老子身上下手。”那小童原本跑得极快,却被风六一把提了起来,吓得哇哇大叫。他同伴见他被抓住了,也顾不得管他,都一窝蜂散了。
风六伸手在那小童怀里一探,果然摸出了自己的储物袋来。他心中怒气未消,扬手就把那小孩往地上惯去。他下手极重,那小孩眼看就要命丧当场。江离双手被缚,只好伸脚一勾,把那小孩接住了。江离怒道:“对一个小孩你也下得了这么重的手!”风六仿若未闻,顺脚将那小孩踢得在地上滚了两滚。那小孩还没爬起来,风六另一脚已踢了过去。江离灵力被缚,要阻止已来不及。那小童原本脸孔着地,他听到响动,惊恐地回头瞥了一眼。风六见了他的眼神,心一下就软了,倒抽一口气,道:“不得了了,这么小年纪就这样勾人,长大了还得了。”
只见那小童虽蓬头垢面,但遮不住面白如玉,唇若点朱。尤其是一双桃花似的长眼睛,带着几分稚嫩,几分世故;几分冷静,几分彷徨。全不似一个小孩子的眼神。江离见风六突然住手,还以为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却见风六面色迷茫,嘴里喃喃自语道:“难道老子竟要栽在一个小叫花手里。难道老子竟也要做一只兔子?!”那小童甚为机灵,他见风六面色怔忪,爬起来就要跑。风六却马上清醒过来,又把他逮住,一伸手就往那小孩裆下摸。这小孩立马便尖叫起来。风六却大喜道:“原来是个姑娘!”
江离冷冷道:“禽兽。”风六却眉开眼笑地问那小童:“你叫什么名字?”那小童估计是被他吓住了,咬着唇不说话。风六也不恼,他拉着江离,提着小孩,就近进了一间酒楼,要了一桌好酒菜。再将一副碗筷递给那小孩,温声道:“吃吧。”这小孩长年混迹街头,哪里不知世间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道理?然而她自幼颠沛流离,倒练就了一副好胆识,以及悟出了无论如何都要先吃饱饭的人间至理。她风卷残云地吃完了一桌饭菜,其间风六一句话没说。等她放下碗筷,风六才将他那柄新月般的弯刀放在桌上,笑盈盈地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小姑娘看了眼他的刀,非常简短地说道:“阿月。”风六道:“阿月,好啊,我喜欢这个名字。我这柄刀就叫新月。”风六顿了一下,才说道:“从今以后,你就跟我走吧。”江离道:“你可真无耻。”阿月瞥了一眼他的刀,说道:“好吧。”
风六顿时眉开眼笑,他拉上江离出了酒楼,阿月乖乖跟在他身侧。风六见了阿月的乖巧的模样更加高兴,也不急着跑去罗浮门领赏金了。他在城里停留了几日,到成衣店给阿月做了几身衣服,让阿月换洗。阿月十一二岁年纪,已初具了少女聘聘袅袅的身段,穿上合身的新衣便如枝头新打的花骨朵一般。风六见了满意地叹道:“好看,好看。以后不要再穿得乱七八糟的了。”
风六对阿月言语温柔,关怀备至。衣食住行也不像往日那样随意将就。阿月年纪虽小,已很会察言观色,整日里笑语盈盈,常将风六逗得开怀大笑。她估计是过得舒坦了,开头没想逃的事。三人一路往东行,期间风六轻易地打退了几伙盗匪流寇。她见识到了风六折磨匪徒的手段,更加不敢轻易逃跑了,只怕落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江离分别被罗浮门和上清宗高价悬赏,简直是一座移动的金山。这座金山风六看得小心翼翼,自然也有其他人觊觎。然而大多数人实力与运气皆欠佳,被风六乐呵呵收拾了。终于有一日风六不胜其扰,他将来人抓住了却不杀死,而是把那人和江离绑了一串,带到了附近一个小镇中。那人在路上尚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潇洒模样,顺便出言调戏一番阿月。等到了城中,风六将他挂到了一颗歪脖子树上。那人大笑道:“你杀个人还整那许多幺蛾子,不就是一刀吗?爷等着呢。”
风六笑道:“好啊,你且等着。”他慢条斯理地将那人上裳脱了。此时四周已聚集了一圈人,都不明白他要做什么。风六吩咐道:“小月儿,你去买挂鞭炮来。”阿月接过钱,问道:“什么样的啊?”风六说道:“挑你喜欢的。”阿月转身离去,风六冲着她的背影说道:“我等你回来。”
阿月原本想趁机逃跑,听到这话不禁一阵战栗,不知他是不是看清了自己的心思。她心里拿不定主意,故意磨磨蹭蹭,最终还是买了鞭炮往回走。阿月刚靠近那颗歪脖子树,便闻到一股子臭气混着血腥气。只见那挂在树上的人已奄奄一息。他腹腔开了一个大洞,肠子脏腑落在地上,人却还没死。
阿月牙齿都开始发抖了。
风六对阿月说道:“你来得有些迟了。”阿月惊惧地望着风六,不知他要如何惩罚自己。却听风六充满委屈地说道:“你再来晚点,人都死了。”风六从阿月手里接过鞭炮,走到那被剖腹的可怜人面前,仰着头颇为真诚地道:“人死了都要放些炮仗的,我是放得早了些,但管他呢,心意到了就行。你说对不对?”他说罢将那挂鞭炮一股脑塞进那人洞开的腹腔里。
惊吓如□□,一波接一波。那人原本垂着头,只剩下了呼吸的力气。此时却像半夜□□的猫一般凄厉地叫了起来。
风六掏出火折子递给阿月,说道:“小月儿,你来点。”阿月被吓到不知所以,她接过火折子才反应过来,连忙扔给风六,道:“不,我不会。”风六柔声道:“去吧,你早晚要学的。”阿月流着泪道:“不,我不要。”风六扶着她的肩膀走到那人跟前,把着她的手要去点那引线,却发现阿月身量不足,还够不到那个高度。他便在阿月腋下一托——火折子“嗖”地一下点燃了引线……
阿月伴着鞭炮声放声大哭。风六柔声安慰道:“乖,先别哭。咱们得先走啦,要不然就得费些麻烦了。”但凡大城必有仙门弟子把守,这小镇虽防守薄弱,这番动静也会引人前来查探。
风六肩上扛着阿月,手里牵着江离,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城池。经此一举,前来抢劫他手里这座金山的人果然大大减少。风六在江离的不适与阿月的噩梦中过了几天舒爽的闲适日子。
这日三人错过了投宿的客栈,只好露宿荒郊野外。恰好一伙衣着各异的散修围在一个大火堆旁烤火烧烤。风六带着江离与阿月大摇大摆的走过去,那些人借着火光看清了风六的面容,纷纷要起身离去,没人敢想劫人的事。
风六在火堆旁坐下,扬声道:“都站着干什么?都坐下,大家好聊聊天。”众人复又坐下。风六看了眼坐着的众人,非常欣慰地说道:“老子总算开始转运了!看来这单应该没问题。”那些人都纷纷应和。风六掏出玉米馍馍来吃,并给阿月与江离一人分了一个。阿月不挑剔,几口吃下了。江离咬了一口,就皱眉道:“这什么东西,不吃了。”风六道:“阿月一个姑娘家都吃下了,你一个男人挑三拣四的。这荒郊野外的,我从哪儿给你找好吃的去?”江离指着那伙人烤好的一只兔子,道:“那不是有现成的吗?”风六笑道:“你这巧取豪夺的本事学得可真快。”他随即无奈地对那几人说道,“这公子爷不好伺候,你们分些给他。等爷金子到手了,再给你们买酒喝。”
那伙散修忙不迭地把兔子送到了江离面前。江离接过来问风六和阿月:“你们不吃?”风六怕出意外,一口不沾,道:“我们可没你那么娇气。”江离吃了几口,不满地说道:“有肉没酒,没滋味。”风六道:“谁有酒?”
一个黑袍人递上酒壶,江离接过像喝水一般喝下一大口。风六道:“你这要求是越来越多了,等吃饱喝足了,是不是还要老子给你找个女人啊?”他说完了自己“噗”地笑了出来,笑嘻嘻道:“老子倒忘了,你不喜欢女人。”
江离专心喝酒吃肉,没有理他。火烧得很旺,江离便拿一根树枝串住那个玉米馍馍,在火上仔细地烤。烤得表皮金黄发脆,才小小吃一口,看着众人道:“好香的一个馍馍,你们都不想尝一下?”
火堆里突然炸了一声,惊起一堆火星子。风六埋怨道:“你们这用的都是什么柴,炸得这么厉害。”那黑袍人连忙拨弄了几下柴火,将几根没燃尽的竹子扒了出来,换上易燃少烟的干柴。他隔着火光打量这风六的脸色,斟酌着说道:“六爷,这人可不老实啊。”风六道:“嘿,难伺候,不老实。没见过要死的人还要求这么多的。”黑袍人说道:“那是六爷心善,换做别人留着一口气就是了。”风六觉得他说到了心坎上,说道:“老子心肠软,可受不了整天身边跟着块血肉疙瘩。再说咱们这一行是要讲运气的,要让猎物活蹦乱跳的、舒舒坦坦的、开开心心的,才会一直交好运。”
黑袍人接着说道:“听说六爷要把人送到罗浮门去?那可有一段距离。”风六道:“路要一步一步走,总会到的。”黑袍人建议道:“上清宗也在悬赏他,何不把他送到上清宗去?省事!”风六嘿了一声,道:“老子怕有命拿钱没命花。”黑袍人问道:“这是何故?”
说到上清宗,其他人也跟着聊了起来。一青衣人说道:“你这都不知道?你说这人是谁的徒弟?”黑袍人答道:“这谁不知道?不就是孟隐枫么!”青衣人道:“你绑了孟隐枫的徒弟,这不是公开打他脸么?嘿嘿,到时候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咧。”又有人说道:“你们说如今上清宗究竟是谁做主?”众人竟在易成显与孟隐枫之间争个不休。一人道:“这些年孟隐枫明面上一心辅佐易成显,但实际上易成显哪敢对他说个不字?恐怕孟隐枫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让他打狗,他不敢打鸡啊!”他一说完,众人都嘻嘻哈哈笑了起来。修真崇尚清净自然,若说一个人贪恋权位,已是极大的侮辱。若有争权夺利之事,便足以沦为饭后谈资——这种谈资一向很多。
这人刚说完,便捂着嘴哎哟一声。嘴上油腻腻的,打了他的是一根啃了一半的兔腿。
☆、客栈公约
这人刚说完,便捂着嘴哎哟一声。嘴上油腻腻的,打了他的是一根啃了一半的兔腿,江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里全是冷意。
其他人见了都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这人骂道:“小兔崽子,你找死。”他把刀拔出了半截,最终还是顾忌风六,又放了进去,冷冷道:“天下悠悠众口,你又堵得了几人?”江离嗤道:“我先把你的嘴赌了。”这人冷笑道:“那恐怕你得先堵住自己的耳朵眼睛!”他说罢竟笑了,道:“小朋友,你来到大人的世界了。”
长夜过半,就算围在火堆边也有几分寒意。风六见阿月缩着肩,便拿出一件袍子来给她披上,问道:“困不困?要不要睡一会?”阿月忙道:“不困。”她复杂地迅速看了风六一眼,见他神色间的关切就和杀人时的愉悦一般真诚。她不懂风六为何对自己这么好,但很奇异的,她竟然不像以前那么怕他了。
风六也不懂自己为何会对阿月那么好。这是他这辈子做过最纯净的事,就好像小心翼翼呵护一朵花——哦,不,有人不爱花,便不懂呵护一朵花的感动。那么便是秋日的明月,夏日的清风,傍晚的彩霞,总之是一切美好而无用的事物。他不带一丝欲望,没有明确的目的,内心却温柔地颤动。这种感觉让他很新奇,同时亦很享受。
那黑袍人又往火堆里添了些柴,顺带将先前扒出来的竹子也放了进去,说道:“柴不够烧了,六爷将就些。”风六指着几个人道:“那你们去拾些柴来。”那几人起身要去拾柴,走了几步就道:“哟,怎么要倒呢?”说罢倒在了地上。
风六警觉地站起来,果然有几分晕厥。他立马察觉着了道,也不想追究是谁了,拉上阿月与江离就想先跑。江离怎会让他如意?风六干脆一刀向他劈下,想先结果了他再说。那黑袍人抢步上来,长剑刺向风六手腕,道:“六爷,你这是要断了大家的财路啊。”风六被逼的回剑自保,他一击未成,便不再恋战,带上阿月极快地消失在月下密林之中。
此时苍穹中挂着一轮皎洁的圆月,并无星子与它争辉。地上火堆旁横七竖八躺了一堆人,都被那黑衣人的迷烟放倒了。江离双手依旧被那白绳子缚住,却不见一丝慌乱,反而气定神闲,笑盈盈地说道:“行啊,演得似模似样的,我差点没认出你。”
这黑衣人解开束缚着江离的绳索,问道:“觉得怎么样?”江离活动着手腕,感觉到被压抑的灵力又回来了,便说道:“并无大碍,今晚可还有一笔大帐要算。”
这黑衣人将头发束起,在脸上抹了几下,露出原本的肤色五官,才看出是楚怀宁。他恢复了容貌,声音也清亮了许多,清朗地说道:“你说得对,风六做事实在残忍至极,可不能让他就这么跑了。”
江离道:“不止如此,他还绑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说到这,他再也无法具体描述风六要对这个小姑娘做什么,只好评论道,“简直禽兽不如!”
楚怀宁原本是沧澜门弟子,然而他与江离少小情谊,得知江离下落不明之后就一直在寻找江离的下落。恰好听说风六制作人肉炮仗的壮举,从而找到了江离的踪迹。在那之后他一直尾随在风六身后,然而风六有时虽然有些蠢,但大部分时候都很精明,他跟了许多时候,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下手。直到今日,才想出了将迷香放在火中的计策,而解药正放在酒中。
风六已然中了毒,又带着阿月,江离原本以为他肯定跑不远。哪知风六在昏睡前将阿月与自己绑在一块浮木上,投入了湍急的郁河之中。滔滔的河水将两人往北越冲越远,最后被河上的渔翁救了起来。风六暗暗感叹自己最近运气果然不好,却不想让煮熟的鸭子飞了。他带着阿月继续往北,到了郁河与流翆河交界处的临江城,这是云州最东边的一个大城池。他知道江离与楚怀宁亦在寻他,便刻意放出风声,然后就在客栈中安安心心地等煮熟的鸭子又飞回来。
江离与楚怀宁果然送上门来。他两人在客栈周围潜伏了几日,因担心风六以阿月为质,一直不敢公开露面。他俩择了一个月黑风高夜,估摸着风六都睡熟了,才潜入阿月房中。阿月惊醒便看见两个黑黝黝的人影,吓了一跳。但她竟很快镇定了下来,轻声问道:“你们是谁?”江离出声道:“是我。”阿月听出了他的声音,便道:“你怎么又回来了?”江离道:“我来救你。”阿月笑了一声,道:“你们快走吧,我只当没见过你们。”江离急道:“风六他,他对你不安好心。”阿月道:“你们就对我安着好心了?”
她自小孤苦,从不信世间有无缘无故的善意。所以她宁愿跟着明显不安好心的风六,也不愿跟两个目的不明的人走。
楚怀宁原本一声不发,听到此处忍不住道:“丫头年纪不大,疑心病挺重。咱们别废话了,直接带走就是。”江离觉得此计可行,两人往阿月床前走去。房门忽然砰地一声,打开了。
风六提着一盏可爱的粉红小灯笼站在门外。他欣慰地赞赏道:“做得好,小月儿!”他说罢指着灯笼,说道:“给你做的花灯,喜欢吗?”那花灯做得巧,阿月不由一笑,点头道:“很漂亮。”
江离与楚怀宁对视一眼,两人仗剑向风六袭了过去。江离财物兵刃都被风六所劫,此时手上使的不过是一柄普通飞剑而已,威力大大打了折扣。风六将新月使得极为纯熟,一时之间不落下风。他一边动手还有暇护着手中花灯,嚷嚷道:“这花灯我做了一晚上,你们打坏了可赔不起。”他打斗着转到阿月附近,将那花灯轻轻抛了过去。阿月连忙接住了,灯里的蜡烛还没熄,散着柔和温馨的光芒。阿月提着灯笼,踮着脚贴在墙壁上,看这三人在这催人入睡的光芒中刀来剑往,生怕不小心伤到自己。
这客栈老板听到响动,只倾耳一听就知道屋内大概。他在临江城中经营了数十年,惯见了修士打架这回事。若没有什么大的损毁,也就算了。忽然屋内哗啦一声巨响,凭他多年经验,他知道一堵墙肯定没了。却是江离与楚怀宁牢牢守住门窗,风六突围无路,索性在阿月靠着的那堵墙上劈了一个洞。他刀势一落便迅捷地抱住阿月的腰,从洞中跃了出去。那粉红小灯笼被洞沿一绊,不幸与阿月手中的灯笼柄分了家,可怜兮兮地在地上崩了两下,烛光颤颤巍巍的熄灭了。阿月呀了一声,呼道:“我的灯笼。”风六边跑边道:“手艺不牢靠,下次再给你做个结实的。”
客栈老板等楼上彻底没动静了,才上楼查看具体情形。见墙破了个两人宽的大洞,周围墙体全裂了,不禁怒骂道:“这么大的窗户不用,非要劈墙,这到底是哪来的恶习!”原来客栈中常有修士滋事打架,客栈老板多受其扰,又不能不做他们的生意。于是竟发展出了一种新的建筑风格:顶挑得极高,室内空间开阔,屋内摆设牢靠结实,方便修士打架切磋;门窗大开大阖,为逃命的人大开方便之门。
老板环顾屋内一片狼藉,维修所需的花销化成一连串数字涌入脑海,又变成金子放在眼前。他感觉心在滴血,怒气冲冲地吩咐店小二道:“必须去报告守城的仙人。再这样下去,咱们这生意还怎么做?”多年后这老板盘算了一番数年来用于修葺房屋的花费,数目之大,自己也感到咋舌,深感客栈业利润微薄,全拜这些爱打架的修士所赐。于是他牵头发起了一个客栈行业协会,约定客栈之中不许打架滋事,否则就列入协会黑名单,禁止入住。竟然应者如云。当然此乃后事,此时客栈中仍能打架。
风六如一匹野马一般奔跑在初秋的旷野中,他已逃了半夜,却丝毫不见疲累。江离与楚怀宁离他只有一射之距,他也丝毫不见慌乱。反而偶尔怪笑一声,声音穿过林梢,在原野中传出老远。
晨光熹微,此时稻谷将要成熟,野草还未枯黄,树上缀满了果实。又可见一个丰收年。风六在这充满希望的年景中信心勃勃地逃命,这样的危局他已经历过无数次。眼前还没有转机,但总会有的,只要耐心等着,一刻不停地往前跑。他不该命尽于此,对这一点他很很坚信。
再往前就是村庄了,两道剑光凌厉地从身后劈了过来。风六纵声长笑,速度又拔一筹,几个起落已落在了村庄之中。江离二人全力追了上去,还没进村庄竟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他俩一落到村庄中,就被吓了一跳。只见村内四处遍布尸体,血液已经干涸,人还没开始腐烂。
☆、重庆的早餐
修文删了好多,这里空了两章。以前是锁起来的,但发现有点影响阅读。先乱七八糟加一些好吃的吧~
在重庆吃早餐,最划算的吃法是买一碗粥,只花一块钱,桌上至少三个免费配菜,随意吃。有一次我偶然在一个小棚子里享受到了极为尊贵的待遇。那早餐店里只用一块木板搭了一个大长桌,所有顾客围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桌上摆了不下二十道配菜,凉拌的土豆丝、黄瓜丝、折耳根;各式各样的榨菜、清爽的本地泡菜、软糯的蚕豆和豌豆……每个碗里都放了公用的勺,大家都不会直接用自己的筷子去夹菜。因着这种早餐形式,我可以预测重庆绝对会率先成为富有契约精神的城市,因为重庆人对这种精神的锻炼从早餐就开始了。
早餐店由三个老奶奶经营,顾客很多,但完全忙得过来,只要看见盘子空了就会马上补上。我第一次见识到这种吃法,很过意不去,也不敢放开吃,吃饱了还要了些煎饺和包子带回去。第二次我再去吃,店老板已经认出我这个回头客了。重庆早餐江湖风起云涌的,竞争大得很,能够做下去的老板都有过人之处。我照例要了一碗粥,一个卤蛋和三个煎饺,粥是稠稠的,非常实在。老板把东西端上来的时候我忍不住问道:“你们这样经营,不怕亏吗?”
老板一挥手,非常江湖气地跟我说:“既然在做这个生意,就不怕你们吃!”
这排场,这霸气,我再没见识过第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