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青史未留存,往事藏玄机
翰林院中已经没有了烛光,从院外看去裏面一片漆黑。而且原本应该有司马中卿在门外把守,中宫太监在院内看守,但是此时却一个人影都看不见,玦彦上前敲了敲翰林院的大门,但是并没有回应。
千寒打了个哈欠不耐烦道:“跟你说了,没有人的!谁大晚上的不睡觉啊!这裏是当值的地方,又不是那帮史官住的地方,这麽晚了肯定都回各自府邸睡觉去了!怎麽还会在这裏呢!”
“难道翰林院不应该有司马中卿和中宫太监当值守夜吗?这裏存的可是大周的史籍古册,怎麽可以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呢!”玦彦严肃道,语气之中不觉已经有了几分怒气,只不过一张玉面之上还并没有愠色。
千寒轻轻拍了拍玦彦的肩膀道:“老兄,我知道你着急,但是你好歹也考虑一下现在的时辰!这都睡觉呢!你要是想找史籍古册一个轻功飞进去想怎麽找就怎麽找,但是你要是想找史官,我看你还是明天再来吧!”说完千寒又打个哈欠,然后便準备转身回宫睡觉了。
就在这时,翰林院的大门忽然“吱吱呀呀”地响了起来,仿佛像风吹开了门一般,然而此时却并没有风,一盏灯笼从门内晃晃悠悠地探了出来,然后便是一个颤颤巍巍的老人的声音:“谁——是谁啊!大晚上的——不睡觉,不怕——不怕——遇到妖魔附身的杀人啊!”最后几个字老人说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仿佛耳语一般飘出来。
玦彦上前对着那晃晃悠悠的灯笼恭敬道:“老人家莫怕,是本王想来询问了解些事情!”
听到“本王”两字,那老人家才微微探出了半个头,老眼昏花的老人家,仿佛看不清玦彦的模样,又打着灯笼在玦彦脸上晃了晃又瞇着眼睛仔细看了看玦彦才忽然恍然大悟道:“哎呦!是玦陵王啊!老臣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玦陵王,还望玦陵王恕罪啊!”说完便要跪倒在地。
玦彦赶紧扶住了这位老者道:“掌史大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怎麽这麽晚了只有您一人在翰林院啊!”
“还有荆妻在正殿啊!自从大周出现了那些妖魔附身的怪人四处杀人就没人敢半夜在这裏守夜啦!都跟帝上请命回去了!”这位掌史大人佝偻着身躯,挪出一条路来让玦彦进去。
玦彦便上前扶住掌史道:“本王扶您进去吧!”
那掌史仿佛一下子有些受宠若惊,竟是连头都不敢擡了,佝偻的身子上下晃了晃算是行礼道:“谢谢玦陵王,谢谢玦陵王!”
千寒在后面轻轻吹了个口哨算是说不进去了,在外面等他的意思,玦彦看了一眼他便随他去了。月色如白练一般射在千寒的红瞳白发丹唇雪肌之上,外加他那一身白衣似雪,恐怕若是那掌史看见他这副模样,别管认得出还是认不出是寒幽王来,单远远一看就已经觉得是妖魔转世,估计直接就被吓得丢魂丧胆,惊厥而亡了。
所幸那掌史已经耳聋眼花,根本就没有听到千寒的哨声,而是颤颤巍巍地继续一步一步地走向翰林院正殿,正殿裏面有昏黄的烛光闪烁着,在那掌史走上台阶的时候,正殿的大门开了个门缝,一个跟掌史一样年纪的老妇人缓缓走出,看到掌史身边站着的是玦陵王的时候,也赶紧屈膝行礼道:“拙妇见过玦陵王,玦陵王万安!”
玦彦赶忙答道:“夫人快快请起,本王是来请教掌史一些事情的,夫人不必如此多礼!”
“谢玦陵王!玦陵王快快请进!”那夫人也规矩地让出一条路来,让掌史和玦陵王进门。
待到掌史坐定,玦彦才开口询问道:“既然其他宫人都请命离开翰林院了,为何独留掌史大人一人在这裏呢?”
“老臣年纪大了,不中用了,毕生就这点喜好,”说着掌史四下环顾了一下大殿内的藏书架,不禁眼中沁出了浑浊的泪水,“就想着就算死了,也要死在这翰林院中,跟着这些典籍共存亡,若是不死能依靠着自己的微薄之力在紧要的时候救下几本藏书也就此生无憾了!”掌史一边说着一边用衣袖擦了擦眼中的泪珠。
玦彦微微点了点头道:“本王代义父多谢掌史大人费心护书,明日本王便启奏帝上让帝上多调配些人手来帮主掌史大人看护大周典籍,这些典籍不光是您心中的至宝,也是大周的传世珍宝,理应派人精心看护的!”
“老臣代翰林院所有史官多谢玦陵王恩典!”说完这掌史便要跪地叩首,但是玦彦依旧先他一步扶住了他道:“不必行此大礼,本王只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本王想知道最近发生的这些妖魔附体的杀人情形在大周国的典籍中可有记载?”
只见那老人无力地摇了摇头道:“老臣活了大半辈子,没有见过这种杀人的妖魔,大周的典籍中也没有这样的记载——不过在大概十多年前,将近二十年吧!那个时候出现过一段时间的内乱,那时候也是频频有人死掉,只不过大多都是头痛欲裂七窍流血而亡的,而且那时候死的人比现在多多了,但是那时候死的人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杀人,那时候就直接是疯了似的砍人,过不了多久人也就七窍流血而亡了,那时候家家户户都觉得是瘟疫呢!”
“那掌史大人为什麽会觉得二十多年的那一次的内乱会跟这次的情况相关呢?”玦彦仿佛也是第一次听说,不觉也开始深思起来。
“老臣只是猜测而已,因为当时的事情都是帝上一手操办的,根本没有留下记录,老臣当年也只是个策史而已,并不负责撰写史册,所以根据史册记载那是一场内乱祸病,病因不明,死状却与现在的这些人很像,都是七窍流血、目眦尽裂、双目圆瞪而亡!”
“这些也是写入史册的吗?”玦彦不禁有些惊讶,这些本应是医官的记录,怎麽一个史官会了解的这样清楚呢!
“老臣当年也是好奇得很,这是什麽祸病,因此就四下打听了一番,而且御医管的陈年旧档也是放在翰林院保管的,就放在藏典阁中,若是玦陵王觉得老臣打探的不实,老臣可以带玦陵王去翻一翻这些典籍!”
“不必了!本王相信掌史大人一定也都一一查阅过,不然绝不敢贸然将这两件事情联系起来!”
掌史思索了一番有道:“那一次的记载是在——是在先帝的时候就出现了,一直持续到帝上继位之后,当时内忧外患不断,帝上一举平定了栎国、单撒和国内的内乱,从此那些频频死人的事情也就没有了!其他的老臣也就不知道了。”说完掌史也微微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那有没有其他的关于帝上和帝后的记载呢?帝后为何会仙游?”玦彦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恭谨了。
“帝上和帝后,当时帝上还是西平王,帝后曾经是南溪的一位名妓,后来帝上仰慕便将她带回了熙平王宫,帝后是在难产去世之后,帝上颁布口谕将瑶若漪封为大周帝后的!”掌史一边回忆着一边恳切地说。
“那帝上也从没有迎娶过帝后吗?也没有举办封后仪轨?也没有宣布过……”玦彦刚想脱口而出“小公主”,却忽然意识到他的义父从来没有提到过有公主降生,就连那“蝶池”这位掌史恐怕都不知道。
掌史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什麽都没有,但是帝上却为了帝后改了性子,浪子回头了!想来帝上也是动了真情吧!”那史官出神地望着前方继续道:“帝上并没有迎娶过任何一个女子,帝上——唉——帝上继位之前跟现在简直判若两人,那时帝上若能有现在的三分出众,想必也不会落得大周内乱了吧!先帝当时去世之前算是临危授命将大周托付给了帝上——那时候太子和太子妃相继得了怪病逝世了,先帝后直接就因为痛失爱子病倒了,振廉王又被逼出了宫门,先帝后的儿子就只剩下熙平王了,后来好像熙平王也不知为何染上了怪病,帝后仙游,然后不久在熙平王康复之后先帝也随先帝后而去了,再后来就是熙平王继位登基,后来就是举国内乱,帝上封后,平息内乱——嗯——应该就是这样了!”
玦彦满脸疑惑道:“怪病?什麽怪病?”
“老臣也不知道,只知道那病来势兇猛,常人活不过四天,但是帝上却不知为何在染上了相同的怪病之后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那病本是无药可救的,无药可救,无药可救……”这四个字掌史说了很多很多遍,然而他自己却没有意识到,就这样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仿佛在回忆着那怪病的可怕。
“也就是说帝上为什麽会幸存下来也并没有医官或者史官的记录吗?”玦彦此时已经不觉有些震惊了,周帝究竟是个什麽样的人,他原本以为是自己对周帝不够了解,是自己与周帝交流的时间太少,所以才有许多事情自己并不清楚,但是现在他忽然发现就连辅佐两朝的史官都对周帝的了解少之又少,他义父的故事就像他的心思一般同样令人难以捉摸。
依旧是那无力的摇头,“什麽都没有,没有人知道,也许帝后知道吧!毕竟那时候帝后已经在熙平王宫中了,据说也是寸步不离左右的服侍呢!”
“那振廉王与帝后之间真有情愫吗?”玦彦仿佛一下子若千寒附体一般,开始挖掘他义父的各种事情,因为直至目前为止这位史官所述的所有故事他都知道,而且,这位史官不知道的,他也多少知道一点,例如:瑶蝶和蝶池。
“那是民间的传闻,那故事是从民间来的,帝后与振廉王是否有情愫又是否有过振廉王向先帝求娶帝后被拒绝的事情,并没有史官记载,不过振廉王确实离开帝宫不再回朝倒是事实。而且也确实是在与先帝长谈之后决定离开帝宫不再回朝的,但是究竟是为了帝后还是为了什麽老臣就不知道了。民间传闻说是帝后为了振廉王能够登得周帝之位而假意与帝上相爱,谁知却气走了振廉王,但老臣并不认为振廉王与帝后会有情愫,因为当时周帝对于帝后简直就是形影不离,长宿在烟花巷陌的帝上能够为了帝后常宿熙平王宫,想来帝上也真是用情至深,而且振廉王从被先帝从边疆召回帝都到离开帝都前前后后也就十天有余——唉——这些事情老臣就不清楚了,男女情爱之事本就说不清道不明的!”那掌史又开始摇头了,仿佛这已经成了习惯,习惯于各种无可奈何,习惯于各种颠倒是非,习惯于各种世事无常。
玦彦此时也不禁有些哑然,因为他此刻也越来越想知道这个帝后究竟是个什麽样子的人了,他的义父为了这个女人浪子回头,而这个女人却从来没有爱过他,而他却为了这个女人改了性子成了一代明君,而另一个皇子甚至为了这个女人再也不再回朝,这个女人究竟有什麽样的魅力可以令大周的两个皇子为之动情,而且据说还是细作的身份!
“听说帝后是细作身份,这掌史可曾听闻?”玦彦小心奕奕地问道。
“这便也是传闻了,传闻是栎国的细作,但是却从来都没有证实过,也没有这样的记述。”掌史淡淡地说了句,仿佛这个身份并没有什麽分量,人已经没了,再是什麽样的身份又有什麽用呢?不过是活着的人用来谈述的话柄罢了。
“多谢掌史坦诚相告,本王就此别过了,明日本王便向帝上请旨看护大周典籍。掌史不用起身了!”说完玦彦微微颔首算是行礼别过,然后便大步走出了翰林正殿,走出了翰林院。
“走吧!”玦彦出了翰林院便沖着空蕩蕩的大道喊道。
一个白影一闪而过,轻巧地飘落在玦彦身边道:“怎麽样,问出了什麽没有?”
玦彦微微摇了摇头道:“我们知道的比这位史官多一些,不过我知道的你也应该都知道!”
千寒撇了撇嘴一脸嫌弃道:“打什麽哑谜,还不告诉我!”
“你在外面呆了这麽久有没有看到有没有什麽人鬼鬼祟祟地跟来?”玦彦四下看了看道。
“没看见,就看见飞走了几只鸟,其他什麽都没看见!”千寒想了想道。
玦彦叹了口气道:“你不会直接睡觉了吧!”
“嘿嘿嘿,可能确实睡着了,但是确实看见鸟了!”千寒尴尬地笑了笑道。
“唉——”玦彦又重重地叹了口气,他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麽了,“去医官那裏问问吧!没準还得去趟户部问问现在这些杀人怪人的情况!”
千寒也叹了口气疲软拖沓道:“我能回宫睡觉吗?”
“回宫写封奏折让帝上多派遣些人手在翰林院看护典籍,明天巳时在玦陵王宫等我吧!”玦彦淡淡道。
“小的得令!”说完就一跃而起飞的连人影都不见了。
当月已落下,朝阳未升之时,是一天中最最寒冷的时刻,此时的天色灰白的像渲染的水墨一般,但是天却寒冷的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诗情画意,那寒意此时已经冻得瑶蝶瑟瑟发抖了,但是她还是蹲在霄汉身边,既不敢上前去,也不想走开。
倒在地上的霄汉此时也擡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仿佛头痛得厉害,但是眼睛却并没有挣开,也并没有察觉到守在一旁瑟瑟发抖的瑶蝶。
但是瑶蝶却察觉到了霄汉的动作,于是她便向后悄悄地挪了几步,仿佛生怕霄汉再来赶她走,但是她刚一动,霄汉便忽然起身看向她,这下可把瑶蝶吓坏了,她坐在地上连连吓得向后倒退着道:“霄大哥醒了!蝶儿这就走。”说完瑶蝶便踉踉跄跄地起身要离开。
“别,别走!”霄汉挣扎着坐起身,一手捂着头,一手撑着地说,“我昨晚喝醉了,如果说了些不中听的话,蝶儿你别往心裏去,我——我不是故意的。”
瑶蝶呆呆地望着霄汉也不知自己应该说些什麽,于是就只是坐在那裏紧紧地咬着嘴唇,仿佛眼中又有泪水要滚落而下了。
霄汉在那裏坐了一会,便缓缓站起了身,开始踉踉跄跄地向木屋的方向走去,他的步子并不稳健,走进树林的时候还在树上靠了一会,仿佛每走一步都十分艰辛,但是他却并没有停下脚步。
瑶蝶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霄汉前行,然后便也小心翼翼地跟在霄汉身后,每一次瑶蝶看到霄汉快要摔倒的时候她都想上前去扶住他,但是她现在依旧很怕,很怕昨晚那个霄大哥又忽然出现要将她赶走。
所以瑶蝶就这样静静地跟在后面看着她的霄大哥步履蹒跚地走回了木屋,又在水缸裏舀了好几勺水喝了下去,然后才进了木屋,走进了他自己的屋子,一头栽在了床上,便又不省人事了。
瑶蝶悄悄地守在房门口看了霄汉许久许久才鼓起勇气去给他盖被子,给他脱鞋,让他能够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