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复见秋水
吴子矜心中一寒,这女子知晓自己名字,定然与西夏官府脱不了干系。此刻她倏然而至,只怕西夏大军近在咫尺。吴子矜急道:“易大哥,凝霜,这里已然显露,你等速速自庄后离去,切不可逗留,兄弟我前去会她一会。”石凝霜与易大彪大惊,齐道:“我陪你一起去。”吴子矜摇头道:“不可,我一人尚有脱身之机,你二人快与众兄弟撤离,切莫逞匹夫之勇,平白坏了帮中大事,我等在城西三十里处会合。”
二人自然知晓吴子矜的能耐,石凝霜深望了吴子矜一眼,一对大眼睛满是珠泪,跺足道:“易大哥,我们走罢!”头也不回地去了。吴子矜心头一颤,自她那一眼中已然瞧出绝决之意:若己无幸,妾相随之!
蓦地一个声音遥遥传至:“丐帮的杜康剑,莫非便是畏首畏尾,胆小怯战的鼠辈么?”吴子矜心知那李依琪又在出言挑战,不由眉头一耸,心道:“这女子也未免太过不知好歹,今番再斗,自己万不可再手下留情,平添烦扰。”
他先前在梁府丢失了随身佩剑,便随手在府中找了一把长剑,握在手中掂了掂,心中不由一黯。那佩剑乃是当年赫连知秋所赠,相伴三载,想不到今朝失却,却是断了自己与赫连知秋最后一丝纽带,难不成二人真个有缘无份么?
摇了摇头,摒去杂念,纵身跃出,足下轻点,身子冉冉而上,踏足屋脊,却听得对面有人笑道:“总算有些骨气,知道出来待客。”吴子矜循声望去,却见对面屋脊上一人衣袂飘飘,足底虚立,直若御空而行,宛若神仙中人,正是那李依琪。
吴子矜见她只以足尖沾地,身形却稳若磐石,心中亦大是佩服,道:“姑娘好轻功,吴子矜便在此处,有本事便捉我去官府便了。”李依琪却笑道:“小妹只是见猎心喜,切磋武艺而已,我可没带人来。”
吴子矜一愣,丹田内息涌动,运足耳力听去,方圆数十丈内除了庄后撤走的丐帮兄弟外,并无多少人靠近,这女子到底安的什么心,却是难以琢磨。
李依琪笑道:“吴公子,听清楚了么?接招罢!”忽地凌空跃来,寒芒闪动,匕首已然划向吴子矜面门。吴子矜矗立不动,手中长剑径直向上刺出,正指向李依琪胸腹要害。二人兵刃长短有别,吴子矜占了便宜,那李依琪若是原式不变,便会自行撞上剑尖。
一声娇笑,李依琪匕首转手往剑锋砍去。吴子矜大惊,忙抽剑换式。他此刻所持的长剑只是寻常铁质,比原先的佩剑差得远,若是被匕首砍中,定然折断。李依琪匕首跟着袭来,仍是砍往吴子矜长剑。
二人这番争斗,却变成了一个追砍长剑,另一个却撤剑躲避,这般兜了几个圈子,吴子矜斜睨到李依琪目中的一丝戏谑,忽地醒悟过来,自己干么这般宝贝手中长剑?他此刻正使到一式“海天一线”,剑势笔直,径取李依琪左肋。李依琪却是一记“横云断峰”,挥匕首截往剑刃。
此番吴子矜却是不再闪避,“叮”的一声,吴子矜长剑齐柄而折,吴子矜却是喝声“着!”左掌倏地拍出,离李依琪右肩不足盈寸。李依琪前次在梁府中险些伤在他剑下,此刻本是憋足了劲要先断了他的长剑,却不料她一心断剑,本末倒置,自己防御反倒露出破绽,险些吃了大亏。
危急之刻显现真功,李依琪长吸一口气,忽地骨骼“格格”作响,右肩强行往后挫开半尺,面上显过一丝潮红。吴子矜这一掌落空,亦是一愣,但他实战经验丰富,一击不中,立有后着,右手松脱剑把,五指聚拢作剑,“嘿”的一声吐气开声,直击李依琪心口“膻中”大穴。这一击凝聚了吴子矜五成的真气,比之真剑也不遑多让,李依琪面色煞白,瞧着愈来愈近的剑指,忽地大声道:“吴公子,难道你忘了赫连姑娘了么?”
这一声宛若炸雷,吴子矜浑身一震,止手不前,愕然道:“你……你到底是谁?”李依琪笑道:“我便是我,李依琪是也。”吴子矜望着眼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心中疑窦丛生,正要再度问话,李依琪却轻笑一声,双足一顿,飘身远遁。
吴子矜不假思索,纵身追去。他心知这女子轻功之高,实是自己平生罕遇,自己若是起步落后,只怕便再也追之不上。黑夜中二人一前一后,两道人影风驰电掣,直若流星掠空,瞬息之间越屋过脊奔出数十丈远。
吴子矜黑夜之中不辨方向,再疾驰数步,心下渐渐起了疑心:“这番女斗不过我,可别是设下陷阱害我,万万不可上当。”他刚要停步,前面李依琪却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扬声道:“吴公子,小女子可没打诳语,赫连姑娘的消息,天下只有我一人知晓,你若今日不随我来,便永无讯息,到时悔之晚矣。”吴子矜心头一热,暗自咬牙,复又跟上。这李依琪轻功端得厉害,口中不住说话,却没泄了真气,总是将距离拉在十丈,吴子矜总也追之不上。
二人一路疾驰,眼前灯火通明,巨大黑影横亘,原来是到了城墙底下。前方有人喝道:“甚么人敢擅闯禁地?”吴子矜暗暗叫苦,自己怎地这般冲动,又上了这小魔女的当?如今城中禁军正四处搜捕反贼,这城墙下自然更是禁卫森严,张网以待,自己却偏偏一头撞了上去。此刻自己失了手中长剑,武功十成中去了七成,要突围自然更是难比登天。
吴子矜正要寻隙夺把兵刃,却见前面那李依琪忽地停步立定,扬声道:“一品堂总管李依琪,求见李太妃!”伸手自怀中取出一物往空中一扬,似乎是面令牌。
吴子矜听得“一品堂总管”五字,心中一震,凝目望去,眼前金顶红墙,并不是兴庆府外城城墙,却是皇城禁宫。
“吱呀”一声,一扇侧门打开,一人探头出来,道:“李姑娘,你怎地回来这么晚?太妃娘娘都等急了,那人带来了么?”李依琪颔首,转身道:“吴公子请,我师父要见你。”吴子矜愕然道:“你师父是谁?怎地住在皇城之中?”李依琪笑道:“我师父是当今的太皇太妃,辈分比梁太后还大。”吴子矜大吃一惊,道:“李秋水?”
“擦擦”刀剑出鞘之声不绝,一名守卫士卒厉声道:“哪里来的野小子,敢直呼太皇太妃尊讳,不要命了么?”李依琪忙道:“差官大哥息怒,此人出自山野,不懂规矩,太妃正等他回话,还请大哥放行。”
那侍卫本还要上前搜查来人是否夹带武器,只是石凝霜手持的乃是钦赐金牌,可直入宫中,吴子矜望去也未带兵刃,却也不便阻拦,便自放行。
吴子矜没成想原来是李秋水要见自己,心中愈发疑惑。这女子若不是赫连知秋,怎会以前从未见过?她是何时拜师?种种疑窦积淤心头,令他终是踏步迈入了这禁宫大内。
这兴庆府的皇宫历经数代帝王修缮,比之灵州的皇宫更是庞大,四下里高楼重重叠叠,尽是构筑宏伟的大屋,屋顶金壁辉煌,都是琉璃瓦。李依琪入得宫来,并未走正中御道,而是沿宫墙边绕行。吴子矜紧跟数步,低声道:“李……你师父不是长住灵州的么?怎会……怎会到这兴庆府来?”
李依琪道:“师父收我为徒以来,一直住在这里,何曾去过灵州?吴公子你弄错了罢?”吴子矜大是讶异,心中平添疑虑,当下不再多言,跟着李依琪绕过大殿,行往后宫。
二人一前一后而行,四下静寂,并未见到一个太监宫女,似乎整座皇宫都陷在沉睡中。不知走了多久,李依琪忽地脚步停下,道:“到了,吴公子,家师便在殿中等候。”吴子矜抬起头来,见是个独立的楼阁,阁中灯火通明。
吴子矜心下有些忐忑,但为了赫连知秋的讯息,再大的难关也要闯上一闯了。当下迈步推门而入。甫自入得阁中,蓦地眼前一暗,灯火齐灭。吴子矜心中一凛,陡觉左侧一缕劲风袭来,忙后退一步,左手低,右手高,一式太祖长拳中的“轻拢烟霞”,将来拳封挡住。两股内力相交,吴子矜浑身一震,后退了半步。
跟着有人一声轻笑,忽地耳际“嗡”的一声,吴子矜面色一变,他耳力敏锐,已然听出那一声实为三声,乃是有人于瞬息之间以重手法连劈三掌分袭而来,只是那人出手太快,几乎化作一声。若不是吴子矜这数月来武功大进,只怕便要伤在这招之下。黑暗之中觑不清对方拳式来路,吴子矜无法随手招架,当下深吸一口气,身子陡地下挫一尺,右手食中二指并起,中宫刺出。
漆黑中传出一声尖哨声,吴子矜二指夹裹着滚滚剑气刺入迎面而来的掌风之中,立时摧枯拉朽般打穿了一个洞,疾刺向那人颈项。这招“攻敌之必所救”,方位拿捏极准,黑暗中吴子矜有若神助,正对着那人咽喉,不待那人击败自己,便要先丧命在这记催命指上。
岂料这一指刺出,好似刺在空处,跟着掌风消去,眼前忽地一亮,四下灯火燃起,数步之外,一个白衣蒙面宫装女子正微笑地望着他。吴子矜觑得清楚,正是当年有过数面之缘、还传了自己几手基本功夫的李秋水。
不待吴子矜说话,李秋水已然笑道:“数年不见,吴公子武功精进神速,我可是佩服得紧。”吴子矜这才知晓适才在暗中施袭的便是她,正要答话,人影晃动,李依琪已然奔将进来,娇声道:“徒儿拜见师父。”李秋水笑道:“乖徒儿,路上辛苦了罢?”
李依琪道:“师父你怎不画张图给徒儿,徒儿数次与这家伙相遇,都没认将出来,直到在梁府中方才知道。”她说的却是吴子矜。李秋水笑道:“琪儿你也忒顽皮,胆敢戏耍为师的客人,在吴小哥手上吃亏了罢?”李依琪跺足不依道:“师父在外人面前总得给琪儿留点面子才好。”
吴子矜瞧瞧李依琪的俏脸,又瞧瞧李秋水,心中疑窦丛生,二人如此亲密,师徒之说自然非虚,只是这李依琪与赫连知秋到底有何关系?李秋水前后收的两个徒弟如此相象,自然大有玄虚。
他胸中疑窦不解,正要张口询问,那李秋水却笑道:“吴公子,小徒诳你前来,还望恕罪。”跟着又道:“至于知秋的事情么,此事时过境迁,我与这位徒儿从未提及过她的师姐,吴公子,你又何须挂怀呢?”
吴子矜沉声道:“我想知道她如今是死还是活?”李秋水道:“这个么,虽生犹死,虽死亦活。”吴子矜虽是学的道家功夫,却并没道家养气的功夫,急躁道:“李……李前辈,此话怎讲?莫非……”说话间目光已然转到李依琪身上。李依琪却是摆手道:“我可不是什么赫连知秋,吴公子你莫要认错了人。”
李秋水道:“琪儿可不是知秋,她亦不曾失忆,吴公子你莫要想歪了。”她自吴子矜眼神之中觑出了问题,立时予以澄清。
吴子矜心头一震,道:“那……那知秋她……”
李秋水忽道:“我今年算来也已八十有六,在这世间只剩下一个女儿,嫁在苏州王家……”吴子矜追问赫连知秋下落,却听她忽地说起女儿,不由大是讶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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